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青云拎着一杆小鱼杆跑了过来,拉着我说:“妹妹,咱们钓鱼,在这里钓看得见鱼儿上钩的。”
我不禁笑了,这真难为他想得出来,这罐才多大呢!可是青云才不管呢,就直直的把鱼勾投到罐里面。看的老黄连连摇头,才说“少爷,这钩连个鱼饵都没有,你这钓的是周文王呢还是钓鱼呢?”说罢走到院子边上,细细的掐了一颗嫩芽,又回来小心地挂在勾上,才投进水里去。
好一会鱼儿也没有上钩,老黄叹道:“这有什么的?还不如去哪湖里钓大鱼呢。少爷,老黄可饿了,要去吃早饭了。”
青云装了老僧入定的表情不理老黄,只是摆摆手。却是我感兴趣,赶紧对老黄说:“黄叔叔湖里的鱼大么?”
老黄一面走一面说:“大的,改天老黄陪小姐去”
萱玉看了说:“这人!怎么话也不好好说就走了?”
老黄听了,又回了头,不好意思的笑着搔搔头。
咦?这老黄真是一大憨人!
一抹秋阳光阴短
月夜游湖之后不几日就是立秋,白天里太阳大,还是一副秋老虎的样子,夜里却已经凉起来。有时候天又下起雨来,这秋天的雨,一阵秋雨一阵凉。这个我最喜欢的季节在我渐渐澄明的记忆中留下了极为深刻的记忆,在我的一生当中,我再也没有机会重复这样充满了娘亲微笑的日子了。
在这样的时光里,舅舅舅妈带着我们日日游玩,有时候是清晨理采集荷叶上的露珠,有时候采了莲蓬做菜,有时候雨中漫舟湖上看青黛细雨两缠绵,有时候庭院中烹茶弹琴论书画。本来不过预计三五天的散心,后来舅舅舅妈坚持让娘亲多住些日子,又说才入秋,家中的事物还不繁忙,就算是有事情家中自然有陈管家和林娘打理着,又有祖父在,让娘亲放宽心在这里散散闷。
我知道舅舅舅妈是铁了心想不让太多杂事烦扰让娘亲,让娘亲在这里好好的宽宽心。舅舅还索性写了一封信给祖父,后来祖父派了老胡来传话说让娘亲与我就多留些日子,还特意的把“春漾”并一些书籍一起运了来。娘亲才彻底安心的住下来,诸事不理的只是游玩,仿佛又回到了她还在闺中时候的日子。
有时候我意识到生活环境对人的生活态度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诸如我的娘亲,年幼时候与舅舅一起长大,感情深厚。出嫁了,却常常要管理家务,因此很多闺中时候的乐趣就放到了次一等的位置,等到如今有机会相聚,却发现虽然感情仍然亲厚,仍然了解彼此,但彼此的心态截然不同了。娘亲日渐稳重,而舅舅却渐渐成了逍遥的活神仙。这是娘亲与舅舅的最大不同,由此而来,心态就截然不同。患得患失与得失任意,这做人的高下就分了出来。
但无论如何我能够明白娘亲的苦衷,除了同情,还有日夜相处的一段母女情分,无论我从何而来,娘亲待我的让我不由自主看之为母,敬她爱她。
或许娘亲心中很矛盾,一则希望我由衷的快乐,一则又希望我与祖辈父辈站在一起有自己的精彩之处。因此还是希望我在琴棋书画中有所建树,哪怕精于其中的一样也是好的。此刻在游玩的时候业务是不穿插着娘亲对我的教育。有时候舅舅作画练字,娘亲就会在一旁仔细的给我讲书画知识。什么点若坠石,什么清逸流岚,听得多自然就往心里记住了。有时候娘亲弹了新曲子也会问我那曲子里用了什么指法,为什么要用,甚至于在哪些音上加那些花指会更动听,还让我讲讲曲子里面的意境。若是去游湖了,又给我念父亲往日的诗词,又给我讲音韵、平仄什么的。
其实我并不讨厌这样的教学,我所生的这个年代是个文风极盛的年代,这不仅是的类似祖父那样的文人纷纷入朝为官,还使得民间诗词歌赋的兴盛,因此我生在这样的家庭若没有几分才学在身娘亲脸上总是说不过去的。但说实话如果要我学齐了琴棋书画,我却不怎么乐意。我口齿不算伶俐,而且不喜平仄押韵的麻烦,因此兴趣只在古筝与练字,另外确实非常喜欢看书的,这倒是延续了我前世喜欢史书的习惯。
因此娘亲变了法子给我教学我也只是择其有趣的仔细听了自己琢磨而已,其它听过便罢,只当作长了见识而已。
不知道为什么,祖父虽然也是一个风雅的人,但是我在家中总感觉有些拘束,不大喜欢随性做事说话,现在好不容易出了门,青云舅舅都是很会找乐子的人,我几乎是玩疯了。想想前世要工作养活自己,一年一次两次的旅游就已经是很不错的生活了,还是有些家财的人好,整日里琢磨怎么玩的高兴,实在愉快。
有时候撇下舅妈和娘亲,舅舅和青云只带了我和老黄出门去,后来萱玉留了心,悄悄地跟出来。萱玉是个细致又聪慧的丫头,尤其会弄吃的。有时候我们钓鱼了,老黄收拾了,萱玉就能就地里菜了野菜烤鱼给我们吃。
出去的多了,才知道那老黄照现代的说法是一个野外生存的高手,最最让我欢喜的是老黄实际上非常懂得给我们找乐子。吃鱼,他就告诉我们哪些地方喜欢切了鱼生配上香油米醋十数种的香菜来吃。又或者遇到溪流中的游鱼收拾了烤好只用薄薄的一层盐只吃中间的一段鱼腹,皮酥肉嫩,鱼油适中不肥不腻不柴若是田中刚熟的玉米土豆地瓜,又怎么的堆了小土窑,烧红了窑着吃竹根底下的竹鼠,野地里的兔子,山里面的山雉,只要不是荒年吃的连树根都不剩,找一条路过得津津有味却不是什么难事。
舅舅估计是见识过老黄的本事,因此心里待他很不相同,经常带着。我们在一旁看着老黄的说话做事,并没有那些文人脾性,没有几分文雅却有真性情,也很有见识胸襟,因此对他并没有轻慢的心思。连萱玉跟着我们看多了,也常常私下说老黄可是个人物。
有时候两家子五个人也乘了大游舫在湖面泛舟,舅舅就搬了琵琶,拨弄两句。我在这样的环境里面没有太多的感悟,开心随意些而已,只是突然某天意识到生活的状态无非天上流岚,当你是它你就看不到变化,却能够一瞬间散了去,届时,人事沧桑。
也就在这样的日子里,我们一家人得以以一种世外的心态来看待天下纷扰之事。这年过了处暑,天气眼见凉快下来的时候京中又传出了好文章。不过这文章却不是一般的诗词歌赋,而是朝中三司度支判官方严方大人所做的《言事书》。
这《言事书》本不是文人之间的文章,而是上呈天子的奏章,却因其激扬文字引得天下爱读书人赞扬,因此传扬开来。我里心想着,谁说古人就没有传扬消息的本事?你看这方大人那长达万字的文章也不过个把月的功夫就由京都传到了中州。我舅舅读了这样的文章竟然也有了几分报国的忧切心情,长日里就与舅妈论长道短。什么民生凋敝,什么贩盐贩茶,什么生天下之财
我是读了些书史的,因此总是好奇这些事情,但是无论如何好奇,年方三岁是绝不能问舅舅拿来看的,我因此无从窥探这篇有名的奏章究竟写成什么样子。但是这文章在天下的有志之士那里引起共鸣,人们纷纷想起百余年前范遥“先天下之忧”的天下为公,这是我看得到的,只是这并没有在天子那里得到积极的回应,因为朝廷并没有因此发动革新。
有革新之言,却无革新之实,想来天下悠悠众口,赞的无非是一种情操。前世之时就有朋友告诉过我每年他见过成百上千的计划书,但是真正有可行性的却寥寥无几,究竟是知难行易还是知易行难,显而易见。时下不远处还有范遥大人的丹青明灯,但如今的人在我看来空有慕古之风却无实干之意。我骨子里就绝不相信,区区一个书生能凭着一份《言事书》革掉天下的大陋习。只怕革新没个出个样子来,倒把绿林英雄引了来,到时候江山倾覆,也不过时须臾之间的事情。
过了处暑,距离中秋佳节就已经没有几日了,每年一度的秋收、赋税钱粮都是娘亲需要亲自操心的,何况今年我的父亲叔叔还需要参加秋试。这是件家族大事,祖父必然会在家中坐镇,娘亲也定不能缺席。因此我们在舅舅的庄子里流连了近一个月后,终于还是要收拾包袱打道回府。
我有些依依不舍,青云是我的童年伙伴,日日相伴的情意又见加深,最重要的是,在庄子里面的生活实在非常的惬意,惬意到娘亲会忘记那些不愉快的经历,常常对着我恬淡的微笑。而回到家中,与父亲的通信中,娘亲少不了又是诸多烦恼。
在我临上马车的时候青云却拉了老黄过来。那老黄不大惯在娘亲这样庄重的人面前玩笑,恭着脸好半天,才递给我一个小木人,我接过来一看,原来是照着那天晚上我们游湖时候的装扮给我刻得小木人。
“表小姐不要嫌弃,是我老黄的一点小玩意,给表小姐留着玩。那夜景色那样好,权当留个想念。”老黄扭捏了一会,又说“那夜萱玉姑娘也去了,老黄也照着样子刻了一个,也留给萱玉姑娘”
萱玉原本就和蔻珠在一旁扶着我和娘亲上车,听了这话有些脸红。“萱玉姐姐,老黄把我们都记下来了,刻了下来呢,你快看看像不像。”青云在一旁笑得挺清甜。
萱玉才接了,我也侧了头去看看,只见那木人真是刻得眉清目秀的。才看了一眼,蔻珠就夺了去,看了一眼,又盯着老黄:“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家夫人小姐,还在这里呢,青云少爷不懂事,你还不懂呢?”
老黄吓得连连摆手说:“我这这,没什么意思,只是那天夜里蔻珠姑娘并没有去那夜景也好人也好,只是留个小玩意,姑娘千万别误会。”
“哼!亏得青云少爷拉你来的,不然知道的说你送个小玩意,不知道的还不得说你私相授受?你打量我们是什么人!”蔻珠狠狠的盯着老黄,但还是把木人拿在手上。
这时候舅妈和娘亲都到了,娘亲板了脸说:“这成什么样子!大门里就这样子。”
舅妈噗的一声笑了“这蔻珠丫头的嘴真是利,往后啊,不知道谁得了去,才制的住呢。”
“舅太太!”的一席话把大家都说笑了,连老黄也没了那尴尬的神色,只是蔻珠红了脸。
“萱玉啊,老黄给你的,你就拿着,别听蔻珠笑你,老黄是什么人还不知道呢?咱们不学那些小家子气,好东西就只管大方拿了就是。”舅妈接着对萱玉说道。
萱玉看了看娘亲,娘亲却只是拿了帕子笑笑,没说什么,于是萱玉郑重在蔻珠手里拿了木人。
一家人里我又和青云依依惜别才架了马车回家。
烹香油鲜花着锦
回到家中不日就是秋分时节,田庄上的租子、赋税等等杂事,娘亲免不了要勤快些过问,日子就还是那些个日子,娘亲日日忙活,还比之前少了时间督促我的学习,因此娘亲又拜托了祖父多谢教导我。
此外大事也就是父亲和叔叔日益临近的秋试了。祖父可能知道成败就在此刻,虽然我的父亲叔叔初出中州就已经誉满天下,但是虚名并不等同于殿试的认可,更无法得到出身,因此祖父也沉寂了往日的交友,减少了自己做学问的时间,关注时时由好友传来的朝中动态,希望藉此打发时间,关注可能对父亲造成影响的事情。一时鸿雁频飞书信不断。
我在他身边时祖父并不大讲这些,因此我所知甚少,也因为祖父其实心思并不在我身上,因此对我的教导就有些漫不经心,只是教教字,讲讲三字经而已,早就听腻了,唯独练字还有些趣味。
照理秋分过后就是中秋佳节,但是今年的团圆节父亲叔叔若是高中,必然就会上了金銮殿接受恩赏了,若是不中也还不知道接下来的安排,但就算快马加鞭消息总要近二十天的功夫才能传回中州,因此今年的中秋是必要再忐忑不安中度过了。
祖父无心过节,娘亲何尝不是。只是到了晚上拜月赏月的时候,那月亮的月光很有些兴味。祖父、娘亲还有我都在院子里赏月。
祖父以前官摆中书舍人,是朝中掌管皇帝诏令、文书一类的文职,前朝的时候这个官职是天子近臣,虽然品级不见得高却是皇帝最贴心的职位。后来本朝的太宗皇帝开了万世基业之后以为这官职易于近臣弄权,但因太宗皇帝文墨上不大用心,对士子文人格外优待,因此特保留这个官职,延请文采卓著的人,伺候于皇帝。也因为太宗皇帝一生不曾杀戮一个文人,驾崩之时还特地留了意旨,因此我朝文风极盛,而中书舍人历经数代渐渐成了文坛领袖才能担任的官职。
“中书舍人此位虽并不掌朝廷实务,但乃天子近臣,实则是天下士子归心地,故此圣眷优隆。泓儿澈儿文采均有过人之处,依老夫看来是有望获得。”祖父极喜欢抚摸他那把渐渐灰白的胡须。
“公公,我曾听夫君提过科举科目繁多,一般人多考进士科,夫君却是考贤良方正科,这是为何?”娘亲拈了一块月饼放在我手里,抬头看着祖父。
“唔~”祖父示意丫头倒了杯酒,摆摆手说道:“玉卿有所不知,范遥革新之时,当时的宣宗皇帝为了延揽人才削弱门阀力量,特意增加了进士的名额,自此进士出身甚至可官至宰相,因此天下之人意图鲤跃龙门的当然首选进士科了,泓儿澈儿倒是无需在此出身。只要是可造之材,贤良方正科又何妨。”
祖父说罢,品了一口酒,继续说道:“我在朝时,太子犹未降生,是故不知如何。近年来朝中故交也曾有只言片语提及,均说当今太子实在是极有胆识,将来有望成为一代明君。今上已经上了春秋,帝位的更迭恐怕也非遥遥不可见,在朝中为官,可是一言难尽之事,泓儿澈儿在京中徒有盛名,却无家族根基,自然稳妥为上。”
原来祖父早有谋虑。父亲、叔叔随便哪一个人能够考中贤良方正科,以他们在京中的文名自然容易任职中书舍人这个位置,尤其是上次曲水流觞之后,父亲叔叔的人望更是达于顶点。中书舍人这个位置,看着无甚紧要,却是天下士子文人关注的地方,也是天子招揽人心最重要的位置。无论帝位如何更迭,这个位置因为并不掌管实权,又是德高望重,因此父亲叔叔才不轻易在权利中枢出意外。看来我的祖父毕竟在朝三十年,多少积累了一些政治素养。不过说到底还是祖父父亲他们不甘寂寞,不然又何必一定要去跃那个龙门呢!我嗤之以鼻。不过转念一想,我的想法也不对。
这年头经商可是三教九流的末流,可不比那戏子高等多少。虽然也说财可通国,经商有利可图,但是封建皇朝,谁知道有有什么事情会触犯了国家根本,那一天脑袋掉地也不是没有可能。前两天我还听蔻珠提到这年头连盐和茶叶都是国家统一调配统一发售的,商人赚钱?那还得龙椅上的九五至尊点头拿了免死金牌才好去做的事情呢。
若是不经商,要做像舅舅那样的富贵闲人这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自古以来能做富贵闲人的多是世家门阀。舅舅娘亲家在中州是有祖上阴翳在身的,世代下来方才根深叶茂外人轻易动不得的。如祖父这样的人家总望着谋得一官半职在身上,抱负尚且不说,至少真要弄诗作文也有些底气。
说到底,只有富贵能生出文雅,而求富贵,从来都是世间绝大部分人一生的事业。
祖父的话我听着实在无聊便睁开娘亲的怀抱,在院子里四处玩耍。
就这样胡思乱想心神不宁中一家人度过了这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