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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厅内霎时穆然。陆大安心道:「缴令怎可有女眷在场?」偷眼扫去,见厅内众人俱不以为忤,便也做了锯嘴葫芦。郝挚心知自家将军从来都是与云夫人一道听报参详,但今次多了王、风二人,不知将军何种心思,故喊出缴令二字后便收了口,只是低头等待。
折翎坐在下首,双手按膝、腰背笔直、目不他顾道:「报来!」
郝挚见折翎一切如旧,不与王砦主示意也便罢了,连坐在对面的风慎也不加理会,心中只觉不好,有心提醒却又无可奈何。不过此时也来不及细忖,紧将出砦接应、大战密林及佟陆安救援之事简略叙了,然后便顿了一顿,不知下面的话要如何来讲。
厅内诸人皆凝神细听郝挚所言,巧云身后的克里斯蒂娜似是听得紧张,呼吸间被些许津唾呛到,侧了脸捂嘴咳嗽。声音一出,厅中人竟反应各异。王砦主、陆大安和清秀婢女置若罔闻,巧云眼中光彩略变,风慎脸上挂着玩味笑意看着巧云,折翎、安鸿只略略蹙了蹙眉。厅中站定的郝挚面色一凝,抱着拳的指节略略发白,将头垂得更低,沉声道:「谷山一行,出花溪峡后便四散探听。晏虎在成州、田力在洮州见到我西军溃兵无数,只顾抢掠百姓,官府军镇只能勉力维持局面,却无力收拢。林队正在阶州东北夜入金狗大营,于中军帐中窥得完颜宗辅将令,侦知金狗欲集西北全力攻神岔口、大散关,意图入蜀。谷山」
郝挚语略迟疑,继而含胸跪倒,将抱拳双手举过头顶道:「将军恕罪!谷山在麟州遁入麟州城,于知州府衙中寻见了折四将军可同公。老将军已被府州来人软禁,行动不得自由。老将军言称府州折可求以麟、府、丰三州降金,约有年余,已助金狗劝降州县十数,只是消息尚未曾大泄」
郝挚言语未尽,折翎已霍地站起,戟指喝道:「你说什么?此言当真?」
郝挚自怀中摸出一封书信,托举过顶道:「此乃谷山带回老将军手书,事当不假。此次花溪峡外与金狗大战,内中竟有颇多宋人,武艺高超。谷山、李七为此辈所伤,林队正为救护我等更是命丧黄泉。属下愚钝,倒有一思。此砦所处凡七百余里,山高岭绝、道路险恶,即使本地人亦少知。花溪峡口人迹罕至,若无熟知地理者指点,怎会敌踪频现?若非府州降金,怎会在金狗队中有恁多宋人?」
折翎闻言暴怒,大喝声」住口」,将手连袖向下一拂,方才所坐木椅竟被劲风砸碎,木条木屑随风乱舞。气浪翻滚,波及四周,一旁就坐的巧云骇的花容失色,以袖遮面。克里斯蒂娜和清秀婢女不约而同转过椅后,将自己身子遮在巧云身前。木屑袭来,打得二女吃痛,清秀婢女只是拧秀眉忍耐,克里斯蒂娜却娇呼连声,木屑飞净后还回头狠狠剜了折翎一眼。
与闻此信,虎皮椅上的王砦主身子前倾,一双眼滴溜溜转,努力做出严肃之态,却无奈生就笑面,看上去颇为滑稽。上首的风慎依旧正襟危坐、眯眼捻须、若有所思。安鸿将手在身前比了几个招式,忽摆手道:「不对,那些宋人无一使大开大壑的西北拳路。那苍髯老者虽用的是华山剑法,剑势却是轻灵飘逸、舒展大方,毫无华山险峻之意,倒是与青城道门有些暗合。只可惜当时我救人心切,使快剑将他杀了,不然慢慢逼迫些个,他定会使出本门招式。」
折翎正欲开口询问当时情形,忽听得巧云一声唏嘘,于是忙转头去看。原来巧云被一块木屑击中了手腕,经克里斯蒂娜一揉呼痛,脸上神色也略有戚戚。折翎见状,抢前两步执手问道:「都是我不好,可很痛么?」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巧云颊生飞霞,轻拍折翎手背,望着他摇头道:「不妨事的,先议大事才是正经。」待折翎会意,面带不舍退开后,又对身侧二女道:「娜娜、晓月,我没事,你们先退在一旁。」
陆大安侧坐在门边听郝挚缴令、折翎暴怒、安鸿辩驳,心中荒村事将胸怀憋得发胀,无奈三人言语相接,竟无插话处。此时折翎关切巧云,厅中寂静,于是霍地站起,抱拳对折翎道:「折将军,郝挚所言我能为证!」言毕,见折翎对自己颔首示意,刚要将荒村中佟仲所说一一道来,却听得远远传来铜锣声响。短短几息间,已是由远及近层层叠叠响成一片。
第04章 情深意暖身边事 扑朔迷离旧时因
王砦主闻锣声响,迟缓着站起、满面不可思议道:「传讯锣?有敌敌攻砦??」
折翎乍闻噩耗,心中本就不快,此时见王砦主这等疑惑模样,胸中更是烦闷,暗暗寻思:「这砦主做的也太不经事!敌袭示警乃砦子安危头等要务,怎好这般犹疑?」心中虽动,面上却未变颜色,将手向外一招,扬声呼道:「魏庆!」
陆大安听折翎呼唤,不由愕然。自见折翎起,至随郝挚入厅参见,并未发觉有旁人在侧。此时诸人皆就坐厅中,不知将军扬手所招之人身在何处?遂转回头四处打量。
此时日头正好,日光自门窗缝隙射入,照的地面青砖斑斑驳驳。一灰衣精瘦汉子自墙角暗处应声转出,也不言语,只是将身子站在光亮中抱拳俯首,等待折翎吩咐。厅中诸人全似见惯不怪,除陆大安外无一惊诧。
王砦主滴溜溜转了转眼球,忽如吃了颗定心丸般退回坐稳道:「诸位受惊了!折将军也请安坐!实不相瞒,这诸葛砦山高路远、无径可循。自家父离世在下接任砦主以来凡二十载,从未遇袭。偶有猎户误闯,也只是驱走便了,这传讯锣还从未响过,故而错愕。想来这定是砦中哪家后生刚刚轮值,不懂规矩,见了山间猎户便大惊小怪。」左顾右盼、呵呵干笑了几声又道:「此砦险峻无匹,纵真有十万大军来攻,有我砦中众家弟兄守砦,怕也只落个无功而返。折将军,让魏兄弟回去歇息吧!呵呵哈哈」
折翎听王砦主如此说,也不犹豫,颔首道:「魏庆,厅外候着吧!」
魏庆行礼,转身便走。折翎将眼看了看安鸿,微微一笑。安鸿似不经意般转头对了门口,双唇翕动,又似渴水般抿了抿嘴。魏庆身形毫不停留,已然出了厅去。
此时外间锣声渐稀,复归于无。主坪距砦墙甚远,也闻不得有什么嘈杂。自适才响锣起,风慎便玩味的看着巧云那边,待得魏庆离去,即悠然一笑道:「王砦主天纵英武、驭下有方;折将军久在江湖,麾下能人异士颇多。二位聚于此,合力之下,砦栅必然稳若泰山。若只是山间猎户,何必放在心上!对了,适才这位陆壮士还有消息要对折将军呈报哩!」
王砦主闻风慎言大喜,一张笑面中那眉眼都拧在了一处,连称不敢当。折翎只是淡淡一笑,对着风王二人抱拳一礼,便回身示意陆大安将消息道来。
陆大安终于得叙话机会,于是将心中再也藏不住的路中见闻、妖女魅惑、佟仲猜疑、黄绢铜印一一道来。他知自己性子粗,生怕有什么错漏,便将每一处都讲的极细,连自己的来历用意、那村中各人所站位置、红纱妖女的样貌身段都未放过。声若洪钟的一番话足讲了小半个时辰,只说的唾沫横飞,也不顾厅中听者为何。
折翎听到佟仲亲眼见过黄绢铜印,颜色便是一黯,知折可求降金事定然是实,家母、佟父及府州众忠义挚友性命恐早已不保,一颗心痛的撕裂也似。待陆大安续言至绢中写因折可求筹粮劝降、功劳颇大,欲立其为中原伪主之时,胸中转作怒火升腾。几欲脱口呵斥,因陆大安乃新归之人而强止;欲发劲力舒缓,又恐如方才般伤及身边巧云。想到巧云时,恰巧陆大安叙到荒村妖女问及佟仲臂上丝绦,进而淫言使二人传语于云夫人,思及入砦后巧云种种古怪,强抑的疑窦又起。数害攻心,再难安稳,只觉得胸中一股热流激荡冲突,于喉口处即将喷涌。强提口气勉力下压,却终于难耐一口浊气牵动肺腑间战时旧创,舌根微甜、摇晃着跌坐在石质阶台之上。
厅中诸人见折翎呕血坐倒,俱忙忙乱乱上前搀扶探视,唯有郝挚猛然站起、面容扭曲,却再未挪动一步。折翎觉神志恍惚,遂再提内力迫着自己回复清明,又呕出口血后觉得烦闷大减,只剩了经脉受损后的刺痛。环视身前,风慎、安鸿眼中俱是关切,晓月神色无比焦急,克里斯蒂娜面上惶急、可眸中一丝心切也无,只是冷冷看着。巧云紧紧挽着折翎臂膀,面色苍白、素手汗湿,一副身躯微微颤抖。折翎见她樱唇紧抿、眼中似清怨又似痛悔,不由百炼钢成绕指柔,微微一叹抚在她手,闭目不语。陆大安在后恐折翎晕厥,用己身做垫将他抱得紧紧。王砦主犹在一旁高呼来人传医不止。
王砦主见一番呼喝无人答应,自冲出去寻人,厅中一时安静下来。郝挚在原地粗喘有顷,忽瞠目扬声道:「将军,属下尚有一事未禀!」
折翎借力缓缓坐起,又让安鸿扶了另一条臂膀起身,哑声道:「讲!」
安鸿见郝挚模样,料想此事干系非小,恐折翎听了再度呕血难安。正开口欲止之时,郝挚已含悲带怒道:「我等随将军、夫人日久,但有吩咐嘱托,向来俯首唯命,不敢有丝毫怠慢。田力仅自富平至今,尚未如我等这般惶恐,故出谷不久便因丝绦碍事,将其扯去。探听消息时,晏虎与他同行,路遇陆兄弟所言之妖女,见丝绦只点住晏虎,却以淫法取了田力性命。适才听陆兄弟所言,属下心中生疑,敢问将军、夫人:这丝绦究竟何物?出砦时夫人切切叮嘱不可摘下,可是早知那妖女害命么?若是如此,夫人与那妖女」
安鸿大喝声住口,将郝挚话语打断。先深深看了看巧云,继而将眼光转向折翎,待折翎回望,又用眼将一旁的风慎瞟了一眼。折翎却只是定定看了看安鸿,又将头转向巧云,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鬓角。巧云听了郝挚的话,眼神散乱、一张俏脸遍书绝望,身子由抖变僵,似是断了一切生机。待折翎手至,几滴清泪再难隐忍,噬唇将脸面躲在折翎身后,紧紧挽住折翎再也不动。
风慎见安鸿瞥眼看自己,先是一愣,继而一笑。振袖出手,拂了拂衣襟上那或许有或许无的尘土,一手负于后,一手捻须悠然道:「风某本汴梁一书吏,逢靖康之祸与家小分散,逃难在外。偶得张枢密青眼,选在左右参谋。本以为张枢密大才,驱数十万健卒与贼战,定能扫灭胡虏,还都汴梁。富平阵前,眼见万军戎马,方知自己书生意气,不值一哂。箭营神射,西军死战,历历在目。心感成平时,使文人教化;当乱世,唯武人堪为大宋肱骨。遂弃文武相绝之念,于乱军中追随至此,欲为将军补阙漏策万全,划谋略于一得。今日将军家事,风某本不应与闻,奈何郝壮士性子急,硬生生灌入我耳。也罢,也罢!我大宋有折将军神箭营如此英雄,又有陆壮士这般豪杰,何愁前耻难雪、金狗不灭!我虽不得愿,此心亦安矣!此砦绝地,风某手无缚鸡之力,插翅难飞。我自去房中饮酒,安公子且容我醉后再来相寻吧!」
风慎言罢,负手便往厅外而行,长衫大袖,飘洒自如。折翎安鸿未想此文士竟有偌大抱负,皆听得痴愣。思及其入砦以来行事,并无半丝文人轻武气,原来为此,一时多有感怀。郝挚听了亦觉自己虽心伤弟兄命丧,却忒也莽撞,怒气稍减略感愧疚。娜、晓二女只是将精神放在无言无语的巧云身上,并无他感。那陆大安却是只听懂什么箭营神射、西军死战、将军英雄、壮士豪杰,唯唯点头不已。
折安对视,安鸿眼光热烈、重重颔首。折翎与他心意相通,提气哑声道:「先生且慢饮酒,晚些时候我安排了一席给陆兄弟接风,届时我着二弟去请先生共醉。日后兵事尚要向先生请益,还请先生不吝教我。」
风慎已行至门边,闻言站定,转身一揖到地,喜动颜色道:「将军终不再称我为大人!今后但有所命,必当尽心竭力,甘效犬马!」揖罢朗声大笑出门而去,渐行渐远。
风慎离去,厅中气氛复萌故态,颇为尴尬。半响,安鸿拱手道:「大哥,锣响时我传音与魏庆,嘱他去砦墙处哨探,却这许久未见回报。我去寻他,问明情势。你适才牵动旧创,且让嫂嫂扶了去歇息吧!晚上酒宴,我亦会安排,大哥不必理会,安心将养。」言毕,将手招了陆郝便行。
陆大安嘱声」将军保重」,施礼随行,郝挚却踟蹰着不走。折翎翻身将巧云搂在怀中,沉声道:「郝挚,代我好好招待陆兄弟!你所言之事,我必会给你一个交代。」郝挚闻听,面色复杂地深施一礼,缓缓退去。
巧云被折翎一搂,似终于得了依靠,整个人软软的倒在他的身上。可听了折翎对郝挚的言语,心中又是一恸,欲退开独立,争奈折翎双臂环的紧,分毫挣扎不得。巧云娇小,脸颊耳朵恰好贴在伟岸身材的折翎胸口。听着心爱之人有力心跳,嗅着他身上独特气息,神思不禁有些迷醉,恍惚间似重回了京口定情的那夜。心中思及自己所处所为,恐与折翎再难复归从前,花容惨淡、泣下沾襟。
折翎胸前被巧云泪水打湿了一小片,可他却如同不知不觉般只是紧拥着怀中玲珑玉人。双眼微阖、面上虽是不悲不喜,然则心中却如同倒海一般反复细忖:「今日郝陆所说妖女丝绦之事,事涉我箭营兄弟性命,必要查问个水落石出,不然愧对自家弟兄!云儿闻之颜色数变、神态惊惶如斯,定是难脱干系。可细观她眸中,俱是悲悔,必有事难以言讲,否则她必不瞒我,强逼也是无益。这却如何是好?」
思之良久,依旧两难。怀中巧云终止住悲意,微仰首把水汪汪的一双眼抬上来看。眸清眼明却含悲带泪,粉面桃腮只气苦无言,真真我见犹怜。折翎俯首轻轻为其抚面拭泪,心中长叹:「罢罢罢!自我被云儿、二弟救入这砦中,所经所历,哪处不都透着古怪!观云儿所为,反倒更似这砦子之主。这许多都可忍住不问,何苦偏此时迫云儿难做!今日事虽是体大,可一来云儿系丝绦是为保众弟兄性命,二来云儿一向知轻重明事理,给她些时日,她定会讲明与我知。且先解了她愁苦去,也好让她能安下心来。」
心中有了定念,面上便也不再如前般彷徨,可心中沉重伤怀终难自已,只得强翘嘴角对巧云言道:「今日尚未喝你调的酸浆汁哩!良人素手调羹,情境美、未饮已先醉!没来这砦子前,我从未想过普普通通的果儿一经云儿之手便能调出如此美味,真是不枉你我为它取得这个挂金灯的浑名!」
巧云初止戚戚、心中犹自惴惴,但闻挂金灯三字却仍面颊红透、俏眼含羞。悄转头看了看在旁不知因何出神的克里斯蒂娜,粉拳轻敲下悄声道:「伤还未好又来说这些顽笑话!此处乃议事厅,娜娜又尚在一旁,让她听了去多羞人!我先扶你回房去歇下,然后再调与你喝。挂金灯的事,伤势大好前,想都不要想!」
折翎做出笑颜道:「全都依你!」
巧云回笑不语,挽扶着折翎臂膀向外行。一张脸脱开折翎目之所及,笑容也便敛去,侧头靠在折翎肩下。俏婢晓月在一旁听着将军与自家小姐顽笑,想起二人挂金灯时做的事,不由面红心跳。心下以为二人未因适才厅中事生芥蒂,正在欢喜,可转瞬便瞥见小姐敛笑,遂复怏怏。咬了咬唇角,拽醒不知神游何处的克里斯蒂娜,紧跟巧云身后出了议事厅。
四人转出门口不远,恰逢王砦主带着砦中那位人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