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尘--乡村教师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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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尘--乡村教师纪事-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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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啊!湖南来的!”

  “我们这里湖南来的很多!”他终于不失尊严地抬起那尊贵的头了。之后他不再理方成了,只与旁边一个人说话。方成于是自己找了椅子坐下,这时有人端了杯茶放在方成面前,方成赶紧道谢。

  这时,周正也进来了。他准备充分,进门不久,便给室内每人一支烟。然而简简单单的几句对话,他们彼此都难以明白。真是少有的尴尬!于是,他们只有坐着,等着安排吧!那些主人更是不再说什么。时间过去了很久,于是便出现了主人谈笑,客人干坐着,似乎毫不相干一样。方成总以为这种时候是很傻样的,只好自己取了报纸来看,心里很庆幸是两个人一起,否则,便不知如何是好了。

  过了不久,方成提出到外面去走走。周正也赞成,便告诉那主任,他们如遇大赦似地走出门去。

  镇上一条小小的公路穿镇而过。路边全是拥挤的低矮的房子,也有几间刚建不久的楼房,但更多的是泥房,还有只剩半边的泥墙,有的地方是拆除的痕迹。唯有中心校应是刚装修过的吧,白墙白得耀眼,让人觉得十分的生分。这镇的四周都是拥挤的山,那山也不是很高的,尽是低矮的山包,唯西面却高出了许多,似耸了一堵高墙。那山紧紧相连,山间便一点开阔的地方也没有。

  刚出门时,那主任告诉他们,同沥中学有不少老乡。于是他们便上中学去。

  不几分钟,走上一段斜坡公路,便看到那里有两道矮矮的墙,原来这山腰上果然是一所学校。刚进入校园,迎面就是一栋白得耀眼的新楼。楼前还有许多破木板、砖块、水泥块,空气中还散发着石灰和油漆混合的气味。中间是教学楼,可能建得最早吧!整栋楼早成了土黄色了。再往里是教师楼。因为快开学了,有的老师早已回来。只见这三栋三层楼呈一字排开,楼前是长形的土操场,操场前是些花花草草,然后是山脚了。刚刚他们正是从下边的公路驶过的。

  真是巧得很!果然见到两位老乡,竟是两口子,都是陵远人。刚从家里来,在这里已教了两年了。对他们的到来,不惊也不喜,虽说尽客气话,但各自忙各自的,而且那脸上总少些活气。于是他们便赶紧离去。

  天快黑的时候,有人来找去吃饭,那人竟是帮他们找车的人,原来他是厨房的员工。晚餐吃鱼,还有一碟小菜,那鱼煮得稀烂,倒也还好吃,只是腥味却很重,味道又淡得很,这也许是他们本地的习食吧!他们吃得很少,倒是把一碟小菜给扫了个干净。

  当晚,他们住在教育办阴暗的木楼上。那吱哑吱哑响的楼板还透着光亮。四壁是木板,只是糊了些旧报纸。也许很久没人住过了吧,一股呛人的味儿迎面扑来。他俩不由自主咳了两下,用手在空中扇了扇。楼板上到处是一片凌乱的纸片,那些脱落的泛黄的报纸斜斜垂了下来。灯光太昏暗了,竟照不到三步开外。幸而并未下夜雨,否则这样的木楼至少也有*分恐怖了。这情形却让方成不禁想起影片中常有的山野里的破庙特相似,在他们的记忆里根本就没住过这样的木楼,不过也许在恐怖的梦里见过。

  白天所见所感到这时候全迸发出来了。周正自然感到十分沮丧:“看到这样子,真是想不到啊!心都在滴血啊!”他似乎不是怕方成不明白,只为表达他的心情而已,他边说边用手指着自己的胸口。还说要是一个人在这里一定会哭的。方成想也是的,真是没料到情况是那样糟糕!他们在这之前总以为南方总比家乡要强许多的,然而眼前见的这一切却不是,简直让人心痛啊!他不由自主地念叨着:人生路,多歧途。这就是一路来时总在心中抑制着不能太得意的现实!啊!不幸一切都言中了。

  他们边说边不住地摇头叹气,叹气之时又无不为这两天的经历感到可笑。也许是自己的幼稚吧!也许是幻想的破灭吧!到底是因为什么,一时也没去想得明白。

  虽说他们说一阵笑一阵,但那笑却比哭还难受。周正自嘲道:“我们到了家里的泡冲山沟沟里了,真的!这就是泡冲啊!”停了停,他又说:“这种山沟沟里,这样的地方,这么点工资,连家里的老婆孩子都不会安心啊!来到这样的破地方,别说对不起父母,连妻儿都对不起,来的时候他们送我上车,都流出了眼泪……”

  周正的话让方成想起了父亲送自己的情景——

  这一年的暑假比任何时候都平静,平静中还透着些许欣喜的期待。日子终于轻快地来到了这一天,也许是在知事的时候就在等着这一天,而整日辛苦劳作的父亲比方成更早地在等待。方成见到他比任何时候都要轻快,精神也特别不同往日,以前的不管多么苦多么累早已一扫而光了,父亲的脸上露出了少有的笑容。这一切对方成来说,真是久违了!母亲就在门口与方成道别了,她总是不会忘了叫方成写信回来,路上要小心的话。方成和两位至亲不知道别了多少次,但没有哪一次有这回那么动情,欢欣之中让人不舍。方成不由转过身,眼里闪着泪花,连连点头答应着母亲的话。

  吃过早饭,方成便出发。行李仅仅是一个箱子。父亲却决定送方成到镇上,方成没反对。毕竟这种时候,父亲很喜欢的。方成知道他等这一天已很久了,方成又怎能反对呢?

  一路上,父亲和方成抬着行李走。父亲原本话语少,但这回遇了人,他的话语特别多了,声音那么响亮。方成就知道父亲的意味,要不一定要送自己到镇上呢?但父亲却很少和方成说话,似乎在满心欢喜想着他的心事。

  到镇上,方成坐进车里,父亲把箱子放在车上,并且说一路上要小心些,然后才下车去。方成回过头去看父亲,父亲也回头,但没说什么,只是冲方成挥了挥手。方成说:“爸,你回去吧!”父亲点点头,便很快消失在人流中了。

  还在出门的时候,同村的德叔就问过方成:“还记得《背影》吗?”“当然记得!”今日此情此景何其相似啊!怪不得他有这样一问呢!德叔是村里的教师,问的话自然意味深长。

  现在想起当时,方成总是觉得,父亲那佝偻的身影和日渐苍老的面容总让他不忍相看。他们那满怀的期望,尽管是沉沉的,但是他还是要尽力的扛在自己肩膀上。方成想他们此刻正想着什么呢?在这个静静的不眠的夜里,在这糊着报纸的木板隔成的房间里,方成还在昏暗的灯下记着文字。周正早已躺下了,但并未入睡,可想见他刚才那番话叫他如何入睡啊?而这时他的家人又在想些什么样呢?方成如是想:在同一时刻里,有人在做着美梦,而有人却难已成眠。

  夜深了,昏暗的灯光也暗淡着倦意。方成觉得自己也该睡了,可是他在躺下时候还在想着:我们是不是太盲目了!?

  这天他们很少出去,因为实在也没什么地方好去。就是那么一条不足半里的小街,街上是厚厚的尘土。店面又稀少,且多是旧式的瓦房。四周都是山,似乎一抬头就要碰到鼻子了。那些巴掌大的田地点缀在山脚,水畔,路边。只要一抬眼尽览无余,所以是不出去的。只是在吃早餐的时候去找了一家低矮的小店,吃了平生第一次吃的猪肉粥。小店里除了卖粥也就没别的东西了,他们只好将就了。小地方的人似乎特别好奇吧,要不就是特别有空闲,竟有好些人站在门首看着希奇,让人好生奇怪!他们吃完便回到了木楼去,躺在床上说话。

  “其实那六千块根本就不用交的,这笔钱交得太冤枉了!”才坐下来,周正就突然说道。

  方成怔怔地看着他,以为他不过是看了这里的情形差,心里难受而已。其实他也没有确定这件事,只不过是猜测罢了。再说事已至此,说这个又有什么意义呢?于是方成没说话。

  “这么点工资怎样生活啊?要找回那点钱都不容易啊!”周正又说。

  “是啊!没想到啊!”方成也感叹道。周正家有妻儿,现在却拆开在千里之外了。据说他欠下了一万多元债务,那都是为了上学借的债,后来又为来这里再借一些,还把家里分得的山林卖了一些,这次方能成行。方成虽未成家,但在这等落后闭塞的山区又怎么能成家呢?要想给家里一点经济上的照顾也难啊!叨来叨去,浑身如淋冰水,直觉得心凉透了。

  “唉;也不知他们几位怎么样了?”周正道。

  “我看好不到哪里去,应该是差不多吧!”方成估摸着道。停了一会,方成又道:“实际上一个人并不用怕在什么地方,只要自己真有本事,总会有出头之日的。所以我只想到时去考研究生。再说不管在什么地方,自己发奋图强总是很有意义的。”方成也不知到底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安慰周正。

  “我不想再去上学了。对不起妻儿啊!”周正懊悔道。“如果我当初真的不去上学的话,我现在至少存了一万多元了。这个书真是读错了!来到这里更觉得读错了!”

  “是啊!你确实做出了很大的牺牲,你老婆更是不容易啊!实际上是你老婆送你上学的,确实了不起啊!就像古代戏文中的情形一样。”

  “是的。这是真的哟!我老婆种烟养猪的钱,每年将近一万多元收入,全用在我身上了!”周正动情地说。

  “啊!你老婆是个劳动的好手啊!”

  “在农村来说还是可以的哟!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背叛她!”他很认真地说。

  “看来你还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啊!”

  午后,他们正在闲聊着,估摸着教育办会在什么时候安排他们去学校,这时候却听到有人上楼来。上来的竟是那位主任大人,他操着那半方言半普通话的语言连说带画的告诉他们:晚饭后周正到里山中学去报到,方成则明天早上到同沥中学去报到。他也许怕他们听不明白,又一连说了两遍,并且边说边用手指指他们当中一个。

  刚才还说两个人会不会在一起的,谁知竟会分开的。早让他们猜着了。又说谁会去里山中学呢?周正就说了他不想去那边,那边肯定差些的,但这回却要他去,他顿时面色黯了下来,又一次不幸言中了。偏偏方成却无所谓,以为去哪里都是一样的。然而他们还是提出要求,尽管明知这要求是不可能达到的。果然那主任就断然说不行的,不能让他们在同一所学校。既然分开,更意味着彼此需要勇气。同沥中学在镇上,自然诸事方便一些。先前的要求不行,那只好退而求其次吧,但是那人也不答应他们的交换。只是冷冷地说周正明天再过来玩吧。这让他们实在无法理解:交换一下又有什么不同呢?这与原先听说的确是惊人的一致啊!这是个缺少人情味的地方啊!

  于是,只好帮周正把行李搬下楼去,又默默地陪他去买些日用的东西,却不知那东西也分外地贵。那营业员脸上竟是暗藏了许多狡猾的笑影。

  晚饭后,夕阳正斜照着,一片辉煌。路口边,他们挥挥手别了,什么也没有说。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三、同沥
三、同沥

  一大早,未及吃得早餐,方成一个人提了行李往同沥中学去。校园里静悄悄的。在这半山腰的位置却也有个好处,前后上下都是树,不用说空气相当的好。当方成找到校长家的时候 ,校长还没起来。见有人来,有个妇人赶忙返身进屋去了。这时才见一个壮汉出来了,惺忪着双眼,短脖子,趿着拖鞋,操着很不熟练的普通话与他说话。没有丝毫的客气,也无所谓反感,公事公办地说让方成暂时住到三楼的教室里去。

  于是方成便上三楼去。却见那教室里堆了不少桌椅在一角,后门走廊上也有一些。地面到处都是尘土。方成正想着如何打扫一下。这时,却上来好几个女生,手里都拿了短短的扫把,其中一个还提了半桶水。估计她们是初三的学生,假期在补课的吧。她们怯怯地进来,怯怯地看看方成,只是不说话。方成便问道:“扫地吗?”她们也不答,只管用眼看看,便扫了起来。方成于是走到外面去。那群女生扫完地便下楼去了,只留下教室里一片弥漫的尘土味,还有地板上一片斑斓的水痕。从此刻开始,方成的心就像这满室的尘埃一样,渐渐地在这山腰的简陋的学校落下了;又像似在空中飞翔了太久的小鸟,终于寻觅到了一块可得暂时休憩的园地,虽然并不是很美丽,但是自己选择的。

  天气很闷热。原本想等周正过来同沥中学,然后一起到镇上买日用品的,也好洗刷这几日的尘垢。但过了很久,周正依然没来。于是,只好一个人去了。回来的时候,周正也没到。想这时间有的是,不如先去了解学校日常安排。于是,便去找先前认得的老乡去。

  不久,正是吃午饭的时候了。听说食堂就在山脚下的路边,那一间大的瓦房就是了。从高处望去,瓦房顶上的烟囱正冒着烟哩。食堂那窄窄的门,一些学生正在进进出出,远远的就能听到碗匙相碰的声音。当方成走进食堂的时候 才知道里面的光线很暗。上面是黑黑的瓦,下边是黑黑的地板,黑黑的墙角有两张并拢的黑桌子,大概是用来放碗匙的。要不是听到里面有学生的说话声和洗碗声,方成还以为走错了地方。

  食堂里有一个赤着上身的人,估计是这里的师父。他个子不高,瘦瘦的,面色菜黄,背有点儿驼。他见方成进来,便说了一句话,可是方成听不懂。他竟直走过来,接过碗去挺麻利地帮方成打好饭菜。方成看到菜里有两个没去壳的蛋,另外是些空心菜,颜色暗得发黑,看样子炒得太过了。那师父先让方成把蛋去了壳,然后倒上些油。方成一时不知怎么办,只以为他们都习惯这样的吃法罢了,并没有表示自己不喜欢这样。想阻拦却来不及了,只是由他去侍弄吧,吃不吃到底是自己的事。一些学生却很好奇地站在一边看热闹,有的人在嘻嘻地笑着。

  果然那些饭菜都难以下咽,并不敢认真地咀嚼,只是觉得每一咽口都有滞留在咽喉间的感觉,于是免不了多喝开水以为妥。谁知那开水竟也有一股燋糊味羼拌着,也是让人放不下心去。

  正午时候,闷热难耐。才吃下饭去,身上早渐渐冒出汗来了,方成便走出室外站在廊上。这时却走上一个人来。方成想这已是顶楼了,堆放杂物的地方,灰尘是那样厚,应该很少有人上这里来的,这人到底是谁啊?上来做什么呢?那人只管到处瞧来瞧去的,最后瞧见方成一个人,竟直向方成走了过来,笑呵呵地与方成说话:“你是新来的老师?我刚听说来了老乡。”不料他竟是湖南口音,当时不由分说他便自我介绍起来。姓吴名常,也是湖南人,来这里两年了。方成看他个子也是不高,面黑,充满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热情。虽说天气烦热,但他的上衣纽扣竟一粒不剩的直扣得严实。额前的头发光亮而一丝不乱,怕是刚梳的吧!

  他一见方成就很自觉地担负了介绍同沥镇的使命,口若悬河地讲起了这学校的种种令人费解的情况。听得方成诧异不已。

  现任校长姓莫,教数学的。每天上完课,莫校长就去了几步之遥的镇上,到镇上唯一间游戏机室打游戏,结果学生考出了平均分三十五分。原来的校长是一位和善的老头,没魄力,大家都不服他。原因是他认为作为校长,只是管教师,让老师去管学生,而他不仅这样说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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