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俩这才确信人家是说真的。说来也是奇了,张大娘心事一去,有了主心骨,病好的倒也快,不久就能下地自己走走了。
小香平生第一次坐马车,心里激动的怦怦直跳,一边不时的从车窗里偷看两眼骑在马上的那人挺直的背影,一边又禁不住的胡思乱想。
到了竹通,江清山把他安置在江家的一处田庄里,又留下了二十两银子,以做花用。
小香是个很有数的姑娘,她嘴巴又甜,很快就跟左邻右舍打好了交道,顺便就把江清山的老底摸了个清楚。
刚听说他早就娶了妻子时,简直如当头棒喝,小香心里酸透了。
可后来想想,自己为什么酸啊,凭什么啊?自己这身份。。。就是给他当个丫头人家也许还嫌弃呢?是啊,就是不能。。。那么给他当个丫头,端茶送水的能伺候伺候他,只要整天能看见他,只要他还能对自己关怀备至,就是做丫头也行啊再说了,这庄子里的大姑娘、小媳妇谁不羡慕江府里的那些下人啊说是江夫人很仁慈,基本很少打骂下人。府里头的丫头比庄子里最富裕的人家吃用的还好呢
没几天,江清山过来看望张大娘,小香便含羞带怯的跟他提了,没想到江清山勃然大怒,“你别胡思乱想了我江清山是拿你当妹妹的,可不是为了让你为奴为婢伺候人的你把我江清山想成什么人啦”说罢拂袖而走。
小香吓了一大跳,江清山对她从来软语安慰的,没想到忽然冲她发了这么大的火气,忍不住大哭了一场。
哭完之后,她也明白了,这条路走不通。在村里打听了打听,又甜言蜜语的咨询了村里有见识的老者,便用江清山留下的银子买了十亩上好的田地。自己却不耕种,全部租了出去,把自己的时间空出来做些针线来卖,她的手艺很不错,倒也能换上些散碎的银钱。有了江夫人和江清山的关系,村里也无人来欺负她们,母女两人倒真是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
张大娘每每念叨江清山的好处,还整日里在菩萨面前祈祷,求菩萨保佑恩公长命百岁。
只是,不管如何,江清山却再也没来过。
小香每日里坐在小院子里一边做针线,一边等着,想着那人会忽然大步跨进来,凌厉的眉毛微微的弯起来,笑着对自己亲亲热热的叫一声,“小香妹子。”
小香心里很乱。她知道,那个人跟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并不好,两年前新婚之夜居然就那么逃了,说明他不喜欢那女人。想到这里,她心里莫名的很喜欢,又升起些隐秘的期盼出来。
可是,她听庄上消息灵通的人说,前一阵江清山被江老爷禁了足,逼着他日日呆在他院子里守着媳妇不许出来呢?难道他们和好了么?
就在她日夜焦虑不安的时候,又听到了一个天大的消息,江清山要去外地赴任了,说是被授了什么什么官。说话的人还说江清山立了什么大功,在西北战场上以一敌百,勇猛过人,总之是说的神乎其神,好像他亲眼见了一般。
小香在一边听得两只手拼命攥在了一起,心都要跳出来了。她就知道,江大哥那人一看就不是个平凡人,肯定是个英雄了得的人物,他早晚是会一飞冲天的
可是,他要走了,她怎么办?
小香觉得天要塌了,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当初暗无天日的苦日子里。
不行,不能这样,我要跟着他
她没有费多大的力气就说服了自家老娘。她娘年纪大了,一心求安稳,觉得现在的生活已经是神仙一般的日子了,不愿意再节外生枝。可是,她是个没主意的,自己女儿从小就当家作主,自己一向就听她的。再说了,女儿觉得一旦江清山走了,自己家无依无靠,江家未必会再照管自己这孤儿寡母。张大娘想了想,也觉得还是跟着恩人靠谱一些。
于是,在三月春寒料峭的日子里,两个人日日守在城门口,望眼欲穿。
煎熬了好几天之后,才终于等到了要等的人。
主母 一百零八 小香 中
一百零八 小香 中
见了江清山,小香把早就想好的词一股脑的说了出来,不出所料,江清山不同意,“千里迢迢的,路上就很辛苦,那个地方也很偏僻,张大娘恐怕不适应,还是留在竹通更安逸一些。”
小香早就料到了,便急急的回道,“我娘的身子这一个多月早就养好了,路上坐着车,肯定没问题。再说了,不管那里有多苦,我。。。我娘也只愿跟着你。听说你要走,我娘已经哭了好几天了”仗着江清山一向对自己和颜悦色,话里头不自觉的就带了些撒娇的意味。
说罢又把自己老娘拉过来,老太太果然扯着江清山的袖子哭个不住。
江清山也没办法,只好回身去跟车里头坐着的人去商量。
小香心里一咯噔,江清山居然这么快就跟他妻子和好了么?居然还得先通过她的允许?
她心里很不舒服。车帘子被江清山撩起了一个边,小香使劲儿扒着看,远远的也只看得到一个清秀的侧脸。那人的皮肤可真白啊,要是自己不用从小下地种田,皮肤肯定也。。。
隔得有点远,他们的声音又低,小香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只看见江清山又是摆手、又是拍脑袋的,显得颇为诚惶诚恐,哪有半分在外面时的威风八面?
小香的手使劲攥到了一起。这个女人,到底何德何能,连自己一向敬为天神的江大哥也。。。
正胡思乱想着,江清山已经回来了,脸上不再是刚才的左右为难,而是十分的坚定,“妹子,为了你和大娘考虑,还是留在竹通吧。”语气坚决,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
小香好悬没气死,那女人到底给江大哥灌了什么迷魂汤啊
她什么也顾不得了,只想着我不能离开江大哥,就往车前扑了过去,一下子结结实实的跪在了地上,哭道,“夫人,我求求你了。就带着我去吧。我愿意为奴为婢,伺候夫人”
她暗想,我就当着人的面直接揭破了,借此哭闹一场,你若是顾着贤名,肯定只能答应下来。
谁知车里悄然无声。小香也没料到这个女人居然如此沉得住气,就这样明目张胆的不接招,一时倒也不知道怎么办好,只好继续掩着面假哭。
江清山却已经忍不住了,气冲冲的一把把她拉起来,“小香,你这是干什么?谁要你为奴为婢了我江清山对着老四发过誓,替他奉养老娘,给他妹妹寻个好人家。我绝不会让你做奴婢的你胡说些什么”
小香见江清山拉住了她,起身的同时便顺势一下抓住了他的衣袖,只是看着他哀哭不止,想用眼泪把那个心疼自己的江大哥唤回来。母亲此时也赶了过来,见她哭得凄惨,便站在一边也开始抹眼泪。
这时已经有路人三三两两的围了上来,小香暗喜,这事情闹大了,他们夫妻两个即使不会大打出手,肯定也会暗生嫌隙,不再合睦。
可没等她高兴完,江清山见周围人多了起来,尴尬的脸都有些黑了,便匆忙吩咐道,“江庆,你先赶上车走,到城外三里桥等我。我用后边的车先把她们送回庄子去。”
小香听了如同晴天霹雳,还想继续哭诉,江清山已经唤过了一辆车。小香一见大势已去,只好委委屈屈的坐在了大车的车辕上,因为这车上拉满了行李箱笼。
小香一路走,一路低头抹着眼泪。无奈那人却铁了心一般的视而不见。
等回到了小院门口,小香红着眼还要上前再说,那人已经对着殷殷的对着张大娘叮嘱道,“大娘,你放心,我临走时嘱咐了江府的管事的,你们俩就好好住在这里,他们绝不敢欺负你们。妹子也该好好寻上门亲事了,到时候我也自会送上一分嫁资。”
小香正极度震惊他说什么“亲事”的话,当下便愣在了那里,还没等回过神来那人已经上了马跑远了。
看着那人越来越小的背影,小香万念俱灰,顿时忍不住一下子蹲在地上呜呜价哭了起来。
她老娘赶紧颤巍巍的伸着胳膊,死命把她往屋里拉,“快别叫人看见了,让咱们怎么做人啊!”
她们这几天天天出去,又背着包袱,此时又是江清山送回来的,早就有好事的人看见,村子里顿时起了好些风言风语。
这娘俩本就是外来的,姑娘正是谈婚论嫁的年纪,又跟江清山关系密切,村子里的七姑八婆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谈资呢?
不管村里人怎么议论,小香却顾不上了,她呆愣愣的躺在床上好几天没起来。没有希望的日子才是最可怕的。后来她慢慢爬起来,继续过着自己的日子,有吃有喝,也短不了花用,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三餐不继、缺衣少食了。可她也再不像以前那样知足,只觉得味同嚼蜡,度日如年。
她终日里懒懒的,母亲催促她定门亲事她也提不起精神来。再说了,村里有些不好听的流言她也知道,一时间也没人上门提亲。
江清山想的也很周到,不久江府的管事过来,专门送了本地的户籍文书来,算是正式的在这里安了家,落了户。
江清山替他们想的越周到,小香这心里越难受。
整整过了一年,小香的心彻底死了,自己年龄也不小了,母亲以死相逼,小香终于定了城里的一个小门小户,不久就成了亲。
小香家算是村里数得着的好人家了,可惜没个正经男人,算是绝户。村里人都迷信,就算是她家有十亩良田,小香又长的如花似玉,可村里忌讳的人也不少。
何况还传着些些有的没的,说她跟江家那个吊儿郎当的老2怎样怎样。这年头,女人关键是有个好名声,才能嫁个好人家。即便是你有钱,或是长的好看的赛貂蝉,只要为人不检点,那别人只会在你背后戳脊梁骨。所以,在四邻八乡,她竟然没能找上个中意的。
主母 一百零九 小香 下
一百零九 小香 下
她夫家姓秦,是个在竹通城里做小买卖的。乡下的农家个个都瞧不起商户,小香却不,她暗地里笑那些土老百姓是傻子。
哼,名声?名声有什么用?有了名声就能过上好日子么?什么都不如银子实在。虽然他丈夫长的面色黧黑,身材也不高大,长相很是普通,而且老实巴交的,不是很爱说话。但她就是看中了商户在城里吃得开,银钱上也松快。
她如愿嫁到了城里,成了亲也着实过了几天高兴的日子。他丈夫人老实,看着貌美如花的妻子再看看自己,便无端的低了半分,怎么也说不出重话来,把她当观音娘娘似的供着,要什么给买什么。城里头也热闹,新鲜事也多,还有漂亮的衣裳,好用的香饼,她丈夫都毫不吝啬的给她买来。她吃的,用的,穿的,都比在乡下时好了许多。更重要的是,她眼界宽了,心思也活泛了,觉得日子过的挺有奔头。
可是,等进城安家的新鲜劲过去,这个小家庭便渐渐的就暴露出很多问题来。
她丈夫人老实,只知道吃苦受累,整日里起早摸黑的去街边摆摊,买一些针线水粉布匹之类的杂货。刚开始的满足过去了,小香便生出些不满来。她现在的日子比起以前是好了,可人比人该死,货比货得扔。
整条巷子的婆娘得数着小香最是青春靓丽,可是左邻杀猪的,右邻卖菜的,吃香喝辣,涂脂抹粉的,谁家的日子也比自己家过的好
她起初也跟着丈夫帮忙,后来出去摆摊需要早起晚睡,日晒风吹,冬天和夏天暴露在外实在辛苦,赚的钱也不怎么多,就找了个理由不去了,只在家里做些针线换钱。
她丈夫对她不错,倒是很宠她,让她骂几句嫌他不会动脑筋生财无道、辛辛苦苦半天只赚些小钱之类的话,笑笑也就过了。
可她上头还有个婆婆。老太太半生守寡,把独生儿子拉扯大,听不惯媳妇嫌东嫌西的话。婆媳两个便时有龃晤。
小香从来也不是个肯吃亏的性子,她婆婆本就瞧不起她是乡下人,还是外来户的出身。于是两人针尖对麦芒,整天闹别扭。她丈夫人老实,既怕媳妇,又孝顺亲娘,夹在当中好不难受。
后来她终于有了身孕,她丈夫很高兴,孰料末了却生了个女儿。这下可麻烦了。她丈夫没说什么,婆婆却顿时觉得拿着了小香的短处,整日里指桑骂槐。小香自己一人带孩子很是辛苦,婆婆非但不搭手,还说三道四的,两人的矛盾直线升级,三天两头的争吵不断。
小香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自己老娘接了来帮忙照顾孩子。家里多了一个老人,可想而知,有多热闹了。她丈夫恨不得整天在外头忙活,餐风露宿也比回到家生气强啊。
日子就这么鸡飞狗跳的过着。有一日忽然祸从天降,她丈夫与人在做生意时有了些口角,回家的路上就遭了黑棍,被蒙了头打得浑身是伤。
小香虽然刚强,但终究是弱质女流,想要去衙门告吧却一点证据都没有,想想也知道白花钱也找不着凶手。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无钱别进来。
江家此时刚刚升了官全家迁走了,更是指望不上了,只好打断牙往肚子里边咽。
她丈夫却有些不好,外伤都养好了,却落下了胸疼、咳嗽的毛病,三天倒有两天是躺在床上的。
家里彻底失去了经济来源。小香咬着牙撑起了整个家,起早贪黑的做针线,伺候丈夫。家里的三个女人倒是头一次齐心协力的联合了起来,再也不吵了,可是,还是没有留住他丈夫的命,没有一年就撒手去了。她婆婆痛失独子,随即就病倒了,没多久也跟着去了。
连遭巨变,小香咬着牙也挺过来了。幸亏还有她老娘陪着她,帮着照看年幼的女儿。因为给丈夫看病,多年的积蓄都搭进去了,再给丈夫和婆婆两个人送完葬一算,家里一穷二白,只剩下丈夫留下来的一座祖传的有些年头的小宅子。
她也是个有心数的,就在丈夫重病在床最需要钱的时候,她也咬紧了牙关没把自己的那几亩地拿出来,为的就是日后谋生。可是,也是时运不济,偏偏又赶上连年的干旱,地里的出产减了不少,再除去各种税赋,剩下那点出息养孩子、养老娘很有点吃力。
小香又开始没日没夜的做针线,一个女人支撑着整个家着实不易。出门事事难。还有人在她背后指指点点,说她“命硬”、“克夫”,她也只能装作没听见,背地里在偷偷的大哭一场,哭完了还得继续做活,老娘和女儿还都在等着自己呢。
她做梦也没想到,在她有生之年,还能见到这个人。这个人已经成为她记忆中最珍贵的部分,只深藏在她内心最深处。在做针线做的脖子、肩膀酸痛的时候,她会偶尔抬起头来,看看远处,心里时时会掠过一个人影。
她觉得,她肯定是在做梦。
可那个人此刻就站在她面前,身材还是那样高大,脊背挺直,眼睛明亮。身上穿着皂黑的一身官服,腰间佩着刀,是她从未见过的样子,英武的气息迎面扑来,让她有一些眩晕。
那人好像没怎么变,可自己,却早已经年华逝去了。
她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掩着面痛哭。仿佛这么多年的委屈都一下涌上了心头。
那人却赶时间,也没多说几句话,只匆匆的放下二十两银子就走了。
小香把着门框呆呆的看着他翻身上了马走了,后边还威风凛凛的跟着一队兵士。看来官做得不小了啊。可是,这一切都跟她没有关系。。。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