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兰不服气闭了嘴。
陈文慧被噎得脸色都变了,倒叫李欣看着一阵好笑。
卢嬷嬷看着也很想替自己主子抱不平,却时刻牢记着自己身份,从不乱讲话。此刻,她又下意识看向李欣。
李欣这几日将养好,受伤嗓子好了,声音又恢复了往日地清洌:“那你就去以死殉节好了。”她脸色平静,说话却一往如常狠辣:“何苦还坐着叛军马车,吃着叛军端来饭菜,住着叛军付钱客栈!”
陈兰勃然大怒:“你以为我愿意啊!若不是他们杀了我们家人,将我们掳到这破地方,我犯得着跟他们摇尾乞怜吗?!”
“那你就不要摇尾乞怜啊,为家人殉节好了。”李欣毫不客气说道:“随便你绝食上吊还是投河,也全了你那高贵气节!世家清贵小姐,受不了被兵士掀起帘子看了一眼,以死殉贞,说出去也是陈家体面。本宫说对不对,老夫人?”
陈老夫人道:“殿下慎言,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大家不过都是同命相怜地可怜人罢了。”
李欣冷笑:“老夫人真是心善,本宫跟母妃也能当这可怜人三个字么?本宫还以为清王府全是十恶不赦大恶人呢。不过,老夫人也请慎言。要不然被那刀俎听见了,会怪我们不识好歹。”
自从陈文慧与陈家闹翻后,李欣便不叫陈老夫人外祖母了。自己也一直以本宫自称。
自然,陈老夫人也不复往日热情。
李怀瑾每日死气沉沉,显然是受了陈家人拒绝后,心中绝望。
李欣看眼里十分不是滋味。上一世她父母缘薄,这一世得此缘分,十分珍惜。
这是想拒绝也拒绝不了温暖,是每一个单飞过孩子内心薄弱一段城墙,甚至不用攻陷,只需诱降,她便主动缴械了。
马车又重行驶起来。李欣听到车外嘈杂地声音,知道大概进了街市。昨日晚膳听钟全说,进了城,从远西城门进去,也就半个时辰便可到达清王府。
头一转,看到陈文慧又隐隐欲吐,李欣眉头微微皱起,轻轻拍着她背,卢嬷嬷一旁拿了痰盂准备接着。
“母妃,等落了脚就好了,再忍耐一下。”李欣小声安慰着。
卢嬷嬷头一抬,看着公主殿下像哄孩子一样哄着王妃,顿时又是欣慰又是辛酸。
陈文慧吐完,马车内难免有那酸腥味道。陈兰眉头皱死紧,十分嫌弃地拿着帕子捂着口鼻。
陈老夫人倒没嫌弃,有些担心地看着自己女儿,欲言又止地样子,但终究什么也没说。
马车突然又停了下来,并且久久不行。卢嬷嬷便问车夫原因,那车夫道,有人冲撞了车队。陈副将正问罪。
“大人,小人确是张家人,与张知府也是五代内连着血脉。方才舍弟只是救人心切,躲避不及,才冲撞了大人。还望大人恕罪!”陈平高头大马前,一个穿着深蓝色长绸衫男子大声解释着,神色急切。而他身旁,横卧着一个穿着白衫少年,脸朝下趴他腿上,一动不动。两人身边不远,则立着一个两三岁垂髫小儿,正被一个头发花白老婆子搂怀中,哇哇啼哭不止。
陈平跨马上俯视着马下低头敛目男子,也不派兵士验证男子身份真伪,口气中带了高高上凌厉:“张家人?张家人我就动不得了?”这话说出,便瞧那蓝衫男子双肩瑟瑟,陈平心中顿时一阵愉悦,又道,“不过,念尔等也是救人心切,这次便饶了你们罢。速速退下,莫再挡道!”
那男子身体一松,立马抱起昏厥地白袍男子往街道侧面退去。
车队又缓缓行动起来。
车内空气微微有些滞闷,又带着呕吐后馊味儿。陈兰觉得要被憋死了,但她又有些怵李欣,不敢抱怨再起争端,于是便挑了窗帘边沿呼吸鲜空气,顺便也看看街景。
李欣见无人阻止,便也挑起她这面窗帘一角。
街道宽敞。她见到道路侧面挤着形形色色商贩平民,穿着是平常衣料衫子杂乱无章地乱站着,却又齐齐地与她们车队保持着一定距离——前面人也离她马车有三四人宽。这些百姓身后,是鳞次栉比楼房屋宇,悬垂门口招幌随风而摆。李欣盯着看了看,大都写着酒楼,布店,还有首饰店等等,间或夹着几个不大摆摊,什么茶水摊子,相面摊子这些摊主此刻无一不伸长了脖子想要越过挡面前人群,看看这个非常时期进城非常队伍。
李欣看看人群看看屋舍,都觉得跟卫街道也差不太多。她心里想着卫都城东市西市,暗暗比较着。
就这一群立街旁百姓里头,李欣突然看到两个蹲着人。确切地说,他们是蹲一个横躺少年身边,旁边无人围挤,显得十分孤立。
这就是刚才冲撞车队人吧。李欣仔细看了看那个躺着人,看身形是个十几岁少年。发髻散乱,额间带血,脸上被黄一块黑一块泥土沾着,看不清面容。身上白色袍子也是黑污了一大块,沾着鲜红血点子,显目非常。蹲他身边蓝衫男子手里正拿着一块白帕子,也顾不得给那少年擦脸,只是紧紧按着他额头止血。
李欣看到那男子急满头是汗,恐怕是焦躁这长长车队何时能够过去。蹲旁边老婆子一个劲叨叨救命之恩菩萨保佑什么。另外还有个穿着厚厚花棉袄三两岁小孩,看不出性别,只看到胖嘟嘟地小脸上挂着泪,却没有哭叫,只是怯怯地看着车队。
马车慢腾腾地往前走着,李欣一阵心烦,帘子一落,不看了。
卢嬷嬷见状,柔声问道:“殿下看到什么不高兴了?”
对面陈兰听到了,也放下帘子,好奇地支起耳朵听着。
李欣瞥了她一眼,摇摇头:“没什么。”
陈兰马上脸色又垮了下去。
这样晕沉沉地又行了许久,终于马车又停了下来,然后便听车夫高声道:“诸位贵人,王府到了!”
陈文慧与卢嬷嬷掩饰不住激动让李欣都有些紧张了。但是当她看到陈老夫人祖孙俩神色如常脸色时,又冷静了下来。
前面卢嬷嬷先掀了帘子下了车,然后才招呼下人。马车下早就立了几个灰衣小厮跟青衣丫头。丫头们见状忙上前搀扶,小厮们则留着安置马车,搬运大件行李。
陈文慧一踏上脚下青石板铺就地面,看着清王府大门口两尊威严石狮子,心中一阵安定,似乎有一块空了地方被填满了。她牵着李欣小手,道:“欣儿,我们归家了。”
而远处李怀瑾,也早已下了马。他神色平静,似乎被府门上纵九横七六十三颗门钉吸引住了。倒是立他旁边钟全公公却是满眼泪水,神色激动。
而作为领头副将陈平,早就先一步进了王府禀报,只留下几个贴身侍卫。其余差兵则押着关着华锦熹一行几辆马车,咕噜噜往县府所东城驶去。
看着远去囚车,李欣想到前几天还日日高声怒骂自己华锦熹,这两日却平静得反常,想着陈家反复不定态度,又看了看身边年轻陈文慧跟远处郁郁李怀瑾。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中告诉自己:“狼众则食人,人众则食狼。李欣,为了父王母妃,你暂且先忍耐着!”说着却又想起了远卫周王府冤魂,心中一痛,复又狠咬唇瓣,“事人为!崔文槿!崔文槿!你一定要报仇!”
正文 第十一章 鸠占鹊巢
李怀瑾一行人王府门口下马,因陈平并未有所吩咐,倒弄得这个王府曾经主人踌躇万分,一时不知道是该进还是不该进。
“等等吧。”李怀瑾索性站定门外,吩咐众人等候。
陈家一行人也远远地站一起。
约莫过了一盏茶功夫,大门里头传来了人群-交谈声音。门外众人皆抬头注目过去,只见门里头三三两两来了一堆人。领头是一个身材伟岸中年男子,蓄着短短胡须,一身黑色长袍外披同色披风,大步流星穿门而过。
他门前台阶上俯视众人,后看向李怀瑾,然后微微伸了手对着李怀瑾遥遥一拜,声若洪钟:“下官镇北大将军范诚悦叩见清王殿下”口中一面说着,身子慢慢弯下去。
李怀瑾站立台阶之下,心中再是明白不过,名义上自己是王爷,可实际上不过是人家阶下囚,怎会让他真拜下去。于是这位曾经骄傲自负得不可一世清王爷,连忙上前几步,将那范诚悦一把托住:“范将军无须多礼。此次多亏将军援手,否则本王必定死于非命。”
范诚悦借势便站了起来。
即使站同样高度台阶上,李欣发现清王仍是比范诚悦矮了一头。这位镇北大将军是少见高大威猛,随便往哪个人群里一站,都是鹤立鸡群。
范诚悦身子微侧,指着身后一堆随行人员对李怀瑾介绍道:“清王殿下,这些都是梁王府清客,还有镇北军中将士。听说清王殿下今日归府,早早便此等候迎接了。”
范诚悦言罢,众人对着李怀瑾叩拜道:“叩见清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李欣站台阶下看着这一大群人,心中觉得有些奇怪。这哪里是接一个人质?这根本就像是迎接一个主子啊。
李怀瑾也觉得不对劲,梁王将自己抓过来是当人质。那对一个人质介绍自己谋士跟兵将是要干什么?
这真是梁王意思?
他迷惑接受了这样一群人拜见,又迷惑被范诚悦迎进了王府,终于忍不住试探道:“范将军,不知皇兄现何处?多年未见,皇弟想去拜见一下。”
范诚悦脚步顿住,转过一张脸时已经是满脸悲戚。他似乎十分哀痛,忍着巨大伤心说道:“王爷他,他已经崩了”
李怀瑾听到后,有些难以置信,瞪大双眼问道:“范将军,你说什么?皇兄他他走了?”
范诚悦沉痛点了点头:“因为王爷身份贵重,所以消息并未放出。”他停了下,又道:“未免叨扰民生,下官便自行做主将灵柩从府衙撤出,暂且停了府内太和堂内,以等候清王爷回来主持丧葬事宜。”然后他又叹了一声,安慰李怀瑾道:“清王殿下,微臣知道,这个消息对您打击巨大,还请节哀!”
打击巨大?节哀?
怎么可能!
如果不是顾念着场合不对,李怀瑾几乎要仰天长笑!他兴奋地有些哆嗦,却极力抑制不让自己表情泄露出来。为此他不得不一直低着头,身边太监钟全连忙递了干净帕子,才将那呼之欲出笑声堵了喉咙里。
外人只道是清王对这兄长逝世悲痛难忍,差点臣下面前痛哭失声。
“咳咳咳范将军说是,本王心中着实难受紧唉本王与皇兄一别数载,没想到今日相见,竟是天人永隔”李怀瑾努力地想让自己看起来加悲痛一些,“还烦请范将军带路。本王这就去送送皇兄。”说着又转身对着身后妻女道:“欣儿、慧娘,也随本王去送送本王那位好皇兄吧。”
梁王谋士们互相交视,心思各异,口中却不吝赞美,脚步一致要跟随祭拜。
“王爷请留步!”陈老爷子表情平静,但是心中也是波涛翻滚。他十分激动,想亲自确认那人是不是真死了,却见众人只顾着清王,倒将他们一家给忘了似地,心中一急便叫住了自己女婿:“陈家也对梁王殿下此次救助感恩戴德,可否一同去上柱香”
李怀瑾却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转了头看向范诚悦道:“范将军认为呢?”
范诚悦对李怀瑾态度十分满意,点头道:“陈老爷子德高望重,原本不想叨唠您老人家。不过既然代表了陈家一番心意,王爷自是欢迎”
说倒不像是去祭拜,而是去会友一般。
陈家人脸色均是一沉,却很识时务无人开口,乖乖跟队伍后面,进了王府。
清王府面积颇大,坐北朝南,共有东中西三座庭园,园与园之间以复廊相隔,每个园子自呈一局又相互呼应。
正门进府是三个园子中大一个----东园。东园总共七进,范诚悦所说太和堂位于第三进。
范大将军似乎已对清王府十分熟悉,他走前面,步履稳健急,完全不用小厮引路,倒是跟后头李怀瑾一行人有些跟不上他步子,与他落下了一大截。此时正是寒冬腊月,园子里原本设计小景瞧着却有些凋零。待众人走到第三进院子中时,瞧见正屋廊柱上摇曳白底黑字灯笼,听着屋内传来女人孩童嘤嘤哭声,便觉冬日肃杀、情景苍凉。
李怀瑾脚步一顿,盯着那灯笼瞧了又瞧,心中既恨又喜。他平复了一下咚咚乱跳心脏,几步走近门口,然后一撩袍子下摆,口中哭道着:“皇兄!皇兄!皇弟看您来了!”
众人随后鱼贯而入。
因为担心影响战局,范诚悦一直并未对外宣布梁王死讯,故从清王府外并不能看出什么异状,甚至太和堂院子里灵棚都未曾搭建。不过堂内却早就被布置成了灵堂样子。
李欣一踏进那高高门槛,便觉得这间外面看上去面积挺大厅堂实际上太小了,挤着满满一屋子人。而叫她郁闷是她年纪小,个子矮,抬眼望去全是各式衣衫飘带,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不过,终李欣还是看到,这密密人群间隙里,有一处空了空间,那里摆着一副黑漆漆棺木,架白布蒙着台子上,旁边地上放着一个火盆子,一个十三岁左右小男孩身穿孝服,不时往里面扔着纸。
陈文慧领着李欣走了一圈,往灵案上香炉里插了几根香,然后又几个蒲团上磕了两个头才抬起身来。李欣此时才发现,旁边火盆子那里烧纸小孩身边还有个三四岁大胖小孩,被一个全身缟**人扶着,小小身子被一大堆衣物遮掩着,一顿一顿地打着瞌睡。
他们身后,还有一些女人。梁王只有两子,女儿是一个没有。却有这么一大堆女人为其送葬,而且每一个都姿容出色。
此刻,陈文慧已经站了跪前面女人身边,略略弯腰劝道:“皇嫂,请节哀顺变,多为小世子想想。”
那妇人惊讶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而后木木点了点头。
树倒猢狲散。梁王走后,她和孩子就被范诚悦控制了。而这位清王妃,跟自己可以说有着不共戴天仇恨,可她竟然会说出这样话来。
要知道刚才清王连脚步都未停,确定了棺材里躺着那位真是他皇兄之后,差点当场就笑出声,然后抹着憋出眼泪扶着钟全走了出去。
李欣却不知道自己父王兴奋得理智都没了。她慢慢地跟着陈文慧出了太和堂,余光看到陈家人正随他们之后祭拜。
李怀瑾正站院子里和范诚悦说着话,只是气势上,一下子又有了王爷倨傲。他咄咄逼人地问道:“皇兄客死异乡,恐怕魂魄难安。不知范将军等何时扶柩而回?”
过了几天土皇帝般日子,范诚悦再不像从前那般对皇室中人恭谨小心。所以一听李怀瑾这话,心中当即冷笑一声,暗道:你倒跟我拿起架子来了?怕是忘了这玉昌已经不是你地盘了吧,居然也敢对我吆五喝六?!这般没脑子,非要给点教顺才乖觉!
这样想着,脸上便不由带了出来。只见他脸上笑容顿失,却视面前李怀瑾如无物,厉声对跟旁边奴才呵斥道:“不长眼东西!给你点面子就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没见到王爷王妃路途辛苦,疲倦不堪?让你安排住处安排好了没?”
那奴才愣了下,有点摸不着头脑,但却是习惯了临机应变:“伺候人是早就候着了。就是不知要安排到哪个院子好。奴才左挑右选,觉得间间都好,还请将军给指点一下”
范诚悦骂了一声:“真没脑子,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别惹恼了本将军,提前送你去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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