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再有终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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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再有终南山-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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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在展览一个寓言。
  带队老师说:“我当年做学生的时候,也由我的老师带我们来这里。看了它,我彻底改变了自己的审美。”
  三个学生寻找着各种角度拍照。
  老师继续说:“据说是京城的能工巧匠们因为战乱隐居泰顺,于是便造了这座桥。真颜,你看它根本就是古代皇权建筑的风格,在那么僻静险恶人迹罕至的溪水上,鲜有舟车辕辙,香火商贩,破四旧、砸文物的人也找不到它,所以它的生命才可以这么久。”
  赵真颜仰头看桥檐顶上的木结构纹理,也轻轻感慨,“是啊,《清明上河图》里的虹桥早不见了,可这座桥却还能保留。看来美好的东西,一定要远离尘嚣,才能久远。”
  赵真颜俯下身子去看风雨板上的字,无外乎是一些到此一游。
  她恨起来,我在石头上写“到此一游”也就算了,你们在文物上写,太不应该。
  看到居中的一块板上,有几行清秀有力的行楷,即使岁月烟尘中墨迹黯淡,字句却仍然依稀可辨。她读两句,发现是《点绛唇》的词牌。
  老师在一旁解说:“这首词写在这里,不知道多少年了,我老师的老师就见过。”
  赵真颜读了出来:
  “常忆五月,与君依依解笑趣。
  山青水碧,人面何处去?
  人自多情,吟吟水边立。
  千万里,溪水难寄,任是东流去。”
  赵真颜称赞道:“好词,虽然语句平常,但是情深可见,又很应景。”
  学生已经走回到桥上,鄙夷地说:“那时候文艺青年也太做作了。我们跑到这里来腿都断了,他们还要带上毛笔和墨汁,时刻准备着到处题词。这就是风雅的代价啊!”
  赵真颜笑倒,这几行行楷好像是女生的笔迹。
  她也无法苟同跑到这么远的山里来,还要带毛笔的举动。
  她顺次看下一块板,仍然是到此一游和一些快要褪色的钢笔字。
  赵真颜觉得那钢笔的笔迹有些熟悉——她眯缝着眼,仔细看过去。
  待看清楚,那行字却让她微微眼热。
  学生也挨着她蹲下来,顺着她的目光问:“难道又有宋词?”
  赵真颜慌忙起身拦在那块风雨板前,“没什么,一些无聊的话我们,我们是不是要去等最后一趟车?”
  众人看表,果然时候不早了。
  赵真颜想起在“三个白天”里的第一天,颜昇有提出过,要和她一起来浙江,看一座桥,想必就是这里了。
  这个痴人,她才平静了没两天的心,又开始被他掀起波澜。
  第三部分 第97节:人自多情,吟吟水边立(4)
  桥下,刚才贪凉戏水的顽童们已经不见踪影,四周静谧下来,气氛忽然改变。
  县城到温州之间的路十分险峻,蜿蜒盘旋,道阻且长。理应熟知路况的大巴司机不知怎的,忽然在一个弯道前踩了刹车。随着一道尖利的摩擦声,车的右前轮已经在悬崖边上,还好是有惊无险。窗外,将暗未暗的天色比正宗的黑夜更骇人。赵真颜猛然想起风雨板上那寥寥几句话,异常不安。
  刘颐说过,人是不能乱说话的,万一哪天报应来了,哭都来不及。
  你怎么还乱说话?就当你是少年气盛,有什么好赌咒的?
  颜昇,你这个疯子。
  这几天,赵真颜听说福建那边天天下雨,心里还暗自庆幸这边的艳阳高照。
  但此刻,沉沉的暮色和沉沉的云一起到来。
  风雨将至。
  她的心跳得很快,立即拨通颜昇的电话,响了很多声,就是没人接。
  颜昇不会不接她的电话。上一次不接电话,还是他结婚那天凑巧关了声音。这次,又是为何?
  赵真颜越想越不对劲。
  她再打过去,得到的回应却是“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赵真颜慌乱地在电话簿里找到谢俊的号码,问颜昇是否去了四川。对方用糯软的台式国语告诉她,“我也正在奇怪,他说好今天到的,我派了人去成都接他,可是到现在他都没和我们联系。我担心他的安危,还打了电话到规划院,他院长说他有重要的事情来不了了,其余的都不肯透露。赵小姐,你可知道是什么事?”
  她无心敷衍,匆匆说了几句然后挂断。颜晓愚的电话也是无法接通。赵真颜没有颜昇父母的电话,此时竟然无计可施,不知道还可以问谁。兴许屈志远可以帮忙,但是她还不想贸然告诉屈志远太多。
  赵真颜的一颗心随着车行颠簸腾挪,没有片刻安宁。
  她告别建筑系的师生们,独自一人坐翌日清晨早班机返回。
  舱门口有晨报供取阅。
  头版中间,有一则简短的标题式新闻——《××市市长近日被取消人大代表资格》。屈志远告诉过她,如果厅级以上官员被双规,确认有问题而还没定案之前,一般正式新闻不会说被双规或者被调查,只会说取消人大代表资格。
  窗外,一擎闪电贯穿天空。赵真颜猛然醒悟,原来钱总说的“撂那小子下马”,竟然指的是市长。如果钱总真是因为市民中心的事找茬,那么颜昇是新方案的主要设计人员,肯定是被牵连了。
  飞机在跑道上加速,赵真颜被紧紧按在椅背上。
  她万分不情愿地承认——颜昇出事了。
  4
  武警边防医院。
  颜昇直接去了后楼的6楼。
  “她送来的时候,全身紫绀,呼吸道有血性泡沫,属于重度溺水。而且因为抢救不及时,发生了脑水肿,所以现在昏迷。”张主任言简意赅地对颜昇讲明情况。
  “会醒过来吧?”颜昇与张主任隔着一张桌子。他因为紧张,上身不自主地微微前倾。
  “不好说,她脑水肿已经很严重了。一般是7天,如果7天醒不来,就没办法了。”大夫一般是不会从主观角度去安慰病人亲属的,但这次破了个例,“不过,从现在治疗情况看,她求生意识顽强,也许还有希望。”
  颜昇恳求道:“张主任,不管保守疗法,还是激进疗法,只要能让她醒来,您就尽管用吧——她刚当母亲。多谢了!”
  “朋友嘛,何须言谢。”张主任送他出来,又谨慎地提醒,“有警察守着。”
  “我知道,只是去看看而已。”
  颜昇是揣着机票来医院的,行李也整好了。
  之前已经和谢俊说好,今天坐飞机去成都,再由那边派车来接。
  但他做不到这样连面也不见,就丢下晓愚离开。
  此时此刻,晓愚躺在病床上,眉头却锁着,脸也有些浮肿。
  颜昇逮着一个护士,“她怎么样?”
  “还好吧,不过她好奇怪啊,不管用什么方法,即使过度换气治疗,她的心率血压一直很稳。”
  “那麻烦你留意她。”颜昇明知道这种嘱咐没什么用。
  第三部分 第98节:人自多情,吟吟水边立(5)
  护士对他还算耐烦,“不用我留意,你没看这24小时有人吗?”
  靠墙坐的两个人穿着警服,一个人哈欠连天,“过12小时了吧,怎么换班的还没来!”
  另一人解释说:“听说我们要撤了,换纪委接手了。还不知道谁来换班呢。”
  那人看了颜昇大半天,忍不住说:“她的案子有点复杂哦,你跑过来,也不怕一并拘捕了?”
  颜昇没好气地说:“跟我没关系,拘捕我干什么?再说,如果要找我问话,我即使不过来你们也会想办法找到我。”
  那人乐呵呵地说:“还是你想得开。”
  “你们要不要去吃个午饭?我请。”颜昇只想拜托他们认真看护。
  “别,一会我们队长要来。”那人道。
  正在说话的时候,那俩警察都站了起来,冲着门口,“刘队!”
  有两个人疾步走进病房。打头的是一个穿着制服的中年人,想必就是“刘队”。
  刘队的眼光落到颜昇身上——在这个白色铺天盖地的房间里,这个黑衬衫、黑裤子的人不被注意也难。
  他对两个手下有些不满地道:“怎么放人进来了?”
  “是她哥哥。我们在,不怕的。”
  “她是重要嫌疑人,不能大意啊。”刘队介绍身后没穿警服的那个人,“纪委的谢方同志,这个案子,现在改由纪委主要负责,我们和金侦配合取证就可以了。”
  “那最好,可以回去睡觉了。”两个警察谢天谢地。
  谢方近前问:“你是她哥哥?”
  “是。”颜昇起身回答。
  “叫什么名字?”
  “颜昇。”
  谢方从公文包里取出名册,找了一会儿,说:“正好有你的名字,也省得我同事去找你了。你,是党员吗?”
  “是。”颜昇指了指他手中的名册,“那里面应该有这些信息吧。”
  谢方合上名册,“这是我们的程序。”
  “那我说不是,你们是不是就不能带我走?”颜昇一点也不慌张,微笑道。
  “的确不能。好了,请你去我们那儿协助调查。”
  “协助调查?总要有个通知书吧,不能你说走,我就跟你走。”颜昇并不想配合。
  谢方笑道:“你想要通知书?我们是没有的,可以让刘队批个拘捕证,不过,你真想把拘捕证发到你单位去?那就严重了。我等下跟你们院长打个招呼,说是协助调查,程度就轻多了。”
  “要多久?我今天还有事。”对于要跟院长打招呼这点,颜昇不甚满意。
  “说不准,也可能今天就结束,也可能要好几天。”谢方转身对刘队说,“我先带他回去,这里,只好继续麻烦你们的人。我大概半小时过来。”
  颜昇已经信步走出去,“您就快点吧,我真有事要赶飞机。”
  “没见过迫不及待要去的。”谢方摇摇头,对年纪一般大的颜昇并无反感。
  进了房间,谢方交代同事,“人家要赶飞机,没啥事你们快点问完。”
  “我当然想快了!最近烦啊。市里那个案子又有一大帮人要过来,我的休假都泡汤了。”同事伸出手,“手机、车钥匙、钱包。”
  “打劫啊?”颜昇一边掏钱包一边开玩笑,他也知道这是问话之前的规矩,但听谢方口气似乎他还不算“重要对象”,所以一直心态轻松。
  颜昇正把手机递过去的时候,铃声轻轻巧巧地唱起来——
  “那次是你不经意地离开,成为我这许久不变的悲哀”
  是胡兵和希莉那依合唱的《归去来》,95版神雕主题曲。
  颜昇似乎被自己的铃声吓了一跳。
  他忙起来最怕别人打扰他,所以不接电话是经常的事。为了区别开来,他给赵真颜设了特殊的铃声。
  谢方的同事取笑他,“哟,喜欢这么老的歌,演这电视那会儿,我还上中学呢!”
  说完拉开抽屉,准备把颜昇的手机连同钱包和钥匙一起锁进去。
  颜昇急忙伸手,“我接个电话!”
  “不行,进来以后,一律不许接电话。”
  “想让你忘却愁绪忘记关怀,于是我守着寂寞不能归来”铃声依然在响,由于被放进了抽屉中,隔了一层,声音已不再轻灵。
  第三部分 第99节:人自多情,吟吟水边立(6)
  赵真颜怎么会这么有耐心,等六七声还不挂?想到这,颜昇越发坚持自己要接这个电话。来不及考虑太多,就推开那个人,想在他锁上抽屉之前把手机夺回来。
  谢方上前制止,“我原本对你印象还好,你怎么可以这么冲动!这是哪你知道吗?市长在我们这都老老实实的!”
  “留住刹那永远为你开”铃声已到合唱部分,正是荡气回肠的曲调,却在对方停止拨打时戛然而止。
  颜昇的手已经触到了手机,铃身一断,他激进的举止也被划了休止符。他整整衣服,对那两个人说:“是对我很重要的人,你们破个例吧。”
  谢方的同事不理会他,干脆关了机,再把抽屉上了锁,还感慨道:“很久没听,觉得怪好听的。”
  颜昇强忍住愤怒,对谢方声明:“就一个电话!”
  “半个也不行,市长进来都不能打电话。”
  他这才留意到刚才因为一心想接赵真颜电话而忽略的爆点——市长进来了?!
  “你是说,张市长?”颜昇难以置信。
  “反正也登新闻了,告诉你无妨。中纪委派驻一组也在我们这里办案,张市长,不,张‘前市长’进来好几天了,基本都认了,正在供名单呢你这么不配合,我们就只好慢慢地问你了”
  颜昇这几天没去单位上班,当然也不知道市长落马这回事,现在还在震惊中。要说,他对张市长的印象挺好,也正是张市长的铁腕,才得以撤下几乎就要动工的原方案,启用他的设计。
  这时,谢方接了个电话,表情凝重地对同事说:“颜晓愚醒过来了,还没完全恢复,不过语言和意识没问题。这个案子,我们想马虎也马虎不过去了。H省纪委也开始办案了。”
  又对颜昇说:“你今晚恐怕要留在这里。”
  “我总得跟对方解释一下,不然就失信了。”颜昇听说颜晓愚苏醒,稍微安心了些,只想着要跟四川的谢俊说明情况。
  “进来之后,就不可能再让你和外面联系。”谢方走前还交代同事,“别太难为他。”
  5
  赵真颜怕屈志远多想,也没有告诉他自己回来了,而是放下行李直奔规划院。
  颜昇的下属记得她,不解地问:“嫂子,头儿不是去四川了吗?你不知道?”
  她已知不妙,不等敲门就进了院长办公室。
  苏院长戴着如今已不多见的茶色眼镜。
  他的目光在茶色镜片后面闪烁着,“你是他的”
  “我是他——亲戚,也在这里工作。他两天联系不上了,四川那边说您知道详情。”
  “我担心对四川那边说了,会影响他过去工作的事。”苏院长的确是从保护颜昇的角度出发,此时还惦记着要安慰她,“纪委说要他协助调查,只是协助而已,你不要太担心。有空也劝劝他妈妈,不要情绪太激动,市里要我们做好维稳工作。唉,本来过两年我退了,他就是铁定的接班人选,现在只能寄望于清者自清。”
  赵真颜证实了自己的猜想,不禁更加担忧,“他妈妈来了?”
  “是,昨晚到的。纪委让我们做好家属的情绪安抚,我告诉她大概情况,她今早已经来过了。”
  “我能不能问下,是协助调查什么?”
  “无可奉告,因为我也不清楚。”
  “那请您告诉我他妈妈现在哪里。”赵真颜急切地说。
  苏院长道:“大概是去办案那里了。还有,你知不知道颜昇妻子的电话”他的话还没说完,赵真颜已风风火火地走掉了,门也没给他关。
  苏院长只有自己起身合上门,叹了口气。
  赵真颜在楼外面找到了王玟霞。
  楼不大,名字动听——“鸿福楼”。
  是调查组办公所在。真是讽刺,来到这里,还有鸿福?
  王玟霞当然是进不去的,但在酒店坐立不安,只能在这里等候。丈夫在官场一路摸爬滚打,她自然知道进去超过24小时没出来的严重性。
  她看到赵真颜下了的士,就朝她奔跑过来。真颜的模样和当年差不多,一张脸素净无妆——所以王玟霞第一眼就认出了她。这个孩子,从桂林“押解”回来后,竟然再没有见过。
  王玟霞嗫嚅着抓住赵真颜的手。
  赵真颜忙拉着她走到一旁,安慰道:“表嫂,不要紧的,只是协助调查嘛。不要紧的,您别哭。我想可能和市长的事有关——表哥呢?他没有去打听消息?不托关系保他出来?”
  王玟霞闻言更加伤心起来,“我们这是作了什么孽啊!颜昇他爸,昨天,也唉,怎么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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