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却还不自知一般。
冷晴霜笑笑,扶着洛雯走进流霞阁,头一沾枕即入睡,一夜无梦。
因睡眠极好,冷晴霜第二日醒得也早,洛雯进来喊她的时候,她已经披了外衣对镜篦发。
洛雯拍了两下手,帘子响动,关菡语带着曼文乐菱等人端着热水毛巾青盐等陆续进来。洗漱完毕,雪巧和关菡语上前帮冷晴霜梳了发式,洛雯拿了衣裳几人服侍着她穿好。
已经是初夏时节,天亮得很早,风缓缓流动,带着舒适怡人的温度。
冷晴霜到昭阳殿的时候,荣充媛和白修仪已经到了,两个人细细碎碎讲着话。她朝两人福了福身,道了两声吉祥,方才落座。有昭阳殿的小宫女伶俐,很快沏了茶端上来,冷晴霜捧了杯盏慢慢吹着喝了一口,茶是老君眉,味道虽淡,余韵绕舌,唇齿一片清香。
荣充媛似笑非笑看了冷晴霜一眼:“妹妹如此陶醉,可是因为茶好?”
冷晴霜放下杯盏,笑着回答:“淑妃娘娘这里的茶,自然都是好的。”
“这茶味道到底淡了一些,妹妹年纪轻轻,能品此茶,心性果然不一般。”白修仪眼睛直直盯着冷晴霜,“也无怪皇上如此宠爱妹妹。”
“这品茶也能看出心性吗?嫔妾只是牛饮罢了,不懂那些道理。”冷晴霜看似有些坐立不安,委委屈屈低下头来。
白修仪还要说些什么,已被荣充媛拦住:“好了,白姐姐,冷妹妹天真坦率,以前也没有学过这些大道理,自然是想什么就说什么,你不要揪着了。”
这话明为劝解,实则在告诉白修仪,这个人没什么本事,你说那些高深的她听不懂,换种方式来为难吧!白修仪意会,脸上挂了讥诮笑意。冷晴霜却像是没听懂隐含意思一样,感激地看了一眼荣充媛。荣充媛拿起帕子遮了遮脸,眼底笑意流动。
“这是在说什么呢,这么热闹。”尖细笑声响起,随即一道倩影踏进来,“这不是冷贵嫔吗?真是有心了,回回到你侍寝的次日,都来这么早请安。”
“嫔妾参加修容娘娘,娘娘吉祥。”冷晴霜起身,标准地行了个礼。
张修容扬起下巴,漫步走进,坐得稳稳地啜了好几口茶,才佯装讶异道:“冷贵嫔怎的还不起身,难道要我去扶你吗?”
冷晴霜情绪没有多大起伏,依言站了起来,道了声“谢修容娘娘恩典。”仍然安安分分坐了回去。
本想给她人一个下马威,谁知竟全被无视。张修容恨恨地搁下茶盏,讽刺道:“冷贵嫔当真学的好规矩,不知当日是哪个执事宫女去教的你规矩,该好好赏赐才是!”
“嗯”冷晴霜认真地想了想,“是刘姑姑,她规矩教得极好,嫔妾学到了好些知识,是该赏赐。修容娘娘果真体贴下人,这一点嫔妾竟没有想到,还要劳烦修容娘娘帮嫔妾打赏,嫔妾实在过意不去。”
进了宫后,洛雯就打探过,才知这刘姑姑以前是侍奉太妃的人,现在在太后处当差,是有资历的老人了。张修容这样等级的嫔妃见到,都要让一两分说话,哪里还敢为难。果然,张修容脸上颜色变了几变,偏偏一句话都辩驳不了,只好将气撒到端茶的宫女身上:“用这么滚的水泡的茶直接端出来,有没有用心做活,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吗?”
“娘娘息怒,奴才这就去换茶上来。”该宫女急忙跪下磕头,说着就要端了杯盏换新茶上来。
“别忙撤。”白修仪冷笑着吩咐道,“淑妃娘娘这里的茶既然不合修容妹妹的口味,那换几道都是不管用的,还是省了那些个工序,忍着渴,一会子回自己宫中喝合口味的茶好了。”
张修容的一对柳叶眉几乎拧紧:“修仪姐姐这是什么话?我不过是觉得水烫,你便上升到不喜淑妃娘娘的高度,我若再说我宫里的茶好,岂不就是藐视淑妃娘娘,是大不敬之罪吗!”
白修仪嗤了一声:“原来修容妹妹也知道自己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张修容气得胸膛剧烈起伏几下:“修仪姐姐一张嘴端的厉害,能曲解事实,黑白不分,嫔妾领教了!”然后瞪了一边端着茶盏手足无措的宫女,“茶都冷了还不知道端上来,杵在那里像什么话!”
小宫女瘪了瘪嘴,委屈的原样端回来,几乎脚底抹油似的飞快退了下去。
“大清早的,怎么火气这么重?”一声懒洋洋拉长音调的娇声传来,屋里几位条件反射往门口望去。徐贤妃穿着烟霞银罗花绡纱长裙,手扶着大宫女逶迤走来。她的青丝完全绾上,编了一个栩栩如生的蝴蝶髻,一支玉光清雅的鳊鲲点金滚珠步摇插在髻中。娇小的耳垂上挂着一对虎睛石银质坠子。整个人看起来清新俏皮,又带了不容抗拒的贵气。
与她比肩走进来的是任妃,她眉目犹如一幅写意泼墨画,虽不亮丽夺目,气质却宛然天成,迤逦走来,恰似山水画中信步踱出的美人,婉约大方。她身上点缀极少,头发只别了一支绿雪含芳簪,耳垂处戴了水滴状珍珠银线坠子,一袭简单的月白色水纹凌波裾摆长裙,腰间挂着青翠欲滴的翡翠环佩,再无他物,但飘逸如仙。
在座的几个人纷纷站起行礼:“贤妃娘娘吉祥,任妃娘娘吉祥。”
“免礼吧。”徐贤妃目不斜视,悠悠说了一声,自去坐好。任妃只淡淡笑着,轻点头,随之坐下。
几个人这才收了礼,各自坐好,也不吵闹了。
徐贤妃身体微倚在花梨木交椅靠背上,笑道:“老远就听到张妹妹在教训人,可是不满昭阳殿的哪个宫女?”
昭阳殿这三个字重重落下,张修容这才恍然刚才做了一件多大的蠢事,虽是奇怪徐贤妃今日怎么帮着淑妃说话,仍陪着笑道:“嫔妾哪里敢对淑妃娘娘这里的宫女不满,不过是昨夜未睡好,早上心里有些气,话说重了些,娘娘勿怪。”
“原来是这样,本宫还以为是修容妹妹两个月没有背诵《女戒》,又忘了里面的内容了呢。”
徐贤妃笑得娇娆似花,张修容脸色却骤然一变,额前布满涔涔冷汗:“贤妃娘娘亲自教导,嫔妾不敢忘记!一会晌午回了殿,嫔妾立刻默写下来,交给娘娘审视!”
“修容妹妹太客气了。”徐贤妃掩唇笑笑,转了话题,“你适才说昨夜未睡好,可是因为许久不见皇上,心中记挂?”
这句话虽是讽刺张修容不得圣心,但更重要的是针对冷晴霜昨夜再次侍寝。两个月前她允了诺不争宠,可这段时日以来,她得到的圣宠完全不亚于淑妃贤妃两位,便是她冷晴霜再老实无光,贤妃也看不过去了。
果然,顿了顿,徐贤妃朝冷晴霜亲和笑笑:“冷妹妹,本宫也好几日没有得见圣颜,不知皇上近来身体可好?”
冷晴霜将双手搁在膝上,有板有眼道:“皇上有几位娘娘的关心,必会好好保重身体的。”
这句话挑不出什么错处来,徐贤妃也无意于继续刁难,只笑笑便罢了。那边天雪已经扶着庄淑妃出来了。在场的几位嫔妃全都站起,行了礼:“嫔妾给淑妃娘娘请安,淑妃娘娘万福金安。”
庄淑妃脸庞瘦了些,眼眶凹陷,铅粉也没有盖住眼圈的乌青。她勉强笑笑:“都起身吧。本宫近日身体不适,昨夜入睡艰难,起晚了些,众位姐妹们勿怪。”
“淑妃娘娘料理后宫琐事,实在操心劳神,可要保重身体才是!”荣充媛连忙表关心道。
“是啊。”徐贤妃娇笑了声,关切道来,“娘娘身体金贵,若是有何不爽之处,那整个后宫秩序岂不都乱套了?嫔妾们还要倚仗娘娘过安逸日子呢!”
荣充媛打了个哆嗦,瑟瑟缩着肩膀再不敢言语。
张修容嗤笑了声,掩面道:“荣妹妹真是急切着表忠心,不知道的,还当充媛妹妹是太医呢!”
“荣妹妹也是一片好心,淑妃娘娘身体本就重要,难道修容妹妹竟一点也不关心?这个当口了还说风凉话,真是叫人寒心!”白修仪斜睨了下张修容,讽道。
张修容气愤,然不能顶撞白修仪,只捡了尖利的话去刺荣充媛。
荣充媛和张修容素日就不对脾性,积了不少怨怼,竟然你一言我一语,就此互相挖苦起来。
庄静容身体委实不爽利,听着这吵闹声嗡嗡作响只觉得头痛欲裂,本想牵动嘴角微笑着劝解,孰料才张嘴,就觉得整个世界天翻地覆一般,色彩骤然黯淡。
冷晴霜捧了青瓷杯盏缩在角落目瞠口呆瞧着热闹,暗暗感慨唏嘘她们两个都是如此伶牙俐齿,句句话踩对方死穴,定是修炼良久,功力深厚。臆想间却猛然听得一声尖叫,惊得抬头一望,只见庄淑妃两眼一闭,身体直直往后仰倒,紧接着就是一片哄乱声嘈杂响起——“淑妃娘娘,淑妃娘娘,你怎么了?快来人,去请太医请皇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让你们再吵,把好脾气的淑妃娘娘都给气晕了吧,看你们肿么办
☆、芳岁不我与
淑妃当堂晕倒,乃是大事。昭阳殿的掌事宫女天雪报告上去的时候,君尧兴正在和几位臣子商讨事情,闻言当即搁下折子,连步辇也顾不得乘坐,一路健步如飞赶到内阁,遣散了围拥着的嫔妃,忙问着太医病情如何。
给淑妃诊脉的,乃是太医院的一把手,副院使余太医。他年纪已长,鬓须皆白,二指搭在庄淑妃腕间,沉吟良久,终有些忐忑。
君尧兴不免着急:“余爱卿的医术,朕信得,只管说来便是。”
余太医闻言,又搭了三指在庄淑妃手腕上探着,渐渐舒展了脸上的褶皱,浮出笑容,起身跪下行了个大礼:“恭喜皇上,淑妃娘娘这是喜脉!”
“果真么?”君尧兴怔忪片刻,随即喜出望外,连连问道,“余爱卿可否确诊?”
余太医此时已经是十分肯定,恭恭敬敬道:“老臣之前之所以迟疑,是因为淑妃娘娘有孕方才一月,难以判定,加上淑妃娘娘管理后宫,操心劳神,胎象有些不稳,气血凝滞,老臣怕出错,故又出三指再诊一遍。如此,老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淑妃娘娘此胎定是喜脉无误!”
“好!”君尧兴龙颜大悦,抚掌又笑,“好好好,来人,赏!”
裴德文领命,拿了银子来赏赐余太医。
余太医拱拱手:“待老臣开一副安胎之药,日日亲自煎了奉给淑妃娘娘喝,定保此胎安稳!”
君尧兴一挥龙袖:“爱卿只管去办!”便亟不可待掀开帷帐入内,在庄静容脸上印上一吻,手掌抚过小腹位置,笑呵呵道着,“静容,咱们有孩子了,你又为朕立下一功!”
庄静容尚在昏阙中,自然听不见他说的话。君尧兴初尝将要为人父的滋味,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是通透舒爽,喋喋说着柔情蜜语,兴致勃勃。
帷帐外看不见里面的情景,余太医早就赶回太医院写药方去了,几个昭阳殿的宫女红着脸听皇上说话,觉得前方是更加璀璨的未来,皆兴奋不已。只有天雪很快清醒过来,款款笑道:“今日唠扰各位主子娘娘已久,天色不早,我们主子也不知何时才能醒来,就不强留娘娘们了。”
张修容和荣充媛心神不安,只觉得今日淑妃晕倒之事自己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讪笑着请求留下来照顾庄淑妃。徐贤妃和任妃答应得却是干脆,皆笑了笑道了喜就往外走,只是一个笑得意味深长,一个笑得云淡风轻。白修仪也是迟疑了一下,小声道了喜跟着她们离开。
冷晴霜一直走到了门口,才腼腆笑了笑,颇难为情问道:“淑妃娘娘可是肚子里有小孩了?”
天雪疏离笑答:“是,余太医正是这么说的。”
“淑妃娘娘真厉害。”冷晴霜摸摸肚子,像是疑惑孩子是怎么钻到肚子中一样,想了想又作罢,“天雪姐姐,淑妃娘娘肚子里有了小孩子,以后嫔妾还能来看她吗?嫔妾来会不会吓到小孩子?”
这倒点醒了天雪,淑妃有孕,应安心养胎,不再适合管理后宫琐事。遂凝神想了想,福了福身:“有劳贵嫔小主略等一等。”便回转身到内阁中去,不一会走出来喊了几个小宫女,“你们快去把刚才离开的几位主子娘娘请回来,就说皇上有事要商!”
几个小宫女面面相觑,福了福身就赶了出去。
天雪凝神看了下已经自觉坐到大堂角落安静等待的冷晴霜,想了想,笑着走近:“今日真是麻烦贵嫔小主了,眼看时候已经不早了,若是小主肚饥,奴才可以先叫尚食局传些糕点来给小主填填肚子。”
冷晴霜眯着眼睛笑笑:“我不妨事的,只是淑妃娘娘的肚子里添了一张嘴,你可要记得叫尚食局多传一倍饭菜来,不能饿到孩子。”
话刚说完,跟随她的几个人都笑了,关菡语说:“天雪姐姐,你快不要理我们小主了,她对这些完全不懂,一会又要闹笑话了。”
“我哪里说错话了?”冷晴霜瞪了几个人一眼,气鼓鼓道。
洛雯笑答:“小主,若是淑妃娘娘怀了一个龙胎,就要多吃一倍的饭菜,若是一胎多子,该是要吃多少才好呢?”
这句话偈越了,然而听到自家主子能多生几个的话,天雪心里还是十分受用的,看了一眼正掰着手指艰难算着的冷晴霜,那点子疑心也全然消了,也不再停留,只福了福身:“奴才还有事先忙,劳烦贵嫔小主等着了。”
走开几步,顿了顿,听到后面冷晴霜小声的问话:“到底是吃几碗饭才好,你们不要笑了,快说呀”无奈摇头笑笑,自己竟然和这样毫不懂事的人较真,也罢了,哪怕只是一句随口话,多为主子着想着想都是分内中事,希望主子这一胎万万平安才好。
这边天雪才离开不久,那边刚走的徐贤妃、任妃和白修仪已经回来了。
几人脸色各异,除了任妃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外,徐贤妃和白修仪的脸色都有些变化。不同的是,徐贤妃眼里有些兴奋,庄淑妃怀了胎,虽然迟早会登上那后宫之主的地位,但从今天直到生产那日的期间,掌管后宫之权肯定会易主,而自己,无疑就是那个新主。时间还长,只要她把握得当,没准也能怀上一胎,到时候,中宫之位花落谁家还未可知。显然白修仪也想到了这一点,脸上浮出忧色,她比较靠拢庄淑妃,从未迎合阿谀过徐贤妃,这样一来,未来是否会安稳如现,全在于今日皇上今日要表的态了
愁容满面的张修容和荣充媛就没有精力想那么远的事情了,也不知道皇上知不知道今日淑妃晕倒和她们的吵闹有关系,若是有,皇上会不会治她们的罪?若是没有,怎样才能让皇上永远不知道?
“皇上到——”
转过回廊,君尧兴大步走出。
在场所有人全都伏地行礼,山呼:“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吧。”君尧兴意气风发,随意抬了抬手,坐到了庄淑妃常坐的贵妃椅上。
众人不敢怠慢,回了“谢皇上恩典。”才各回各位。
“今日突发状况,不知众位爱妃可有受到惊吓?”君尧兴脸上带着暖融笑意,斜眼入鬓,声音朗朗。
皇上这样问,在场人自然会答“并无。”谁知,嘴还未张开,君尧兴就朝任妃笑了笑:“朕不在场,你来讲讲当时的情景。”
任妃嘴角挂着似有似无的笑容,声音清淡若风:“嫔妾无状,被当时的情景吓坏了,所幸淑妃娘娘福泽宽厚,并无大碍,嫔妾这才放心,竟没有注意当时的情况,叫皇上笑话。”
她眉眼本就清淡疏朗,柔柔一笑,便如洇开的墨汁,薄如丝,圈圈漾开,使人吸引向往。朱唇抿合,又轻笑一声:“不过嫔妾的掌事宫女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