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看杜兰,心底一热,拉住杜兰的手,“你我相识已久,亦是我的亲人了。当初跟着我,你亦是吃了不少苦,如今苦尽甘来,我亦是为你高兴。只是皇兄没有早让我知晓,总让我惦记着你。秋秋,如今亦离地了。你现在亦是有身孕之人,若是不便照顾。就让秋秋留在我这里。”
杜兰亦泪流满面,紧紧握住我的手,“小姐,若不是梁公子,杜兰早已是鬼魂一缕;没有小姐,杜兰怎会有今日荣华?杜兰虽不是宫中人,却知道小姐在宫中不易。士儒是为官之人,我亦能从中知晓些。梁公子一直不想让你知晓这些,只怕我与秋秋让你分心。所以才把我许配给许大人。如此一来,杜兰不再漂泊,秋秋亦有了照顾……”
杜兰看了看正在一边玩耍的秋秋,“小姐,不是杜兰舍不得秋秋。秋秋毕竟还小,小姐在宫中,人言可畏。秋秋不懂事,净是添乱的年纪。小姐若是想念秋秋,就跟皇上说一下,杜兰每个月都带给小姐看看。”
我叹口气,不得不承认杜兰说的有理,“杜兰,秋秋就交给你了。”
走之前,杜兰看向我,“小姐,你似乎又瘦了。”随即压低声音,“小姐在宫中还是小心些。梁公子本是不让我和你说的——你入宫后不久,皇后娘娘便派人去了别院。问小姐的生辰,我与小姐在哪里认识的,梁公子与小姐如何认识的,还有秋秋的身世等等。”
我倒抽一口凉气,这皇后,果真是不放心。
“小姐,皇上在你入宫前便交待于我,除了小姐将生辰改过后,一切皆实话实说。”
我这才明白,原来梁文敬早已在入宫前就已将我改头换面,也突然想起,当日御花园里,郭莹秋言我是个“来历不明”的野丫头,想必那会已经从杜兰那里审问过我的底细,亦想必都会派人去塞外,只可惜,昔日的怀荒人迹罕无,当年的韦伯一家早已家破人亡,纵是想查,亦是查无实处。
我回过神,只觉掌心冰凉滑腻,又不得不佩服梁文敬的深谋远虑。
“小姐,皇上对小姐是真的很好。有皇上在,小姐莫要担心了。今日是新年,皇上怕小姐寂寞,特遣我和秋秋来看你。”许是见我脸色有异,杜兰忙安慰道。
我依依不舍地替秋秋穿戴好,又拿了只玉贊插在她软软的小鬏上。秋秋便对着铜镜照个不停。
我又让烟翠包了一包袱金银玉饰给杜兰,加上纹银五百两。
杜兰睁大眼睛,坚决不要。
“杜兰,秋秋还小,这些东西不足挂齿,回家亦是有交待,这都是长公主的赏赐。”
杜兰这才收下。
烟翠几个人举着灯笼,几个人穿过御花园的侧门,杜兰道,“小姐,送人终有一别,你还是回去吧。”
望着杜兰和秋秋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才怅然叹口气,在御花园里转了一圈,又慢慢踱向寝宫的方向。
大雪映得地上一片白,裙裾拖曳在地上,飒飒有声。
我裹紧厚厚的披风,问送杜兰回来的烟翠,“几更了?”
“公主,已是二更。”
我看看并未停的大雪,担心道,“杜兰家在城南,一时半会不能够到吧。还有秋秋,那么一个小孩子……”
“公主不必担心了,许大官人早已在宫外等候了。”烟翠一面小心举着灯笼,一面呵一下冻麻的手,“许大官人只怕杜夫人身体吃不消,又怕公主这不方便不留宿,便一直在宫外等候。还让我代他谢过公主呢。”
我一怔,“那许士儒,对杜夫人,真那么好么?”
“是啊,连奴婢都艳羡不已呢。”烟翠啧啧道,“许大官人见杜夫人出来,忙过去扶她,又一手抱起秋秋,两个人往马车里走去,真真是让人羡慕……”
心里替杜兰高兴的同时不免心生悲凉,如今连杜兰亦有了爱她护她的人,与夫君出双入对,伉俪情深,叫人如何不羡慕?而自己,多年的等待在历经沧桑后成了镜中花,水中月;心里最初的那些海誓山盟,花前月下亦皆付诸于时光,一去不再来……
看着宫门近在咫尺,不禁自嘲笑笑,什么时候自己竟如情窦未开,伤秋感月起来,这些劳什子感情,早已不是现在的沈卿卿所要的…。眼前对自己好的不是自己所要的,远方在等待的虽山盟海誓在先,亦不知有何变数……此生,注定如杜兰般的夫妻相敬如宾的安逸日子已是奢望,注定要在不平静中走一步,看一步……
跨进宫门,长窗上现出一高冠束的身影。
我一窒,此时的他,不应该呆在皇后的宫中,怎会来此?
宫中,每月初一,十五乃至每月最后一天,皇上皆在中宫以示皇上皇后鹣蝶情深。今日是除夕的最后一天,皇上再恩宠哪个嫔妃都不会坏了这个规矩。
再一想,随即释然,霍太医与喜儿一番密报自是够皇后吃一壶的。
我进得宫内,摘掉风帽,脱去披风,鞋子在雪地里亦污了,索性甩掉鞋子,赤足踏上高昌果进贡来的祥云绒毯,便向锦屏后走去。
烟翠几个人亦不敢出声,小声拜过皇兄后便悄然退出。
我自顾不暇,及至锦屏前,仿若才现窗边已深深注视我良久的皇兄。
又折回身,走到梁文敬面前,俯身一拜,故作惊讶道,“皇兄,今日不在皇后宫中,为何到此?”
梁文敬看着我,上前将我被雪水沁湿垂落在额头的几缕乱抿上去,方才淡淡道,“你不正盼着朕来吗?”
虽然已知道梁文敬的此“盼着我来”非彼“盼着我来”,听了还是脸一热,垂眸,“皇兄……”
他的手指抚去我因落雪凝在睫毛上的水滴,又轻轻掠过我的腮边,直至下颌,颈项……少顷,用手指轻轻勾起我的下颌,让我不得不抬面直视他。
眼前的梁文敬眼底漆黑,不辨喜怒。
我有些害怕,抬手想拨去他托着我下颌的手,却不料他手更快,一把攥住我的两只手。他的掌心不复有之前的温热,透着些微的凉。
他凝眸看我,脸越来越近,淡淡的男人的气息让我顿时心慌意乱,他的唇停留在我的额头,亦凉凉的。
………【禁足】………
我身子一僵。
少顷听到他低沉暗哑的声音,“卿卿,朕从小时候,就一直在想,朕为什么会那样喜欢你,直到现在,朕也还是在想这个问题。为了让你欢喜,为了能时时看到你,朕从小都无时不刻地努力着。生怕朕做的有一点不好,让朕失去你。”
我一震,刚要说话,他的手已抚上我的唇瓣。
“哪怕你在冷宫的时候,朕只要得空,都想去看看你。平定柔然后,朕便去江南,直到你出宫那年朕才回来。听到你去了,朕的心当如凌迟都不为过。初次在塞外遇到你,朕只觉是上苍莫大的恩赐。朕那时接近你,只是因为你长得和朕心目中的倾云公主很像。可是,朕却不知不觉喜欢上了你,因为,冥冥中朕觉得,你和朕的倾云公主几乎是一个人。”
“卿卿,如今,朕不得不说,朕遇上你,是朕之大幸还是朕的劫数?”梁文敬语调越低沉,有着不可言喻的疲惫和落寞。
我悚然一惊,浑然忘了礼数,一下掰开他的手,后退几步,不可置信般问道,“皇兄,是何意思?”
他凝眸看我,淡淡道,“今日是除夕,朕忙了一年了,亦想踏实睡个好觉。朕时刻放不下的长公主就是给朕送来了这样的新年礼物?”
我自是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事,垂眸道,“皇兄,臣妹只是,只是……觉得事关重大,又关系宫中子嗣……”说到这里,隐隐有些后悔,是不是有些急了。
“哦——”梁文敬似笑非笑,“朕并没有怪长公主。只是,今日朕才现,长公主心思缜密实在出乎朕的意料。朕没有想到,朕的皇妹竟是如此的聪明。”
我静静看向他,突然觉得当下的梁文敬变得如此陌生,便淡淡道,“皇兄,夜已深。且此时的皇兄,应是在皇后那里才对——还是请回吧。”
我微施一礼,便转身走向锦屏后。
广袖却被拉住,我一个猝不及防,一下跌到后面的宽阔胸膛上。
还未回过神,嘴唇已被霸道覆上,唇舌纠缠间,我醒悟过来,遂牢牢攀住他的肩膀,竭力婉转回应。心里狠狠道,是的,他不是自己的皇兄,只是一个不相干的人罢了。
急剧喘息间的间隙,听到他淡淡的叹息,“卿卿,你叫朕拿你怎么办才好。”
彼时梁文敬正在御书房议事。
本是议事完毕起驾到皇后宫中,在听了霍太医与喜儿禀报后勃然大怒。
坤宁宫喜气洋洋,皇后已在宫中熟悉完毕,只等梁文敬去开始传膳。
梁文敬一股火气赶往坤宁宫,让郭莹秋吃惊不小,起始是以为朝政繁忙,却不想梁文敬一脸阴鹜问为何小酉子偷偷潜入惜菏宫。郭莹秋着实大惊,“臣妾并没让小酉子偷偷潜入惜菏宫,只是让他去看看菏贵嫔缺什么,臣妾便为其打理。”
小酉子浑身瑟瑟抖,抬眼看看皇后,道,“皇后娘娘,来年为我烧纸,否则,奴才死不瞑目。”便咬舌自尽。
皇后目瞪口呆,半天回不过神,半晌才哭天抢地,指天毒誓,“若是臣妾所为,让臣妾天打五雷轰……”
盛怒之下的梁文敬哪儿听得进去,拂袖而去。
好好的坤宁宫只闹得鸡飞狗跳,哭声震天。
此事自然惊动了太后。且不说人证物证俱在,小酉子又是皇后的人,死无对证,单此事关系重大,太后自是不好偏袒皇后,只得暂时压下,让哭哭啼啼的皇后回宫。
梁文敬怒火平息后便来到我这里。
他自然能猜到是我故意为之。
待**渐渐淡去,他恢复了惯有的淡然,对着我的眼眸问,“你恨皇后吗?”
我怔住,随即看着他漆黑的深眸,丝丝碎碎的光亮足以使人无所遁形,便淡淡道,“恨。”
“一如小时候皇兄爱我护我,我亦从未忘掉皇兄,只是天意如此,我与皇兄此生有缘无分。我亦认了。我恨她,是因为她骄纵跋扈,如果她爱皇兄,她便会为皇兄分忧,而不是让皇兄的江山后继无人。”最后一句话,我一字一句说得格外清晰。
梁文敬的眼神渐渐冷了下去,片刻满眼厌恶道,“朕要这样的皇后何用。”
在天武三年的第一天,我与一干王爷王妃小王爷小公主们随梁文敬拜见太后,恭贺太后新年大喜。不出所料,这里面没有看见皇后郭莹秋。
梁文敬淡淡道皇后身体不豫。
这让一些好事的王妃们纷纷猜测是不是皇后有喜了。
太后自是给每一个人都有礼物。
轮到我的时候,我上前恭谨跪下,口称“太后千岁千千岁,祝太后万寿无疆”。
太后半晌才道,“哀家老了,眼神也不大好使了,这下面跪着的是谁啊?”
“母后,是长公主。”坐在太后一边的梁文敬忙陪笑道。
“你看你,就是个急性子,哀家问你了吗?”太后责备着梁文敬,“长个嘴巴难道不能说话吗?”
我一听,这太后,当着众多王爷公主的面如此说,定是给自己难堪了。
便愈加恭谨,再磕头后抬头目视太后道,“太后,是皇儿,卿卿。”
太后看着我,唇角挂着疏淡的微笑,“哦,是长公主哪,起来吧。哀家一把老骨头了,平时难得见到长公主,如今一看,倒是愈出挑,难怪哀家认不出来了。”
我微笑着起身,心底不禁暗赞太后,这个老狐狸,果然不是一般的厉害,先是假意认不出让自己在众人面前难堪,接着又以“难得见到”四个字让自己背定了“目无尊长,狂傲不孝”的恶名,独独略去了**日去拜见,她都养病为由闭门不见的真相。
“卿卿亦是十分想念太后,只盼太后病好后能见一面。如今看到太后,卿卿着实为太后高兴。”
听我这样一说,太后脸色不豫,当着众人的面自是不好作,便转头对梁文敬淡淡道,“皇儿,这长公主,越伶牙俐齿了……只怕将来嫁到柔然,那柔然王子有得苦头吃咯……”
下面响起嗤嗤的笑声,梁文敬只淡淡笑了笑,“母后说得是。”
拜见完太后,晚膳便是宫内的合家欢宴,宫内所有的嫔妃都来了。除了皇后,被禁足的兰贵妃和怀着身孕的菏贵嫔,及吕昭仪几个人亦都来了。
除了少数一些人,其他人俱以为皇后身体有恙。知道内情的亦是闭口不提。
太后自然是对温婉的兰贵妃及有孕的菏贵嫔另眼看待。
赏赐的亦是不凡的送子观音图和一柄玉如意。
这让在座的其他嫔妃眼热不已。
一片喜气洋洋中,想来自己是不受欢迎的,开宴后不久,我便悄然出来了。
大雪早已停了。屋顶、飞檐、树上皆是一片厚厚的雪白。
宫内的石阶皆已被扫清,在纱灯的映照下泛着幽幽的光泽,我早已换上宫中特有的雪天走路防滑的木屐,踏在青石阶上哒哒有声。
冬日的大梁相比较塞外,亦是冷得厉害,呵出的白雾立时散尽。
喜儿手握纱灯在前引路,其他几个人跟在后面,喜儿道,“公主,回宫吗?”
“不,自然是去看一个人——如此热闹的光景,一个人岂不太寂寞了?”
喜儿便不再搭话,与烟翠一人一个纱灯在前面引路。
坤宁宫并不远,半盏茶的功夫已到坤宁宫门外。
坤宁宫大门紧闭,宫门前两盏水红绢灯在风里飘摇,暗暗的光线并没有新年的喜气,似乎也暗示着坤宁宫主人的不得意。
烟翠敲了几下宫门,宫门便被打开了。见到我,几个侍女慌忙跪下。
里面传来迟疑的声音,“是谁啊?是皇上吗?”
我随侍女进入坤宁宫。
坤宁宫毫无节日的喜气,桌椅的凌乱及地上的碎瓷片显示这里曾是一片狼藉。
皇后良久才从锦屏后出来,想必是听到我来,在里面装扮了一番。
只梳了寻常的髻,凤舞九天珠钗下的脸色格外苍白。
见到我,嘴角含一丝冷笑,倨傲道,“长公主不在长清宫赴宴,却到本宫这里,想是来看本宫的笑话不成?”
我淡淡道,“皇后娘娘乃后宫之主,母仪天下,怎会说出如此不顾身份之话?”
一句话气得皇后怒目圆睁。
“如今众人皆在长清宫欢歌笑舞,独皇后一人在宫中,只臣妹觉皇后寂寞,体谅皇后,特来看望。”
皇后听了,不怒反笑,“长公主伶牙俐齿,倒与刚入宫时的沉默寡言对比鲜明。令本宫不得不刮目相看。”
她走近桌前,坐下,冷笑道,“本宫有今天,不都是拜长公主所赐吗?”
我走到她对面坐下,微笑道,“皇后娘娘,宫中子嗣单薄已不是一天两天。如今皇兄年过而立,居然宫中连个皇子亦没有,要是这样下去,皇后娘娘身为中宫之主,不认为大梁的江山无人继承吗?”
皇后脸色愈加苍白,看着我,咬牙辩解道,“生不出皇子,是本宫无能;可是其他宫的事情,自是因为宫中风水不好。与本宫何关?这次菏贵嫔之事,亦是对本宫无关。”
………【荣极 1】………
我施施然一笑,“说这话的时候,皇后娘娘可不要忘了小酉子是谁面前的红人。被人撞见一次是偶然,要是被人撞见两次,而且还牵扯出了对龙脉不利的事情,你说无关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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