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愕然,站起,原来是那个如画女子。
她走进来,四处打量了一下,冲我微微一笑,“沈姑娘琴音清澈,那日有幸耳闻,真乃天籁之音。”
我俯身一拜,亦笑道,“夫人过奖了。乡野俗人,无事弹奏一曲消遣而已。”
她继续道,“那日别后,本想再去听你弹曲,才知你已搬到这儿。终是耐不住,就寻了来。”说话的时候,唇角的酒窝时隐时现,煞是可爱。却想不到如此年轻,竟是乌洛的夫人。
我只道,“夫人厚爱。”
她说着在床边坐了下来,“想来沈姑娘年纪与我相当,不必叫我夫人,叫我哲哲便可。”
“哲哲?”我一愣,转而笑笑,“我家有孩儿叫秋秋。”
她亦莞尔。
卑微身有别,我自是不能直呼其名,便道,“赫哲夫人想听什么,我便为你弹奏。”我席地而坐,将琴端放在双膝。
她轻轻起身,眼睛有一瞬间的凝滞,“且弹那曲《长相思》吧。那亦是我小时候最爱听的。”
我低头调弦的手亦是一停,琴音随拨弦而起。
晨有行路客,
依依造门端。
人马风尘色,
知从河塞还。
时我有同栖,
结宦游邯郸。
将不异客子,
分饥复共寒。
烦君尺帛书,
寸心从此殚。
遣妾长憔悴,
岂复歌笑颜。
檐隐千霜树,
庭枯十载兰。
经春不举袖,
秋落宁复看。
一见愿道意,
君门已九关。
虞卿弃相印,
担簦为同欢。
闺阴欲早霜,
何事空盘桓。
一曲完毕,我抬头望向赫哲夫人。
她不知什么时候已坐下,只一手握住丝绢,两手交叠,眼睛淡淡飘向帐外。
我轻咳一声,赫哲夫人淡淡一笑,收回眼神,美目流转,少顷,方开口,依然是柔柔的声音,“沈姑娘口音不似北方,可是来自大梁中原京城?”
我一惊,低头,再抬头便已是谦恭的微笑,“赫哲夫人可是好耳力,我母亲原是京城人氏,父亲早已过世,只跟母亲一起生活。在塞北生活多年,只不知这口音居然还有京城的味道。”
她幽幽一笑,“沈姑娘琴艺想必是得令慈亲传?”
我垂眸,“母亲琴艺过人,我尚不及母亲十分之一,只是,她早已过世。”
赫哲美目一张,十分吃惊,“你尚不及你母亲十分之一,那你母亲,岂不是…”
我莞尔一笑,“大梁人崇尚琴音,母亲琴音算不得最好,我也只是学些皮毛而已。赫哲夫人对大梁如此熟悉,可是在大梁有亲人?”
赫哲微垂眸,唇角微翘,轻轻道,“算来,我亦是半个大梁国人。”
我惊讶起身,“夫人……”我这才仔细端详,赫哲挺直鼻梁,眉毛弯弯,眼睛不似塞外人那般眼睛深凹。
她刚张嘴,帐帘被打开,一侍女声音急促而又小心翼翼,“启禀夫人,王爷已过往夫人营帐。”
赫哲微一惊,立即起身,“今日先到这里,多谢沈姑娘。”
言毕匆匆离开营帐。
我这才知道她是背着乌洛来此。
我细细回味赫哲的话,却不明白她今日来为何。尤其听到她说她竟然也是半个大梁人,我亦有些惊讶,或者她的父亲或者母亲是大梁人吧。那她为什么告诉我,想了很多,亦没想出什么。
那曲《长相思》,难道她亦是有心事的人?
夜晚来临,我只在黄昏的时候出去走过一下。
回到营帐,想着赫哲来的异常奇怪,却想不出个所以然。帐外风格外大,吹过营帐,似在耳边嗖嗖作响。帐内有些冷意,我蜷起身子,嗖嗖的响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让人心经胆颤。
我辗转反侧,甚至捂住耳朵,也挡不住那渐远渐近的风啸,犹如狼嚎。
突然想起那日刀木达所说的夜晚会有狼群。我禁不住打个寒颤,手心亦在被里捂出了汗。
但愿只,而且,夜晚营帐附近必有火堆,以防止敌人或者狼群偷袭。
有火光的地方,狼群断不敢接近。
我自己安慰着自己,困意袭来,直想睡觉。
朦胧间,营帐嗻嗻作响,似有东西在摇晃营帐。
我一惊,从床上猛地起身,大声问,“谁?”
那嗻嗻声稍一停,接着更加猛烈地响起来。
我只觉腿打颤,一手抖抖索索点着蜡烛,帐里有了一丝光亮,才稍觉心安。
我披上衣服,将灯烛照向帐帘的方向,响声停了。
静待一会,竟无半点声息。
难道是自己睡觉迷糊,疑惑在做梦?可刚才明明听到帐帘响动,又不像风刮的声音。
我坐在床边,一丝寒意袭来,浑身打了个冷颤。
静待了片刻,营帐的嗻嗻声又响了起来,掺有哧哧撕扯什么的声音,这次异常清晰,似在啃食东西。
我立时寒毛乍起,外面的绝对不是什么风声,而是野兽的啃食声。
那嗻嗻的声音,亦是在啃咬营帐。
我冷汗尽出,双腿似乎被抽干了一样,站了几次都没有站起来,心要蹦出胸膛。
张口欲喊救命,却现嘴张开却不出半丝声音。
这时,营帐的帘子动了一下。
虽夜晚帘子我都密密封好,那帘子亦不是铜墙铁壁。
我吓得拿起灯烛照向帘了那里,只见帘子动了几下,角上便松了,瞬间,一个尖尖的东西从松动处伸了进来,顿时,一股腥臊之气随风灌满了营帐。
我大骇,一面被那腥臊气熏得直欲作呕,再也顾不得,只尖叫起来,“救命!!有狼!!”
说话功夫,那营帐已伸进一个尖尖的似狗样的脑袋,两只幽绿的眼睛直直看向我,接着露出森森白牙。
我手脚无措,那幽绿的眼睛似乎吸干了我所有的力气。
我情急之下,退到桌边,拿起那蜡烛,一下抛向狼头。
那狼见有火光,也吓了一跳,忙将脑袋缩回去。
那蜡烛掉,顿时熄灭。
片刻,营帐的帘子之处霍然有亮起了两盏绿灯。
我只觉大汗淋漓,后背紧靠桌子,摸到火镰,点着,一咬牙,拿起枕边丝衣,点上,顿时帐内光亮大盛。我咬牙,与其被狼吃掉,不如与其同归于尽。
那狼见我点着丝衣,虽退缩一下,或者不肯放弃到嘴的猎物,只盯着我,贪婪地留着口水,身子却一点点往里移动。
我将那丝衣往狼身上一掷,狼一缩身,却还是站在那里,想必等丝衣一灭,再扑上来。
火光渐渐熄灭下去,我已将棉被点着,往扔,隔在我和狼中间。
风从帐帘吹进,那棉被得了风势,瞬间火焰腾空而起。一股股浓烟呛向我,我霎时被迷了眼,一阵咳嗽不止。
在火光中看到狼那贪婪的眼睛越来越近
………【且试】………
想起那晚,狂风呼啸,那鲜肉味道必是顺风传开,那狼群必是逆风而来,若是顺风而来,狼群不可能被现如此迟缓。說閱讀,盡在
此人,算准天时地利,引来狼群置我于死地。其心机歹毒可见一斑。
许是看我脸色阴晴不定,糖儿偷觑着我的脸色,怯怯出声,神色郑重,“小姐,那日夫人是去看过小姐。但此事绝不是夫人。夫人心底醇厚,我敢用性命担保。”
我许久没有言声,只觉悲凉不已。
浑身冷意顿增,我使劲裹紧披风,还是感到冷。
看向糖儿,一个十多岁的孩子而已,还显得很稚嫩,却说出如此话语,我心里震惊不已,看盖娜和乌日喜的神色,想必是乌洛不让走漏风声。依照乌洛的性情,这糖儿,必是冒着必死的决心来的。
我起身扶起糖儿,“你家夫人现在哪里?”
糖儿咬紧嘴唇,“自小姐出事后,有人一口咬定是夫人指使所为,王爷大怒,已将夫人关起来了。关——关在那黑屋,夫人千娇之躯,如何经得起此大难。糖儿冒死求小姐还夫人一个清白。”糖儿泣不成声。
我起身裹紧披风,看向四周,此处偏僻,除了远远而来的乌日喜和盖娜,别无她人。
我淡淡道,“你来找我,恐怕已是犯了王爷大忌。”
糖儿郑重跪下,“小姐肯救我家夫人,我死而无憾,来生做牛做马报答小姐。”
我只道,“今日之事,切不可走漏任何风声。我不要你来生做牛做马,只好好活着便好。”说罢,我转身而去。
只盖娜一人匆匆而来,见我回返,脸色惊讶,看看后面跪着的面色哀哀的糖儿,便为我披上稍厚的绛色披风,在我耳边悄声道,“王爷来了。”
回到屋内,乌洛背对我站于桌前,负手而立。乌日喜立于一边垂头,大气不敢出。
我解开披风丝带,将其交于盖娜。
两人行礼匆匆告退。
“谢王爷来看望我。”我端端一拜。
他闻声转身,看向我地眼神有了些许暖意,“天冷,要注意休息。”
原以为他会质问,或者脾气。却没想到他如此一说,
心里蓦地一暖,“谢王爷。”
我走向桌子,从托盘里取出银色地茶杯,试试茶壶是暖的,这才将茶杯倒满,双手递与乌洛,垂眸看向手中的杯子。
片刻,乌洛从我手中端过杯子,仰头喝下。
将杯子递与我手中,声音低沉,“再来一杯,如何?”
我愕然,抬头,却见乌洛眼神投向我,灼灼闪亮。
我心下一慌,接过杯子,手忙脚乱将杯子重重放于桌上,险些翻倒,慌忙扶住,提起茶壶向里倒,只见壶里的水歪斜倾出,却怎么也倒不进茶杯。
一声轻笑,一只大手覆上我拎茶壶的右手。
掌心温暖,我呼吸一窒,茶壶险些摔落,一只大手及时伸出,堪堪接住将我圈在怀抱中央。
我满脸通红,心跳不稳,脚步错乱,急于要挣脱。
他稳稳站在那里,沉稳暖暖的气息在头上方轻轻传来,却不放松。
我停下徒劳挣扎,只背对他站在那里。
他将茶壶放下,放开覆住我手背的手,我乘机挣脱他的怀抱,站在桌子另一侧,趁机深呼吸平复自己的慌乱心情。
乌洛只深深看我,收回目光,语声淡淡,“赫哲之事,你知道了?”
我垂眸,亦淡淡回应,“是。”
“那赫哲胆敢违抗本王命令,做出如此狠毒下作之事。”他语意骤冷,“本王定会给你一交代。”
“王爷。”我上前,缓缓一拜,“卿卿承蒙王爷大恩,大难不死。只是此事事关人命,还请王爷三思。”
乌洛凝眸看我,眼神闪过一丝垂怜,冷声道,“人证俱在,有何需要三思的?那日只她一人到过你的营帐。”
我走向乌洛,仰头望向他,“王爷,那赫哲是何样人,我不敢妄言。但是,假若她要害我,又怎会堂而皇之出现在我面前?”
乌洛迟疑一下,转过身,“你身子刚好,先休息吧。此事再议。”
及至天黑,我倚靠在床上,唤过盖娜,“盖娜,你可知道那赫哲夫人关在何处?”
盖娜满脸为难,,只道,“奴婢不知。”
“那好,我亲自去问糖儿。”
盖娜一脸惊慌,踌躇片刻,咬牙道,“王爷有令,若是让小姐知道赫哲夫人之事,乱棍打死,现在若是带小姐去看赫哲夫人,只怕奴婢小命难保。”隐约眼里有点点闪烁。
我心里一惊,若真是如此,那糖儿,是不是遭遇不测了?
我忙问盖娜,“糖儿她?”
盖娜摇头。
我起身下床,“盖娜,只要你带我去见赫哲,我向你保证,你不会有事。”
盖娜迟疑半天,终于重重跺脚,随我出门。
盖娜掌灯,东张西望,脚步时而放缓,时而匆匆前行。经过御花园,又经过几个院子。
除了几个巡逻的侍卫,盖娜只道“陪小姐转转”,并没有引起格外的注意。
在一个荒凉的院子里,杂草丛生。
盖娜四处看看,小声道,“到了。”进得里面,只觉灰尘气息浓重,灯笼照处,偶见蛛网。想是一多年不住人的废弃屋子。
难怪糖儿叫这是黑屋,只觉黑暗恐怖袭人,幽深不见底的黑暗。
不远处,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随即一声微弱的声音,透着害怕,“谁?”
“噗。”盖娜一下吹灭烛火,屋里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我吓了一跳,黑暗中拉住盖娜的衣袖,“你做什么?”
盖娜压低声音,“小姐,有话快说,提防别人看见。”
我只得强压下心底的惊悸,轻声说,“赫哲夫人,是我。”
片刻,黑暗中传来惊喜的声音,“沈姑娘,是你吗?”
接着又是另一个激动的声音,“夫人,沈小姐果然来了。”
是糖儿!
我瞬间明白过来。
我令盖娜点上灯烛。
片刻,眼前亮了起来。
盖娜提着灯笼,靠近赫哲夫人。
我这才看见,原来屋子里有一道细密的铁栅栏,赫哲夫人和糖儿的脸庞贴在栅栏上。
待看清赫哲夫人,我倒抽一口凉气。赫哲原先饱满娇嫩光滑的脸庞瘦削地只剩一双大眼睛,脸上布满条条细细的血痕,头上沾满草屑,紧紧抓住栏杆的白嫩细手亦是皮包骨头。
糖儿手臂也有长长的鞭痕,还在渗血。
那赫哲见了我,哀哀叫道,“沈姑娘,真的不是我!不是我!我不要背负这狠毒的罪名。”赫哲泣不成声。
我看着眼前的赫哲,心绪起伏莫名。
之前,我不是没有怀疑过赫哲。一直在乌洛的庇护下,不曾接触过任何人,只这眼前的赫哲,却是主动来找过我,且是她来的那天,我便遭遇狼袭。造成我被狼吞掉的局面,谁也不会怀疑,也无法怀疑。
只是,为何敢下此毒手……我冷冷一笑。
我按下心头思绪,近前一步,温言道,“赫哲夫人,自我来到柔然,不曾与任何人结识。夫人美丽聪慧,必不会干如此愚蠢之事。”
赫哲听到,止住哭声,倏地抬头直直望我,声音颤抖,“沈姑娘,你,真的不疑我?”
我上前握住她的手,微笑道,“虽人证物在,我亦不疑夫人。”
听到人证物在,赫哲脸色陡然一灰,眼神黯淡下去。
忽然,她紧紧抓住栏杆,声嘶力竭,“诬陷,那刀木达是诬陷。”
刀木达?我一惊。
赫哲颓然坐在地上,眼神呆滞,“我与他素日无怨,想不到他竟一口咬定是我指使人将鲜肉埋藏在你的帐后。”
“说夫人指使何人?”
“便是那死去的侍卫。”
我心里一沉,好一个死无对证。刀木达黝黑憨厚的面孔瞬间浮现在眼前,实在难以置信。
“那侍卫那日不知为何到我帐内,只问我有何吩咐。我也奇怪,并不曾吩咐他来。他也奇怪,出去了。后来便惨死在狼口之下。”
想来,又是一个冤死的。
我冷笑连连,好高明的一计。
如此,赫哲便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盖娜已在一边催促,“小姐,快回去吧。万一让王爷现……”
赫哲跪在栅栏前,呼吸急促,“沈姑娘,若有机会出去,我一定告诉你我的身世。苍天可鉴,我赫哲绝对不是如此小人。”
我亦觉此地不可久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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