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了。
一切都停了。
已经没有脉搏。
已经感觉不到任何动静。
瑞王妃走了。
她就这样，带着悲惨，带着伤心，离开了人世。
她到死，都没有闭上眼睛，仍在盲目的望着远方，不知道在寻找什么，不知道在期盼什么方向。
“筝筝”
瑞王爷忽然十分轻柔的一笑，抬手帮瑞王妃合上双眼：
“筝筝别怕，有夫君在，夫君这就来陪你”
莞慕和颜颜皆是一震：“父王”
瑞王爷话音未落，嘴角已渗出血迹。
“父王——”
“父王——”
瑞王爷应声而倒，倒在床榻上，倒在瑞王妃的身旁。
一世情缘，数次心痛，就让我用生命来偿还。
请让我握住你的手，请允许我期盼我的来生。
我的来生，依然，永远，属于你。
“父王他服毒了”
莞颜放开瑞王爷的身体，转身扑到莞慕怀里。
姐妹俩抱在一起，泣不成声。
瑞阳王府，大丧。
上至皇亲国戚，下至军中士兵，都在短短几日内赶到京城，为瑞王府的不幸沉痛悼哀。
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没有人知道为什么瑞王爷夫妇会在同一日离去，没有人知道，刚刚嫁作新妇的韶华长公主，为什么会如此巧合的与他们一起无缘无故的撒手人寰
所有的一切，都没有人知道。
甚至没有人知道，在这种大丧的日子里，驸马，为什么没有出现
就在瑞王府里所有人红着眼眶在院里院外奔走之际，镶亲王与安世子同时到来。
众人的眼光无一例外的落到安然身上。
这个瑞王府的准女婿，刚刚失去了未过门的妻子，他以后，该怎么办？
不仅其他人这么想，就连邵峥，也最担心这个问题。
“安然”
邵峥回过头，轻声唤他：“你”却不知下句该说些什么。
节哀？
让他如何能节？
接受现实？
让他如何受得了？
邵峥摇头，看一眼安然惨白的脸，低低一叹：“冤孽啊”
确实是冤孽
明明是前人欠下的债，却要让他们来偿还。
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当他将小熙离世的消息告诉安然，安然眼中的哀伤和绝望，那种焚烧世界都化解不了的苦楚，那种想要掏出整颗心生生撕裂也不足以毁灭的感情。
赵邵峥这一生从没怕过任何人，可在那一刻，他看着安然滑落地面的身体，却没有勇气去扶一把。
他无言相对，无言安慰。
他看到安然的眼神，已是空洞的一片，没有人情，没有冷暖，没有希望，也没有明天。
那个失去自己妻子的男人，已经失去了一切。
邵峥想说，坚强起来。
可他说不出口。
因为同样的事情如果发生在他的身上，他宁愿和颜颜一起死去。
而沉稳洒脱的那个安然，已经死了。
他的心，已经死了。
再活不过来。
“安然，我们进去吧”
邵峥拽过他，跨进瑞王府的大门，发现他依然茫然无措的望着前方，不知何去何从，任由众人向他投来询问的目光和惋惜的感叹。
本来他们这时候，应该就快抵达桥东城。
本来，他们很快就可以开始快乐幸福的新生活。
可是一切已经改变，再回不到从前。
瑞王府的变故，换来这几日的安宁，却再换不回这个男人干枯一片的心。
“安哥哥”
莞颜跪于灵堂一侧，见到安然，眼眶比先前更红：“对不起，是我害了二姐，害了家人”
她轻声哽咽，痛色流露于眉间，身旁莞慕较为冷静，轻拍她后背，安慰着她。
莞慕已身为一国之母，本不该回家守孝，可皇帝通情达理，怜惜皇后，特准她为瑞王爷夫妇披麻代孝，这，可算是恩典？
“小熙”
安然缓缓放下上香的手，看着牌位道：
“放心我会为你报仇，然后，就去陪你”
我答应过的，天上地下，与你永不分离。
你不在，承诺仍在。
我对你的誓言，仍在。
终此一生 第240章 丧事（二）
“邵峥。”
莞慕上前几步，到邵峥身旁，低声道：“可否随我去后院说几句话？”
她语气异常低沉，邵峥轻皱眉头，点头随她过去。
后院人烟稀少，只有满园含苞待放的花朵，还未来得及绽放，就已染上枯萎的气息。
“邵峥，能不能告诉我，你以后的打算？”
邵峥本来正在想着安慰她的词语，但她如此单刀直入，反而让邵峥不好开口。
“我我还没想好，但是，我无论做什么，都是要和颜颜在一起的”
“如果她不和你在一起了呢？”
莞慕忽然问：“我是说，她放弃了你，选择了别人如果是这样，你要怎么办？”
“颜颜她不会的。”
邵峥断然道：
“颜颜知道我爱她，她也爱我，我们走过这么多风风雨雨，我们为彼此付出了这么多，连身份我们都可以不管不顾，她怎么可能放弃
“如果是因为一些迫不得已的原因，她不得不放弃呢？”她眼中现出犹豫之色：“你你会放弃她吗？”
“什么原因？”
邵峥挑眉：“我知道姑父姑母的死对颜颜一定会有影响，再加上小熙遇害，也许她会难过很长时间，但是，这不代表她会和我分开，这些事不该影响到我们。”
“邵峥，你真的觉得我家中出事，是个偶然？”
“你的意思是”
莞慕默然地看了邵峥一眼，满脸肃然：
“二殿下，装傻那一套，你还是不要用在我面前比较好。你聪明过人，早应该猜到真相，你不说，不代表你被蒙在鼓里，你只是担心因为这些变故，改变你与颜颜原本定下的计划，而实际上，你比任何人都更早清楚一切，康王爷有避世的心，皇上和子际有暗害康王爷的心，你全都知道。”
“小熙那天去宫里看我，无意中听到他们的谈话，所以子际才对她起了杀心。相同地，父王见到小熙遇害，自然想到皇上和子际，子际早已躲出去，父王也理所当然的将怒火发泄在韶华身上，而我也是刚刚才知道，韶华才是我的亲生妹妹，当年调换公主的事，你一早便知晓了，对不对？不但是你，颜颜，落落，包括楼林，安然，你们所有人，都知道颜颜的身份，惟独瞒着我一人，对不对？”
闻此一番话，邵峥心里轻敲着鼓点，他早已料到颜颜的事瞒不了莞慕多久，之所以没有刻意的去封锁消息，是因为他觉得就算莞慕得知，也是在他与颜颜离开之后，那时候，为时已晚，乾坤已定，莞慕即便是身为一朝之后，也做不出任何改变。
他既然无心与赫子际争夺天下，也就不介意牺牲皇兄手中的一点点兵权。
就算皇兄不肯让出，他也有办法相逼，可他知道，赫子际不会善罢甘休，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如何不报？
让赵邵峥出卖楼林，是决然不可能的事情。
但让赵邵峥出卖瑞王爷，却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所以那天，当他将血鱼白玉交给赫子际的那天，他们已有商讨，暗杀瑞王爷，是赫子际继承岳都兵权的最好方法。
只是镶亲王也是人，镶亲王也会失策。
邵峥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所说的他有办法，会演变成今天这样的局面。
为什么要先杀小熙，再让一切真相揭晓？
赫子际，你何其狠心？
“邵峥，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将原本可以到手的皇位拱手相让？”
莞慕转过身，背对着他：
“你不是一个不懂玩权的人，或许你不想玩权，或许你不屑玩权，但你不能放弃玩权。你是名正言顺的皇子，就算你皇兄没有稳坐江山的本事，你也不能将赵家的江山让给姓赫的人！我可以将你们不告诉我真相理解为不想让我担心，但我理解不了，为什么到了今时今日，你仍然看得开，放得下？你是真的不在乎，还是在故作洒脱？”
“皇后娘娘的意思是让我谋权篡位？”邵峥悠淡地开口，淡淡的瞅着她洁白如雪的背影：
“你怀了我皇兄的孩子，可你现在却在怂恿我将你孩子的父亲踢下皇位，你不觉得你这样做，很荒谬吗？”
“不觉得。”
莞慕答的没有丝毫犹豫：“今时今日，我必须要向你坦白一件事，赵邵凌已身中剧毒，他已经时日无多了。”
“你说什么？”
“我说他时日无多。”
莞慕淡淡应声：“邵峥，我不知道你是太不了解我，还是太不了解你皇兄。他曾经千方百计的害我，甚至利用他的其他嫔妃，将我玩弄于股掌之中。枕边人对我日夜算计，我如何不心寒？他这般加害于我，我怎么可能不报复？”
这些话，庞莞慕本来打算一辈子也不对任何人说出口。
但是，瑞王府大丧，颜颜身份揭晓，局势已变。
“毒是颜颜亲手所调。”
莞慕转过身，正对上邵峥的明眸：
“是那壶名叫倾世妖娆的酒，卓阳和颜颜一切调制多时，才兑成功，连御用银针都验不出来。赵邵凌对不起我，我便要他死，他想得到的，我永远都不会让他得到。”
邵峥瞠目以对，半晌没说出话。
“怎么，你觉得我太过狠心？”
“是”
“如果换作是你呢？你心爱的人无时无刻不在算计着怎样害你，你可能做到不恨？”
“不，我恨！”
“你可会放过他？”
“绝对不会。”
“那便是了。”
莞慕半合上眼帘，轻声道：
“如今小熙辞世，对安然来说，势必是个前所未有的打击，以安然的性情，此仇不报，他绝不会罢休，所以，他会尽全力对付子际。”
“你想我帮他？”
“有何不可？”
“不是不可”
邵峥明显一顿，有些为难地道：“可我已经答应子际，不与他为敌。”
“你为什么要答应他？他现在要来夺的是原本属于你的天下！！”
邵峥略一沉吟，反问道：“这天下，原本不就应该姓赫吗？原本不就是我们赵家，从赫家手里抢来的吗？”
“你真的要放弃？”莞慕皱眉。
“我不是要放弃，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心。”
邵峥叹息一声，缓缓道：
“我要和颜颜在一起，就一定要归隐。倘若我做了皇上，我与我亲生妹妹相爱的事便世人皆知，我虽不在意伦理道德，但到了那一天，我所代表的，再不是我赵邵峥这个人，而是整个嘉运王朝，我宁可将父王的江山让给别人，也不能让它毁在我的手里。再者，我不是不想为小熙报仇，而是皇兄对颜颜用情之深，你知我知，所有人皆知，倘若皇兄得知我要带颜颜走，他势必阻拦，我不想与他针锋相对，兄弟相残。而惟一一个可以阻止这件事发生的人，就只有赫子际，所以我将血鱼白鱼给他，让他还我个人情，让我畅通无阻的离开”
“原来如此！”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脆生生的声音，邵峥一愣，蓦然回头：“颜颜”
“你什么都不必再说。”
莞颜毫不留情地打断他，哼笑道：
“你想的太简单了，是走是留，难道我自己没有想法吗？”
她就那么轻蔑的噙着笑：
“赵邵峥，我告诉你，既然同样是兄妹，我为什么非要和你一起离开，我为什么不可以嫁给皇上？”
“颜颜”邵峥呆呆站在当地。
“我不会跟你走的。”
莞颜说的干干脆脆：“我想好了，与其跟你亡命天涯，不如进宫安乐的享受人间荣华，而且我相信，就算皇兄知道我是他妹妹，以他对我的感情，他也不会放弃我。”
终此一生 第241章 丧事（三）
“颜颜，你到底说什么呢？你你怎么突然变成这样？”
“我不是突然变成这样，而是我根本就没真的打算过要跟你走。”
菀颜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顿道：
“镶亲王，求你念在我家门不幸的份上，放过我吧！”
“你求我放过你？”
邵峥心中忽沉忽飘，望着他心爱的女人，轻声问道：
“我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我已经走到这一步，已经不能回头，你竟然求我放过你？”
你让我怎么放过你？
怎么，放过我自己？
从瑞王府回到镶亲王府，并不长的一段路，邵峥却感觉走了那么久，那么艰难。
长长的廊道，寂寞的庭院，处处都有着往日相伴的回忆。
可是那个曾经发誓一生不离的人，却告诉他，要放弃
“啪”的一声裂响，惊的邵峥回过心神。
一只茶盏被狠狠掷出门外，摔个粉碎，伴随着冬扬的怒声：
“驸马简直丧尽天良，禽兽不如，这种事都做得出来，如今还连累到殿下，根本就应该一刀抹了他的脖子，免得再受这种窝囊气！”
“冬扬，你先别激动，这是怎么也得等殿下回来再说，这会儿殿下已经够烦心了，我们还是不要雪上加霜。”小怡的声音里满是忧愁。
邵峥下意识地停步，立在门侧，默然不动。
事情的真相他已经猜到几分，只不过已无说出的必要，每一刻时间的延长，心中的痛楚就更加深一分，让他无所适从。
他自嘲地笑了笑，却感觉这笑容里除了苦涩，已尝不出其他味道。
冬扬的声音蓄满愤怒，怒火滔天，全无往日的玩乐态度：
“什么雪上加霜？殿下现在的状况难道你没有看到？好不容易真心的对一个人，却是自己的亲生妹妹，好不容易有勇气打破束缚，却又被赫子际这个人面兽心的畜生使计破坏，已经到了这等绝地，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
小怡的声音同样失常：
“冬扬，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不关心殿下？我就不担心他吗？驸马表面上是阻拦了大家的计划，实际上还不就是想逼落郡主回来？只要落郡主回京，自然就不会再有人牺牲了！”
“为了逼一个自己对不起的人回头，就给养大自己的义父下了失魂散，让瑞王爷见到熙郡主被害，失去理智，在神志不清的状况下杀了公主，又以此让瑞王妃伤心欲绝，害的瑞王府满门丧事，这是一个他一个驸马，一个男人该做出的事情吗？”冬扬厉声喊道。
这一声怒喊，针一样扎上邵峥的心。
原来是赫子际。
原来真的是他。
原来是他暗中给瑞王爷下了药。
原来是他派人杀害了小熙。
原来他是想借此良机，解决韶华这个麻烦。
原来他所做的一切一切，都是为逼落落回头。
可是落落，怎会回头？
小怡没有答话，沉默，让人窒息的沉默，让邵峥的胸口快要炸开。
他以为小怡不会再说什么了，却听到她忽然低沉地道：
“冬扬，你以为，这些事，就全是驸马的责任么？”
小怡的声音黯然无力，再没有曾经自信潇洒的风采
曾经让邵峥引以为傲的高旋第一琴，何时被岁月磨平了性情，抹杀了期盼和向往
邵峥胸口骤然一紧。
“这半年来，你虽然仍为殿下奔波，但你始终没在宫中，你没有见过慕郡主与皇上两个，过的都是什么样的日子。冬扬，慕郡主真的很可怜，她对皇上动了真情，可皇上却对她处处算计，有多少次，我不忍心告诉她真相，不忍心揭穿，因为即使在每场争斗中胜出的人是她，她也还是输了，因为她伤了自己的心。伤心，才是最残忍的代价。”
冬扬不语，长长叹息。
邵峥听着小怡的话，如同冰水迎面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