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黑桃听了自是欢喜,郑婆子也喜的合不拢嘴说:“雕个东西能卖钱,自然比种地合算,你以后只管好好的雕了就是!”
“这回带了贵姐儿上京,虽没有考中进士,却让明业的木雕卖了出去,这也是一件好事。”郑婆子形成了把好事归于贵姐儿头上的习惯,拉过她道:“后儿就是你七岁生辰了,正该好好的庆贺一下!”
贺过了贵姐儿的七岁生辰,日子倒过的飞快。堪堪又过了三年,郑明发正要再次上京赶考时,却传来一个消息:现今皇太后大去,皇上纯孝,要为皇太皇守丧,下旨推迟一年才开考。
看看又将近端午节,郑婆子等人商量道:“过几日就是贵姐儿整十岁的生辰,却得好好的贺贺。”正说着,门口有人在喊,却是本家的婶婆。众人迎了进来说话,婶婆见来荣不在,笑道:“荣哥往书院去了吧?这回可是为着他而来的。”
丑得很可爱
絮絮叨叨一番话,大家方听明白了,婶婆这回又是说媒来了。女方是镇上一户李姓殷实人家,和张黑桃的姐姐张甜桃是邻居。对郑家的事颇有听闻,听得来荣十四岁中了秀才,现下不过十七岁,已是准备考举人了。父亲郑明发已是举人,正待明年再次上京考进士,不说他们两个中不中举人进士的问题,就现在的家境来说,也已是不简单了。因听张甜桃说起她的妹妹张黑桃当初也是托了婶婆上门探口风,一探一个准,没多久就过门的事,李家便腆了面子,也求了婶婆上门去说一说。婶婆为张黑桃说亲那会,还耳聪目明的,这些年过去了,牙齿掉的七七八八,说话漏风,好不容易才把事情说明白了。
自打来荣中了秀才,说亲的人其实不少,郑婆子等人都以各种理由推托了。来荣自己也说待中了举人才说亲。众人自是点头赞成,这般年纪若能中得举人,不说镇上的姑娘,就是省城里的姑娘,也不怕娶了家里来的,何必急着定亲。再说了,现下正埋头苦读,若是定了亲,女方只怕还得急着要过门的,若是影响了来荣读书,却是得不偿失的。因此大家商量着说待来荣上省城赴考,考完再议亲的。这会听得婶婆的话,郑婆子自是笑眯眯道:“李家是镇上人家,姑娘自是好的。只是荣哥儿现下忙着读书,还得待他上省城考完才议亲呢!只是费了婶婆一趟脚程了。”
婶婆一听,也知道这是郑婆子推托之辞,因受了李家的礼,无功而返,却还有点不甘心,嘴里犹说道:“荣哥儿只管读他的书,这李家姑娘嘛,家里大人看着好的,帮他定下就是。待他上省城考完回来,正好成亲的。”
郑婆子被将了一军,心中无奈,又不好十分驳婶婆的话,抬头见巧娘在她对面作了一个双手合什保佑的手势,心中豁然开朗,笑道:“非是不欲帮荣哥儿早早的说下亲来,却是早前在妈祖娘娘那里祈福,只说保佑荣哥儿能一举高中,宁愿待到他十八岁再为他说亲的。婶婆您说说,这愿既是许下了,就不好违的呀!”
贵姐儿在旁边听得想笑,村民许愿确是千奇百怪,像这样许愿的也不是不可能,婶婆不信也难。
婶婆果然没了话说,只得端起杯子喝茶。虽喝不出好歹来,但是想着巧娘三嫂家是京城里的大茶商,这茶当然是好的,因此没口齿赞道:“京里有亲戚是茶商,果然就能喝上好的茶。我虽不多喝茶,也喝得出这个却是上等的。”
“我们自家却不常喝,只是有客来了,方才泡了茶出来的。”巧娘笑道:“婶婆若是尝着好,我包些与你家去泡一泡。日里坐着困了,也可以泡了喝一喝,解解困。”
“不用,不用。”婶婆忙道:“平日里也不去喝这个的,日里坐着,有时困的慌,又不敢去睡,怕夜里却睡不着,不过拈一粒自家制的咸枣含一含就罢了。”
贵姐儿见婶婆其实喝不大惯这个茶,倒去取了一罐蜜饯,揭了盖,拿筷子挟了一粒放到婶婆嘴边说:“婶婆你尝尝这个,是我干娘拿了来,让我们平时坐着做针线,做的累了,尝一尝的。”
婶婆有点老眼昏花,待得贵姐儿走近,才分辨出是她,先含了蜜饯,方笑着说:“瞧瞧我这眼睛哟,这么一个眉是眉,眼是眼的姑娘在眼前晃着,愣是认不出是贵姐儿,还得走近了才看清。这有十岁了吧?长的可俊,快赶上你娘年轻那会的好相貌了。过得几年,也该说亲了。”
“婶婆你还不知道呀,贵姐儿早有人定下了。”婶婆话音一落,邻居张大婶刚好端了一碗腌好的黑橄榄跨过门槛进来,接话道:“定下的还是京里的贵人呢!”
“当真?我怎么没听说?”婶婆用舌头把蜜饯顶到左腮上,漏着风问道:“是什么时候的事呀?”
“婶婆你听她瞎说!”巧娘接过张大婶递过来的碗,看看是新腌制的黑橄榄,问道:“你们得了一桶橄榄,莫不成全煮熟腌了这个?”
“留着作什么?当然全腌了。用开水沸去了橄榄里的涩味,拿盐和八角等配料腌了几天,这才拿了出来,闻着可香了,刚自家尝了尝,味儿好着,这才抠了一碗过来给你们也尝尝。”张大婶笑道:“早起就着米粥吃,可开胃了。”
巧娘让贵姐儿端了进去灶下,拿个碗倒了,找个锅盖子盖上。贵姐儿应了,忙接了碗端进去。
婶婆还在问郑婆子道:“贵姐儿定下亲的事,究竟是真是假?”
郑婆子拍着大腿道:“你信张婶子那张嘴说的话作什么?来荣几个都没说下亲,贵姐儿才多大,怎么就轮到她了?”
“我就说嘛,若真个说下了,怎会一点儿风声都听不到。”婶婆揉揉眼,看贵姐儿不在跟前,笑道:“倒是上回贵姐儿跟了她爹娘去京里,村里有传闻说明发和巧娘是送女上京定亲的。我听的半信半疑,后来找人一问,却不过大家说笑。便让她们莫再胡说了。这事关女儿家的名声,可不兴乱猜。好在贵姐儿还小,大家当个玩笑来说,还不咋的。若是大了再这般说,却不好定人家了。”
郑婆子听的脸色一变说:“贵姐儿现已十岁了,再有人胡猜的,我听了,可不饶她。”
婶婆听郑婆子语气似是有些恼,忙打圆场道:“这不过几年前大家说了玩的,现下却没听到了,你不必生气。”
巧娘也听得一怔,一眼见贵姐儿已是出来了,便不想她听到这等话,正想叉开话题,却见吕婆子挎了一蓝子新摘的瓜,带了孙女绣儿来了,忙迎了进来。
大家又是家长里短的一番说话,吕婆子因听得贵姐儿学针线日益精进,便让贵姐儿把绣好的东西拿出来瞧瞧,一边笑道:“这阵子镇上有家大户人家急着要办喜事,自家赶不及绣那些行头,倒放了一些让外面的人绣,我们家也接了几幅来绣的,因图案繁复了些,绣儿绣的慢,今儿低了半天的头,嚷着脖子酸,我索性带了来窜窜门散一散,待会回去再绣好了。只是听得贵姐儿这阵子绣的却好,绣儿趁机学学罢!”
在郑明发初考上举人时,吕婆子曾把孙女香儿带到郑家来,说让香儿在郑家帮着做事,郑婆子看出她其实意在来荣,便推托了。现下香儿早就嫁了人,她这阵子却常带着另一个孙女绣儿来窜门,心中有数,却装作不知道。说起这个绣儿,却比香儿生得好,而且自小就学针线活,针线活极好,人都赞的。
听得吕婆子这般说,贵姐儿自然谦虚了几句,笑道:“我绣的却一般,哪能跟绣儿相比。绣儿不笑我就罢了,怎么还用跟我学?”
“说你绣的一般,那上回在京城里怎么能绣了东西去卖钱?”吕婆子说起几年前的事,呵呵笑道:“听得人说,你那刺绣卖出去,还赚了几两银子的,这可不少了。”
“拿去参加那个刺绣评比大赛的,倒确是我绣的东西。后来拿去卖的,却不是我绣的,而是我娘绣的。”贵姐儿有些儿不好意思,当时熬夜绣了一只憨憨丑丑的沙皮小狗,急急的赶着跟了方文凤去参赛,绣工们自然没看上她那手绣工,对她那只丑巴巴的沙皮狗也不感兴趣。正沮丧间,却有一个五岁左右的小女娃瞅见了她的绣品,哈哈笑着说:“这只小狗丑的好可爱啊!这个卖给我吧!”
小女孩子说话的声音引来其它几个三四岁,还有大人相伴着的小女娃,一看她那只小沙皮狗,也附和道:“丑的好可爱啊!我也要!”
贵姐儿心急着要减轻爹娘的负担,见几个孩子贪好玩,都嚷着要,便笑道:“有谁要的,先登记一下,我后儿拿了来给你们,好么?”伴了几个小女娃来的大人,刚好是家里不缺钱的,不过带了她们来瞧个热闹,这会见她们瞧中贵姐儿的绣品,虽绣工粗糙,但孩儿既然喜欢,一问价钱也不贵,便笑道:“你绣好了放在这儿,我们自然来买的。”
贵姐儿喜不自胜,回家去便叫巧娘绣了好多幅,记得当时总共卖了一两多银子,并没有吕婆子说的几两那么多的。只是她毕竟是小女孩,能把绣的东西卖出银子来,大家夸起她来,总爱添上几分,一开口就爱说:“贵姐儿上了京里,绣个东西就能卖几两银子。”引的村里姑娘都来问当时绣的是什么,贵姐儿差点说破了嘴唇皮,才解释清楚了这件事。自此后,贵姐儿倒确是对刺绣下了一番苦功夫,现下绣的也拿的出手了。
大家正说着话,来荣却从学院里回来了,这下婶婆和吕婆子都眼睛一亮。
你是香饽饽
来荣年已十七,头扎了方巾,身穿米黄色长衫,长眉清眼,腋下挟着几册书,看着极是儒雅。他进来时见得家里有长辈亲戚在,忙上去见过了。
婶婆眉开眼笑说:“我早说荣哥儿有出息,你们还不信?想他小时候最懂礼,每回我来了,还怕我看不清门槛,跑出去扶着我进来方放心。不是我老婆子说嘴,我这双眼睛最是识得人的,是好是歹早早就分辨的清。荣哥儿将来必会中举人,进了京里再中个进士的。待得中了,我作为婶婆的,脸上也有光。”
吕婆子见婶婆变着法儿夸来荣,也不甘落后,从长条凳上拿了葵扇朝来荣扇了几下说:“这天儿也热了,一路上走的急,可出汗了。我说荣哥儿,你是读书人,只管埋头读书,你娘又忙着,现下却没个人在身边照料着,这可不妥。”说着见来荣告个罪进去洗脸换衣,却转头对郑婆子道:“荣哥也十七岁了,怎么还不帮他说头亲事?这大热天的,进门来连个递茶递水的也没有,看熬坏了他。”
巧娘和郑婆子对视一眼,少不得又把在妈祖娘娘跟前许了愿这套话拿出来说了。吕婆子笑眯眯道:“既是许了愿,自然不能违了。只是巧娘镇日忙着,家里没个媳妇帮手,却是辛苦了。要是不嫌,得空时我叫绣儿过来帮着做些家务罢!”
巧娘忙摆手道:“这可怎么成?你家也离不得绣儿的。再说了,现下也不用下地,不过时头节下忙乱些,贵姐儿也帮的上我的手,做的茶果子也似模似样了,有她帮着些,我却不算忙的。”
见巧娘推托,吕婆子笑道:“我听得贵姐儿干娘那边为她请了先生,专门教琴棋书画的,三天两天得要往那边去学这些个,还以为你没人帮着呢!”
现下当着贵姐儿先生的这位老夫子,姓孙。这位孙夫子其实博学多才的,只是年轻时不务正业,只在京里一位朋友家混日子,年岁渐长时,才发现荒废了时光,那会妻儿都等着他养,只得在一家府里谋了一个西席,息了自己赴考的心思,把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谁知道这回儿子却因为买一件古董之事得罪了一位权贵,仕途再无希望的,只得全家返回乡下。又因之前为儿子疏通关系,把家里的银子都使尽了,这一回到乡下,儿子却病了,儿媳只知道哭,无奈之下,老人家只得重操旧业,当起先生,赚些小钱帮补家用。因孙夫子是先前当过贵姐儿先生的孙山本家叔祖,因此孙山介绍了他来教贵姐儿琴棋书画。孙夫子来时,见只有一个女孩儿跟他学,本不甚在意,及后见贵姐儿领悟力极强,便用心教起来,贵姐儿倒也佩服这个先生。
“教贵姐儿那位老夫子,听说以前在京里住过,有些怪脾气的,一月里只肯教十五天,说教的多了,贪多嚼不烂,反是无益,因此贵姐儿倒有一半日子在家学刺绣的。闲时也就帮着我些。”巧娘应着话,眼睛去瞧绣儿,见她低着头看贵姐儿的刺绣,正小声评点着,心中可惜了一下,这不识字的姑娘,生的再好,怕来荣也是看不上的呀!
绣儿一边看贵姐儿绣的翠竹,一边悄悄问道:“贵姐儿,你上回在京里究竟绣了什么东西?京里的人居然就看中了,还抢着跟你买的。”
“其实绣的东西不值一提。不过几个小孩子第一次见人家绣那个,一时觉得好玩,便要买回去瞧个新鲜而已。我猜想她们买回去,瞧得一回也就厌了,说不定就往角落里一扔,再也记不起的。”贵姐儿说着,有些儿惆怅,上回跟着孙夫子学画,一时兴起,在纸上画了一只卡通小动物,不想孙夫子瞧见了,摇摇头道:“你既要学画,便不能儿戏。我看你常画这些不知所谓的东西,据你自己看,可能是得意的,可是咱们学画画的,最看不得这些涂鸦。”贵姐儿记得当时自己猛吃一惊,这才醒觉自己眼中可爱的小东西,在别人眼中却是涂鸦,上不得台面的。不过也确实,春花秋月,梅兰竹菊,哪件不能入画?哪件画起来不比卡通小动物好看?自己净画这些不合时宜的小动物,怪不得孙夫子看不顺眼的。
一旁的绣儿却犹自追问道:“你当时究竟绣的是什么东西呀?”
“一只小狗!”贵姐儿禁不得她再三追问,只得说了。
绣儿一听,捂住嘴笑了说:“怪不得你不肯说呢!就算是给小娃儿绣帽子和鞋子,也绣的虎头鞋,虎头帽,哪有人绣小狗的!”
贵姐儿正想接话,却听得那吕婆子扬声说道:“贵姐儿,你干娘为你费了不少心思呢,还舍得下重本单为你请了先生在家教你,可知真正疼你的。”
“贵姐儿干娘呀,跟人说道贵姐儿旺她呢,自打认了贵姐儿为干女儿,家里生意越做越好。家里那多赚的钱,自然要拿一点出来请了先生教导贵姐儿的。”婶婆接口说道:“这话可是从董玉婵嘴里传到甜桃她家去,又传到李家去,李家到我家里时,又传到我耳朵里呢!”
这八卦的速度传的真快!别传变形了就好。贵姐儿差点滴汗,干娘开着玩笑说这句话的时间不过昨天下午,现下就传到这许多人的耳里了!
说着话,张黑桃因见婶婆揉肚子,估量她应该是肚子里少油水,这会喝了茶,有些不适的,却不说破,笑道:“前儿打了麦子,得了面粉,趁着人多,我去拿了面粉出来揉了,煎点面饼子大家尝尝罢!”说着招手让贵姐儿进去帮忙。贵姐儿忙跟了进去灶下。见张黑桃拿了面粉袋,倒了面粉在钵里,忙帮她舀水进去,看她揉成团了,又帮着倒了糖进去。待起了油锅,张黑桃便把面团摘出一小团一小团的摊在油锅里,摊的薄薄的,翻个身,一铲,起盘,便是香喷喷的面饼子了。
贵姐儿先端了出去与众人品尝,进来时见来荣拿了筷子在灶下挟了一块面饼子吃,笑道:“哥哥怎么躲在这儿吃?这里烟熏火燎的,看脏了你的衣裳。”
“贵姐儿,我不敢出去吃呀,看那两个婆子的亲热劲,只怕我说要吃面饼子时,她们就会挟了喂到我嘴边的。”来荣作一个抹汗的手势,索性坐在灶下一张小凳子上,抱怨道:“多早晚她们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