《踏青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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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青遥- 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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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却不知道。他的命运,将从这个才刚刚开始美好的早晨悄悄改变。
  灾难往往猝不及防,在一切看上去最正常最应该继续美好的时候来临。
  第二天。刚刚跟姐姐订下婚约的姐夫闯进云深的家,现出灵狐原型,疯狂得咬死了他全家的人。
  云深眼睁睁看着父亲,母亲,妹妹,弟弟,一个个在他眼前倒下。他被母亲藏在水缸里,由于遏制不住恐惧而发出的啜泣声,颤抖声,惊呼声竟淹没在姐夫疯狂的咆哮,家人的惨呼当中。
  他完全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眼前全是鲜血的颜色,什么都看不见。
  残酷的,无休无止的杀戮犹如心的凌迟。他耳边嗡嗡地轰鸣着,完全没听到屋子里已经安静了下来。那个沉重的脚步,嘶哑的低吼,正在向他慢慢逼近。
  “不——!”
  头顶的盖子被拱翻的同时,一个滚烫的圆形东西落进云深藏身的水缸。巨型灵狐潮湿腥臭的鼻息已经扑上了云深的脸。
  “呜——”
  随着哀戚的狐鸣,一个弱小的身影破窗而出,眼含热泪,怀中,却紧紧抱着一颗头颅。
  那头颅的眼睛还没闭上。直愣愣望着天空,愤恨,悲伤,心如死灰。
  他却不知道要逃到哪里去。夕阳如血,整个灵狐村都成了互杀的修罗场。有的灵狐现出巨大的狐形互相撕咬,浑身鲜血;有的灵狐则施展术法火焰,冰山,雷闪,厮杀得酣畅淋漓。
  流血漂杵,哀声遍野。
  他远远得望向村长家的院子。绿色的一片小影挂在矮墙上。他即刻闭紧双眼扭回头来。不,那不是小豆豆,那不是,那不是的
  他不敢睁眼,地狱般的村庄,已经容不下一双没有鲜血的眼!
  “小小云”
  怎么谁,谁在叫他
  楚云深呆滞着,是谁?难道是姐姐?他惊恐得看着姐姐的头颅,抚摸着她带血的嘴唇。不,不是她她已经被那个残忍的家伙杀死了,她再也无法温柔得对他说话,对他笑了。
  “小云子”
  那个虚弱的声音却还在叫着他。终于,枯枝般的手捉住了他的脚腕,却是像铁箍一般的紧。
  村长?
  云深跪下来握住村长沾满鲜血的手:“村长叔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村子里的人会互相厮杀,大家到底怎么了!”
  村长的手颤颤巍巍向衣内摸去。云深很快认出了那团皱巴巴的,染了鲜血的纸——那张告示。
  是跟遴选魔尊血契灵兽有关?
  “这次魔尊来咱们灵狐村遴选的,是残忍灵兽”
  残忍灵兽!这个词云深不是没有听过。残忍灵兽并不局限于灵兽的种类,如六尾灵狐,鹿蜀,钦原等,而是一种最高品级的象征。传说残忍灵兽只有杀光自己所有族人,才能获得“残忍”之称号,而一旦与人类签下血契,则必将是最忠诚之灵兽,一生都不会背叛主人。
  楚云深捏紧了布告,几乎要将它攥得粉碎。魔尊就为了选出对他忠诚的残忍灵兽,发下布告,惹得全村人互相残杀简直丧心病狂!
  “可是,大家为什么要听从于那个魔尊呢?”
  “咳咳咳小云子你还小,你不懂人心每个人,都难逃一死人死,万事空但是他们,却想在死之前,拼命得抓住什么有的人为了名利,有的人为了情义,也有的人,只是想要活下去”
  村长紧紧握着楚云深的手,仿佛一旦松开,他就再没有力气把话说下去。也是直到很久很久之后,楚云深才明白这些话的意思。
  那些疯狂的村民,他们有的为了残忍灵兽的名号,有的为了给死去的亲人报仇,有的为了不被别人杀死,自相残杀,断绝情义
  可是到最后,把这些人通通杀掉,浑身鲜血得被打上残忍刻印的他自己,又算什么呢?
  他又是为了什么而杀戮?虚名,情义,还是求生?
  或许,已经没必要弄清楚了。他只是想快快加入这场狂欢般的杀戮,让那些疯狂的人连自己一块杀掉。
  可悲,可笑。上天捉弄,他竟然成了最后活下来的那个人。一切已经由不得他选择,因为他的命不再属于自己。他得到了所有人想要的,也是他自己,最不想要的。
  可是真的活着么?当铁钻般的残忍刻印刺入皮肤,血肉,筋骨,痛感如山洪爆发般将他贯彻,却像山间的云雾般悄悄环绕,氤氲,再也不肯散去。他也说不清这是痛,还是不痛。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他被带入一个全新的世界,被那种根本不属于自己的生活碰撞得体无完肤。
  却依然感觉不到痛。
  魔尊说,他是最完美的杀人工具,因为他已经完全泯灭了内心。不为虚名,不为情义,也不想活命,只是最纯粹得在杀人。
  其实他不是,他还有心,心中有愿望。他不求那一切的一切,只是求死。
  求死。
  希望哪天为魔尊执行任务时,被对方毫不留情得杀掉。死得越难看越痛苦越好。
  可惜他恰巧是个强大的人。
  既然自己死不掉,那么只能通过不断得杀死别人来满足自己对死的欲望。
  一直过了很久。他终于遇上了对手,终于尝到了不敌、恐惧、兴奋的滋味。
  夏孤临。
  他以为终于可以心满意足得死在一个值得的对手剑下。他的剑尖抵着他的咽喉,却没有刺进去。
  他看着他的,那是什么眼神。
  “现在魔尊无暇顾及于你,跟我走吧。”
  夏孤临说这句话的时候,透过他先前被剑划破的衣衫,看着他右胸上的残忍刻印。
  “哼,别做梦了。”楚云深有大拇指蹭去嘴角的鲜血,“这个刻印是无法消去的,除非我死。只要刻印在,我就只能听命于他一人。”
  “就算刻印消不去,你也不愿意跟着他。”
  楚云深捂紧了心口。他恨不得把心脏逃出来狠狠撕碎——他明白这是什么感觉了!是心痛,是被人看穿了心里最脆弱的地方,撕心裂肺!
  他也明白了夏孤临那是什么眼神。
  看透。看穿。不忍。心痛。
  是那种眼神,让他跟他走。
  他不想信任眼前这个男人,他也不认为从一个让他不知生死的地方,到一个让他生不如死的地方,会让他更好受。
  但他还是决定跟夏孤临走。
  至少,可以离开这些逼死了他全村亲人的魔尊。
  虽然,甩不开真正亲手杀死他们的自己。
  他离开魔族的第一夜便在连篇噩梦和五内如焚的召唤疼痛中哭醒。他抓住那个用力按住他让他安静下来的人,怒吼着一口咬住他的肩膀,豆大的冷汗混着眼泪倾流如雨。虽隔着数层衣服,可热血的咸腥味让他慢慢安静下来那种感觉,就好像离期许着的死亡又近了一步。
  可笑,可悲。他又看到了第二天的太阳。没有比这更让人感到绝望的了
  第三天。夏孤临把他拉到屋外陪他晒了一整天的太阳。准确得说是把他绑在椅子上再放到阳光下。他看着他,什么也不说,什么也没做。
  第四天。夏孤临逼他吃饭。他把他强塞到他嘴里的东西吐了一地。如此十七八次之后夏孤临命人把房间打扫干净,什么也没说。
  第五天。夏孤临没来看他,却来了个奇怪的人。他自称叫什么踏月公子,穿得无比浪荡拉风,左手辣鸭脖,右手十月白。他唠唠叨叨唾沫横飞眉飞色舞说了一堆不知所云的话后来两个人打了一架后来的事记不清了。
  第六天早上他醒来,突然记不起昨晚有没有做梦。满屋的空酒坛子和鸡骨头鱼刺吓了他一跳。他正在回想昨晚的情节,门毫无预兆得被推开了。夏孤临回来了。他很不合时宜得打了个饱嗝。
  第七天夏孤临请了个大夫来。那个大夫不仅是个病人,还是个瞎子。他纤细冰凉的手指按在他手腕上诊脉,手指不时跳动,惹得他心里像有几十个猫爪子同时在挠似的。大夫诊完脉,说了一大堆他听不懂的话,又写了张药方子,火速叫人煎药。
  他吃完药醒来后已经是第九天了。吃了那瞎子大夫开的药,精神好像的确好了很多。他第一次主动走出房门,正看到夏孤临在院子里晨练。
  “想要我做什么,你说吧。”

  98 重生
  夏孤临一言不发得看着他。两人对视。早晨的阳光斜斜铺在两人之间,越来越暖人。
  “扑通”一声,一团酒气冲天的东西从房顶上掉了下来。吓人一跳。那人扑打着屁股上的灰尘,递给他一张纸。
  顺手拉开——哗,两尺宽的宣纸,足足有五米长!
  “这太多了”他惭愧般低下头,一手揉紧了纸角。他现在的身体,恐怕不足以完成这么多
  “嘻嘻,不急不急。你先看着,有什么最想做的先做。其他的,往后放一放就是。”
  浑身酒气的浪荡男子恬着脸朝他傻笑,他皱皱眉,眼神慢慢在纸上扫去——
  哈?这是什么啊
  潜入软玉温香院,往姑娘们的茶碗里放蟑螂,然后躲起来看她们被吓得花容失色;
  一天之内吃遍扬州所有大菜馆,吃完就跑;
  把阳春馆窖藏的十年珍酿偷出来倒在西湖里,让大家一起分享好酒;
  去那个姓武的小子赌坊里大赌,赌到他赌坊倒闭为止;
  裴侍郎的二舅舅的三女儿的小外甥女今天比武招亲,去看热闹,搅局,顺便揩油
  这都是什么啊
  “怎么样,有没有你何意的活动啊,小云子?这可是我想了好几十个晚上才想出来的能让你开心的办法啊!”
  让我开心?不对吧话说你跟我认识一共才几个晚上
  “你叫我什么?”他听到那三个字,心中猛震。已经多久没有人这么叫过他了
  “喂喂,别老是你啊你的告诉过你多少次了,叫我二——哥!”
  才不会叫这个酒鬼疯子哥!楚云深把纸一揉一丢,把脸往衣领子里一埋,转身就走。
  “怎么了?当老三还不满意?你别忘了,这老三的位子还是南歌让给你的!喂,别走啊?我一个人去软玉温香院的话很没意思的,去不去你给个痛快话!”
  “砰。”关上门,总算是清净了。
  虽然,召唤刻印的疼痛每天都提醒着他那些抹不去的过往。但日子究竟闹哄哄得继续着。无怨无悔的包容,满脸傻气的逗乐,温柔细致的关怀,已经越来越少让他想到死。
  他只是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无缘无故得对他好。
  他是魔尊的灵兽,就算不是心甘情愿得与魔为伍,可也杀过那么多他们的朋友。
  他们不杀他,更不利用他,没有把他当做杀人的凶器。
  这一切实在很难说得过去。
  那种让他实在无法置之不理的真诚,更让他很难开口询问答案。
  “接着。”
  直到有一天,夏孤临把那把黑沉沉的横刀掷给他。
  他恍惚得接住,从心底战栗。跟他想象的不同,没有任何杀气,治愈慈悲的刀,让他忍不住在心底流泪。
  “这是横云刀,从今天起,你就是它的主人。”
  楚云深拔刀。清冷祥和的光芒照在他眼中,泪已夺眶。
  他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
  这是一把无法杀人的治愈之刀。被治愈的,不是那些刀下余生,而是使用刀的他自己。
  “为什么。”他在夏孤临起身离开时叫住他。
  终于忍不住要问答案了么?夏孤临转身,嘴角挂着浅浅的微笑:“从这一刻起,你不在是残忍灵兽楚云深,而是横云公子楚云深。你,重生了。”
  重生?
  是说,可以重新活一次,重新开始?
  “为什么?”他握刀的手颤抖着,他受不了这种,好像握着另一个人的手的感觉。
  “因为”夏孤临闭上眼睛,“从前的你已经死了。在你杀那些你不想杀的人的时候,你已经杀了你自己。你,已经无法再杀人了。”
  无法再杀人?
  怎么可能!他是这世上最残忍的灵兽,他杀了所有人!全村的长辈,亲人,邻居,伙伴,都是一个个倒在他爪下的!还有那些素未谋面的强者,弱者,枭雄,豪杰,可怜人
  他杀了那么多!他是最完美的杀人凶器,他怎么会杀不了人呢?
  “啊——!”他疯了一样握着刀朝夏孤临冲去。没错,早就想杀了他,早就想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夏孤临稳稳站着,不躲不闪。
  刀尖乘风,猛然停在夏孤临左肩上方。刀光一寒,“嚓“的一声,衣服应声裂开,皮肤裸露。
  月光填满了还未愈合的深深的伤口。为何刀还没劈下去,他的心中反而已经开始疼痛?
  楚云深苦笑。他的确已经杀不了人了。哪怕这世上对他好的人,只有这么几个人,他也无法再欣赏任何人的死亡了。
  “我不配活着。”他的刀在伤口上颤抖着,泣不成声。
  “听我说,云深,不要把自己当成罪孽深重的人。”夏孤临按住了他握刀的手,“杀死全村人的人,并不是你。不管杀人的人是不是你,他们都逃不过那场劫难。这始终是无法改变的。”
  光亮如月的刀身上倒映着新伤。不知痛的是伤口,还是刀。
  “既然你有幸能作为六尾灵狐最后的血脉活着,你就要代表你爱着的人,爱过你的人好好活着。或许,更是为了你自己。”
  总要有人背负杀死全村人的罪名。
  总要有人活着。
  总要有人痛苦。
  “可是,仅仅活着就足以报答我的亲人么?他们白白得死去,难道在九泉之下就得以安宁么?”
  “你已经跟过去的你不同了。你不再是残忍灵兽,你是横云公子。有我,踏月,南歌陪着你,相信你,帮助你。我们一起携手,努力改变这一切。总有一天,魔尊不能再为所欲为得支配别人伤害别人,无论是妖还是人,都可以觅得属于自己的乐土,享受上苍给予的快乐和宁静,再也没有杀戮纷争”
  楚云深的泪大颗大颗得滴落在夏孤临的衣襟上。
  “有些梦虽然遥不可及,但并不是不可能实现。”
  楚云深伏在夏孤临肩头放声大哭。残忍如他,怎配得到如此慈悲的原谅。
  他握着刀,刀刃慢慢陷入夏孤临的伤口。温和的金光慢慢抚平着哭泣的伤口,太阳跃出了地平线。要怎样感激上苍,才能表达这迎来新生的感动和快乐。
  他不再是一个人。
  “你们相信梦,我相信你们。”
  *
  横云刀发出柔和的金色光芒,将萧凤川伤痕累累的身体笼罩其中。全身的伤口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愈合着,落袄的表情从悲恸扭曲成愤恨,紧咬的红唇如同滴血。
  “那些不过是夏孤临为了夺得天下收买人心所说的话罢了!他对你何尝有情义?他现在又何尝不是在利用你对付我?”
  楚云深淡淡道:“他对我无情义,姐姐对我有情义?姐姐跟从前的我一样,只是杀人凶器,何来感情?”
  杀手有情则必死。
  落袄气得浑身发抖,她再一次尝到了欺骗和背叛的滋味!她尽心尽力照顾了那么多年的小狐狸到头来,竟对她说出这样的话!
  无情的畜生!
  “如果不是魔尊,我全村的族人根本不会死于非命。你们夺走了我的感情,希望把我培养成无情无心的完美凶器,到现在居然又来跟我谈感情,这算什么呢?”
  自相矛盾?南辕北辙?还是缘木求鱼?
  落袄冷笑。楚云深说得没错,剑是凶器,笔墨纸砚是凶器,她也是凶器。杀手有情则必死。她这种人,根本不配跟别人谈感情!
  可是为什么她偏偏就是个有情的杀手呢?她对那么多人付出过让她痛彻心扉刻骨铭心的感情,晏离兮,楚云深
  她什么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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