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闻言,卖花姑娘一惊,见沈初白不像是在开玩笑,忙点头如捣蒜地激动着道,“真的吗?我愿意!我叫小玉,我们家就剩下我一个人了。我娘死得早,是爹爹把我养大的。我爹爹是有名的花匠,前年因为没有救活王大人最心爱的一株牡丹被活活打死了”
听了小玉的悲惨命运,沈初白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怜惜之情,拉起小玉苍白的小手,心中忽地泛起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栖凤山上,秋色正浓,那一川烟草直浸染到橘红的天边,消失在茫茫的金黄之中。山间的蛩音早已响起,和着秋风吹起的落叶,缠缠绵绵,那蛩音里的秋天格外惹人伤悲。
林文轩带着莫云波众人跋涉了近一个月终于来到了栖凤山叠翠谷。一年多时间没有人打理了,叠翠谷中的小院落已然满目萧条、落叶成堆、荒草丛生了,冥冥之中透出无限凄凉。在院子外三十丈远的地方,林文轩却叫莫云波等人停了下来,只听他吩咐道:“寒舍简陋狭小,恐玷污了诸位的衣衫,尔等容我们进去把《林氏家训》取出来即可。”
莫云波量他们也使不出什么花样,便依了他的请求,但还是不放心似的派了两个随从跟了进去。
林文轩紧握着江雨烟的手,一步步走进那座曾经承载着他们的温馨爱情的小院落,仔细打量着周围的一草一木,再一起推开门走进屋子,每间屋子都转了一圈,这才走到一间不起眼的偏房,让跟进来的两个人等在门外这才走了进去。他们刚一进去,“哐啷”一声那门竟然自动关上了。门外的两个随从等待敲门,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掷了出来,破墙而出跌落在了院外的荒草丛里。
屋子里的林文轩和江雨烟却安然地对坐在屋里的石床上,林文轩抬起手替江雨烟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发丝,无限温柔地道:“雨烟,这间屋子本来是为我们百年之后归于其室预备的,不想这么早就派上用场了只是,你跟着我这些年没少吃苦,这些年我饿没有好好照顾你,实在有负你的一片痴心”
“轩哥哥,说这些干什么?”江雨烟嫣然一笑,“在你告诉莫云波《林氏家训》藏在叠翠谷时我就猜到了你的决定。这样也好,我们可以早些离开这尘世,离开这苦海”
“雨烟,是我害了你,要不是我,你也不会落得如今这种下场”林文轩依然十分自责——他是在后悔当年的一时冲动,还是在感慨那些因他的冲动而造成的悲剧呢?
“轩哥哥,你别这说。既然我们已经选择了,就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我一点也不后悔,我们在一起是多么的快乐啊!为什么要后悔呢?”江雨烟苦涩一笑,眼神里满是坚毅之色。
“是啊,我们为什么要后悔呢?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现如今都已经发生了,我们为什么要后悔呢?哈哈哈——”林文轩终于不再悲伤,只那爽朗的笑声是那么的苍凉!
江雨烟率先把双手按在了床心的飞鹰图案上,林文轩也把双手覆上,二人一起用力,大地顿时响起一阵“轰隆隆”的巨响,而整个院落也开始下沉
院外莫云波等人见他们进去了久久不见动静,正待冲进去,却已感觉到了脚底下土地在崩裂,分离,连忙后退,顷刻间叠翠谷完全陷下去了,人们所能看见的只是遮天蔽日的尘土与尘土下的万丈深渊!
叠翠谷外,匆忙赶来的赵湛和莫如稷听到了这样巨大的响动不由得心惊,连忙加快脚步迅速赶到谷中,所能看到的只是呆若木鸡的莫云波等人,还有那弥漫在谷中的滚滚烟尘,以及烟尘下一望不到底的黑黝黝的深渊
赵湛跌跪在悬崖边,老泪纵横,连悲伤都没有了语言赵湛回望了一眼赵峰、莫云波众人,眼神绝然而凛冽,沧桑而冷漠地道:“看看你们做的好事!峰儿,你给我记住了,林先生于我们赵家有恩啊,我们不能恩将仇报!我们不能做忘恩负义之人!”赵湛缓缓站起来,抬头仰望了一眼秋日里湛蓝湛蓝的天空,猛然间纵身跳进了那座黑黝黝的深渊,瞬间小时得毫无踪迹,隐隐的还有一句他没说完的话在谷里回荡:“峰儿,我们做人要厚道,要与人为善”
赵峰等人吓呆了,撕心裂肺的悲痛让他连哭喊的力气都没有了。
莫如稷笑了,疯了般地大笑了起来,在莫云波等人的惊呼中跌跌撞撞地走到悬崖边,如着了魔一般,嘴里只不听地念叨着:“雨烟,你怎么就不等待我呢?这次你怎么又不等我呢”莫如稷抬起那只苍老的紧握着的右手,缓缓松开手指,手心里那枚把玩多年也寄托着多年来的思念的碧玉簪从手心滑落,一刻也不停顿地跌进了黑暗的深渊,一如江雨烟当年的决绝——她跌进了深渊,再也寻不见了踪迹
暮云山庄里,赵薇儿刚从渊烟谷回来——她已经十几年没有回过渊烟谷了,这次她终于悄悄地第一次回去了——也是最后一次回去了暮云山庄里安静极了,傍晚的云霞映红了水墨屏风,也映红了静坐在妆台前精心梳妆的赵薇儿那苍白的脸颊。
赵薇儿已经换上了她最华贵的衣服,也着上了最动人的红妆,伸出纤细而苍白的手指最后一次均匀了鼻翼上的粉,望着镜子里那风华绝代的容颜,赵薇儿笑了,苍白而冷艳赵薇儿望着桌上那杯鸩酒,绝然地伸出苍白的手拿过来仔细端详着,猛地仰头一口饮尽,再仔细地擦了擦嘴角溢出的酒渍,最后看了一眼镜子里那个美丽的影子,便缓缓闭上了那双清澈的眼睛——永远闭上了那双令人心碎的眼睛
在意识就要模糊的时候,赵薇儿还在心中忏悔着:如稷,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云波所做的一切,真的不知道啊
痴守多年的爱恋,在爱被耗干变成永远的绝望的那一刻,她心中也是无所眷恋的了吧?
丹枫城的枫叶已经开始慢慢变红了,那奇异的将红未红之色也是极妙的。
花韵别院内颇为宁静,只花韵楼上不时传来女子欢快的谈笑声。
秋天一到,林晴岚的寒症就开始发作了,这不,才仲秋时节林晴岚已经穿的跟过冬似的了,一身夹袄在她那瘦削的身上倒也不显得臃肿。林晴岚倚在软榻上,向坐在身边的赵青苇道:“你急什么急啊?我这就叫翠莎给你请去!翠莎——”
赵青苇真的急了,作势轻掐了一把林晴岚的胳膊,嘟着嘴嗔怒道:“晴岚姐姐真坏!尽会取笑人!下次我不来陪你玩了!”
“好青苇,乖青苇,青苇妹妹,别生气啦!”林晴岚是抱定捉弄赵青苇的心了,笑道,“姐姐错了还不成?等姐姐去换件衣服带你去看他还不行?”
赵青苇正待发作,忽听得楼下白骃问道:“你们要出去吗?那我来的可真不巧!”
楼上林晴岚只笑得快要岔气了,赵青苇顿时羞得满脸通红,白骃上楼来见此情形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脸茫然地问:“晴岚,你笑什么?”
赵青苇狠狠地瞪了林晴岚两眼,低着头向白骃道:“别管她,她今天兴奋得很!”
林晴岚好不容易才止住笑,但看见白骃又忍不住笑了,向白骃道:“你来的正是时候,刚才还有人吵着要去找你呢!”林晴岚见赵青苇娇羞难当,便站起身来往外走,回头向二人道:“陪青苇聊了多时,不觉有些乏了,我下去转转,你们聊啊!”
楼上赵白二人正待闲聊,忽听得楼下林晴岚低呼一声,又似摔倒在地,二人忙跑下去,只见林晴岚已然摔倒在地,身子瑟缩着,眼睛里满是战栗。白骃扶起林晴岚,惊问道:“晴岚,你怎么了?有摔到哪里吗?”
“花花”林晴岚眼睛直直地望着前方,声音颤抖得厉害,“这院子里怎么会有那个花?”
赵、白二人随着林晴岚的目光看过去,却是院中的一盆玉簪花,赵青苇是第一次见这样美丽的花,忍不住称赞道:“好漂亮啊!这是什么花啊?”
白骃脸上忽地一白,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得道:“一个南方来的朋友送了两盆玉簪花给我,我想你是南方来的,兴许喜欢”
“很漂亮啊,的确很漂亮呢!”林晴岚得眼神恢复了正常,心中无限凄凉却不得不强笑道,“我有好些年没见过这花了,猛一见到的确有些惊讶呢!青苇,你也觉得漂亮,是吗?就送给你吧,也是王爷的一片心意呢!”
赵青苇并未察觉到林晴岚的异常情绪,闻言只兴奋不已。白骃扶了林晴岚上楼休息,心中泛起一些疑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心中却又十分茫然。
九
北方的冬天来的十分迅猛,有些让人措手不及。呼啸的北风夹着寒冷的雪花,直袭得满城尽是一片雪色。
一到冬天,林晴岚的病就十分严重,整日呆在暖阁里还是嚷着冷,夜里火炭把屋子烘得暖暖的可她还是冷的睡不着。于是,她每夜或与宋泽岗议事或与仆妇聊天,总是很晚才睡。
这夜下起了鹅毛大雪,只听得窗外那“呜呜——”吹着的北风就让人不寒而栗、无半分睡意。屋内一直燃着火炉倒也十分暖和,林晴岚穿了件小夹袄,虽不觉得冷但还是习惯性滴靠近火炉坐着取暖。这天夜里,恰好宋泽岗来向林晴岚汇报近日来花韵楼生意上的诸项事宜,林晴岚听完汇报又简要地交待了一些事,看时间还早便留宋泽岗闲聊了起来。听宋泽岗说,丹枫城内已谣传花韵楼为丹枫第一商号,林晴岚不禁面露喜色,轻笑几声,沉吟片刻却问了句很不相干的话:“最近有云海阁的消息吗?”
宋泽岗心中虽奇怪为何林晴岚总是那么关心云海阁的事,但略一迟疑,在林晴岚催促的目光下还是如实作答:“前些日子沈若瑄通告天下,以自己年老不力为由把阁主的位子传与了儿子沈初白。其实这也是应该的,这几年云海阁的各项事宜都是沈初白在负责。沈初白也是个难得的人才,虽才几年时间,云海阁较往日已是颇有起色了”
宋泽岗见林晴岚低头不语,又拿出那方沾了血的丝帕在指间摆弄,忍不住问道:“小姐,云海阁跟咱们有什么过节吗?听朔州城来的人说云海阁最近要在朔州扩张地盘呢!哎,可怜了朔州,原本是个自由的所在,以云海阁那张扬跋扈的作风,朔州保不定哪天就成了他沈家天下了呢!哎,这云海阁的人也太嚣张了些!”
“哦?是吗?”半晌没说话的林晴岚听了这话不觉打起精神来问道,“宋叔,你这消息可靠吗?”
“消息该错不了吧!这几个月云海阁的人已经开始在朔州活动了,听说他们准备在明年正式在朔州开分坛,如今朔州城好几股势力都被云海阁收编了,有几个硬气的虽还在挣扎,不过恐怕迟早都要成为云海阁的囊中之物。这些事肯定是那新阁主沈初白的主意!是啊,谁要是能正真控制住了朔州,那可是卡住了北方的咽喉啊!从此,我们恐怕也免不了要受云海阁的左右了”宋泽岗不知道为什么林晴岚对云海阁的事如此上心,见她爱听,只尽其所知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哦”听完宋泽岗的讲述,林晴岚蹙起眉头在心底盘算了一番,便道,“那有劳宋叔继续帮我盯着云海阁,他们的一举一动你都要及时向我汇报还有,风他们你也帮督促着,让他们一定要勤习武艺,指不定哪天我就要用到他们了。”
“哦,好的,小姐交待的一定办到。”宋泽岗见林晴岚又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无事可说便随口问道,“咦,怎么不见翠莎?这丫头跑哪去了?”
“这么晚了,或许是睡了吧。也没什么事要做,我也懒得叫她。”林晴岚回过神来拿起火钳拨弄着炉子里的火炭,随意地答道。
“这丫头最近有些古怪,前院的老李说有好几夜她都回来的很晚。空了你问问,多好的一个丫头,别在外面招惹上什么坏事了。”
“嗯,知道了,明儿我留心问问。时候不早了,宋叔你早点回去歇着吧!”林晴岚把宋泽岗送出门去,心中久久不能平静,眉头也锁得更紧了。
林晴岚起身转过正堂,走进了靠右手边的一间屋子。这间屋子等闲是不让下人出入的——这间屋子里,供奉着朔州城外那一役的死难者。林晴岚静静地拨了拨长明灯的灯芯,屋里顿时亮些了。焚了香,林晴岚虔诚地跪在张妈妈众人的灵位前,细声祈祷着:“奶娘,晴岚一定不会让你们都白死的,这个仇,晴岚一定会替你们报的!朔州啊朔州,我绝不会轻易让你成为云海阁的囊中之物!”
窗外依旧是呼啸的北风,只是屋内人却一完全听不见了,她能听见的只是内心深处那如雷鸣般的复仇的呐喊与愤慨!
夜深了,林晴岚终于安心地睡着了,然而,这风雪交加的夜晚翠莎却是一夜未归。天快亮了,翠莎才拖着沉重的步子回来,不敢惊动看门的李叔,绕到后院翻墙进了院子。翠莎的头发上、眉毛上都是冰碴,身上也是厚厚一层积雪,脸已冻得惨白,黑暗中摸进自己屋里,脱下衣服倒头便睡,眼睛木木地瞪着微白的窗,泪水随之潸然而下
第二天一大早林晴岚才刚起床,赵府里的茗柯便来了,说是府上花园里腊梅花开得正好,赵小姐请林晴岚去赏花。林晴岚心中诧异:青苇知道我身子不好懒得出去,怎么大雪天的请我去赏花呢?好在这日心情不错,便吩咐着下人准备着要去赵府。待叫翠莎来帮着收拾,却听说翠莎还没有起来。林晴岚心中惊讶这丫头从来不睡懒觉的,怎么这时候还没有起来,忙跑过去敲门,敲了半天也不见人应。林晴岚叫来家丁把门撞开,只见翠莎静静地躺在床上,脸烧得红彤彤的,早已晕睡过去,一任众人呼叫竟没有半点反应。林晴岚急急吩咐着请大夫来看,见大夫来了,看过之后说只是受了寒气并无大碍,这才跟着茗柯去了赵府。
林晴岚走进赵府花园,见赵青苇兄妹及白骃已然在座,知道自己来迟了,正待开口解释几句,便听赵青苇问道:“晴岚姐姐,你今天怎么不带翠莎来啊?”
林晴岚知道他们没有责怪自己吃到的意思,走进榭内坐下,道:“别提了,不知道昨夜到哪里去淋了一夜的雪,挨了一夜的冻,现在正病在家里呢!”
“病了?”白、赵三人都颇为惊讶,赵青苇知道林晴岚素来离不得翠莎伺候,只盼着翠莎能快好起来,见茗柯正站在榭外,便道:“茗柯,你请咱们府上的孙大夫过去看看,孙大夫看风寒看得可好了!”
林晴岚忙劝道:“我来时已请大夫看过了”见茗柯已是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知道赵青苇也是一片好心,便也不再说什么了。
白、赵三人知道林晴岚身子不好,就只开了两扇背风的窗,陪着她坐在榭内赏雪地寒花,聊着一些不关大体的事,喝着些压寒暖酒。
赵青苇拉着白骃去给林晴岚折腊梅带回家,二人一走,榭内便只剩下林晴岚与赵青芦了。也许是常年随军的缘故,赵青芦不怎么爱讲话,许多时候都只是静静地听林晴岚他们三人聊的热火朝天,半天也不插一句嘴。
见赵青苇与白骃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窗外偌大的梅园里,赵青芦往火炉里加了些炭,向靠近火炉取暖的林晴岚道:“林小姐的寒症今年可好一些?”
“多谢赵公子关心。”林晴岚心中颇为惊讶平时不说话的赵青芦竟问起自己的病情,抬眼笑望着赵青芦答道,“还是老样子,跟往年一样,时好时坏,不过近几日感觉好一些。”
“哦,那还是要好好将息。”赵青芦望着微笑着的林晴岚,目光不觉一滞,才答了这样一句话,心中似有千言万语却又说不出来一句了,顿时有些窘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