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铮是龇牙咧嘴地从牙缝吐出关怀问候:“身子不舒服就去找大夫!!”
牢内的石岩不动声色地退后了半步,拉开了与牢外之人的距离,方才说道:“你们回去吧。切记以安全为先。”
“哦……知道了……”青铮有些失望地看了他一眼,虽然很想留下来,却有更重要的事情待他去办,此刻容不得他任性妄为。
转头,又狠狠地瞪住那个碍眼的家伙。
“宁子。”
“嗯?”
“路上小心马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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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君弄郎
十八
几天下来,青铮寸步不离地跟在新榷茶使身后。
他睡觉,青铮就在房顶蹲着。
他榷茶,青铮就在茶林藏着。
就算他上妓院去茅厕,青铮也未离半步。可偏那榷茶使与辛漕司未有半点接触,全无半点线索,叫他好生着急。
可怎能轻易放弃,青铮是卯足了耐性跟他耗,终于在这一天早上,看到茶场来了一人。
此人仆役打扮,却是神情娇纵。
榷茶使一见他来,连连打躬作揖,满面媚献。
那人与榷茶使耳语几句,稍稍点头便离开了茶场。那榷茶使神情有些紧张,慌忙赶回家重新穿戴了干净衣袍方才出门。
青铮一直尾随榷茶使所乘轿子,见那轿子在漕司府前停下。
榷茶使往里面递了名牌,候了片刻,便有人出来唤了他进去。
青天白日,要隐藏身体跟踪而去实在很难。便是如此,青铮却未退缩,他清楚知道能窥得他们私下密谈的机会只有一次,如能知道他们之间的交易。悄悄翻上围墙探了里面情形,见并未有巡逻队伍,便俐落跳入院内。
推测二人商论事情应在偏厅之类的地方,他穿过院门,避开仆役眼线,来到东厢一个偏厅后。
里面传出细微的说话,青铮认出正是辛臣与那榷茶使声音,连忙躲身窗底,悄悄掀开些许帘子。厅内正位确实坐了辛臣,侧处立着榷茶使。
辛臣捧了茶盏,轻轻拨开浮在面上的茶叶,品了一口,方才悠闲地与那榷茶使说道:“寥茶使,可知本官此次唤你来所为何事?”
榷茶使抹了抹额上的汗,唯唯诺诺地应道:“属下愚钝,不知大人召见属下有何吩咐?”
“呵呵……”辛臣瞄了他一眼,“寥茶使是个聪明人,对上手榷茶使的工作想必也十分清楚吧?”
“当然,当然。属下对榷茶茶制以及茶价都了若指掌!”
“嗯,很好。寥茶使确是有能之人,只是有些事情似乎还不是太明白……”
这句话让榷茶使顿时浑身冒冷汗:“大、大人的意思是……”
“我来问你,茶农交一饼团茶可得多少银两?”
榷茶使连忙答曰:“今年团茶价目一贯三百文,如茶品较高者可得二贯七百文。”
“喔?”辛臣放下茶杯,眉峰轻挑,“据本官所知并非如此吧?今年风调雨顺,并未缺收,团茶供应甚足,因而价格比往年更低。”
那榷茶使也是个贯在官场之人,连忙附和:“是。大人说的是。属下初到茶场尚未清楚实际情况,还望大人指点一二。”
“指点是不敢当啊!团茶价格嘛,今年是这个数字。”说罢,辛臣抬起右手伸出四个手指,“至于高品者也不过是这个价罢。”摊开手掌以示为五。
“对,对!团茶是四百文,高品团茶五百文。”榷茶闻言连连点头称是。
外面青铮听得真切,顿时咬牙切齿。要知朝廷榷茶便是不允许茶农私售茶叶,只由官府榷茶使从茶农手中统一收购,而后售与茶商,期间这一转手,正是中饱私囊的暴利所在。收购之时茶价压得越低,获利越是丰厚。茶农无选择余地,即使明知茶价苛刻却仍只得卖给官家,营生怎能不困,暴乱焉能不起。始作俑者,原就是这些贪官污吏!!
这厢辛臣又道:“只需按此价目收茶,其余不必过问。如有反抗或私下卖茶者,视同乱民关押入狱!!”
“属下明白了。”
事情既妥,辛臣挥手示意他退下,便又捧了茶杯悠闲轻品起来。
青铮知此地不宜久留,便蹑脚转身退离窗下。
正要施展轻功番强而出,突然身后传来女子惊呼之声:“你是谁?!”
“啊!”
青铮慌忙回头,只见一个侍女模样的女子惊恐地指着他,发出刺耳尖叫:“来人啊!!抓刺客啊!!快来人啊!!”
对一弱质女子他无法下得手去将她伤害,只好撒腿就跑,怎料附近正巧有巡逻卫兵经过顿时涌了过来将他团团围住。日光华亮,叫他无所遁形,想在众目睽睽下逃走想是绝不容易。偏那辛臣听到侍女尖叫亦赶来一看,马上认出这个不久前才得罪过自己的小捕快。
看他突然在内院出现,辛臣心叫不好。此人恐怕已尽窥适才偏厅之事,断不能让他离开。
但辛臣面上仍是闲适:“喔?这不是石岩的小捕快么?”
“……”青铮不语,侧目观察四周环境,试图寻机逃脱。
辛臣冷冷笑道:“小捕快,你私闯漕司府,目无法纪,可是石岩私授之意?”
“你不要诬蔑石大人!!”
青铮心中一紧,若此时逃走难保这恶官不会趁机给石岩扣上罪名,这一犹豫,已被保卫的士兵以刀架住颈喉。
“本官再问你一次,你偷入漕司府可是石岩之令?”
“……”青铮冷冷看着他,眼中仅是蔑视。
“呵呵……”辛臣轻笑着打量眼前这个倔强的小捕快,“你嘴巴倒是蛮硬的,可不知皮肉是否钢筋铁骨。来人啊!拖下去重打八十!!”
透过那扇小小的窗户,石岩看到漆黑的天空中那轮光洁无暇的明月。
从青铮离开牢狱之后,时间已过五天。
此处消息闭塞,根本无法知道外面情况。
静默的牢狱,不时传来教人心烦的哀嚎,特别是到了夜半,呻吟声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每过一天,心就往下沉落一点,逐渐被不断满上来的不安所淹没。
没有一刻曾经停止的担心,以至夜不能眠,倦得勉强入睡却又因一点小小声息而惊醒,身心的重压已让他不胜负荷。
无法出牢的他,只能无助地自责着。他根本不该将那个孩子再度卷入漩涡,明明已经将他送走,明明可以冷硬地拒绝他的协助,却因为自己的私心,将青铮留下了。
而今身陷穹牢的他,什么都做不到……
便是从前面对官场多少困难,亦未曾感过如此的无能为力。
“秀容……求你庇佑那个孩子……我别无所求,只望他一切平安……”
牢廊突然传来脚步声。
石岩连忙站起身来,只见辛臣从容出现在牢门边,嘴角上挂了一个极为诡异的笑容。
眉褶一紧,石岩知他来者不善。
“呵呵……石大人,好久不见了!”
辛臣挥了挥手,一旁狱卒连忙上前打开牢锁,恭敬开门。辛臣弯腰钻进牢内,上下打量着冰冷的牢房,一副惋惜的神情:“真是过分啊,好歹石大人也曾任提点刑狱,怎么能关在这么骯脏的牢房?”
石岩不卑不亢,淡然说道:“辛大人费心了。深夜来访,不知有何要事?”
眼中泛过一丝狠辣,辛臣冷道:“自然是想来问问石大人是否愿意招供画押?”
“我早已招供。”
“哼。你不过是承认轻率判案,至于私通乱民、煽动暴乱之罪却拒不承认。”
“诬陷之罪,如何承认?”
辛臣冷笑:“今晚本官就要你乖乖画押招认此罪!!”
石岩心念一动:“莫非辛大人打算用刑逼供?”
“呵呵……当然不会。石大人可是提点刑狱,本官又怎敢屈打成招?来人啊!!带上来!!”
牢外侍卫将一个人抬了进来丢落地上。
只见此人头上发髻早已散乱无法看清面容,背臀衣服沾满鲜血触目惊心。
石岩心脏猛然收紧,竟有一瞬窒息。
“阿铮!!”
他正要上前,却被侍卫阻挡。
辛臣满意地看着失去冷静的石岩,缓缓蹲到青铮身边。
“这个小捕快骨子还挺硬的,挨了一百棍也没叫过一声,若是寻常人早就什么都招了。可惜他毕竟是人,并非钢筋铁骨……”说着,他伸手狠狠摁在青铮受伤的背部,剧痛让陷入昏迷的人禁不住发出一声惨呼。
“辛臣你!!”
石岩已经不能克制胸中爆炸的怒火,一把甩开押着他的侍卫冲过去揪起辛臣:“别碰他!!”
“怎么?心疼了?”辛臣拨开他的手,眼中尽是阴险,“不过是个小捕快,就让石大人失控至此。他还真是来对了呢!呵呵……”
强压心中悲愤,石岩不想与他再作纠缠,一心只念快快救下青铮。
“不必多说了,把供词拿过来吧。”
“呵呵……本官就是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
辛臣拍拍掌,便有侍卫将一份早已写好的供词放到石岩面前,并把毛笔印墨放置一旁。
石岩垂目扫过供词,上面述的是他与茶农乱党官民勾结,煽动暴乱的供词。看罢,他没有丝毫含糊,取笔触墨就要签名认罪。
“不、不要签……”
衰弱的呼唤自侧旁传来,石岩听得连忙转过头去。
“阿铮!你别动!”
适才的剧痛已让昏迷的青铮苏醒过来,眼见因为自己的关系而被迫认罪的石岩,他挣扎着要爬起身来企图去阻止,可背上伤疼只是动弹已叫他浑身冒汗头昏目眩,又怎得爬得起来。
“大人……不要、不要签……”他用尽全力叫唤着,“啊!!”刚刚昂起些许的身体猛被几名侍卫压了回去,眼前漆黑一片,背上锥心刺骨的痛楚硬是让他清醒过来。
石岩凝视他片刻,而后转头看向辛臣:“辛臣,若我签下供状,你须放青铮离开。”
“好,本官应你。”
手中笔杆再无丝毫疑虑,在雪白供纸上写下“石岩”二字。
“很好。”辛臣满意地看着侍卫收走供词,便带着众人转身要走。
石岩一惊,连忙喝止他们:“慢着!!”
“石大人还有何事?”
“你答应我会放青铮离开。”
趴在地上的青铮根本无法移动分毫,辛臣狡笑答道:“现在不是本官不放,是他自己无法离开而已。石大人,关心则乱,下次跟人订约,须记得说明条款!”
“你——”
石岩知再说无用,他有心不放,便是白纸黑字也视同废约。但青铮身受重伤,若无药医治恐怕不堪设想。
“青铮受了伤,可否请大夫医治?”
“哦?”辛臣看着石岩,此人自于两浙路为官便时与他作对,他恨极这个昂立天地的男人,便是此刻身陷囚牢,居然也无丝毫卑屈,仍是腰杆笔直无畏无惧地立他面前。心中不禁恨意猛增。
瞟了一眼满身血污的青铮,辛臣冷道:“石大人,你这是在求本官吗?”
石岩咬咬牙,答曰:“石岩恳求辛大人。”
“呵呵……可本官看不到石大人求人的诚意何在。”
“混、混蛋……我、我才不要……不要……你……狗官……救治……”没有人压制,青铮勉强以臂撑起半身,说话间嘴角淌下一缕鲜血,“石、石大人……不要求……不要求他……”
辛臣耸肩一笑:“石大人,他似乎不要领情,那你到底还要不要本官救他?”
就在这一刹那,二人惊讶地看着石岩双膝落地,笔挺的腰杆弯曲成躬,高洁的额头点在骯脏地面。
“石岩恳求辛大人遣人医治青铮。”
盯着匍匐在脚下的石岩,辛臣先是一愣,而后仰天狂笑起来:“哈哈!哈哈哈!!——石岩,你终是有对本官卑躬屈膝的一天!!哈哈哈——来人,去请大夫过来!要好好医治这个小捕快!以后本官再想要看石大人下跪可就容易多了!哈哈——”
辛臣一行扬长而去,静寂下来的牢狱只剩下刺耳笑声的回荡。
石岩缓缓站起身来,想伸手扶起青铮,却感觉到虚软的身体微微颤抖着。
“阿铮?你怎样了?”
随即呜咽之声传入耳朵,石岩更加担心,连忙抱起青铮,见他满脸泪痕,一双清澈的大眼已教泪水给浸得朦胧濡湿。
以为他是伤口疼痛而哭泣,石岩小心地避开背部的伤位,以胸膛为枕让他侧躺在自己身上。
“很疼吧?不要紧,大夫快来了。”
声音是如此的温柔,反让眼泪掉得更凶。
被泪水模糊的视线中,青铮看到石岩额上沾了地面的泥污。手,慢慢探过去,企图擦去那碍眼的侮辱。可他早已满身血渍,那片额际被他抹上了大片骯脏。
因为他的缘故,害他最尊贵最重视的人被侮辱,只跪天地,只跪父母,只跪皇上的膝盖而今却要在那恶官面前落地……
心中塌陷下去的愧疚情绪宣泄而出,青铮抓着石岩的衣服,拼命地道歉:“……对不起……对、对不起……都怪我……都是我不好……”
凝视着怀里硬撑着伤痛,却仍为自己过错而难受的男子,石岩轻轻叹了口气,用袖擦去那满脸的泪渍:“该道歉的是我。若不是我命你跟踪榷茶使,你便不会受到伤害……”
“不是的……大人……”
青铮还待再说,却被石岩制止:“别说了,现在最重要的是休息养伤。”
“我……不要……受那狗官……假恩惠……”
“不要任性。”
可青铮还是拼命摇头:“我死……死也不要……”
“不可以轻易说死!!”石岩突然的嘶吼把他吓了一跳。
青铮愕然地到从来只有冷静的脸上看到蔓延的痛楚与慌乱,迷混的眸子带了惊恐神色。
“大、大人……”
一双手臂有力地环住他,居然有轻微的战栗。
从刚才见到满身血迹的青铮被丢进来,到辛臣答应请医放手离去,一直死死忍抑着的惊惶终难再压。
“你不可以死……不可以死的……”
失控地抱着怀里的人,好似一松手便要失去了般恐慌着,嘴里只能无助地低喃,无法宣泄的恐惧教这个坚强的男人几近崩溃。
这样脆弱的石岩,让青铮看得心疼若裂。他咬唇忍住伤口传来的阵阵痛楚,伸手环住石岩腰际。
身体传递着炽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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