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橙做贼心虚地举起一份菜单挡着脸,眼珠子动也不动地观察他们。
夜英不时和美女说着话,眼睛却每隔几秒就往我这里看。
他们的座位居然和我们相隔不远,稍稍斜视就能瞧见那男人俊朗的侧脸。
“帅吗?”我促狭地问江橙。
“帅的一塌糊涂!”她躲在菜单后头说。
原来夜英那一桌并不止他俩,几位男子交谈间的神色,似在交际应酬。
不多久,又有一对男女在他们的饭局入座,酒席哄起一小阵喧哗。
“那是我们X市房屋管理局的领导。”
看来江橙的八卦之心仍未熄灭,我伸长脖子去看,接着胃里一阵恶心尼玛,原来是刚才洗手间的狗男女!
这群人还真是标准的官僚主义
“你师父怎么会突然出现,还和他们坐在一起吃饭?”江橙神色间有着颇多的疑虑。
我耸耸肩,和她一样对情况毫无了解。
不过不难发现,夜英脸上的笑虽谦谦尔雅,却仍会流露几丝不适,看来他的洁癖还是没变。
既然如此,又为何勉强自己陷入官场?
我不由低头苦笑,而今,“唐门”真的彻底堕落成给有钱人消遣玩乐的地方。
领导们的宴席结束,醉意醺然的高官与他们的女伴依次离开。
当夜英路过我们桌边,他的右手垂落在我的桌面,指节不轻不重地扣了扣。
因为他这小小的举动,心底竟泛起微痒,好似有太多的问号,我却都不能够明白。
江橙依依不舍将目光从夜英沉静的背影上移开,暧昧地笑着,“夜湿父他一定想不到,八年生死两茫茫,小清新变流氓。”
“”
我无语了。
一壶菊花茶下肚,已经是极限,江橙知道我不可能在“跨世”会所里有任何食欲。
于是结伴走出古朴的雕花大门,已月明星稀,晚风透着清清的花香吹了过来。
“你要去医院看谭阿姨还是直接回家?我送”江橙的尾音戛然而止。
我皱起眉头,似乎也感觉到有什么不太对劲。
周遭的行人纷纷慢下步伐,抬头望天。
一股浓烈的焦炭味混进空气,整片夜空都笼罩在血色般的光芒中!
着火了!
火星子在空中流窜闪烁,浓烟挡住亮白的月光,红色的火焰就像巨龙,将星空撕裂。
在会所消费的客人们蜂拥而出,从他们的只字片语中不难听出,“跨世”的几处建筑同时起火!
我看着从那扇门中慌张逃窜出来的人们,幸灾乐祸地偷笑。
江橙是千金小姐,凡事都比我想的细致,她试探着问,“唐门以前的东西”
我懂了她的意思,摇摇头,“其实也没剩多少了。”
再怎么说,那里都曾经是我最温暖、最的家,烧了毁了,总比留在那里被无数人践踏来得好。
在消防车赶到之前,人员基本已全部疏散。
就在我以为这场好戏接近尾声,原来最大的高。潮才刚来临。
火焰把天边都照的如同残阳,从那巨大的门内,有一人徐徐走出来,长身英朗朗玉立,气魄无风自动。
他被月光照射的黑发如铺满微霜,墨黑的眉、俊俏的脸。
真的没有想到怎么又是夜英?!
此刻他只穿了件衬衫,黑西装被拿在右手边,里头像包裹着什么硬邦邦的物体。
可这家伙不是走了么?又如何会从火灾现场出来?!
夜英在几步之外,稳稳站定。
“你是夜英师父?你本人好帅,比照片上还要帅~”江橙朝我瞟一眼,对夜英继续道,“听说,拍《叶问2》的导演曾经要你去试镜?”
(童鞋们,《叶问2》你们看过吗?就是那部甄子丹演“叶问”,黄晓明演“2”的电影。)
夜英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谦逊而礼貌的上扬唇角。
“你拿的什么?”我的注意力全在他手中。
黑西装里传来冰凉的触感,夜英已将它交到我怀里。
“物归原主。”他的声音与相貌都同样温润清雅。
我狐疑地打开西装,顿时吃了一惊!
素胚勾勒、孔雀绿釉是我们家以前的装饰品,被摆放在酒吧洗手间外的那只青花瓷瓶!
天青色的釉彩,渲染出浓烈的惆怅
我抬头注视依旧淡淡微笑的夜英,不由开始怀疑,今天在这里遇见,真的只是纯粹巧合?
“你怎么会?”
黑雾乘风飘过我们头顶,隐隐觉得此事与他有关。
“这么好的瓷器,放在那是暴遣天物。”
夜英说着,黑眸中神色冷寂如冰雪。
“难道这火灾是你?”
之前是我误会他了吧?毕竟夜英是由那样好的师父教出的徒弟,他的良知应该还未泯灭。
他不是来这吃饭约会的,而是来放火?!
这么分析又好像有些说不通,夜英怎么会变成这样果断独裁的男子?何况他不怕被人发现,被人逮个正着吗?
如果说“跨世”会所是几处同时着火,那么他的同犯们又是些谁?
夜英望着那边的熊熊火势,黯淡月光下,他的侧脸显得异常平静而精秀。
“这不重要。”他的语气淡然如常。
我努力让自己平复心情,“那什么才重要?”
夜英闪着光泽的唇瓣突然近在咫尺,仿佛有一阵热风贴着我的耳边吹过。
“为了重建,必先要毁灭。”他云淡风清地说。
却又分明,是字字肃杀。
☆、03。【美梦】
消防车的警笛声在不远处响彻天际。
江橙自以为识趣地独自离开,我揣着青花瓷瓶,亦步亦趋地跟在夜英后头。
西装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他英挺的线条。
“师父帮你拿。”他的举动多少有示好的成分。
我断然拒绝,“不用,我喜欢自己抱着。”
夜英收回手,脸上表情拂过一丝寂然。
我不想让自己心软,转而问及重点,“你这么做不怕惹上麻烦吗?”
夜英不以为然,当然也未亲口承认这件事与他的关系。
“一把火,能弥补你失去的一切?”
答案显然是不能。
夜英抬眼看我,黑瞳深处仿佛泛起冰色,竟像黑夜入骨。
“毫无意义的事,我不会去做。”他暗有所指。
“我们家的事,你到底知道多少?”
“全部。”
心头堪堪一热,脑海中浮现一张混蛋的脸——季伯然。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夜他如恶魔般阴冷的笑容,他便是“跨世”的幕后大老板。
几年前,季伯然靠不正当手段从我家抢走这块在市中心的绝好地皮,逼得我们只能搬去破旧得三层楼公房。
此后爸爸失业,妈妈病重,这事听上去狗血天雷,到头来也不过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现实永远比小说精彩,相信这话绝对没错。
“你那你不是走了么,几时回来的?”我不敢抬头,只好看着地上。
“昨晚。”夜英回答问题的态度仍然避重就轻,“早上见了唐伯父。”
原来他已经见过唐益达了?!
一想起老爸脱线的性格我就犯愁,忙追问夜英,“我老爸说什么了?”
他蓦然失笑,“他说‘我们唐家二小姐,这些年真不容易啊~’。”
可恶的夜英!居然还敢学我老爸的语腔语调!你才二,你全家都二!
我狠狠地瞪他,右手有些微微发颤。
夜英敏锐地察觉异样,下一秒,手中的青花瓷瓶已是他的囊中之物。
这武术高手的动作已然快到我没法用肉眼去剖析全过程
“伯父说你右手受伤,至今还未恢复?”
我知道隐瞒没有多大用处,只能乖乖承认。
“找医生看过,但伤了的手筋一直没好透,没办法保持长时间的高速活动,也没办法使出很大力道。”
夜英眉宇间却不见惋惜,他缓慢笃定的声音如这夜色般清冷。
“可以医治。”
我轻蔑地扯扯嘴角,“哪有这么容易?”
他眼眸里的光,像是有填补所有悲伤的温柔,“不要急,我们慢慢来。”
浑身一僵,暖流却已布满连接心脏的脉络胸口火辣辣地难受。
我不死心地想要泼他冷水,夜英突兀握住我戴着黑色手套的右手。
他轻轻抚摸那纹身所在的位置。
“不会再扔下你不管。”
与其说是对我再次承诺,倒不如说是他对自己的告诫。
夜英再度抬头凝视着我,眸中冷凝的色泽已经被完全化开。
无言的气氛持续片时,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家门口。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
“谢谢。”我接过青花瓷,掏出钥匙插。入孔内,“走好不送。”
才要反身关门,夜英的手掌强而有力地扳住铁门边缘,他不费吹灰之力,与我对峙。
“不请师父喝杯茶?”
“老子没有师父!”我松了手,转而去按厨房吊灯的开关。
——没有反应,屋内依旧一片漆黑。
咦,难道是停电?
夜英往旁人家的屋子望一眼,他走到客厅,“啪”地一声,满室明亮照在他英俊的脸上。
“灯泡坏了。”他指向厨房的日光灯,“家里有备吗?”
我记得唐益达在小抽屉里放过,于是摸出一只新的递给夜英。
他关上电源,取过小矮凳,拧开沾满灰尘的灯罩。
这人不是有洁癖么,为什么脸上连一丝嫌弃的神情都找不到?
我仰头看着夜英,他沉黑的眸光在暗夜中有逼人的气韵,视线再往下移,举手投足的过程中,隐约看得见线条肌肉完美的臀部
咳咳我在看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呢?!
转眼,夜英完成工序,他站着不动,让我先试一试新的灯泡。
打开保险闸,男子在灯光下朝我挑了挑眉。
神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
夜英在厨房洗手,我在走道上站着发呆。
刚才一瞬,像重温过去在师父庇护下那种无忧无虑的生活,可是八年的隔阂,要怎样才能忘记?
这时,夜英缓缓走到我身边,过道很窄,根本不容两人同时通过,他的靠近使我不得已贴住背后墙面。
他若有所思的问,“师父在你心里,曾经有多重要?”
我被夜英传来的呼吸缭绕心思,陌生到让人有些战栗。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记得。”
灯光在他脸部轮廓上投射出饱满柔和的光影,那身板的曲线挺拔,尤其一双眼睛,像刺破黎明的曙光。
“你说过的我占了你心里的好大一块。”
他想干嘛?为什么要突然说这些?
我脸上像烧起来般难堪,怎么回事他是夜英啊,即便离开过八年,但他过去不都是我的“师父”而已吗?
哪怕、哪怕十四岁情窦初开的少女情怀令我对他着迷过可如今事过尽迁,我的心跳怎么不受控制似得狂乱?
“能不能要回来?”
他说什么?
他曾经在我心里占了好大的一块,能不能要回来?
“给我吧,我想要回来。”
夜英的脸上,找不到任何玩笑的成分。
门外的天空月白风清,我下意识地想要捂住心口
要不要真的再给他一次机会?回到过去,或者说重新开始,做彼此的师与徒?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自己再轻易地相信他。
“你搞笑呢?”我冷淡地抬头,与夜英的视线交碰。
“你早就不是我的师父了,我不会再喜欢你了。”
夜英似看出我的决心,他后退一小步,表情生涩地无奈。
“夜英,你放心吧。”我朝他扬起嘴角,“我再不会喜欢你了。”
整室的寂静,铺天盖地将我们湮没。
推开三楼的窗户,夜风徐徐吹畅,在那盏路灯的对面,有一个修长的黑影,背离着灯光。
那人嘴里吹出的音色在旷荡的夜中尤为婉转空灵,好似清水击玉。
毫无疑问,一定是夜英最宝贝的那支“灼龙箫”,我以前曾经见到过。
那支箫的低端雕刻的是一只龙头的造型,而且整身的花纹通黑,气势不凡,堪称鬼斧神工。
如同来自哪一个遥远故乡的民族曲调,一再缭乱着我那些藏于心底某处的柔软。
托着腮,低头将手套褪下来,手背上五毒蝎子的图腾刺激着我大脑里激素的分泌
这一夜,我做了一个荒诞迷离的梦。
我回到夜英带我去纹刺青的那一个夏天,长风吹拂过夏日盛开的花朵,少年时的他有一股让人心静的气质,就像晨花初绽。
“会有一点疼,但宝宝最勇敢了,对吧。”
说着,他居然吻过来。
眼前清秀的少年变作气势压人的男子,那吻中温热的气息如此逼真,仿若海浪击向岩石,冲击力强大到要人昏沉。
夜英忽然抓住我的臂膀,手上使出的力道不轻不重,但让人无法挣脱。
我想要抗拒,睁眼却见到他赤。裸的胸膛,在腰处的毒蝎十分立体,继续往下看,却依然是一。丝。不。挂。
“师父。”我太久没有这样喊过他。
夜英不作回答,但微微笑起来,火热的吻移向颈部、胸口、腰腹他的手托住我的大腿,我们从未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
我的视界变得模糊,但我知道这是他,只有他的眼神,可以这样令我无所畏惧。
夜英的手抚摸着我光滑的脊背,忽然下。身有一股压迫感,我想要惊呼就已被他的吻接过。
全身虚软地抽搐,紧紧抓住他宽阔的双肩
终于在最高处的感官体验中恢复意识,慢慢地张开眼睛。
自己闺房的天花板上挂着的是乳白色的三角吊灯,侧头看见的是窗台上的仙人掌和西瓜状的花盘。
房间陈设,一切照旧,我出了一身的汗慢着,莫非方才的梦境是!!!
唐知戏,你怎么说也是二十来岁的大姑娘,你怎么可以做这么色的梦啊!!!!!!
我气的从床上爬起来,揪住自己的头发。
不对不对,要不是夜英死赖着不走,还跑来我们家楼下吹箫,我是不可能做出这种这种春。梦的!
八年间我也不是没有梦到过他,可是从来不曾像昨夜那样我们的关系已经偏离轨道了吗?
一定是因为夜英的出现太过突然,将我的生活重新打乱,所以才会对陌生的他有异样的感觉
视线触及右手掌上那一只迷你的小蝎子,我这才定下心神。
这图案与他腰腹处的纹身,到底有何寓意呢?
☆、04。【裸睡】
都市里的夜辰精武体育会馆,风格属于徽派,静谧午后忽地吹来一阵凉凉的风,正值六月,庭阶中夏花已开得亭亭玉立。
我拎着一篮子草鸡蛋,脸部表情僵硬地往前走着。
来到夜辰师公的书房前,听见里边的对话声,没有急着敲门。
“这次的动作,不觉得不够妥当吗?”
“我不在乎。”
这是他的沉声笃言。
我没有料到,印象中一直心思细密的夜英,会说出这样的话。
“唉季伯然那边怎么说?”
“他要唐门是为一己私欲,不会轻易做出让步,其他部门的疏通只是时间问题,如何解决我会再想办法。”
难道前些天的饭局,也是为了这个?
“是你让‘他们’去放的火?”
夜辰师父的问题同样是我的疑惑。
夜英似乎笑了,“他一日不交出唐门”
我听到棋子敲在棋盘上发出的声响。
“我要他永无宁日。”
心中某一角,塌陷下去。
这算是补偿吗?对于夜英来说,他是真的在乎这些年来不能陪在我的身边吗?
又故意站着等了一会,我进屋看见坐在梨花木椅子上,与我父亲年纪相仿的男人,他既是把夜英拉扯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