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破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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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破军-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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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岚。”忽然有人出声唤,熟悉的声音。
  “啪”,那只伸到半途的手陡然一震,重重下落,将水镜的铜盖阖上,水面破裂荡漾。
  “在看什么?”白衣银发的女子过来的时候,只看到刚阖起的水镜,微微诧异地看向王座上那颗孤零零的头颅,“这几天经常看你开水镜,看什么?”
  “没什么。”不由自主地蹙眉,空桑皇太子看着太子妃,下意识地回答。然而随口的话刚出口,忽然间脸上就有些奇怪的赫颜。
  “别关水镜——看看西京和苏摩他们到哪里了?”既然对方没有回答,白璎也没有继续问,在王座旁坐下,顺手将那颗头颅捧起,放在膝盖上,俯下身去打开水镜,“这几天上面一定天翻地覆,可惜暂时还不能出去……真是为他们担心。”
  说话的时候,铜盖被掀开,水镜里的水还在微微荡漾,然而破碎的水面已经渐渐归于平整,依稀拼凑出了一个尚未消失的残像——显然是西方砂之国的某处,连天纷飞的黄沙之中,赤驼驮着一行牧民模样的人往前走。最前方坐在赤驼上、指挥着驼队的是一个红衣少女,明眸皓齿,古铜色的手臂缠绕着拇指粗细的鞭子,背上背着一个匣子,正在回头对后面的人大声说着什么,眉目间神采飞扬。
  “……?”手指微微一顿,白璎诧异地看着水镜中残留的画面,然而睫毛一闪,毕竟没有问,纤细的手指从水面上拂过,无声地念动咒语,水镜里的水转瞬激变。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摧动、薄薄一层水向着镜心凝聚,瞬间撞击,变成一线直激起三尺,哗啦一声落回铜盘,立刻如水银般平静。
  镜里的景象却已经完全改变。
  银发的太子妃坐在王座上,俯身看着水镜的景象,眉间神色忽然一变,烫着般转开了目光,脱口:“荒唐。”在她揭开水镜的刹那、真岚就有些微的失神,此刻感觉到白璎全身猛然一震,他一个走神,差点从她膝盖上滚下来。
  “怎么?”在白璎的手阖上水镜的刹那真岚回过神来,右臂猛然伸出、诧异的撑住了铜盖,看向水镜。一看之下他也张口结舌,讷讷说不出话来。
  水镜里清清楚楚地捕捉到了所需要看到的景象——不知道是在何方的密林里,天色已经暗了,篝火烈烈燃烧。明灭的篝火旁边一对男女正纠缠在一起。那个女子看上去还是孩童的脸,然而裸露的洁白胴体却是成熟而妖娆的,正急促喘息着,脸上交织着痛苦和极乐的奇怪神色。抱着女子的双手苍白而修长,十指上戴着形式各异的戒指,蓝色的长发被汗水濡湿了,贴在摩擦纠缠的肉体上。
  “真够……呃,乱来的。”没料到会看到这样的事情,真岚这一下也是讷讷,手撑在水镜上,尴尬地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摇头,“好歹得找间房子嘛。”
  那样一句话脱口,回头一看白璎的眼光,空桑皇太子连忙解释:“我的意思是如果他们找个地方住下再……啊,这样如果一看是在卧室,看的人立刻也就关了水镜,不会贸贸然……呃,是不是?”
  然而嘴上连忙解释着,那颗头颅却不曾从水镜旁挪开,边说边看着。
  “还看!”白璎低叱一声,抬手啪地一声阖上水镜,溅起的水花泼了那颗来不及躲闪的头颅半脸。那样忽然的举动显然让真岚也吃了一惊,他在座位上抬起眼睛,看着苍白着脸在王座前来回踱步的女子,也沉默了下去。
  “他疯了……简直是疯了。”白璎急促走了几步,咬牙低语。
  “别这样,食色是天性嘛。”真岚将右手从水镜上放下,回手扯过王座扶手上的锦缛擦了擦脸上的水渍,有些无可奈何地安慰对方,“你看,人家又不是像你一样泯灭了实体、也不是像我这样四分五裂有心无力……啊?总而言之,欲望总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
  急促的脚步忽然停住,空无一片的城市里,虚无的冥灵女子转过头看着王座上那孤零零的头颅,眼神慢慢变化——她是不知道的。十八岁的时候从白塔上纵身跃下,之后沉睡了十年,再之后、九嶷山上她自刎成为了冥灵。
  终其一生,她并不知道什么是欲望,之后也不会知道。这是幸运抑或不幸?
  仿佛猛然间明白这样脱口的话隐含着怎样的残忍刺痛,断手猛然按在嘴上,中断了话语。偌大的无色城里,空桑的皇太子和太子妃相互对视着,一时无话。只有头顶水光隐隐不绝地闪烁。
  “我不是说……说这个。”许久,仿佛心里的惊怒平定了一些,白璎转过身,声音冷淡,“你仔细看那个女的。那不是人而是魔物——他居然和……和幽凰在一起!”
  “幽凰?”这下真岚的脸色也不自禁地变了,“那只鸟灵?”
  “真是疯了。”白璎抱着双臂在王座前来回走了几步,一直安静的眉目间有按捺不住的震惊和焦急,“他想干什么?到底想干什么!”
  “不管他想干什么,我们现在都没办法——一切等到了苍梧之渊,见了他再说吧。”真岚沉吟着,眉间神色也是几度变幻,最终抬手重新打开水镜,“我刚才留意看了一下——从树林的植被看来,苏摩现下应该已经过了息风郡,快接近九嶷了。”
  虽然有准备,然而再度打开水镜、看到篝火边那个纠缠在一起女子的背部果然有若有若无的巨大黑翼时,真岚还是默默倒抽了一口冷气。
  就在那个瞬间,他忽然注意到了火堆旁的一个东西——
  那个叫做苏诺的小偶人被仍在一边,咧着嘴看着面前一对翻滚来去的人。似乎是被主人剧烈的动作牵动了一下引线,那个无生气的木偶忽然啪嗒一声立了起来,扭过头,对着镜子的方向诡异的咧嘴一笑。
  “啊?”蓦然间觉得说不出的惊心,真岚脱口低呼一声,打翻了水镜。
  “怎么?”白璎一惊。
  “不知道……忽然吓了一跳。”空桑皇太子甩着湿透了的袖子,也觉得方才那阵心惊有些莫名其妙,“我又看到了那个偶人。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不对劲?”想起傀儡师身畔那个叫做苏诺的偶人,白璎忽然也是平白觉得一冷。
  “说不出来。”真岚再度沉吟了一下,还是说不出所以然,只是摇摇头,“很邪啊。这个裂变出来的傀儡,可真是让人担心。”
  “一切等他到了苍梧之渊再说吧。”仿佛下了什么决心,太子妃猛然点头,吐出一句话,转开话题,“不知道师兄带着那笙如何了?”
  真岚眉头再度蹙起,脸色有些凝重:“我刚才看过了——看不到。应该在息风郡附近,但是那片区域无法通过水镜看到。”
  “有人阻止?”白璎诧异地回首,“设了屏障?”
  “应该是。”真岚沉吟着,手指叩着扶手,“如果料得没错,能设下那样强的结界,应该是十巫中的一位亲自来了……征天军团一定也会如影随形的再度赶到。西京要千万小心才好。”
  又是片刻凝重的沉默,许久,白璎慢慢道:“等到了夜间,我带一些冥灵战士去看看。”
  “太危险了。”空桑皇太子蹙眉,手指不停地叩着王座的扶手,“万一碰到上次那样的事情,你受伤无法在天亮前返回,怎么办?”
  “难道师兄他们现在就不危险?”银发女子眼里的光是无法反驳的,握紧了手,“何况,苏摩那样的敌手、也不是次次都能遇到的——我会小心。”
  “……”沉吟片刻,真岚只是缓缓转过头,“让蓝夏和你一起去,他办事小心。”
  “呵,难道我很莽撞么?”太子妃笑了起来,弯腰去收拾打翻了的水镜。
  王座上的那颗头颅默默看着她,许久忽然笑了笑:“看起来是很沉静的样子……不过都是骗人的。如果忽然发起疯来,那可是够吓人,拉都拉不住。”
  “……”显然明白皇太子调侃的是什么,白璎没好看了他一眼,收起水镜。反正说不过,干脆不理——这是在长达百年的时光中得出的唯一有效方法。
  “璎。”在她走出去的刹那,忽然听到真岚在背后叫了她一声,声音短促。
  “怎么?”她诧异回头。
  “我想起来了。”王座上的头颅脸色猛然一变,断手同时跳出,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急急,“我想起来哪里不对了!——那个傀儡……那个傀儡……你有没有觉得居然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被真岚脸上的神色惊住,白璎下意识反问——方才短短的瞬间,她根本没有留意到两个人身旁扔着的傀儡。
  “好像是变得……”被那么一反问,真岚语气弱了一下,仿佛也变得有些不肯定起来,喃喃,“是我看错了么?那个傀儡偶人好像——好像……的确是变得大了一些啊。”
  暗夜的密林里,草叶的沙沙声忽然停止了。
  “奇怪……好像有人在看。”微微喘息着,女子停住了动作,喃喃对身边的人说,唰的一声,背后巨大的黑色翅膀蓦然展开了,裹住了两人。她的手撑住对方的胸膛,汗水濡湿的声音有一丝警觉:“苏摩,你有没有觉得?”
  在她想要站起来的刹那,傀儡师忽然伸手,粗暴地拉住她的头发,将女子重重拉回自己怀里,一个翻身压倒在草地上,抬头往虚空中的某个方向“看”了一眼,嘴角忽然浮出一丝笑意,不出声地低下头去埋首于女子的胸口。
  “原来你早知道了。”幽凰轻轻呻吟了一声,吐出一口气,“好坏……”既然苏摩不管,鸟灵干脆也就不去追究了。抬起手揽住傀儡师的脖子,将他拉近自己的唇边。
  “真是美啊……就像天神一样。”女童的面容上有成人的表情,幽凰用炽热的眼光注视着耳鬓厮磨着的人,意乱神迷地喃喃自语,凑近去吻着那张脸,“只是……你的身体里好像也有魔物栖息着呢。怎么、怎么和我是同类一样?……为什么会回头找我呢?”
  裹住她的是黑暗的气息——只有行走于黑暗中的魔物才有的气息。
  “阿诺喜欢你。”终于开口了,声音带着说不出的疲倦,傀儡师忽然放开了怀里的邪魔,撑起身来,手指只是一动,火边一直看着的那个小偶人咔哒咔哒地跳了过来。咧嘴微笑着,忽然膝盖也不屈地一跃而起,直直跳入幽凰的怀中。
  “嘻,好可爱啊……”鸟灵收敛了背后的双翅,抚摩着偶人冰冷的脸,满怀喜悦,“多漂亮的偶人,和你一模一样。是你作出来的么?用了什么术法,居然让它能动?”
  然而那样一连串的问话,似乎丝毫没有入傀儡师的耳。苏摩起身坐到火旁,也不披衣,只是茫然地面对着篝火,有些出神。仿佛感到冷,手臂微微发抖。抬手感觉着火的热力,将手凑近了一些。然后,不知不觉地再近、再近……一直到将手整个伸入火中,依然控制不住地在微微发抖。
  旁边的幽凰没有看向这边,显然一路上习惯了傀儡师那样阴阳怪气的脾气,也没期待他回答,只是自顾自地逗弄着偶人。苏诺那样阴枭的神色,在魔物的怀里居然变得明朗了一些,咧嘴笑嘻嘻地看着幽凰。
  “噫?你有没有觉得阿诺看起来好像长大了一些?原来没那么高吧?”幽凰将偶人抱在白皙的胸前,忽然略微诧异地笑了起来,“苏摩,它会不会长大啊?——真有意思……”
  一语未落,傀儡师的手蓦然一震,在火中无声握紧,眼里闪过阴沉的光。
  “啊,啊,乖孩子。”拍打着翅膀,鸟灵孩子一样的脸上露出笑容,“苏摩,你说如果你有孩子、会不会和阿诺一摸一样?——我给你生一个好不好?嘻,还不知道鸟灵和鲛人的孩子是什么样?”
  “孩子?”一直低着头不说话的傀儡师忽然笑了起来,转过头。火光在他俊美得近乎邪异的脸上跳动,明灭不定,“如果你敢把它生下来,我就杀了它。”
  那样随意的话似乎是理所当然的,却透出掩不住的冷气。
  幽凰本是随口说笑,然而不自禁地被瞬间扑面涌来的杀气冻住,手一松、偶人咔哒一声掉落在地,龇牙咧嘴。
  蓝发如同水一样垂落,掩住苏摩的脸。他将手从火中抽出——那样苍白秀气的手在火舌的舔舐之下已经黑如焦炭。然而只是转瞬之间被烧焦的皮肤就起了变化,立刻恢复到和未烧伤时一摸一样。除了那样真实的痛楚,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而生之意义在于他,难道也是如此?
  绝望和狂乱那一瞬间仿佛疯了一样在心底蔓延起来。
  一切开始于结束之后……可难道他就要这样过完这一生?
  幽凰讷讷地本想说什么,然而看到傀儡师在火里烧着的双手和忽然间开始莫名其妙冷笑的表情,禁不住再度脱口低呼一声,捡起偶人紧紧抱在胸口,拢起翅膀裹紧了身体。
  “去九嶷……对,去九嶷。”失控的冷笑终于停歇,苏摩空茫的眼睛抬了起来,望向暗夜中唯一一点跳跃的光,喃喃,“要去九嶷……还有要做的事情。还要去九嶷。”
  如果一切都已无可尽力,至少还有一件事可以摆在面前需要完成。
  不要再去想这条路的终点到底在何处——只要看到前面还有一站,也便足够让人走下去了。最怕的是连面前那个驿站都会看不见。
  看着自顾自失笑说话的傀儡师,幽凰倒抽一口冷气,暗自摇摇头。
  到底在想什么……这个鲛人,到底想着什么呢?有着所有生灵都嫉妒的美貌和力量,却那样阴郁和反复无常。早知道如此这样折腾人,是不是一早就该和同伴们一起飞去空寂之山参加集会?罗罗他们……如今已经从西方尽头穿越广漠返回了吧?一定还在抱怨作为首领的她扔下大家不管、鬼迷心窍地跟着一个鲛人跑了。
  巨大的黑色翅膀下,有着女童面容的鸟灵抬起头、穿过密林的枝叶看着西方尽头的天空,怔怔出神。
  西方的天空也已经全黑了。
  古墓最深处的一角是宽阔的石阶,一级级通向石砌的水池。十丈深的竖井将沙漠地底的泉脉引入古墓。泉水冲去了一身的风沙,他解开束发带子,让满是尘沙的头发浸入水中。虽说身为军团战士、对于在云荒任何地域生活都有很强的适应性,然而向来军容整齐的少将毕竟很难忍受自己风尘满面衣衫褴褛的样子。
  水声中云焕听到古墓外面有牧民的歌声朗朗响起——已经开始了么?手一震,他立刻拧干头发,抬臂撑住水池边缘跳了出来,轻捷如豹。
  “湘。”他开口,吩咐一边侍立的鲛人傀儡,“衣服。”
  鲛人少女面无表情地将他脱下的戎装递过来。
  “不是这个。”云焕叹了口气,不满地看了一眼傀儡——毕竟是傀儡,很多事如果不是他亲口说一遍、她根本听不进去。他自顾自探身拿起那一套白色的长袍,披在身上——那是师傅给他找出来的袍子,大漠上牧民穿的笼统一口钟的样式,也不知是师傅多久前出古墓行走砂之国时穿过。
  毕竟,这样一身征天军团的戎装、是不能出去见当地牧民的。
  想到这里的时候,少将雪亮的眼睛微微暗了一下,心头不知是什么滋味。然而手却是片刻不停,将袍子穿了上去,一边招呼湘过来帮他系上带子。忽然间感觉左肩一痛,云焕诧异地用右手握住左肩,发现那里微微渗出血来——怎么回事?
  鲛人傀儡还在依循他的吩咐、将长袍覆盖上年轻矫健的身躯,云焕却站在那里发呆。
  这个伤……怎么还会复发?都已经一个多月了,早该完全痊愈,居然又裂开了?他握着伤口出神,忽然觉得手腕上也有细微的刺痛,低头看时、才发现刚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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