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日子里;宋府的人也曾来找过她;向她诉苦或者是要钱,宋吵吵一开始是不予理会的;可是时间一长,也有些看不下去了。害人的是宋府的二姨娘,大姐和大哥也没有什么原则上的错误,所以等他们第五次来的时候,差人随便给点钱就打发了。
就当是给肚子里的孩子积点德。
有时候也曾想过,如果没有一开始那场闹剧,她现在会是何种境地?在朱员外家当小妾,然后郁郁而终?亦或者是在宋府守着母亲,直到变成一个老姑娘?
听起来都不怎么好。
出去打听过一番,说国公府的大小姐梁照棠嫁给了一个商户人家的大少爷,虽说地位不高,家境可殷实的很,便是许多大官也及不上。又听说那家大少爷极疼媳妇,不喝花酒,也不纳妾,人也算个精干的,想必梁照棠的日子过得还算不错。她以前是那么骄傲的大小姐,能接受这么个归宿,肯定也是变了心境的。
前些日子,云嘉也有了身孕,两个人有了共同话题,越发熟稔起来,云嘉性子傲,宋吵吵性子软,两个人在一起反而比旁人要契合的多。高兴之余,还说要给自己孩子定娃娃亲什么的,往来串门的次数比亲戚还要多,旁人都道她们俩是京城贵女中的一对花,比亲姐妹还要亲似的。
旧屋子隔壁的王大娘,因为以前的一些善举,也得到了不少好处,宋吵吵还给她儿子张大锤找了个好差事,让他不至于娶不上媳妇。
而她本人,也越来越有郡主的风度了,身在其位,必有其样。
朝廷下了命令,小商小贩都不敢在街边做生意了,大街似乎比以前宽了一倍,可宋京还是同以往那般繁华,店铺林茨,车水马龙,一看就知道是整个怀宋最繁华的地方。江海楼里的菜一如既往的好吃又馋人,除了商铺的叫卖声,还有隔壁梨园女戏子吊嗓子的声音,一吆一喝,便喧闹了整个宋京。正如宁恪那首诗的题目所言,宋京欢。远远看去,一派锦绣都城。
大家的日子都过得很美满,却惟独漏掉了一个人。
——皇帝亲自来探望郡主了。
这个消息像插了翅膀一般传遍了整个郡主府,上至总管下至婢女,都眼巴巴朝前厅挤,想要一睹当今圣上的风采,可惜皇帝遣退了所有的下人,都没有近身服侍的那个福气。
身边除了皇帝一个人也没有,宋吵吵却很是有些尴尬,垂着头也不敢看他,坐立不安。
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这样的相遇却是平淡又自然,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轰轰烈烈,其实也再正常不过。
彦恺从踏进这个门的那一刻就感受到了她的不自在,也没怪罪,只自顾自地给自己斟了一壶茶,动作轻缓,边道:“怕我作甚,以前不是挺能骂的?”
见他提到了以前的事情,宋吵吵的脸色这才有些缓和了下来,知道他念着旧情,不会怪罪自己。
“没有怕你就是有点不习惯。”她小声解释,低头看自己的脚。如果面前坐着的不是怀宋朝的九五之尊,而是之前那个身受重伤的男子,她肯定不会是现在这副态度。
“今天出宫只是顺道来看看你,不用太紧张。”他尽量撇清自己来这儿的目的,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想法,嘴里同她说着话,却没看她,“郡主府住的还习惯吗,有什么不够的,派人禀上来便是。”
甚至没有以朕自称,只跟往常一样说着话,像是两个多年的老朋友,平平静静地谈着心。有些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过分纠缠也没什么意思。他自然是知道这个道理的,只是在那一瞬间,眼神微微朝下,羽睫微微颤了颤,似乎带了些许落魄。
“挺好的”宋吵吵哪里敢说半个不字,只讪讪回答道。关于自己的身世,她也不敢再多问了,这所有的一切,只消维持现状便好。
彦恺轻轻抿了一口茶,眼神落到她隆起的肚子上,才不得不接受她已经嫁做人妇这个事实,茶水太过浓稠,那苦涩的味道慢慢侵入五脏六腑,直至消失,再也不见。
抬眼的那刹那竟是一笑,甚至带着些难得的调笑语气。
“小包子姑娘生的小小包子该是什么馅的?”
“啊?”宋吵吵被他问的懵了一懵,随口答道,“那要看他爹喜欢吃啥”
彦恺听了这话,突然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句了,嗤笑了一声,“宁恪得了你这么个媳妇真是幸运得很。”
怎么想也知道他应该是在夸自己了,宋吵吵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又没话找话道:“你的伤好了吗”
“早就好了,回来的时候便好了。”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淡淡道,“宁恪重考科举的事情,朕自然是知道的。先前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况且,朕也并没有他谋反的直接证据。朝中诸事繁杂,缺的就是他这么个能掌控大局的人才,御史大夫张同旭代理丞相一职,干出了多少荒唐事,大家心里也跟明镜似的。你也不用太过担心,只要他有能力,朕是不会随便干涉的。”
宋吵吵一听,高兴的不得了,这就是保证的话了。想要谢恩,却又觉得太过突兀,只看着他的眼睛欢喜道:“陛下大恩,吵吵感激不尽!”
彦恺没有答她的话,只低头又抿了一口茶,似乎觉得有些索然无味,道:“时候不早了,也该回宫了。”
起了身,目光落在她的脸上,静静瞧了半晌,只觉得她还是和以前一样,没什么太大改变,一双眼睛总是瞪得大大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受了什么惊吓。小巧玲珑的鼻子和微微嘟起的唇,镶在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上,瓷白中透着些微红,说不上闭月羞花,倒也让人爱怜不已。
见他这样看着自己,宋吵吵有些不好意思,问道:“我脸上没洗干净吗”
彦恺一笑,顺着台阶下,半开玩笑道:“是啊早上起来都不好好打扮一番,接圣驾也能这般随意,小心治你个大不敬。”
宋吵吵吐了个舌头,才不会告诉你,只有相公来的时候我才会仔细打扮呢。
彦恺哪里知道她在想什么,目光柔和的看了看她,只道:“倘若他什么时候欺负你,尽管来告诉朕。你是名正言顺的郡主,又有当朝天子给你撑腰,没什么可怕的。”
宋吵吵心说他欺负谁也不会欺负我呀,可听了这段话,心中有些莫名的感动,低着头不说话,只轻轻嗯了一声。
“虽不是亲表妹,但也是这么个辈分,就当是从朕这儿嫁出去的皇宫就是你的娘家,更是你的靠山。”彦恺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说出什么带着秘密的话,又补了两句,“当然,也别给朕闯祸,安安分分的。”
宋吵吵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又感动又觉得不好意思。他对自己太好了,她却无以为报,这个时候说什么话都觉得太客套,只脸上的表情表露了她心中的感激。
“走了。”彦恺瞧了瞧她,没再继续说了,转身就朝门口走去,守在外面的随侍太监连忙跟在了他身后,府中上下一片恭送之声。
宋吵吵沉默了很久,突然跟了出去,可走到门前却停下了脚步,望着他的背影有些出神。
彦恺穿着便于宫外行走的玄黑锦衣,还是高高瘦瘦的,多年的历练让他的气场沉稳如斯,可很少会有人知道他的真实想法。
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彦恺的脚步微微一顿,却没有再回头。
命运就像一条飘摇不定的船,沿着生命的河流向前而去,可无论遇到多少抉择和分流,船还是那条船,永远也不会改变。
而他这一生,翻了一次船,遇到了一个挚爱的姑娘。以为她会为自己而停留,可姑娘笑着摇了摇头,最终却还是逆行而去了。也许,他们从来都不是一个方向的人,这一辈子,终究只能是过客,也就不必多么眷恋或执着了。
从今往后,这孤独的王者之路,就让他一个人走下去。反正以往的大多数岁月里,也都是他一个人的记忆罢了。
还和以前一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如此,也好。
53 大结局
这一年的秋天和往年并没有什么太大不同;除了科举会试与乡试的时间被调整了。这些日子可算是忙得够呛;会试考了整整六天;终于落下了最后一笔;朝中各位考官都松下了一口气,又过了几日;当今天子在殿试中亲自定了甲第,结果虽在意料之中;却也让人感慨万千。
状元游街不稀奇。
稀奇的是有人一辈子中了两次状元,游了两次街。
前些日子被罢了职的年轻丞相宁恪,再次连中三元;惹得一众书生是又恨又羡慕,羡慕的是他风光无限,恨的是自己确实也没有能力和他争魁。
解元、会元、状元;三元及第,怀宋朝国祚几百年,也只出了他这么一个。一次也就罢了,还能在短短一年内做足准备,拿了第二次的名头,如此实力,真是让人不叹服都不行。
一时间,新科状元宁恪成了整个怀宋的热门话题,这一年里不惧贫寒,东山再起的故事也就此流传千古,为后世人所详知。
折腾了一大年,皇帝的气也算是消了,人家已经受了这么久的苦,给他送了个台阶下,干嘛还不下?况且他似乎也被代丞相的愚笨折腾久了,一刻也受不住了。连个缓冲官职都懒得给宁恪,直接御笔一挥——官复原职!
听说了自家相公的光辉事迹,宋吵吵可骄傲了!
相爷就是相爷!走到哪儿都是相爷!
宋吵吵嘿嘿笑着,挺着个大肚子就朝门外走,“他都考完了,怎么还不来找我?”
“听说陛下赐了琼林宴,圣命不可违,姑爷正收拾东西准备去呢。”小桃连忙将自己得来的消息告诉她。
宋吵吵瘪了瘪嘴,很是有些委屈,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肚子,“我都等了十个月了”
“是啊,都十个月了呢。”她接口。
“小桃,我咋觉得有点不对劲呢”宋吵吵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声音忽然有些发颤。
小桃也是一愣,吓得声音都尖了,“该不会是”还没说完便回头大喊,“快将客房待命的接生婆传来!扶郡主进房!”
宋吵吵被抬到床上已经两个时辰了,双眼紧闭,冷汗从额上滑落,只觉得自己快要昏死过去了。
难怪大夫要她多吃些补气的药,却在此时派上了用场。以前不知道生孩子会这般痛苦,天真的以为只要一用力就会生出来,此时终于明白了母亲的苦。
下人们进进出出,端走了一盆又一盆的血水,稳婆还在那头努力,一边喊着:“郡主万万不可睡过去了!咬牙!用力!”
她尽量照着稳婆的吩咐来,牙关紧咬,嘴中干涩不已,却怎么也坚持不住。浑浑噩噩的时候,脑子里突然想起了一个人,她的亲生母亲,据说当年就是因为生了她才难产而死。
这是遭报应了吗?她害死了她的亲娘,所以她的孩子便来害她了?
“郡主不要睡啊!一旦睡过去可就全完了!”稳婆急得大喊,边上的丫鬟也都吓傻了。
她似乎没能听到外面的声音,一心想着刚刚的假设,突然有些害怕,眼睛紧闭着,睫毛却颤的厉害,整个人堕进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她是不是就要死了是不是永远都见不到宁恪了
牙关一直是紧咬着的,好像突然被什么东西扳开了,宋吵吵无意识朝后躲了躲,却被塞上了一块厚厚的布,她有些排斥,身下痛的要死,只毫不犹豫地张口咬了下去,却不小心带着咬到了那根来不及收回去的手指。
然后一股子腥甜笼罩了她所有的味觉,宋吵吵一个激灵便睁开了眼睛,看见了近在咫尺的宁恪,他刚把手收了回去,虽然带着钻心的疼,却也只是微微皱起了眉。
那稳婆一边抓着她的腿,还在紧张地喊:“千万不要睡过去了!”
一旁靠的近的几个丫鬟却是松了一口气,心中感叹道,相爷您真是转移的一手好注意力
可是这种地方,男人不是不可以进来的吗?
发现自己咬到了宁恪的手指,宋吵吵整个人都快吓死了,嘴里咬着一块厚厚的布,却再也没了之前的迷糊,只瞪大了眼睛望着他,那表情好像在问,你怎么来了?!
哪怕咬出了血,宁恪也完全没看自己的手,一旁的丫鬟紧张地想要唤人给他包扎,却被他拒绝了。低着头捏过了她的双手,放在自己掌心里,给予她自己能给的力量。
“别怕,我在呢。”
只五个字,简单却温柔到了极致。
一旁的丫鬟瞧了瞧他,倒是有些疑惑,姑爷不是去了琼林宴吗,难道他还因此抗了旨?其实她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因为皇帝根本不会因为这种原因治他的罪
攥着他的手,宋吵吵忽然就不觉得害怕了,睁大了眼睛,只死死咬着那块布,使劲用着力。一屋子人折腾到了大半夜,一声嘹亮的啼哭才宣告了苦难的结束。
头胎可是最疼的,宋吵吵险些累晕了过去,宁恪连忙去摸她的额头,又着急又担心,脸上紧张的神情一览无余。
丫鬟们还在忙进忙出,一旁早就准备好的奶娘给孩子裹上了襁褓,笑着向两位主子道:“恭喜郡主!恭喜姑爷!是个小少爷呢!”
“哦。”宁恪背对着她,随便应了一声。
“”听到这么平淡的回答,奶娘不由得愣了一愣,想把孩子抱给他看,却发现对方一点想看儿子的心思也没有,只一个劲盯着宋吵吵瞧,一脸紧张又担心的样子。
奶娘不由得扶额,相爷你真的是这孩子的亲爹吗?
是不是亲爹不知道,是亲相公就对了
“感觉还好么,来的时候已经让厨房熬好了鸡汤,再休息一会儿就能喝了。”宁恪紧紧攥着她的手,嘴里淡淡说着,仿佛眼里只有一个她。
宋吵吵嘴唇发白,朝他身后看了看,有些虚弱道:“我想看儿子”
“看什么看,待会儿再看,反正刚出生的孩子都一样丑。”宁恪很果断的拒绝了她的请求,“闭上眼睛,多睡一会儿乖。”
宋吵吵一向听他的话,况且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浩劫,整个人都快散架了,这个时候也确实没了力气,只听话的闭上了眼睛,反正有奶娘看着,什么时候看都一样。
也不知道哪家投胎过来的孩子,摊上这么对爹娘,真是可怜
宁恪见她听话的闭上了眼睛,这才回过头瞥了瞥自己刚出生的儿子,皱巴巴的一团,又丑又小。
你差点把你娘折腾死了你知道吗?长大了揍不死你,他在心底教训道。
然后便没了好脸色,转过头又盯着宋吵吵看。
她轻轻闭着眼睛,倒是比平常看起来要温柔的多,只脸色有些发白,虚弱的模样越是惹人爱恋。
看了许久,宁恪忽然叹了一口气,觉得人生真像一场梦。最幸福的事情,便是在世间走了一遭,有妻又有儿。
也的确如此了,红尘世间喧嚣嘈杂,都不过是虚无的一场梦境,唯一真实的,只有眼前人罢了。
吵吵,你以前是不是问我喜不喜欢你?
我现在告诉你,这一辈子,我最喜欢你了。
他微微垂下了头。
眉眼一弯,吻在了她的眼眸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