汐瑶微怔,再对她柔软一笑,“好,就这么说定了。”
这一刻,忽而她有些害怕再有与她见面的那时。
因为再见,必是一场浩劫。
武安侯府的花厅,朱门紧闭。
雪桂和粉乔守在外面,禁不住搓着小手,眼看那雪花洋洋洒洒的飘落而下,这地动天寒的,谁会想到今夜府上会来这么些叫人吃惊又意外的贵客!
自打云王派他家长随送来刺猬后,府上不止四婢,就是张嬷嬷都不时仔细着姑娘的口风。
这七王爷虽然性格孤僻了些,身份神秘了些,脸上表情更少些,但如此更好吖!
不吭气的人做的多是实事,没瞧见上元节是他亲自送了姑娘回来么?
本因在河黍从军的陈公子虽不知为何突然出现,可人身边还跟着一个,着实让本存着期望的张嬷嬷心里郁闷!
粉乔一边想着,一边探头往花厅里看去,也不知云王和陈公子会说些什么
那脖子还没伸多长,冷不防后脑勺挨了雪桂一记闷敲,“还要不要命了?里面的人说什么话岂是你听得的?”
得了呵斥,粉乔抱头含泪的委屈,“你可要冤死我了,我不就好奇二位爷哪个真心实意的对咱们姑娘好吗”
听她说来,雪桂也不言语了。
她们几个从小伺候在汐瑶身边,武安侯府比上不足,比下还是有余的。
说句实在话,就是相府里的一等丫鬟,都不如她们几个过得好呢!
无论陈月泽也好,冷绯玉也罢,甚至是那冷面云王,姑娘无依无靠,能指望的只有将来的夫君。
四婢自是期望汐瑶能得不离不弃的一心人,白头到老。
想到此,就是雪桂都只有幽长一叹,“谁不是那般想的啊”
可是这时局复杂,刀光剑影,尔虞我诈,哪里才是慕汐瑶真正的容身之所?
陈月泽和祁云澈在厅中坐了约莫半个时辰,方才两个丫头在外面的话,这二人听得字句不漏。
想来武安侯府上下,都巴望着慕汐瑶有好日子过,只可惜事与愿违。
“该说的我都说了,若王爷心存怀疑,待会儿汐瑶来了,便亲自问她吧。”
永乐坊时,那女子误将祁明夏认做自己,陈月泽远远看在眼里,急上心头。
怪只怪那明王的打扮与他相似至极,这巧合太过要命!加之当时人头攒动,汐瑶会认错也不奇怪。
他更加清楚,倘若张家造反一事被祁明夏得知,那结果自然是物尽其用,不遗余力的打压祁煜风。
汐瑶重在保武安侯府和她自己脱身,单凭陈家之力,绝不可能做到。
故此,仍旧得借助皇权。
于明王他并非没做考虑,只此人城府极深,心思难明,保不齐他会为了成事,连慕家一并斩草除根。
既然被祁云澈撞上了,索性告诉他也无妨。
多方牵制的道理,他不是不明白。
依着陈月泽看来,今夜确实中了云王下的套,可他套自己的原因,并非真因为朝中党派争斗,而是汐瑶。
他问罢,又是长久沉默,桌案上两盏未动过的茶都快凉透了,祁云澈才问他道,“你们想如何?”
闻言,陈月泽面上晃过一诧,这不是在皇上面前立功的大好机会?
不巧被明王得知,怕是今夜做梦都会笑醒,怎放到祁云澈这里,人是淡漠到了这个地步?
当真是觉得事不关己么?
还是说
“王爷当真要看着慕家被满门抄斩,看着汐瑶死?”
“慕坚不过娶了一个张氏姨娘,如今人已死,就算被三皇兄查出,至多担个遭利用名头,怎可能被灭门?”
听祁云澈的口气,再看他神色间尽是无情,饶是陈月泽都有种眼花的错觉,难道今夜和自己交手的另有其人?
他在灯市上对汐瑶那醋意横生的表现又算什么?
陈月泽是个男儿,离京前陈府上更是早早为他挑选了陪房的丫头,男子对女子的心思他不会看不出来。
可祁云澈说得也不无道理,倘若张家只是借慕家安插眼线,就算将来查出此事,也不会多有波及。
只不过当日在幽若寺,汐瑶所言,她担心的是慕家也参与其中!
这也要告诉他吗?
一番明思暗涌,陈月泽急得差点表现出来。
云王乃淑妃抚养长大,如今璟王更正得盛宠,祁璟轩与汐瑶交情匪浅,加之还有已经逝去的长公主那层关系在,只要祁云澈一句话,无论祁明夏会如何,慕家也不会受到牵连。
但眼下看他神色淡若止水,丝毫没有插手的兴趣,陈月泽又不得不怀疑,莫不是他猜错了?
“王爷是觉得没有必要管,还是不想管?”
他这句问话情急之下出口,罢了竟有些佩服自己,问的不正是汐瑶么?
现在想来,他对明王不了解,对祁云澈又何尝不是?
加之相较下来,陈月泽反而觉得眼前的人更难揣测,保不准今夜他对汐瑶所做的,都是为了引自己现身。
他将所知的全然相告,求他办事,本就落了下风,人却未有点头的意思,他这厢淡淡然推拒了,回去之后与璟王等人密谋也说不定呢?
如此一想,他对祁云澈泛出戒备之色,暗恼之前说得太多。
不想这神色才显露出来,就闻得冷声一笑,“你既不相信本王,不肯将所知全然相告,本王为何要帮?”
刚才,是谁信誓旦旦的说‘该说的都说了’?
可祁云澈要听的,包括他不该说的那些。
陈月泽恍恍然,吃惊非常的盯着他望,才反映过来,自己又落套了!
但同时,他更加彻悟,祁云澈并非不在意那人儿,而是太在意?
两个男子莫名僵持间,花厅的门被推开了来,汐瑶从外面行入,转身将门合好,神色复杂的望住他二人,犹豫中定下心神,道,“月泽,莫要试探云王了,若王爷不肯相助,我慕家必遭诛灭大祸。”
汐瑶早已确定慕坚参与张家谋反一事,更之余,她今夜还错将此事告知了明王!
待她将事情原委通通说来之后,就连此前还始终淡然的祁云澈都皱了眉头。
“你怎如此糊涂!”陈月泽从椅子上弹起,愁云压了满脸。
汐瑶闻他责备,只拧着眉低头不语,她早都在心里骂了自己千万遍
事已至此,她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如今被祁明夏知道了去,他必定会等祁煜风迎娶张氏嫡女后出其不意。
倒那时,慕家遭殃,她武安侯府也脱不了关系。
最恼人的,竟是她眼力见差成这般,酿下了大祸!
汐瑶懊恼不语,不知怎的就抬眼往祁云澈望去,却不想他正也望着自己,眼角眉梢间说不出的戏谑得意,仿似等她这一眼许久了
祁云澈是卑鄙小人!
更新时间:2013…6…25 1:00:50 本章字数:6502
祁云澈走前留下话,既然祁明夏想对付祁煜风,为何不借祁煜风去对付他?
两王相争自来激烈,如今祁明夏从汐瑶口中得知了惊天秘密,即便有所动作,也必然在祁煜风迎娶张清雅之后。
得他提醒,汐瑶总算反映过来!
虽然在她前世,祁煜风的王妃并非张清雅,今生却乃皇上赐婚,当中值得推敲的地方就多了。
于天子来说,这是笼络地方节度使的手段之一,大局上,更为均衡三王鼎足的局面甾。
而之余袁家,虽得一位公主远送去和亲,却也不过为表面功夫。
煜王娶了张清雅,身后就有了张家的势力,形势立刻变得不同,他自然乐得接受。
张家谋反乃诛九族的重罪,汐瑶只无意中将此事告诉祁明夏,不代表祁煜风知道,他必然不知道条!
或许该说由始至终,他都被蒙在鼓里,反被张家利用!
对于时时紧盯着储君之位的皇子们来说,与谋反沾个边都致命。
倘若让祁煜风得知张家的野心,他还敢娶张清雅么?
片刻功夫,汐瑶和陈月泽均是想明白,只消找个适当的时机将此事告诉煜王,祁明夏哪儿可能如他想的那般容易得手?
到时两王定会有另一番明争暗斗,这从中获利的又是谁呢?
原先汐瑶对祁云澈那句‘不肯相助,慕家必遭大祸’,只因她知道他将来是大祁的皇帝,实在没有法子,才寄望于他。
她心思里也觉得他不会坐视不理,服个软,他心里痛快了,出手相助自然也痛快。
没想到经他那句话,她才后知后觉。
即便祁云澈没存帮她的心思,就是站在自个儿的立场上,挑起两王相争,不于他最是有利么?
那算起来原本她手里的筹码最大呢!
她的歪打,却正中了祁云澈的下怀,真是要怄死人!
加上他最先咄咄逼人,之后却走得干脆利落,反倒让汐瑶和陈月泽同时生出一念,总觉得他目的似乎都达到了,人是走得潇洒至极。
可他与她没有洞悉彻底,而且仿若今夜被诈了不止一次
花厅内,两人各自坐在太师椅上,久久不发一语,直觉需要回味的太多。
倒是夜太深,汐瑶禁不住困意席卷,张嘴打了个呵欠,眼泪都挤了出来。
索性就如此吧
张家亦不是三两天就能扳倒,慕家会不会因此而灭门,开春来她照样要入宫当奴才,担心也没用。
看着她全然放松的表情,陈月泽却另有所想。
“汐瑶,你与云王是何关系?”
想到自己天明就要离京,下次再见不知何时,他思绪再三,觉得还是该问问清楚。
此前在长乐坊那处,汐瑶误把明王认成自己,虽当时她说的那些话他不知,可其后她的反映,他统统看在眼里。
那是从未有过的惶恐不安,以至于巨龙舞来时,她浑然不觉,若非祁云澈及时出现,他定已经从人群中冲出去救。
那之后呢
陈月泽一路尾随,由是亲眼所见,分明汐瑶与云王一起后,脸上显而易见的害怕消退许多,哪怕是在他们灯市上的争执,连旁人都将其当作小夫妻闹别扭。
莫说是他了,就连第一次见他二人的张清颖都由衷感叹,夸赞他们相配。
再言小巷中和云王交手,陈月泽并不认为这是他刻意设计。
他堂堂亲王,真有心引他现身,那法子实在太多了,更别提以身犯险,全然挑衅,招式中,散发的怒气回想起来还令他心有余悸
此番入京,在路上他就听说武安侯府的孤女是与定南王世子两情相悦,正因如此触怒圣颜,才罚她入宫做女官。
但眼下看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被陈月泽疑惑的目光注视着,汐瑶无法撒谎欺瞒,想了想,低下头道,“你现在要问我,我也不知如何答你。”
“那你可中意他?”他再问,简洁明了。
汐瑶心虚的眨眨眼,回避道,“我中不中意也马上要入宫了,还不知何时是个头,你问那么多做什么?”
见她那躲闪的反映,陈月泽闷声笑来,语气更加肯定,“可我觉得他中意你。”
“那又如何?”汐瑶不乐意了。
“我问你,你可中意张家小姐?就算你中意她,你却也知道将来若张家定罪,她是个什么下场,而今你将她带在身边,这不是存了心利用人家么?”
陈月泽才起了个头,就被连番回击,这下就算他不愿多想,那都不可能了。
“我不借小颖怎么来见你?你反怪起我来了。那云王与我相同?你与小颖相同?再者说了,小颖性子单纯,我在河黍的时候总想着,倘若将来我为此立功,一定在圣上面前保全她一命,倒是你——”
他一边说,一边假惺惺的拿手揉着胸口,“我看今儿这上元节,云王存了心思要和你一道过,方才小巷子里那一拳,我为你挨得何其冤屈。”
“你自己没本事还回去,挨了打莫要来怨我。”
汐瑶把头撇开,沉了脸色,这会儿讲的是无情无义。
“有什么不同的?你借张清颖回京,他借我对付煜王、明王。”
抬眸,她向他凉飕飕的扫去一眼,在扬起下巴没心肝的道,“云王对我存了心思又如何?他还能为了我弃了大祁亲王的头衔去?小颖小颖,叫得真亲切,你能为了她,独独带她远走天涯海角,避开张家的祸事么?”
“我说你们女人怎么都那么不讲道理”
陈月泽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去和汐瑶互相瞪上,却见她那脸上都是委屈,忽然又明了了什么。
对张清颖,他心中愧疚,那也仅仅只为愧疚,别的,他不愿多有奢念。
方才他说的向皇上求情,不是没有想过另一种结果,若皇上不允呢?
他要眼睁睁看着她随着张家全家被处斩吗?
那结果,他根本不敢想。
故而他看出汐瑶将公私混淆,倒是不知该如何去说穿她了
直觉祁云澈并不简单,论城府,兴许比祁明夏还深,要说到阴险饶是陈月泽都分不清楚,今夜这局,他到底为谁而设,汐瑶被他看上,是她之幸,还是她之不幸?
再望回那反对自己横眉冷眼的女子,他没辙的苦笑,“莫要再瞪我了,我还不是为你着想?知道你身不由己,但他真想要你,岂是你能拒绝的?加之如今你还寄望他将来保慕家周全,我觉着,若你对他动了心,左不过也将他的心牢牢抓在手里,别同我说你做不到,以前的慕汐瑶也许不行,但而今,我信你有这能耐!”
对他动了心,也将他的心牢牢抓在手里?
陈月泽根本不理因他这番话而陷入沉思的人儿,自顾伸展了手臂,转动颈项舒活筋骨,再不客气的问,“天亮我就要带小颖回河黍,可有厢房给我稍作休息?”
止了思绪,汐瑶忙扬声唤雪桂进来吩咐,带他入东苑的厢房。
陈月泽都走出花厅的门,心中又闪过一念,转头来对她道,“我知道这么做,对她来说卑鄙了些,可是汐瑶,你要知道男人与女人不同,将来皇上真的不肯手下留情,我愿意用我的命换她的。”
这话听得大半,汐瑶才觉出他真正的意思,不禁怔忡!
他竟愿用自己的性命换张清颖!
再定眸,陈月泽人已远去,徒留她独自坐在厅中,思绪飞舞不停。
数月前的幽若寺,那时他心中只得袁洛星一人。
不过转瞬,几番变迁,并非汐瑶觉着张清颖不好,只一个男人甘愿为那女子放弃性命,那人儿在他心中有多重要?
是真如他所言,男人与女人是不同的,还是承得她施计撕开了袁洛星的假面具,让陈月泽梦醒,不再痴迷了么?
汐瑶甚至弄不明白,他对张清颖是愧疚,还是真心?
他刚才对她说的那番话,相信她能抓住祁云澈的心,如何抓住?抓住了,就一生一世都在她手里吗?
且不说袁洛星为人如何,那曾是他想要娶过门一心一意对待的女子,只一转眼,不也照样与从前不同。
乱了,全然乱了
扬了眉梢,汐瑶与自己一抹自嘲,晦涩非常。
她怎能把这些都相提并论,混淆不分,明明她心底都是清楚的。
“姑娘,晚了,早些歇着吧。”
粉乔在汐瑶身边站了好一会儿,见得她心思浑不在此,清秀的眉间全是浓浓的愁绪,犹豫了好久,才唤她回神。
得她移眸望向自己,粉乔忧虑道,“外面雪下得可大了。”
“下雪了吗?”汐瑶懵然向外望去,才发现门都已被关上。
起身来,她往外行去,推门而出,随着一阵刺骨的清新扑面袭来,吹散了她的困意。
满眼银白飘洒在视线之中,寂寥的小院,显得格外寂宁,人心,却动不止。
不过就是一场雪而已,年年都会有,可待到明年此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