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昇放下手里的“资产名册”,很诚恳地说:“杜衡,真的。不要因为我们的婚姻不够成功,你就把自己否定了。还记得参加创业计划大赛的事吗?你是半道来的,当时团委的老师私下和我们说,只要国金的杜衡能做陈述,就成功一半了。”
“这又是什么典故,你没跟我说过。”杜衡好奇。
“老师说,反正都是男评委,那么有一半会倾倒在你‘师爷杀手’的长相里,一半会拜倒在你‘国际大专辩论赛’的辩手范儿里。”
“那为什么最后奖金要平均分配,不多给我点。”杜衡边说边笑。
很久没看过她这样轻松的笑容,颜昇停了一会儿说:“你如果不跟我在一起,现在估计过的很开心。”
“那还不赶紧放手让我离婚走人开心去,拖什么呀。”
“开始是因为我在四川没时间,后来是你被派驻外地没时间。”
“你就是这么诚实!如果你说,你想多留恋一会儿,我现在肯定没有这么难过。”杜衡的脸上倒是没有“难过”的神色。她拍拍坐在身下的行李箱:“我是带着它来投奔你的,现在带着它走颜昇,说老实话,你有没有后悔过娶我?”
颜昇望着她,摇摇头。
杜衡于是很高兴地说:“我也不后悔嫁给你,分了你这么多家产,跟中彩票的感觉一样。至少我找不到哪份工作工资有这么高,而且我连‘妻子’的责任都可以不履行。”
话说到这里,不免有几分责难的意味,杜衡本意并非如此,只好赶忙补充一句:“你对我还是很慷慨的。”
“这算是一个加权平均分及格的评价吗?”颜昇开玩笑说。
“你不坏。真的。”杜衡笃定地说,“我的眼光怎么会错?只是我们不适合罢了。”
印象中,除了最开始的那一段时间,两人还从不曾如此心无芥蒂地相处过,一时都感慨起来。
离开之前,她踌躇了一下,终于下定决心说,“如果我告诉你,我妈以前告诉你那些话是假的,你可能会后悔娶我了。”
“什么话?”颜昇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就是你说‘我们结婚吧’之前,我妈有打过电话给你。她说的那些话,其实不是真的。她当时还犹豫过,这么说好不好?你会不会更不要我了?是我肯定地告诉她,你会是一个负责任的人,你听了以后一定会娶我。”
这下颜昇想起来了,那一天,杜衡的妈妈至少跟他讲了个把小时的电话。从杜衡小时候爱吃酸梅粉和果丹皮,跳跃到她念大学时如何省下零用钱买礼物给他。从他是杜衡的初恋,跳跃到全家人是如何宝贝她连飞机都不让搭。铺垫了半天,最后说,杜衡一度有了他的孩子,因为他要分手,就去拿掉了,为此以后很可能不孕。
颜昇其实早在杜衡妈妈打电话来之前,就想提结婚的事情,听了这番话,不能说没有触动,对杜衡以及她妈妈更是心生歉疚,只能轻轻对那边说:“阿姨对不起,我会娶她的。”
此时,杜衡看着沉默的颜昇,就知道他一定是想起来了,小声说:“那事是子虚乌有的,我从来没有怀孕过。如果不是当时我们已经分开一段时间了,我说不定会编个谎说我怀孕了让你负责唉,我就是个谎话精,你,你会不会觉得我不择手段?不过,我这不是咎由自取了!”
“没什么,你妈当时那番话,并不起决定作用。”颜昇心里想,你还不算谎话精,有人别你更甚,几乎没几句话真过。
杜衡依旧坐在行李箱上,双手支着箱子的外沿。颜昇把自己手掌轻轻覆盖上去,温和地说:“以后,我是说假如啊,你嫁了人,有了孩子,一定不要傻乎乎的不要。多可爱啊,你以后就知道了。”说话间,想到了“小赵真颜”,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感受到那个手掌善意的温度,杜衡心痛地眼泪都要流下来了。她现在才发现,她输得心服口服,因为她没有赵真颜爱他。自己苦心孤诣虚构的“形象”,其实生活原型就是赵真颜。赵真颜恐怕才是真真正正的,因为不想让颜昇难过,不想让他有负担,才没有告诉他关于孩子的事,捂得严严实实,自己一个人承受下来。那么,现在要不要告诉他呢,在婚礼当天发生的事情?她倒已经不需要维护形象了,但既然赵真颜选择缄默,还是顺从她的意思吧。
离开这座沿海城市之前,她用同城快递寄出了颜昇买的那枚订婚戒指,还附了一张小纸条:
“这枚指环太小了我戴不了。你骨架小,试试看?如果大小正合适就留着吧。他下意识记住的,也是你的手。
他这些年缺人疼,过得不好。事情发展到这样,不是我的本意。多说无用,祝福你们。”
第十二章2 。。。
(七十一)
几天后,颜昇给赵真颜打电话,接通后直接说:“你女儿呢,我先跟她说会儿。”
“她呀,谢天谢地,刚走。”
“去哪儿了?”
“当然是回家了,她外公外婆想她了。再有,今年我兼了几门大课,得提早备课。有她在,我什么都干不了。”她说的轻快,语气里却透露出一些不舍。
“那可惜了。”
“怎么?”
“她上次说了11样别的小朋友有,而她没有的东西,我都给她买齐了。什么芭比娃娃蓝猫红兔巧虎会挥发的魔术笔”
赵真颜在电话那头笑:“她都没跟我说过,不过说了我也不会这么宠她。你说现在的小孩怎么兴趣广泛古今中外来者不拒,比起来,我们那时候贫乏多了,跳房子跳皮筋丢沙包,都是成本低廉的游戏。不过,我觉着我们比现在的孩子要快活多了。你知道吗,她们幼儿园小班就开始民选班长了。小班啊,就民选!她上学期是班长,我问她这学期能不能当上,你知道她怎么说?”
颜昇静候下文。
赵真颜果然等不及颜昇来猜,咯咯笑起来:“她说,‘要看形势’,真不知道她从哪里学来这么老气横秋的话。”
他一直安静地听着,享受她因为电话的距离而格外放松的语气和笑声。
“还有什么事吗?”赵真颜在问。
“你方便的话,我把东西送到你这来。”
“不用这么费事吧。”她有些犹豫,“下次她来了,我再‘引荐’你们见面。”
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是说——下次“小赵真颜”来之前,别来烦我了。
颜昇暗暗笑话自己的“迂”。本来还想什么时候办手续都无所谓,可是在机场遇见她之后,就觉得顶着一个“有妇之夫”的帽子有罪恶感。离了就离了吧,还非得等几天再打电话,惟恐造成轻浮之感。事实是,她应该和屈志远夫唱妇随好着呢,才懒得管你是不是清白之身,这也和她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我正在搬家,怕混在一大堆东西中找不到了”。颜昇的确是坐在一片狼藉中打的电话。
赵真颜于是同意了,想了一会儿说:“送到我办公室吧,地址是”
她的办公室在一楼,一个三面围合的庭院,逢着暑假,加上院里的几竿竹子,颇有一些曲径通幽的味道。
赵真颜很是客气地谢了一通。又闲聊了一会儿,颜昇问道:“你女儿究竟叫什么名字?
她摊手作无奈状:“她的名字不是我取的。不过如果要下一个孩子,我一定要亲自取名字。”
他被她憧憬的样子吸引,问道:“那你准备取什么名字?”
以为她会说不知道,但她不假思索地说:“墨宝。”
他默念了一遍,墨宝。
“对。如果是男孩,我希望他一定要好好练书法,这样才有一种沉静的气质,练过书法的男孩一般都不会浮躁——”赵真颜想到了屈志远也喜欢练字,打住口,换了另一个假设,“如果还是女孩就更好了,她的小名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叫‘宝宝’,而且将来爱她的男人,也会叫她‘宝宝’,听起来就是一个福囡。”
颜昇不由得点头,感受到她的期盼和喜气,他颇有一些“放下”的顿悟:“那我就盼望着下次碰到你的时候,能看到你的墨宝。”
赵真颜哑然失笑,明明问的是将来孩子的名字,又不是说马上会蹦达出一个孩子,这人的逻辑学学得不够好。不止是逻辑学,连心理学都没学好。给孩子取的名,能看出父母未能实现的梦想,譬如“书”“诗”一类,就是父母恨自己风雅不够,“国栋”,必然父母报国无门她希望未来的女儿被她爱的人视为手心里的宝,这其实是她未能实现的梦想。
第十三章我的小姑姑已经嫁给别人了
【我挡住她的去路。
她看我一眼,像是认出来了。又像是不打算理我,木然地继续往前走。
人生四喜之一,就是他乡遇故知。你好歹打个招呼。我跟着她边走边说。
她驻足,勉为其难地笑了一下:“卖地图的,你跑我们这来做生意了?”
“我是过来找一个朋友的。”
“哦。那好。”她打完招呼,又想走。
我只能找她感兴趣的话题:“你不想知道你那天抽中了什么签吗?”
她的身影一顿。
“我回去一对,还真的就是那支‘携手寻胜’签。”我撒谎道。
等到赶上她的步子,我才发现她的眼眶里都是泪水。
看来我胡编乱造的签条真的没有什么可操作性。
小心肝那个疼啊,我递过去一条火车上用了好几天的手绢:“擦擦眼泪吧,怎么了。”
“‘枕上晓来残酒醒,一带屏山,千里江南景。指点烟村横小艇,何日携手重寻胜?’真的是个好签,一个‘重’,一个‘指点’,一个‘何日’,过去,现在,未来,都全了。”
“到底怎么了?跟我掉书袋!那小子没去找你吗?”
“他们都要走了。”她喃喃地说,“你赔我去喝酒好不好?”】
(七十二)
自从把礼物送过去之后,颜昇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去找过赵真颜。
他记得那天她说起下一个孩子的名字时,那骤然盛放的光彩,好像漫天的星星都掉落在眼睛里。而他仿佛一直低头赶路的人,不经意看到夜色中的万家灯火。那光彩慰藉了他,让他相信她过得很好;也轻易化解了他心里的兵戈。
有时候不相信命运都难。前两年她留下一封信说要结婚了,就像有人把他的心打了个结一样难受,他打定主意要阻拦她,上天入地九天五洋也要把她找出来,然后两个人一走了之,那些世俗纲常有多远滚多远。可爸爸和晓愚的事横插进来后,经历那并不舒坦的几天,才幡然醒悟他其实只要她好好活着,无风无浪的过下去就好,其他一切不再重要了。
只是偶尔会想起她:无论何时总是挺得笔直的脊背,撒谎时候爱往左下方看的小习惯,年少时像话痨一样喋喋不休。他也奇怪,在他记忆里,少女时期的赵真颜比现在的她更鲜活。这几次见她,发觉她的性情和过去不一样了,仿佛刚加满氟利昂的冰箱,性格中的冷凝因子忽而释放出来,用清冷和封闭把外面的温热都抵抗住。
陈抒妙自从经历过机场相遇事件,已经猜到一二分,曾经感慨地说:“赵小姐是个茶暖清香一样的人。
颜昇脱口而出:“她从前不是那样的。她哪是什么茶,她是散装白酒,还是高度的,从前。”虽然是这样说,但眼神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温柔,令抒妙好一阵失望。
再见抒妙他们,已经是四月了。
在南中国G城。
中国建筑传媒奖的颁奖典礼在此举行。
雨水频频光顾,湿气如此饱和,沉甸甸的仿佛把人的毛发、衣服和心情一起往下拉扯。纵然他们几个已经习惯了亚热带的生活,但还是恨不得钻进烘干机里图个清爽。
进到会场,充足的冷气,以及打理的一丝不苟的地毯,才让人的心里稍稍舒服了些。
颜昇上了两次台,一次是作为“新羌居”小组成员,获颁“组委会特别入围奖”,另一次就是作为“桥”的设计师,获得年度“青年建筑师”奖项。说起来还算因祸得福,“桥”居然配合着前任市长落马的报道,而沾亲带故地把全国各类媒体都上了一遍,公众辨识率相当高,业内评价也不错,因此高票当选。
灯光暗下来,大屏幕上播放着“桥”的介绍片,是刚脱掉外墙的实拍视频。主持人在一旁解说:“整个建筑主体呈漂浮的水平杆状空间,使主体办公楼、对外服务厅和图书馆等公共设施自然地联结在一个建筑物体内部。而由于主楼漂浮,地面空出空间可以让人们自由穿梭。这种水平的悬浮式结构完美地贴合了南方海滨气候——可以使海风轻松吹过,又可以带来大片的阴影遮挡烈日。”
大屏幕的画面切换到设计图。“设计师在国内首次采用能够自动调节的外遮阳系统,可以根据太阳高度角以及室内的照度,自动调节水平遮阳板在0~90度范围内开启,避免了采用了大面积玻璃造成过多的太阳得热,减少冬季眩光现象,达到最佳遮阳效果。此外,蓄冰空调技术、地板送风系统、太阳能热水供给、光伏电系统以及污水循环处理系统同时被运用到这座建筑当中,使办公排放减少到最低”
颁奖的时候,主持人请颜昇用一句话介绍自己的作品。他想了几秒,略微俯身迁就那个比他矮一截的麦克风,微微笑着说:“用属于未来的理念,向过去致敬。”
这句话为他赢得了许多掌声,下来就坐的时候,谢俊感慨道:“你算是运气好。建筑师那么多,很多人只是缺乏一个平台,日积月累画那些只为赚钱的图,才华都被淹没了。不过我敢说,你走出来了,今天很多同行都认识你了,以后你会有很多机会。”
走出会议厅的时候,天已经放晴了,阳光正无声地透过穹窿形的玻璃天幕,旋动着整个世界的亮度钮。
“明天我们就回河北了,‘协力造屋’已经有了阶段性的成果,怎么样,要不要去看看?”陈抒妙私心想与颜昇多呆几天。
“倒是想去,不过——”颜昇惦记着袁阳早不来晚不来的请柬,“有一个好朋友结婚,要去参加婚礼。”
“几时?”谢俊问道。
“正好就在明天。”颜昇也颇为遗憾。
“那么,就此别过。”组委会安排谢俊参加稍后的记者采访,他笑着与颜昇道别。
“再见,谢大师!”颜昇先行离开,走前还不忘说,“千万记得,你右脸比较上镜。”
“他诳你呢。”陈抒妙看到“谢大师”正在利用玻璃反光比较自己的左右脸,不由也笑了。
“阿妙,”谢俊停止了顾影自怜,却见陈抒妙望着颜昇的背影发呆,“你该知道,他——”
“我知道。”陈抒妙有些苦涩,“我知道。”
第十三章 我的小姑姑已经嫁给别人了 。。。
(七十三)
颜昇在家里住了一晚,第二天清晨才赶回A市参加袁阳的婚礼。
家乡的婚庆风俗依然是怎么铺张怎么来,凑不足50席都觉得自己白混了。袁阳把拐七拐八的亲戚朋友全都请上,勉勉强强80席,只是站酒店门口一头雾水,来宾里他不认识的倒占了大半。
颜昇看了一阵热闹,见客人不那么多了,才走上前,摸摸袁阳下巴上的赘肉,戏谑着说:“你以前好歹也是樱木花道,现在怎么变安西教练了?”
“嘿!你还真来了啊。”袁阳喜出望外,忙拉着新娘子介绍:“小玉,这是我‘死铁’颜昇,用你们北方话怎么说来着,‘发小’?”
新娘子十分活络,赶紧说到:“久仰久仰,这么大老远赶回来给我们捧场!难怪袁阳总说这个朋友没白交。”
颜昇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