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晚的嘴角挂着一丝冷笑,那是种让人不舒服的笑法,是会渗进心底,冻得人手脚麻痹、寒意十足的笑法。
“你讽刺我的高学历,可你知道我有多痛恨自己的高学历?最会念书的大姐失去她的舞台,二姐转念夜间部高中,二姐她爱死了念书、爱死了出国留学,却为了养家把梦想撕碎掩埋。
而我是我们家功课最烂的,却为了完成大姐、二姐的梦想拼死念书,她们期待家里出现一个台大人,期待在我身上看见所以的辛苦没有白费!
听清楚,我是为了她们的期待而努力,高学历对我而言不是骄傲,是酸楚!你永远不会明白,那张文凭背后附带着多少血泪所以一毕业,我不顾所学,一个六万块的职业吸引了我的目光,即使要我卑躬屈膝我也做,因为我急着回赠家人,回赠为了养我而牺牲自己的姐姐们!”
她的背挺得很直,理直气壮。做错事的人不是向晚晚,没道理接受他的屈辱。
方英雄真的恨死自己的嘴巴,他无意,却真真实实地伤了她。
“我和姐姐约定过,这辈子不谈爱情、不走入婚姻,我们要守在这个风雨飘摇的家,把它盖得扎扎实实、不畏风雨,所以你不断逼问我爱不爱你,我没办法回答,因为我不信任爱情,不承认爱情的必要性!”
这是她绝口不说爱的主因?他又错了,猜错一回又一回,他真想拿把开山刀砍死自己。他站起来试图对她解释,但她不给他机会,直接把纸袋丢到他身上。
“可是方英雄,知道吗?你赢了,我爱上你了,即使我不相信爱情,我仍然相信你爱我,相信把自己交给你,安全无虞。可是你哈,你居然只是演戏,而我上当得彻彻底底,你真是演了一场说服人心的好戏呵!现在,如你所愿,我被你抛弃了,你有没有觉得很开心?不过别说三颗钻石,就是三十颗,你都没办法让我再在你的床上躺平。你的钱收买不了我的本性,试着去买别人的吧。”
撂下话,她恨恨地拔下围巾上的长茎玫瑰,从包包里找出他给的御守,再丢他一次,接着转身就走。
方英雄一把抓住她的手,他的心很乱,找不出适切的话来对她说。
向晚晚冷冷地瞪住他,语调就像千年寒冰,锐利地划伤他也划伤自己。“放开我,在我更恨你之前。”
她的目光、她的冷漠,让他不由自主松开手,他知道,她是说真的。
捡起地上的别针和御守,他的心像被刺穿一个大洞。原来她从没忘记过他,在七年之间。
他茫然无措的看秦秘书一眼,秦秘书摇摇头,用一种各人造业各人担的表情对他。
是啊,他造了业,后果,他得自己承担。
第9章(1)
向晚晚睡不着,眼睛闭上就会听见方英雄在她耳边说:“向晚晚,我喜欢你,非常非常喜欢。”
他的表情那样真实,他的笑容那样诚挚,任谁都无法将那些表现当成演戏。
他的诚恳让她真心相信他喜欢她、爱她,相信她存在他心中某个重要部位,是谁都无法取代,相信他关机多年,因为他的幸福只为她开张,相信他的人生失去她便再也无法完整她相信了那么多事,相信到痛恨爱情的自己舍弃信念,接纳了他的心。
谁知道,竟会换来他的一场报复!
他说了,对她不是喜欢、不是弥补,她听过的所有台词只是台面话,不含真实成份,他心底存在多年的不是爱情而是复仇,他要她尝到被抛弃的滋味
原来,伤一个人可以不用刀刃,就轻易解剖对方的灵魂,痛得她生死难分!原来,母亲当年的疼痛不是因为懦弱无能,而是所有女人碰上这样一场情伤,都会痛不欲生。
她被方英雄摆了一道,而她憎恨自己的愚笨。
她知道聪敏的时代女性应该尽快站起来,把那段不堪迅速忘怀;她知道爱情没什么,二十一世纪哪个人不谈几段爱情、被几个人抛弃,也抛弃别人?她不过是搭上潮流列车,真的算不得什么。
只是她不懂,为什么明知道算不得什么,心还是如同被撕裂般疼痛?她看不见血,却清楚鲜血在胸口蔓延;她刻意遗忘方英雄,他却时时刻刻造访她的心头;突然间,整个世界都在和她作对,连她自己也无法和自己妥协。
镜子里,向晚晚挂了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乱七八糟的头发纠结,脸消瘦了一大圈。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懂,但她阻止不了方英雄入侵。
她不只一次认为他的鸭霸很温柔,他盯人的方式会让人额头冒黑线,比坚持,没人赢得了他,但这次,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输。
想来她不适合爱情丛林的生态,而是适合寡欲、平淡过一生,方英雄的游戏太刺激,她的心脏负荷不起。人是经验的动物,她已经错过一回,绝不会再重复同样错误了,只是
门外有一部车,只要她下楼,就有司机追上前,送她到任何想去的地点——他派了个司机确切掌握她的行踪。
屋子里的花已经满坑满谷,旧花未谢新花又上门——她没改行开花店,是他企图让她误以为自己住在花园。
如果那还不够夸张的话,那么书桌上的礼物,已经多到可以让迟迟当作积木玩叠叠乐,就称得上夸张了吧。
他用夸张的事、夸张的手法,夸张的想再说服她一次,他爱她。
她不信了,不信爱情了,再也再也不相信爱情是种好东西。爸爸教她一遍,方英雄又教她一回,她再笨,都已经充分学会,爱情不可以随意触碰。
忿忿地刷牙梳洗,她泄恨似地把头发扎得紧乎,走出卧房环视四周,红红黄黄的花束没让她心情好转,反而更加心烦。
她们住的是个三十坪大小的旧公寓,三间小房、两套卫浴,再加上厨房和客厅就没了,平常一家五口走来走去已经够拥挤,如今再堆上这些花,她整个人觉得快要窒息。
现在是上午九点半,二姐被公司派到屏东评估某间工厂续存的必要性,大姐去上班,她卖房子的业绩可以傲视全台湾,迟迟到学校去了,而妈妈则到叔叔那里帮忙。
孙叔叔是妈妈的朋友,认识近五年,他开了一间音乐教室,收了不少学生。平时她们三个女儿各忙各的,迟迟上小学后,妈妈更无聊了,就到孙叔叔那里帮点忙,在那里可以接触她喜欢的音乐。
这时间还待在家里的,只有失业的她。
她不是不找工作,而是工作难找,姐姐和妈妈都要她别紧张,慢慢来,找一个符合性向的工作比较重要。但她怎能不心急?她比谁都明白,老旧公寓很快就要改建,买房子是她们迫在眉睫的课题。
当门铃声响起时,向晚晚的无明火再度狂喷。她受不了了,受不了那个简单男人说对不起的方式!
刚地,她打开大门,门外是满脸满眼蜜的蜜蜜。蜜蜜是她进公司后唯一对她释出善意的女生,因为她的善意,她没办法狠心将她赶出去。
“晚晚,喏,今天的。”她将一束黄金海芊和纸袋推到她面前。
“蜜蜜,可不可以”向晚晚无奈地看着她送上来的东西。
“不可以。老板有多恶霸你又不是不知道,要是任务失败,你以为他会让我留下来吗?小姐,你比我更清楚工作难找,就别害我了吧。”她还是一样涂着夸张的眼影,贴着双排睫毛。
向晚晚叹气。方英雄永远知道她的罩门在哪里!接过花和纸袋,她想起他说过要用黄金郁金香、黄金风铃草让她的爱情灯随时保持在发亮状态。
“他到底还要搞这套搞多久?”
“问得好,我也很想知道。”蜜蜜走向沙发,自己主动倒了杯茶。她来这里很多趟了,早就熟门熟路,熟到当成自己的家。
向妈妈是个好人,偶尔碰上还会请她吃点心,向家人都知道晚晚碰到什么事,她们不鼓励、不参予,只留下空间、时间让晚晚自己沉淀处理。
“你不能叫他停止吗?”
“嘿嘿!”蜜蜜朝她好笑两声,拿出手机,打开留言,按下扩音——
晚晚,我错了!你能不能原谅我,我们见面谈谈好吗?我那天说的话是很过份,但不全是真心的,你因为父亲的薄幸而拒绝承认爱情,而我因为难以出口的原因形成狭隘性情,我有错、错得离谱,我恨自己千百次,却没办法把说出去的话收回来!告诉我一个方法,只要能够扭转眼前,再难,我都做。
关掉语音,蜜蜜把手机放到桌上。“给他一通电话吧,也许他可以考虑停止对我们两个人的折磨。”
向晚晚看了手机三秒,别过头。他不需要做什么,他们之间已经彻底结束,顶多以后狭路相逢,两个尴尬笑容应付过去就是。
呃,这意思很明白了。蜜蜜摊摊手,起身准备离开。“那么明天见喽。”
“蜜蜜”向晚晚挫败的扯住她的袖口。
“我帮不了你,你还不晓得老板有多坚持、多固执?他下定决心要做的事,就会一路执行到底,不成功绝不停止,我怀疑他的字典里根本没有妥协和放弃。”蜜蜜叹口气,看了她两眼,重新坐下问:“我能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吗?”
“什么问题?”
“就我所知,你和老板不是感情不错?前阵子你们在大陆拍片,秦秘书传来的讯息是你很可能变成我们的老板娘。怎么才没几天,你就拎着行李回台湾,而我的工作从接待变成宅急便?”
“感情是假的,喜欢也是假,从头到尾,他都是在报复,报复那年我失约。”
“老板看起来不像是个会记恨的男人”蜜蜜再瞄了她一眼。“喂,不要用那种眼光看我,就算我吃人嘴软,就算老板是我的衣食父母,我也不会因此替他说话。说真格的,我认知中的老板不像你形容的那样。”
“话是他亲口说出来的,他的计划是等我爱上他,然后大大方方抛弃我,让我尝尝他当年的感受。”看蜜蜜想播话,她又补上一句,“我保证,自己的听力和理解能力都在正常范围内。”
这些话,她想几次就受伤几回,这辈子,她都无法不挂怀。
“那么你爱上他了吗?”
向晚晚沉默了,但表情让人明白,那是个失恋女人的哀愁,不必言语就能通透。
她果然爱上老板了!就说嘛,老板是个只能容许成功、不准失败存在的男人。
“那你说,既然他已经达到目的,为什么还要弄这些?”指指满屋子的花,和她语音信箱里塞爆的留言。
“谁知道?他那么爱演戏,说不定是一时兴起。”向晚晚一撇嘴。
“你不知道金价大涨,每天花几万块去搞个一时兴起,会不会太大手笔?”
“方英雄的脑袋哪里是正常人能够理解的?”一个简单失约被他形容成抛弃,还要她付出代价,这种男人,岂只是狭隘而已。
“有没有可能,你听见的那些话不是他的真心,也许他真的觉得很对不起,也许他根本连自己在说什么都没搞清楚。”
“你还说不是在帮他说话?”她埋怨地看了蜜蜜一眼。
“我是在分析。不然你说,假设我一天到晚梦想把某个人的钱挖空,好不容易我把钱在存进自己的户头里、好不容易变成亿万富翁,你觉得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是逃跑,还是把钱存回去他的户头里?”
这是什么烂比喻?向晚晚没答话。
“如果我真的把钱汇回去,对不起,我一定有精神方面的问题,而我确信老板的身心还算正常,会这么做一定有其道理,难道你不想弄清楚?”
“清不清楚又怎样?反正我们已经没有交集。”
蜜蜜不负所托,尽力鼓动三寸不烂之舌,“就当是满足好奇心吧,和他见个面、搞清楚他的背后动机,他还能把你吞进肚子里?”
“他有相当好的说服力,我不想再当一次傻子。”她痛恨在他面前出糗。
“你宁可把自己弄得要死不活、无心工作,成天在家复习那个男人的可恶?”
向晚晚反驳她的说法,“我没有在复习什么。”
“少骗人了,明明就一张怨妇脸!拜托,再见他一面,把话谈清楚,如果他说得不合意,你就恐吓他,不准再来打扰你的生活;如果他讲得还可以,就决定一下,看要把他留校察看还是说拜拜,决定权在你啊。”蜜蜜说完一大篇,发现她有一丝动容,便加把劲,再赌点狠的。“当然啦,如果你想要快速发财,不理他也是一个好办法。”
“这是什么意思?”
“就让他一天一黄金,慢慢给、慢慢送,直到他送累了而你存够了,自然就不了了之。”
“你以为我要这些?错,我不要他的东西。”她怒道。
“可是到目前为止,你的表现不是这样。”请将不如激将。
“我是因为你的关系,怕你被裁员——”
“我知道啊,可是外面的人知不知道?老板知不知道?每个人想法不同、角度的方向不同啊。”
蜜蜜射中她的靶心,笑得很好恶,拍了拍她的手。“反正你来决定,我全力配合,如果你决定给英雄哥一个机会,我自会到他面前邀功,如果你想累积礼物赚大钱,到时候,也别忘记给我一点甜头。”
“你真邪恶!”向晚晚气得跳脚。果然什么老板带出什么员工!
环住她的肩,蜜蜜笑道:“没办法,你没发现白雪公主已经绝种了吗?适者生存,这是个崇拜巫婆的时代,就这样啦,拜拜!”
她一离开向家,向晚晚便颓然地缩进沙发里,想着讨人厌的问题。方英雄也是这样看她的吗?
第9章(2)
方英雄是个与众不同的男人,别人心情差时,是做什么都不顺利,而他心情差到爆,却为了早一点回台湾找向晚晚,工作得更卖力,许多镜头都是一镜到底,五月份才杀青的戏,他四月初就把自己的部份完成,包袱款款飞回台湾。
他不是可以被拒绝的男人,送花送礼物这类事持续上演,在黄金花朵之后,又多了钻石戒指。
除此之外,他还找上向妈妈、向冉冉、向秧秧,连那个小毛头向迟迟都在他的拜访名单内。
工作狂把工作丢在脑后,积极在她们身上求证许多事,也同时寻求她们的帮忙协助,渐渐地,向家人一个个倒戈,更多的劝说在向晚晚耳边炸开,受不了被疲劳轰炸的她终于点头,同意两人见面。
台北街头,星马克,落地窗前的咖啡座。
心情,像十七岁少年,忐忑不安重新回到身上,但他是谁?方英雄呢!怎么可以在旁人面前示弱?所以,他笑容满满地望着对座女生,但仔细看,还是可以发觉他的紧张,发觉他的眼底盛着无数抱歉。
向晚晚把纸袋推到他面前。“这是什么意思?代表我是个可以收买的女人?”
“你把事情想复杂了。”他用大众情人式的笑脸对她。
“好啊,那你来讲讲简单说法。”
“你说三颗、三十颗不能让你在我床上躺平,那我就试试三百颗、三千颗。”
他试图开玩笑,她却立即火大起身,扭头就走。
于是方英雄学会,当对手是个复杂女人,就千万不能把事情弄得太轻松简单。
他飞快抓住她的手,眸子里透露出凝重。“我道歉。”
“你对不起我什么?没有,你只是没搞懂,就是三万颗也买不到我在你床上躺平!”向晚晚轻蔑地望他。
“事实上,它们不是买你在哪里躺平,而是”低下头,他再抬眼时又说:“给我十分钟,十分钟后,如果你还是决定要走,我不留你。”这次,他不只眼神,就连声音都带着沉重。
她看他半响才坐下,紧绷的表情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