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屐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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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屐归去-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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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不起对不起”她轻咽着在他耳边低述。

    望着漆黑的树林,冰线勾出的优美唇线徐徐弯了起来,“我一直在等你道歉。”真相说出来很简单,他就是故意让沙夜思误会,因为,他要让她知错。尽管千错万错,却不是她一个人的错。等到怀中的身躯轻颤微平,他才轻叹:“水然,我并不需要你后悔。”

    “不会我不会”后悔是对过去的一种抹杀,没有过去就没有现在,所以,对于做过的事,她会伤心,却不会后悔。

    伤而不悔。只伤,不悔。

    “牙牙,我们离开这里。”回到家的花水然立即开始收拾。

    铺子早就让鲸蜃宫的人砸得不成样子,还来不及修补,加上她的行踪又被圣女知道了,现在不走什么时候走?三十六计中,“走”一向是上计。何况她一向节俭,银子全部存在钱庄里,只拿银票搬起家来也快。

    祝华流盯着她跑前跑后的身影,静坐一边,保持沉默。

    倒是花牙脆脆地问:“娘,我们去哪儿?”

    她“呃”了一下,扭头看他,他正面无表情盯着她,眼底有些高深莫测。

    “祝公子”她低眉一笑,不假思索,“以后我们母女二人就要仰仗你了。”

    他这才浅浅弯了唇角,笑如东君。

    他只要她们收拾了一些轻便易带的衣物和用品,家中其他的东西他说自会有人送回七破窟。第二天,他让燕子嗔陪同她们离开太平府,自己却仍然留在上上楼。她知道他是为了迷惑沙夜思,于是很乖地和牙牙坐上马车出了城。

    牙牙完全当搬家是游玩,一路上兴奋不已。燕子嗔也是耐性十足,在路中午餐时,牙牙采野花采了半个时辰,他就等了半个时辰。有时候,他们会多几个同行的人,都说是窟里部众,将牙牙逗得笑呵呵。有时候,也会有两三人骑马迎面冲来,二话不说拔剑就砍,燕子嗔与他们打得天昏地暗,最后却把手言欢,原来,又是窟里部众。

    燕子嗔中途离开了三天,但这三天内马车仍有三名清俊的年轻公子相陪,她根本不知道他们从哪里钻出来的,总之一夜之后车夫就换人了。他们自称是“夜多八部众”中的三人,一路上不停地提醒她到了七破窟要小心他们家窟主。她整理了一下他们的话,大概明白他们家窟主是个比较花心的人,时常惹来不必要的“女祸”让他们收拾。

    不见其人,已知其形。那位夜多窟主已让她“印象”深刻了。

    半个月之后,她和牙牙抵达熊耳山化地窟。想不到她们人还没到,太平府家中的东西已经送到了,连柜子带衣箱,原封原样。问起华流,迎接她们的公乘先生(他是这么介绍自己的)这才说他家窟主有事要办,暂时不会那么快回来。

    她们母女被安排在长不昧轩居住。她的适应能力一向好,初来乍到也不觉得不习惯,牙牙有些怯人,初时还会躲在她后面,三四天后,随便哪个叔叔抱她去哪里哪里,她一定点头,还会问:“白螺爹爹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呀?”

    她已经放弃纠正女儿的称呼了。

    七破窟的传闻她听过不少,真正来到这里才发现,传闻未必不是真的。无风不起浪,空穴不来风嘛。

    化地窟“几乎”是没有门的。

    为什么这么说?请试想,左右两边门板均是300斤的生铜打造,没有足够的内力根本推不动,这和墙壁有什么区别?反正牙牙被他们抱来抱去,不需要经过门,至于她尽量不出去就是了。

    尽管如此,她还是花了五六天的时间才将化地窟内的楼阁方位搞清楚。朱红色门后有两座楼院,主楼名为师地楼,楼边另有一座小阁,上题“所思楼”,据忍行说,所思楼是给做错事的部众反省之用。紫檀色门后就是她们居住的长不昧轩,除了三所雕梁飞檐的厢房外,轩内还有一座下方全空的“骑佛阁”,据说是他的书房。长不昧轩以东再上山一点,是幸体居,西北方一道山溪潺潺而下,被精妙地引流入渠,盘绕着各个楼院,水道自然。山溪另一边还有一些楼院,左侧部分名为武丁馆,右侧便是果腹的天堂之地——厨房,也是她最常去的地方。

    他明明不在窟里,可随时好像都能听到他的一举一动。最初的时候,公乘先生告诉她,五年前自云南回来,他家窟主阴沉了三个月。见她在厨房里炸糯米圆,公乘先生告诉她,他家窟主对食物没什么特别偏好,只要是熟的无毒的没有怪味的正常制作的能入腹的东西,他都能吃。见她翻书,公乘先生告诉她,他家窟主喜欢练字,象形指事会意形声转注假借,无一不精,篆书隶书楷书鸡爪书反左书悬针书,皆有涉猎。

    所以,化地窟现在和她最熟的人是公乘先生。

    “化地窟的营生虽然和其他窟不同,可是我家窟主是个很心软的人。以后,信姑娘就会知道。”公乘先生笑眯眯地站在她后面,“说起来,窟主应该就这几天回来了。”

    她将炸好的糯米圆捞起来,闻言一笑,“先生,杀手这种营生总是让人担心的时候多。”

    “信姑娘有所不知,”公乘先生露出“透个秘密给你知”的表情,“抱着必死念头的杀手在化地窟是绝对没有的。无论谁外出,窟主会让他们记住——我不欠人,我不能死。这就是我家窟主的杀手观。”

    “我不欠人,我不能死”她含在嘴边喃念。

    “对呀,做生意讲究银货两讫,”公乘先生用筷子夹起一块刚出锅的糯米圆,吹着气道,“我们收多少钱就交多少货,做不了的生意我们会退银,不瞒不骗,不欺老少,我们不欠别人什么。”

    她抿嘴,倒也反驳不了什么。她不确定他的话一定对,或许有人不能接受,可也未必没道理。瞳子转了转,她决定不予置评。

    和公乘先生闲谈,她是乐意的。

    时光易过,她正努力填补对他认知上的空白。

    茶总管来看过她,一身朱衣,皓齿巧笑,是个秀绝美人。她见了她桌上的葫芦丝,好奇这种乐器的形状,拿起吹了几下她们的话就此多了起来。

    夜多窟主的庐山真面目她也见到了。闵友意,果然是个形俊之人,有些滑,有些花,却不会令人觉得轻鄙。他送了一块玉扇坠子给牙牙。

    还有一位发色苍灰的形俊公子,她见到时,他正在为长不昧轩里的一架葡萄施肥。据他说,这架葡萄是他特意种的,因为山间的土壤和气候都适宜。跟在苍发公子身边的还有一位姑娘,苍发公子唤她“麟儿”。走之前,苍发公子送给她两朵艳丽的蘑菇麻豆,一看就知道是毒的。原来,这位就是厌世窟的庸医窟主,江湖人称“雪弥勒”。

    饮光、须弥两位窟主是夜里来的,带来几名师傅,一进房就对她和牙牙上下其手,从头量到尾。第二天黄昏时刻,一堆四季衣裙和胭脂水粉送过来她用不到啊。

    四月二十二这一天,她端了一盘蒸过的糯米圆回长不昧轩。七破窟部众真的很多,她以为自己穷极无聊做了过多的糯米圆,没想到每天都有别窟的人来这里拿几盘,说是端回去同享。就她手上端给牙牙的这盘,走到长不昧轩时只剩下两块,沿路走,沿路有人对她笑,神神秘秘的,当然也不忘顺手拈一块。

    牙牙一早被忍行带出门,想来不会回家吃午饭,两块留给她下午吃也够了忖着琐屑的念头,她迈过轩门,目色微微一撩,她知道那些人为什么对她笑了。

    绿油油的葡萄架下,一道修长身影清清俊俊站在那儿。他什么动作也没有,只是站在藤下,头微微昂起,不知是盯着葡萄的卷须还是在沉吟。当微风打起那片青底白蔓的袍角时,玄空中仿佛有神人抚响了灵妙的乐曲,悠悠的,在她心上吹起微微涟漪。

    听见脚步声,他回头。

    “祝大爷,你回来了。”她将盘子放在藤下的石桌上,一步一步来到他身边。

    他好像“嗯”了一声,又好像没有。俊容一如既往地冰着,眼中也没什么特别情绪,仿佛藏了深渊在里面。

    “祝大爷,这棵葡萄甜不甜?”她学他一样昂头看藤蔓,“前两天,翁公子来给它施过肥。”

    “这是昙种的。”他伸手摘下蔓角的一根丫状绿须,“以前种时,被昙的药不知毒死多少颗苗,直到有些苗适应了他的毒药,才两年成藤,三年结果,长成今天的阴凉。”

    庸医喜欢在各窟乱种东西,葡萄葫芦丝瓜南瓜,他们随他喜欢。每当葡架成荫时,他爱摘些葡萄须放在口里叼着,微微的酸,带点涩,用昙的话说——“健胃清脾”。

    她盯着他慢慢咀嚼那弯弯的葡萄须,仿佛,只那含在唇边的绿须,已是他此刻满足的所在。江湖、名利、牵挂、厮杀、责任、惆怅,所有所有,统统在这根绿须尖端,他笑一笑,摇一摇,咬一咬,然后,含笑,吞入腹中。

    这个男人

    这个表里如一的人呢

    仿佛受了牵引一般,她的手慢慢伸到他腰边,徐徐、徐徐收拢,在他腰后扣环。鼻尖蹭了蹭他的衣袍,她慢慢将耳朵贴上他的胸口。

    如果说思念是情感的发酵粉,语言的搅拌则会让情绪更加弹韧。

    “祝大爷,我缺点多多,以后还请你多多包涵。”

    昔时的我或许爱你,却未到今日这般浓烈。所以,我放得开。

    今时的我放不开

    他低头,掬起她的发,指发相缠摩挲片刻,轻轻应了:“好。”

 第十一章 文采纵横意自殊

    在化地窟生活,对花信而言是一个分水岭,即是对过往的告一段落,也是一种新的开始。

    她恢复了花信这个名字后,窟里人都叫她“信姑娘”,在化地窟只有他叫她水然。“水然”原本是爹给她取的字,因为生长在云苗一带,苗人没有中土文人的风雅,她的字反而没怎么用到。

    他的作息非常规律。清晨,卯正时分(约六点)起身,梳洗之后在轩内练一套剑法,初夏的早阳笼罩在他身上,让她不止一次地困惑,为什么世间会有他这么一个人让她放不开?辰时过后(约八点),他开始处理窟内事务,有时候会下山。到了酉时(下午五点),他会回来和她们一起用饭。闲时他爱练字,有时将牙牙抱上骑佛阁,教牙牙练一些奇奇怪怪的字体。

    一直以来,他和她之间最亲密的举动也就是搂搂抱抱,其他再多就没有了。他要发乎情止乎礼她是不反对,除了隔一道墙,他们相处时真像老夫老妻。特别加上一个叫“白螺爹爹”的牙牙,一家三口(貌似)的感觉就更像了。

    她自问不是菟丝性子的人,随着环境的慢慢熟悉,她决定找件事做做。首先是牙牙的读书问题,她知道,女子无才便是德,可她也不能让牙牙整天疯玩吧。将熟悉的人在脑中过了一遍,她想请公乘先生当牙牙的夫子。向公乘先生一提,先生当即应允。此后,牙牙便随着公乘先生读书习字。

    她的小女儿厉害呀,不足五岁已经有做功课的意识了。读了几天书,就会背着手有模有样在她身后吟诗,摇头晃脑:“烟树绿微微,春流浸竹扉。”

    然后——

    “娘,你为什么给我起名叫花牙?”小女娃学会思考了。

    她捏捏女儿的鼻头,“不叫花牙,难道你想叫花葱?”

    这个时候,花牙会嘟着嘴说:“我可不可以让白螺爹爹给我改名字?”

    “不、可、以。”她坏心眼地戳破女儿的美梦泡泡。

    小女娃继续思考,“先生说,我改叫白螺爹爹为爹,我的名字就可以改了。”

    她结舌。公乘先生,你不用在后面推波助澜吧?

    当她第三次被女儿堵得没话说的时候,轩外传来一道轻趣的呵笑。她侧目,是茶总管。

    “那你以后就要叫祝牙了。”茶总管袅袅走进来。

    蛀牙?她嘴角扭曲,有点笑不出来。

    因为她懒得费力气出化地窟的门(那真的是门吗),所以都是茶总管来找她,有时会随行两名貌美如花的少年,有时则不会。茶总管喜欢音韵,初时跟她学吹葫芦丝,随后索性抱来一架琴放在骑佛阁下面,到化地窟时总会与她聊一聊,弹一弹。

    牙牙因为茶总管的来到岔开了改名的念头,抱着她的小枕头午睡去。

    今天是五月十五,刚过了芒种,暑气渐浓。好在山中阴凉,茶总管一袭轻柔夏衫,额角并没有见汗。

    “水然,”茶总管将手中把玩的葫芦丝抛给她,正色道,“我一直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什么事?”她坐到琴台边。

    “做七破窟的副总管好不好?”

    副她差点歪到地上去。扶着台角稳住身子,她睁大眼瞪茶总管,只差大叫——麻豆,我何德何能?

    “怎么?你这是愿意、惊喜、天将降大任的表情吗?”茶总管果然会“察言观色”。

    她哪里愿意哪里惊喜哪里天将降大任了?在心里悄悄抱怨,她依旧保持瞪眼无语的状态。第一,她不清楚茶总管话中的真意;第二,她和她们虽然熟悉了,但还没到生死相依的地步。她一向不喜欢蹚浑水。

    “你愿意吧?愿意吗?”茶总管蹭到她身边,激动得一把握住她的手。

    她略微羞涩地垂下视线,盯着被茶总管包住的手,瞳孔微微一缩。事实上,她没什么真正称得上知心的朋友,从小在摩奈圣教,有的只是玩伴,而且她要比同龄人更早一步懂得尊卑,懂得适时地隐藏和收敛来保护自己。可以说她是没有朋友的,更没有体会过朋友之间如此亲密不防的肢体接触。

    “愿意?是不是愿意?水然,你一定愿意对不对?”茶总管把她的沉默当默许,自我陶醉。

    虚弱地夺回自己的手,她很清晰地吐出三个字:“不愿意。”

    “啊”茶总管气馁地垮下肩,失望无比,但不死心,“不多考虑一下吗,水然?”

    “不了。”她很果断。

    “我不是开玩笑。”茶总管用手撑住脸。

    “谢谢。”她坚决不蹚浑水。

    茶总管叹口气,指尖随意拔着琴弦,铿锵几声后,她慢慢坐正身姿,手底的音律开始成形。她弹的是《极乐引》,琴音如江水碧流,阔而广,绵而润,潺潺涛涛,天水一色。听了半曲,花信忍不住拿起葫芦丝伴和。

    微风中,葡萄卷须,一道轻婉悠扬的长曲破空而起,绵绵不绝,时而直如垂发,时而婉转似丝,与《极乐引》相生相和,堪为“铁击珊瑚一两曲,冰泻玉盘千万声”。

    好一曲!

    好一曲琴、瑟、合、鸣!

    两人沉浸在曲乐之中,浑然不知轩外站了几道人影。

    也不是外人,几位窟主和侍座而已。

    “两个女儿家,在那里琴瑟合鸣干什么?”闵友意抱臂低喃,语气不掩羡慕,“为什么和茶总管合鸣的是信儿?为什么和信儿合鸣的是茶总管?”

    祝华流没说什么,双眸却不移骑佛阁下吹曲的女子。

    闵友意突然拐了他一下,“喂,你已经弱水三千啦?”

    他轻笑,“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一瓢足以”

    “解渴?”闵友意截下他的话,摇头,“可若是这一瓢喝完了,以后又犯了渴,怎么办?”

    他怔怔不及,旁边有人替他答了——

    “再取一瓢。”苍灰发丝随风轻扬,显然是厌世窟窟主翁昙。

    “哦——”闵友意眯眼戏谑,“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原来心有所动,却不是为水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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