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舀水,右手搅动,连夜就干完了。看看天就亮了,歇也没歇得一会,煮完饭就又下地了。那时也没觉着怎么样,现下还有人帮着,这手却抬不起来了。”
巧娘也知道郑婆子于郑尾生刚去世时,要操持一切,极是辛苦了好一阵,后来自己嫁过去,她多了一个帮手,这才好些。两婆媳这些年熬下来,虽免不了时有一点小碰撞,然在乡间也算她们和睦了。再加上巧娘见郑明发于明面上虽没偏帮自己,有时还貌似站在郑婆子那边,但于夜间,却是代郑婆子赔小心,又着意体贴,好语温存,便慢慢也让着郑婆子,至现下,倒有说有笑,状如母女。
白饭拌菜汁
两个干完了活,收拾好家伙,进去见孩子们也吃完了,却不见张黑桃在饭桌,原来她先洗澡去了,并不敢先上桌吃饭。
郑婆子见她还是守着规矩不敢越过她和巧娘先行吃饭,心中自是高兴,嘴里却说:“你现在肚子里还有一个,只管先吃便是,不必等我们的,要是饿着我的宝贝孙儿,可不是玩的。”
张黑桃步履有点重,挪了过来坐到巧娘身边,笑着说:“进来时先喝了一碗米汤,可不敢空着肚子去洗澡,怕肚子那个不依呢!”
婆媳三个把孩子们吃剩的菜汤菜汁拌在饭里,一边吃一边说笑。郑婆子见饭还有多,扬声对郑明业说:“你们今儿吃的倒少,这还有多呢,快过来再吃一碗。”
郑明业坐在屋角一小块木板上,正拿刀子雕出一只鸟儿来,看看刚雕了一只鸟头,已是形神十足,这会儿听得郑婆子的话,也扬声答:“我吃的不少了,这会吃不下了。却是二哥吃的少,说是在亲家舅舅家吃了不少茶果子,肚子胀着,吃不下饭。”
郑婆子哦了一声说:“既是如此,这剩下的饭留着夜里炒一炒与明发吃罢!他这会又埋头读书去了,灌得几杯茶水就该饿了。”说着话见贵姐儿走近饭桌,低下身子,却把碗递近贵姐儿道:“贵姐儿,可要再吃一口?”
贵姐儿自己拿菜汁拌白粥吃自然没觉得什么,这会儿见得郑婆子拿菜汁拌了的那碗饭,白中泛绿,边边被扒了几口凹下一个大洞,那儿有食欲,忙不迭摇头走开了。
郑婆子缩回手自己扒了一口饭,带着笑说:“来荣他们像贵姐儿这般小的时候,吃饱了饭还要缠在饭桌前不肯走,非要大人再喂一口方罢。贵姐儿倒与她几个哥哥不同,正经的这一餐吃完就不再来缠着大人的。”
正说着话,听得外面有吵闹声,却是邻居张大婶那大嗓门。巧娘听得几句,问郑婆子道:“海妹她娘又跑了?”
郑婆子点头道:“晌午时,海妹她那个爹又喝醉了,把她娘打了一顿,双手抓了她的长发,拖到门槛边,拿她的头去撞门槛。众人好不容易拦下了,海妹她娘自然就跑了。”
张海妹的爹张大力虽有一把力气,能干得活,但是脾气暴躁,一喝了酒就要打老婆,好几次把老婆打跑了。这次又把老婆打跑了,待得酒醒,见家里几个孩子吵吵吵闹闹,却没人煮饭,自是打发了海妹去找她娘回来。海妹知道娘也没什么去处,不过还是跑外婆家去罢了。外婆的家也不算远,几条街外而已,就一路小跑去外婆家门口大声的喊娘,没想这次娘没出来,外婆出来了,先是括了张海妹一个巴掌,又把她推倒在地下,这才恶狠狠说:“张大力的女儿,我警告你,以后别来我们吴家,你要来一次,我就打一次。”把张海妹打的哭了,跑过家去跟张大力学了一遍。正好张大婶从另一个儿子家过来,见他们闹的不像话,不由大骂张大力只会喝黄尿,又骂张海妹没用,叫不回自己的娘。
这里巧娘等人听得张大婶还在骂,不由出去相劝,却见张海妹缩着身子蹲在门边,捂着脸在哭,一问还没吃饭,只得拉了往家里去,给她盛了一碗饭,见她用衣袖胡乱擦了脸,还一个径的抽咽,都安慰说:“明儿你娘就回来了,不必担心!”
张海妹端着碗,抽噎着说:“外婆骂我说张大力的女儿,你再来吴家还打你,我奶奶骂我说吴春花女儿,你要再叫不回吴春花回来,就别回张家。呜呜,我娘又不是我打跑的,都骂我干什么?”
贵姐儿迈着小短腿过来,见张海妹哭的凄凉,再一听她因为要学话,也忘了避讳父母的名字,直接说了外婆和奶奶的原话出来,不由咧开嘴笑了笑,虽是觉得自己于这个时候抱着看热闹的心思有点缺德,只是那个笑意却是藏不住。
巧娘正安慰张海妹,又去拿毛巾给她擦脸,一转头见贵姐儿笑嘻嘻的,不由过去掐掐她的脸说:“姐姐正伤心呢,你怎么笑人家?”
张黑桃把大海碗一点菜汁倒到张海妹碗里,拿汤匙给她搅了搅,见巧娘说贵姐儿,笑着帮贵姐儿分解说:“贵姐儿还小呢,她懂什么?不过见海妹哭的像一只小花猫,觉得好玩儿呢!”转头又对张海妹说:“我说海妹,你快吃饭,别哭了,看贵姐儿都笑话你了。”
张海妹见巧娘她们又是帮她擦脸,又是好语安慰,止了哭,只觉肚子饿的很,忙扒起饭来。一碗拌了菜汁的冷饭,在这个时候吃起来只觉特别的香甜,很快就只剩了碗底,忙拿筷子把碗底剩下的扒拉到一起,正待也往嘴边送,眼角瞥到贵姐儿还在旁边看着她,就把那口剩饭凑近贵姐儿嘴边说:“来,我喂你!”
哇呀,怎么都要我吃你们碗底的剩饭?贵姐儿慌忙别开脸,退开一步摆摆小手,意示自己不吃。
张海妹见贵姐儿不吃,这才把那口剩饭扒拉到自己嘴里,放下碗却帮张黑桃收拾饭桌去了。张黑桃得了这个小帮手,很快收拾完洗好碗。
郑婆子进来说张大婶亲自到吴家请张海妹她娘了,过一会自然就回来了,让张海妹只管在这边待着,这会儿回家,指不定她爹还要拿她撒气呢!
张海妹这个时候也不敢回去的,几个哥哥全避了出去没敢回家,自己这个时候回去就是被骂的,因此只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想等听到娘的声音再回去。
巧娘等人怜惜她,都安抚说:“你别怕,要是今晚你娘不回来,你就在我们家睡,你爹在自己家撒野,却不敢跑这里撒的。”
张海妹这才稍稍放下心来,见张黑桃做小衣裳,搬了一张小凳子去坐在她旁边,帮着拿东拿西的。张黑桃笑着说:“要是来荣他们有这般听话就好了。可知还是生女儿体贴母亲。”
郑明业还坐在角落里雕着手里那只木鸟,听得这话,抬头说:“如果你肚子里的是一个女娃,大了自然能帮着你,也能帮着带弟弟们。”
张黑桃啐了他一口说:“别瞎说,我肚子里的可是男娃。”她虽喜欢贵姐儿和张海妹,可没希望自己第一胎生下的是女儿,一心只想着生下男娃,好吃个定心丸,至于以后再生的是男是女,就没相干了。
晚些的时候,张大婶终于把张海妹她娘接了回来,张海妹欣喜的跑了出去,回了自己的家。这里巧娘等人见张海妹她娘回来了,都说:“若不是张大婶亲自去请,海妹她娘怕真的不回呢!上回就说了要剪了头发做姑子去,再不回张家的,若是真闹的狠了,张大力就自己过日子去吧!”
贵姐儿歪在巧娘身上,听得大家都骂张大力,暗赞这个乡下好风气,没有一味的抬高男人,贬低女人,女人们的日子并不算太难过。
帮儿子吮吮
暑热渐退时,张黑桃也到了临产期,因为第一胎,总是有些害怕,悄悄跟巧娘说:“人说女人生孩子就是一脚踏进鬼门关,这几日肚子下坠的厉害,想是要生了,我睡的不好,心里不由自主的乱想。”
巧娘拍拍她的手安抚道:“你身子底子好,没事的。我生第一胎时比你还害怕,未了还是顺顺利利的生下来了,孩子也壮健可爱。你这个时候只管养好精神,包保你母子平安。”
孩子在娘胎里,母亲虽然感觉到他,他也时不时在动,可眼睛总归还没看到他,心中隐隐的生着害怕,害怕孩子会不会缺个手指头,会不会缺个脚趾头,会不会有什么毛病。这些念头一起,就坐睡不安,又不敢说出口,怕一说出来,这些想法会变成事实。张黑桃坐睡不安也是因为起了这些疑虑。这会儿听巧娘这么说,再见她身子骨比自己纤巧,还不是很顺利生了四个孩子,想得一想,倒是心定了一些。
见张黑桃还是有些疑虑,巧娘悄悄跟郑婆子说了一声。郑婆子点点头,蒸了粉果子,又去买了香烛,拿了张黑桃家常穿的一件罩衫,提了篮子到妈祖庙里祈福。回来时把罩衫拿给张黑桃说:“我已在妈祖娘娘跟前许了愿,保你生产时顺顺利利。这罩衫叫庙祝念了经的,你穿上一会儿,再脱下来挂在床头罢!”说着又从篮子里拿了一小杯黑乎乎的符水,用柳叶拈了符水,洒在张黑桃身上,口里不知默念了几句什么,默念完收拾好东西,过来笑着说:“好了,万事已妥,只等抱金孙了!”
张黑桃被郑婆子这么一弄,再这么一说,果然心神大定,疑虑全消,又照常好吃好睡了。
贵姐儿本来见这里的乡人若是有个什么事,总要跑去妈祖庙里求个签,祈个福,暗暗嘀咕过真迷信。只是这回,看着郑婆子往妈祖庙里跑这么一趟,却令张黑桃镇定下来,却暗暗点头,有信仰的人总能从神明那里得到精神安慰,求神拜佛这种事,对科技不发达时代的升斗小民,总有无可估量的安抚作用。前世时也看过一篇报道,说是道士手里的符,因为是用墨汁画的,墨汁本身具有定神作用,因此心神不安的人,喝了符水,确实是能镇定心神的。再说那求神拜佛,在某个方面对人体也有好处。因为人双膝跪在土地下,身子俯向前,额头叩地,与大地做了亲密接触,这种肢体动作于人体健康有好处。这也正是为什么有小部分乡人得些小病小灾的,不用请大夫,只去庙里拜一下妈祖娘娘,又求一杯符水喝下,没多久就好了的道理。
到了八月初一这天早上,张黑桃闷哼着说肚子痛的厉害,巧娘看她的神色,估计可能要生了,忙让她躺到床上,出门口见张海妹在门边玩,忙让她跑到田里叫郑明业和郑婆子。自己慌忙跑到后街叫产婆。
产婆来时,摸了摸张黑桃的肚子说:“早着呢,过得两个时辰再来叫我!”
这里郑明业和郑婆婆已从田地回来了,也不敢再出去,只守在家里,再怎么说,这第一胎总是要小心些的。过得两个时辰,巧娘听张黑桃哼哼的大声了些,忙又跑去叫产婆。产婆这回来了,倒是忙着叫她们烧水,又摸张黑桃的肚子,手里转了几个圈,回头对郑婆子等人说:“先给她喝碗米汤长长力气。这胎头有些大,生时得费些力气。”
这胎头偏大,可大可小,郑婆子虽心内嘀咕,看看守在门外的郑明业,脸上却不动声色,怕自己一慌乱,倒使众人失了主张。只是吩咐巧娘去舀一碗米汤进来,自己又双手合什,朝四面拜了拜,不过求四方神明都来保估之类。
贵姐儿被张海妹带到大门外玩,玩了好一阵,还是没有听见婴儿的哭声,也有些不安,这小婶子不会出事吧?先时觉得这个小婶子极有主张,还怕她过了门会与老娘等人不和,及至她过了门,尊老爱小,也是一个顾家的,又很意外的与小叔和和气气,合家倒也慢慢儿的把她看作自己人。这会儿大家见她哼了半天没生下来,都着急起来了。
看看午饭时间,贵姐儿撇下张海妹,自己回身跑了进门,见郑明业伸长脖子去看挂了帘子的房门,只是被郑婆子拦住不能进去,急的直跺脚,正要过去扯郑明业的手,只听房内传来张黑桃“啊”的一声大叫,接着就是一串婴儿嘹亮的哭声,产婆高声道:“一个大胖小子,母子平安!”大家不由全松了一口气,喜的全冲进去看那小婴儿。
郑婆子知道产婆这回辛苦了,除了惯例的辛苦钱之外,又另送了她一份赏金,千恩万谢的送出了大门外,这才回身来看张黑桃母子。
郑明业看着软乎乎的婴儿,却不敢下手去抱,只瞧着嘿嘿的笑,眼睛温柔的瞅一眼张黑桃的脸,凑过去说:“你好生歇着,我去问问二哥,给咱娃娃取个什么名好?”
郑明发在厢房听得张黑桃顺利产下一个男婴,翻翻老黄历说:“今儿初一,他又是头胎,就叫来初罢!”
张黑桃一听来初这个名字,很是喜欢,暗暗觉得比来荣他们的名字文雅许多,听得来初哭的大声,已是挣扎着侧身躺了,把来初抱放到手臂上,撩开衣衫喂他喝奶。因是第一胎,奶水出的慢,来初极是费力的吸了一通,一口没吸出来,急的紫涨了小脸大哭。
郑婆子在旁边看了,推着郑明业说:“快帮你儿子吮一下□,把它吮通了,你儿子才吸的出来。”
巧娘捂着嘴,“咯咯”笑着,抱了贵姐儿就要退出去了。贵姐儿一听老实的郑明业要当众帮张黑桃吮□,如何肯走,挣扎着下地,一心要留在房里看热闹。巧娘没她的法子,只得自己先出去了。
郑明业见儿子吸不出奶来,自然也着急,可是要他当着众人的面吮□,这却无论如何做不出来,一张脸也憋的跟他儿子一样紫涨紫涨的。
“看你儿子饿的直哭,你还杵着不动干什么?这有什么难为情的?当初你还不是吸奶长大的。”郑婆子推不动郑明业,回头瞧瞧一双眼睁得贼亮的贵姐儿,挥手说:“贵姐儿,咱们出去!”说着抱了贵姐儿出去,回头又跟郑明业道:“你可快些吮,看饿坏了初哥儿!”
贵姐儿被郑婆子强行抱到房门外,探头探脑的却什么也瞧不着了,过一会听得来初止了哭,郑明业出来小小声跟郑婆子说:“行了,吸到奶了!”
郑婆子和巧娘瞧瞧郑明业那百味杂陈的神色,不由“哄”的全笑了。贵姐儿自然也是笑的一脸贼忒忒的。
竖起小拇指
第二日天还没亮,巧娘便起来帮郑明发收拾行李。距离乡试不过半个月,从这里到考乡试的省城就要七天的路程,自然得提前出发,到了省城要腾出时间熟悉地方,又要拜访旧时同窗,因此郑明发不敢再拖日子,已是择了今日吉时出发。
因张黑桃坐月子,郑婆子也不得闲,忙里忙外的,又要看郑明发还有什么忘了拿,一时团团转的。大家忙到天大亮,检查了几遍郑明发的行李,见确实没什么遗漏的,方才放下心来。
看看差不多可以出门了,却见方达和董氏来了,郑婆子等人忙迎了进去。
原来方达想着郑明发就要上省城,怕他不舍得使银子,又特特的拿了一张银票过来与他,嘱道:“到了省城,只管找那干净清幽的客栈去住,千万莫贪便宜住那起嘈杂的小地方,若是不小心吃的不干净东西,叫你后悔莫及。”因又想起省城有一两个旧交的行商,又写了信给郑明发收着,吩咐他若是有甚不妥当的,只管去找这两个旧交。
郑明发也不跟方达客气,小心收好信,又笑道:“前儿已是过去拜候郑大官人,他也密密嘱了几句话,又写了一封信让我收着,说是若遇上什么为难的事,也只管持了信去找他一个旧识。”
方达闻言拍拍郑明发的肩,笑道:“如此方好,先祝你蟾宫折桂!”
郑明发呵呵笑着道了谢。巧娘帮他搬了行李出门口,却见许多素日有来往的亲戚和邻居也来相送,大家自然是满口的祝福。
郑明发少不得一一的道了谢,眼见方达先前帮着联络好的车夫也已驾了马车到了大门口,忙着搬上行李,爬上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