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声。
原本完好无缺的茶盏，就这样瞬间被摔的四分五裂。
许姑姑望一眼散在地上的碎片，低声劝道：“娘娘小声些，需防隔墙有耳。”
“有什么耳？有耳怎么了？本宫还管有没有人听见？”玉妃秀眉挑的高高的，满脸怒气，“听见了又能怎样？皇上现在被那狐狸精一个人霸占着，魂儿都给迷走了！这后宫里，谁还能找到机会上位不成？还不如直接让皇上知道，本宫不服那狐狸精，趁早把本宫废了，打入冷宫，省得和那狐媚子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碍眼！”
“娘娘何苦生这么大的气，可别说这等气话，免得伤了自个儿的身子，”许姑姑走到她身边，递出绢帕伺候她擦干手上的水迹，“老奴在瑞阳王府当差多年，可谓是自小看着慕贵妃长大，对她的性情多少算得上了解。她为人处事确有她的一套方法，对谋算竞逐也有一番手段，但她有个致命的弱点，就是心不够狠。所以，娘娘未必不可和她一斗。”
玉妃娘娘稍稍平复，随手扯过帕子，“你怎知她心不够狠？她如今正得圣宠，皇上定是十有八九都顺着她，本宫凭什么和她斗？”
“每个人都有七寸之处，要看娘娘如何拿捏！”
“拿捏？”玉妃眸光一转，“姑姑到是说说，那狐狸精的七寸在哪里？”
许姑姑倾身向前，低声道：“瑞王府的郡主，有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太在意家人。”
“那又如何？”
“她即在意家人，又必定知晓瑞王爷谋反一事究竟有罪无罪，最终该由皇上定夺，所以在她没确定下瑞王府平安无事前，是不会将心思挪到后位的争夺上的。”
玉妃一怔，随即点头道：“不错，那狐媚子的家还没保全，现在一定没有心思害人。”
“既然如此，娘娘何不成全她一回？”许姑姑意味深长的问道。
成全她？
玉妃眼皮一跳，“你是说让她害人？”她再一反应，脱口道：“您的意思是嫁祸？”
“不错，”许姑姑半眯着眼睛，阴测测地道：“瑞王爷还未平反，在这个节骨眼上，一旦庞菀慕出了事，皇上就算有心偏袒，但顾忌着满朝文武，人言可畏，也不可能明摆着包庇她！”
玉妃神情一凛，眉头皱起，“但是，这个时候对她下手，也并非易事。她又不是傻瓜，怎会在这等关键时刻生事？皇上也会想到是别人借机栽赃给她，弄不好，就会怀疑到本宫身上。”
“不见得，”许姑姑肯定的否决掉她的看法，勾起一抹算计的笑，“此次冬宴，就是一次绝佳的机会，娘娘甚至可以一箭双雕。”
“哦？”玉妃偏过头，“说下去。”
“老奴一心是为娘娘着想，娘娘可不要怀疑老奴的忠心。”发现她眼里的动荡，许姑姑连忙加说这么一句。
“这个自然，本宫虽没有庞菀慕出身金贵，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道理还是懂的。”
听她这么说，许姑姑似乎放下了心，才继续道：“皇上将冬宴设在宁坤宫，就是将所有的事情交给慕贵妃，一旦席宴当中出了差错，那责任便都是她的。娘娘虽去帮忙打理过，但并没有接手任何重要事宜，所以，若是哪位嫔妃主子在宴席上出了事，矛头只会指向慕贵妃。”
玉妃想了想，似乎觉得有道理，便问，“能出什么事？冬宴就在今晚，想要部署什么都已经来不及了。”
“根本不需要部署，”许姑姑伸手从袖中拿出一小包东西，放在桌山，“这是胃肠散，服用过后，症状与中毒无异，任是太医亲诊，也只能看出是中了少量腐蚀粉。娘娘是知道的，腐蚀粉是皇室秘方，大量服用可导致终身不育，以此下药，再合适不过。”
玉妃将药包捏到手中，良久道：“可是，该将这药下给谁？”
许姑姑冷然一笑，“当然是下给娘娘自己。”见玉妃诧异，她不紧不慢的解释道：“只有中毒的人是娘娘，才不会引起他人怀疑。况且太医诊脉后，报出腐蚀粉，谁都不会以为娘娘肯将这种毒药下给自己？”
“确实如此”玉妃轻轻点头。
“娘娘，民间有句俗语，叫做，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哦？”
“所以，若能打击到庞菀慕，娘娘做出一点点的牺牲，还是值得的。”许姑姑停顿一下，脸色变得凝重，“况且，庞菀慕这个人，有仇必报。她若疑心上其他嫔妃，定会找机会报复。娘娘何不静看鹬蚌相争，等着坐收渔翁之利呢？”
“本宫知道了”玉妃将药粉包撂进掌心，死死地握了一下，“如果真的有机会能够彻底扳倒她，便是真的腐蚀粉，本宫也会毫不犹豫服下去。”
她紧咬着下唇，眼眸中流露出极深的怨恨。
庞菀慕，你不要怪本宫害你，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
谁让你长在王侯之门，又生得风华绝代！
既是红颜，必定薄命。
未必天妒，皆为人怨！
红颜薄命，究竟是因为天妒还是人怨？
答案，并不只有玉妃知道。
这是一个道理，很早以前，菀慕就已经懂得。
所以，宁坤宫上上下下，已做了最严谨的准备。
菀慕心里太清楚，一定有人想要借这个机会害她，只有一个办法——
下毒！
当然不是对她下毒，而是用最古老，却也最为实用的手段，栽赃嫁祸！
“珊儿，传话下去，今晚宴席所用的一切碗筷用具，全部换成银制。所有宫女太监，包括舞姬，皆不得佩带饰物，尤其发钗。”
“是，大小姐。”
珊儿领了命令，便要转身离开。
“唉，等等！”
菀慕叫住她，又低声嘱咐道：“今晚上膳的时候，你亲自去查看，记住，每一道膳食都要查，每一个端盘进殿的宫女也要看仔细了，注意她们的衣袖和指甲，不要有携毒入内的事情发生。”
“奴婢遵命。”
菀慕见她听的仔细，这才放心让她去了。
心里还是很不安，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菀慕回过身，坐在暖榻上，手抵着眉心，陷入深思。
还有没有疏忽的地方？
千万要想仔细了！
她紧皱着眉头，感觉胸口闷闷的，很不舒服。
好想念她的三个妹妹！
如果小熙在，她一定不会这样愁烦，因为小熙爱吵爱闹，会给她带来很多欢笑。
如果颜颜在，她就不用再担心有人下毒，因为颜颜有很多办法克制毒药，预防别人的加害。
如果落落在，她更不必苦苦思索自己有没有算漏了什么，因为落落的心思比谁都要缜密，任何事情，只要交给落落，就不会出现一丁点的纰漏。
可是，她们都不在！
庞菀慕，你是她们的姐姐，你一定要坚强，一定要坚持住！
菀慕甩甩头，整理了一下思绪，恢复到冷静理智的状态。
她不能出事，瑞王府如今正处于风口浪尖，不容她再有丝毫差错。
但凡事总还有个万一
如果真的出了事，一定要忍，忍了这一时，等妹妹们平安归来，再作打算！
谁主沉浮 第125章 沉浮（三）
莞慕站起来，踱到床边，手指搭在冰冷的窗柩上。
手很冷，心亦然。
为什么夜夜有人相伴，仍是觉得孤单？
为什么万千宠爱在身，仍然觉得虚幻？
这并不只是她的直觉，还包含着她相对冷静的分析。
赵邵凌这般待她，会不会另有目的？
如果有，她该怎样应对？
如果没有，她该如何接受？
落落，你到底在哪里？
你能不能感觉到，姐姐现在真的很需要你
“大小姐，”
方才出去的珊儿忽然又折回来，莞慕转过身，正想询问，却见她面带焦急地小跑到身边。
“大小姐，康王爷进宫了，他，他让奴婢转告您，他在静湖边上等，等您过去。”
珊儿跑的有些喘，但还是把声音压的很低。
“现在？”
莞慕挑眉。
珊儿连连点头。
莞慕略一沉吟，眉心深锁，想了想，她说：“你继续去办我方才交待你的事，我这就去找王伯伯。”
说完，就急忙奔静湖去了。
她现在理应留在宁坤宫，尽量避免与任何人有所接触。
但康王爷若无要事，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进宫找她。
莫非妹妹们有消息了？
莞慕如是想着，一路快行，已远远看到康王爷的背影。
“王伯伯！”
凉风阵阵拂面，她精神为之一爽，头脑清明很多。
“慕儿，”康王爷听到唤声，回过头，朝她温和一笑，“这两月在宫中可好？”
“我还好，王伯伯不是病了怎么忽然进宫了？”
“你是说我称病不上朝？”康王爷无谓的笑笑，淡淡道：“自然是无事装病，空出时间来，处理你父王的事。”
“父王母后现在何处？”
莞慕走上前去，担忧之色写在脸上，“母后离京前还染了病症，我一直都很不放心。进宫之后更是一点消息都收不到，皇上看的又紧，宫里的眼线多不胜数，我更加不敢冒然行动了。”
“你母后已无大碍，”康王爷唇角含笑，眉间透出英气。绛色衣袂随风而动，衬得他威仪不凡。
他不慌不忙地说：“我今日进宫，就是担心你过于牵挂他们，才前来给你通个消息。”
“你父王意欲谋反的案子，我已私下安排人去查过，纯属无中生有。造谣的那几个祸害，已被我的人暗中带回京城。过几日，我便会将证据送到刑部，刑部尚书是庞兄的门生，自是会帮瑞王府。再加上朝中数位重臣同时为瑞王爷担保，你父王不久便可平反回京。”
“那就太好了。”莞慕点点头，若有所思地静默一会儿，又问：“王伯伯，到底是谁陷害我父王？”
康王爷眸光一转，看着她紧缩的眉头，叹道：“慕儿，你聪明过人，该是早已猜到才是。”
“是子际？”
“他自是难辞其咎，”康王爷朗然一笑，转身向园中走去，“子际如今羽翼渐丰，日后定会对瑞王府构成威胁，但他与庞兄毕竟有父子之名，不会轻易撕破脸面。”
莞慕仔细听着他的话，略感讶然，“王伯伯的意思是，那晚我妹妹们出事，也是子际所为？”
“可以这么说，”康王爷和她并肩走着，边走边道：“他真正想要的，并非是这几个孩子的命，而是想借机铲除镶亲王。”
镶亲王？
莞慕诧异，思前想后，也没找出邵峥和子际之间有什么过节。
既然没有过节，子际为何要加害于他？
看出她的疑惑，康王爷低声道：“子际看似忠于皇上，其实他忠于的，只是他自己。”
云淡风轻般的一声叹息，康王爷并没有露出明显的情绪，只是稳步向前走着。
莞慕紧跟在他身侧，听他说着，便更加不解地问，“子际的身世始终是个疑点，王伯伯可是知道真相？”
“算是吧！”
似乎早已想到她会这样问，康王爷悠然答道：“子际姓赫，高旋赫氏的赫。”这话说出来，就算是再愚笨的人，也该明白了。
当然，话说到此，不用再过多解释，莞慕已能猜出个大概。
只是一时间，直接将事实摆在眼前，并不容易全部接受。
“慕儿，你不必花心思在他身上，一切等你父王回京之后，自有分晓。”康王爷沉稳的声音中夹杂着莫名的疑惑不定，他像是也有不明白的问题，没有再多说，只安静地又向前走出几步。
难怪皇上会与子际走的近，原来，他是高旋赫氏的后人。
莞慕摇摇头，抿了一下唇角，问道：“王伯伯，我妹妹们现在是否平安？”
此时此刻，她最关心的，其实是妹妹们的安危。其他的人或事，都要在家人安然无恙的前提下，才有心思去计较。
王盛点头，想到近日收到的消息，仍是不自觉的皱了下眉心，“小熙一直在康王府，有你平姨娘和安然陪着。颜颜和镶亲王在一起，如无意外，镶亲王应该已经带她悄悄潜回京城。落落落落也无事，但她在凤鸣楼。”
凤鸣楼不是京城最大的妓院吗？
莞慕虽没去过，但也是早有耳闻，心里一沉，自然而然的往坏处想去。
“落落怎么会在”那种地方？
“你先别急，落落是被人从子际手中救走，再带到那里去的，”康王爷偏过脸，安慰似的笑道：“凤鸣楼的幕后老板是我故交，落落藏身此处，并非不妥。最起码，我们可以先子际一步找到她。”
康王爷嘴上虽这样说，心里却没有这么安宁。
他所说的故交，是姚十凤，可不是楼林。
救莞落走的，也不是姚十凤，而是楼林。
“哦，那我就放心了，”莞慕不疑有他，宽慰似的笑笑，“谢谢王伯伯，今晚冬宴，皇上将宴席摆在宁坤宫，我这就得回去了，免得别人有所猜想。”
要不要顺便问问王伯伯，皇上对她过多的恩宠，是否内含蹊跷？
她略一思索，想想还是算了，王伯伯刚刚帮瑞王府处理了平反大事，自己何必再拿这等小事麻烦他。
“好，那你快回去吧！”康王爷停下脚步，目光落在远处，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那慕儿走了，王伯伯保重。”
莞慕轻福一下身，行了个女儿对父亲的小礼，便朝来时的方向返回。
“慕儿，等等。”
刚走出几步，又被叫住，她疑惑的回过头，看向康王爷。
两人都没出声，时间停住，有一刻的静默。
“没什么，后宫深似海，万事小心吧！”康王爷慈爱的笑笑，略一仰首，示意莞慕别耽搁了时间。莞慕重重点了下头，恩了一声，便在康王爷的目送下离开了。
寂静的小园湖边，只剩下一道略显朦胧的淡淡身影。
良久过后，康王爷蓦地一声长叹，无限寂寥。
记忆如洪水般铺天盖地而来，不受控制。
他清清楚楚地记得，十几年前，也是在这静湖边，那个魅惑众生的女子，亲口对他说：
王盛，我死后，代我好好照看我的女儿，让她无忧无虑的活着。若峥儿回京，他想要什么，你便助他一臂之力。
怎能忘了她的恩情？
康王爷轻轻闭上双眼。
二十几年前，他尚未封王，还只是赵轩军中的一位将领。
她是太子妃，却与他称兄道弟，待他如家人。
那一年，高旋战乱，她本有机会逃脱，却顾着他与平儿的安危，任自己处于沙场之中。
战乱平息之后，他们一同返京。
在回往京城的途中，经过一座小寺庙，也就是今日他康王府管辖内的福康寺。
那年，他喜欢上她的贴身侍女，两情相悦，又得她成全。所以，他在寺里求了一支姻缘签。
是一支下签，签解为：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若得与卿执手见，需弃荣华富贵中。
他还没说什么，她却立时变了脸，非逼着解签的小和尚将后两句改成：待得名利双收时，与卿相见荣华中。
她说，这签上简直胡说八道，居然让王盛只能在平儿与荣华富贵中选择一个，那怎么行，万一他选择了白头偕老，平儿岂不是要跟着他饿死街头？
她性情中的真诚，让他既感动，又羡慕。
他不是赵轩，就算逆天而为，也要把吟婉留在身边。
他是王盛，王盛信命。
所以，他相信——
若得与卿执手见，需弃荣华富贵中。
王盛需弃
入夜，深宫之中，灯火如昼。
宁坤宫正殿，喧哗热闹。
丝竹奏乐，歌舞满堂，一片和乐生平之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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