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前,掀开那薄薄的红绸,下面赫然是一排绿头牌。长条的紫檀木板上刻着每一位嫔妃的名字。
我的手指慢慢拂过每一位嫔妃的牌子,却不曾停下。
李公公眼睛随我的手走过,见我毫无停下的意思,含着谦卑的笑有些奇怪地看着我。
我收回手,回头看向身后已走出来的梁文敬,娇笑道,“皇兄,今夜臣妹该将皇兄送与哪位妹妹宫中?”
碧玺金冠下,梁文敬静静看我,漆黑的眼眸看着我的脸,不辨喜怒。
“既然皇兄无异议……”我转过身,随手从里面拿出三位嫔妃的牌子,微笑道,“如今皇兄恩宠的兰贵妃、菏贵嫔已有孕,吕昭仪又在苦练琴艺——那就是这三位吧。”
李公公赶紧将手中的锦盒交与旁边的小太监手里,双手接过我手里的三张绿头牌,躬身递给梁文敬。
梁文敬看亦未看,微启唇冷然道,“长公主选哪个便是哪个。”
李公公汗出如浆,满脸困惑又赶紧将牌子递到我面前。
我微微笑,手指一点,“眉才人端庄大方,听说最近又学前朝飞燕,苦练舞姿,想必皇兄可以一看。”
李公公觑着梁文敬的脸色,见他微微点头,慌忙将牌子收好,边以广袖擦拭额上的汗边躬身退出。
李公公走后,我的微笑凝在唇角,淡淡道,“已快三更,皇兄该移驾至甘露殿了。”
大梁贵嫔以下的美人和才人两个位分是没有单独的宫殿的,俱是两人分享一个宫殿,美人和才人若是皇上召幸,则是在甘露殿,皇上专门宠幸嫔妃的地方。
李公公已领旨告退,想必不出半个时辰眉才人就会被引至甘露殿。
梁文敬定定看我,半晌才道,“朕从母后那里出来后又去了内务府。”
我一怔,“内务府?”
他点点头,负手而立,淡淡道,“内务府告知朕你看了所有的嫔妃材档……看得很仔细……就连朕站在外面看你的时候你都不曾注意到……”
“皇兄——”我吃了一惊,“为何不叫臣妹?”
“长公主看得很专注,但是,朕没有想到,你看得是如此的仔细,如此的入神;及至你走后,朕却看到了存档里几页被打湿的纸面上淡淡化开的字迹……朕当时就在想,朕给你金宝的时候就已知道这些材档你迟早会看到,只是,朕不知道,当日赐予你金宝是对还是错了……”
我愕然看着梁文敬,顿时呆立在原地。
原来什么都没有逃开他的眼睛。内务府看到那些临幸材档,一字一句犹如利刃划过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及现自己的泪滴在材档上,慌忙以广袖擦拭,还是留下了淡淡的墨化开的痕迹……想不到梁文敬连这个看得也很仔细。
………【荣极 3】………
我僵在那里,如吞个苦李,只觉满腔满嘴苦涩至极……想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就那样定定立在那里,直到梁文敬从我的身边经过。
我身边稍作停留后,吐出淡淡的话语,“朕适才最想听到的话就是,朕的长公主问朕是否留下……”
说完,明黄的身影擦过我的肩膀,淡淡的清香气息一带而过。
再回,这才惊觉厅里已是人影空空。
我再也忍不住,赤足奔向宫门外,只见华盖下,一抹明黄的身影愈显孤绝,在黑暗里越走越远……
早上醒来已是便听到宫外叽叽喳喳响成一片。
昨夜辗转反侧,及至四更还未曾阖眼。我皱眉披衣下床,唤来烟翠,“宫外何人喧哗?”
烟翠小心道,“回公主,是几位昭仪娘娘贵嫔主子,说是来给公主请安。”
大清早被搅了好梦,我心下不快,遂道,“本宫不是已说过,每日不需来请安么?”
烟翠慌忙道,“奴婢刚亦是如此回的,只是娘娘主子们不肯走,非要等公主醒来。”
我让烟翠打水洗漱后,又在侧厅里边用早膳边听烟翠说着昨晚和今早宫里的事情。
梁文敬昨晚盛怒而去,并没有直接去甘露殿,在御书房呆到四更,这才在连公公苦苦哀求之下去了甘露殿。
彼时甘露殿的眉才人已然等待一个时辰,虽是炭烧得极热,但毕竟数九严寒,光着身子的眉才人自是无法揣度圣意,又不敢擅自穿衣离开甘露殿。直到四更梁文敬才一脸阴沉、满是疲惫地踏进甘露殿。
光着身子仅以薄纱遮体的眉才人正在榻上昏昏欲睡。
眉才人初看到梁文敬,又惊又喜,近半年未见天颜,如今天子已近,翻身机会就在眼前。忙上前为梁文敬宽衣,意欲婉转成欢,却见梁文敬呆呆无反应。
眉才人自是不敢造次,情急之下娇声道,“皇上,让臣妾侍候皇上安歇吧。”
梁文敬伸出手指抚上她的腮边,半晌才看着眉才人喃喃道,“若她,亦像你这样就好了。”
一句话让眉才人的笑容凝在脸上。
随后,梁文敬吩咐敬事房此次召幸不需记档便转身离去。
只留下呆若木鸡的眉才人站在空荡荡的甘露殿。
……。
烟翠的话必是梁文敬的贴身内侍连公公所言。
我看着烟翠学着连公公的话,倒是十足像。这个伶俐的丫头,宫内宫外说话办事利落滴水不漏,有时说话瞧着真不像个十七八的丫头,倒更像宫里有些年岁的嬷嬷。常太妃留给自己这个丫头,想必亦是觉得能让自己省点心。
她边给我倒水边道,“公主,奴婢今日一早问连公公皇上今日精气神的时候,那连公公苦着脸,直摇头,还悄悄道……”烟翠看我一眼,抿嘴一笑。
“还说什么?”
“还悄悄对奴婢道,‘你以后不用问了,若是从长公主那出来是龙颜大悦,必是精神十足;若是从长公主那出来龙颜不悦,必是长公主给皇上气受了,那洒家是有苦吃了……。’呵呵呵……还让奴婢劝着点长公主,生怕哪日皇上不高兴……”烟翠觑着我的脸色,及时转换话题,“公主,外面的昭仪娘娘贵嫔主子要不奴婢再去一趟?”
“不必了。”
我坐在藤椅上,任喜儿几个人给我梳妆。
依然是素色广袖宽服,只是夜晚没睡好,眼底有些微乌,便让喜儿额外在脸上补点粉,以螺黛修眉后,喜儿又将我的头以鎏金细钿松松挽好,斜插一支垂珠金步摇,髻正中则放一朵新采的“玉梁”牡丹。
梳妆完毕,我起身走进中厅。
原来喧闹的中厅立时鸦雀无声。
“臣妾拜见长公主!”众嫔妃掩去眼中的讶然神色,皆恭敬行礼。
我看着眼前姿容艳丽、竞相媲美的年轻嫔妃,唇角禁不住微微一勾,她们拜的自然不是我,她们真正拜的是我手中的金宝,是梁文敬给予我的执掌后宫的力量。她们的眼中,我与皇后还是有根本不同的。皇后虽执掌后宫,但亦是嫔妃,只不过是位分最高的嫔妃而已,既是嫔妃,自然少不了争风吃醋,翻起嫔妃的绿头牌自然是有近亲远疏之分别。
而长公主,则就不同了,这位从宫外而来的长公主与嫔妃皆保持着距离,对众人皆一视同仁,除了有孕的兰贵妃和菏贵嫔,——长公主对有孕的嫔妃格外照顾,自是为了更好地保护皇上的子嗣,昨晚长公主翻牌子居然翻到了失宠已久的眉才人,可见长公主宅心仁厚……
我温言让大家起来,并让烟翠给这些嫔妃看座奉茶。
细细打量着眼前的韩昭仪和几个贵嫔,应是内务府材档上记载的不受恩宠的嫔妃。但细瞧之下,亦不是庸脂俗粉之辈。想来能进宫的女子,无论外表、内在、家世出身皆是精挑细选过,不是大家闺秀,亦便是小家碧玉。精女红,善抚琴、喜书画者亦比比皆是。只是不知道为何没有受宠。
想想皇兄亦不易,每日除了操劳国事,夜晚亦要想着大梁的江山不能后继无人,嫔妃娇艳如花,却并非草木,千方百计邀宠者占多数,长此下来,皇兄亦是疲惫……
我垂眸用茶盖拨着鎏金茶盏里的花茶叶子,余光里看到众嫔妃想开口又不敢开口的模样。
遂抬眸淡淡笑道,“今日本宫起得有些晚了,让各位妹妹们久等了。”
众嫔妃立时笑语嫣然,皆道,“不晚不晚,长公主连日来操劳,多睡会亦是应该。”
我笑笑,“本宫早已说过,本宫不是皇后娘娘,每日的请安都免了罢。本宫以后会常去各位妹妹的宫中,若有事,再来与本宫禀报就可。本宫虽金宝在身,亦只是督促皇兄,让各位妹妹雨露均沾,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而已。眉才人,闭宫苦练舞姿,以求皇兄一笑,——便是最好的例子。”
众嫔妃面面相觑后脸上浮有喜色,“原本找长公主话话家常,看长公主如此疲惫,臣妾改日再来。”
众嫔妃鱼贯而出,我淡淡的笑容凝在嘴角,眉才人,本宫给了你机会,却生不逢时,看来是无缘了……
眉才人乃正二品大员左仆射之孙女。左仆射两子一女,一子已在抗击柔然入侵时殉国。眉才人便是左仆射此子留下唯一之女。眉才人入宫便封妃亦是左仆射之荣宠。之前眉才人已怀上龙胎,却胎死腹中;又从妃位贬至才人,震动后宫前朝。左仆射长孙佑自是面上无光。左仆射长孙佑亦是两朝元老,为人性情古怪,既不与右相交往,亦与左相不和。
此番让眉才人侍寝,是我故意为之。
朝中左相**在大梁抗击柔然大获全胜后风头顿减,不复之前跋扈,却因太尉兵权在握,与左相交好,时时以当年拥立当今皇上为太子并助其顺利登基居功自傲。对右相党极力打压。殊不知,这正是身为天子的梁文敬之大忌。
在常太妃的叙述里,当年先皇亲征,梁文敬与梁文宣抗击柔然时曾将因后方粮草供给不上导致先皇在云中城被困。
而左相则为当年在朝中保证粮草供应,接到云中城粮草告急传与司空大人争执不下。
司空大人坚持粮草从西北调集后,经边境西上,走燕山北,旱路为主,以避开西面高昌,防止腹背受敌。
而左相则认为时间紧迫,彼时十月,“以水路为上选”。认为按司空大人的路线,粮草要延迟两日到云中城。
左相坚持走水路,结果如司空大人所料,粮草在离云中城五十里处水域遭到高昌国偷袭,粮草损耗大半,左相派去的粮草护送队伍几乎全部覆没。司空大人以大局为重,密会右相楚淳一千里飞书密报先皇,让先皇提前部署,又提前密信至离云中城最近的城邑预备接应;亦幸亏梁文宣彼时不在云中城内,以离间之计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才在云中城力挽狂澜、反败为胜,却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梁文敬在征战中为先皇挡了一箭,幸好慌乱中箭失了准头,只射中梁文敬肩膀;梁文敬的叔父,当时的车骑大将军便是在云中城一战中阵亡,一同为国捐躯的还有眉才人的父亲,左仆射大人之子及几员大将。
梁文敬与乌洛的阵前对弈,大约从那时就开始了。
听常太妃说起此事的时候,虽是云淡风轻,却能想象出战场的惨烈,狼烟四起,尸横遍野,漫天的大火与血……
因为左相的失策,却让当时身为皇长子的梁文敬对自己的舅父郭济大为不满。虽然郭济力保梁文敬坐上太子位。梁文敬亦因云中城之战失去叔父而迁怒于郭济,对郭济并不领情。
云中城一战成就了梁文敬的太子地位,但是,亦让梁文敬对左相郭家忌讳颇深。
梁文敬对左相的不以为然我亦能隐约听出。
朝中左仆射大人对朝中两相之争向来是嗤之以鼻,但梁文敬因我酒后“失言”便将阵亡大将的女儿从贵妃降到才人,左仆射长孙佑不能不心寒。
而让眉才人侍寝,在前朝的长孙佑不可能听不到他关心的孙女的消息。
只是眉才人福薄,本宫尽到力了……我将早已凉掉的茶搁与一边,淡淡笑了。
………【荣极 3】………
我僵在那里,如吞个苦李,只觉满腔满嘴苦涩至极……想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就那样定定立在那里,直到梁文敬从我的身边经过。
我身边稍作停留后,吐出淡淡的话语,“朕适才最想听到的话就是,朕的长公主问朕是否留下……”
说完,明黄的身影擦过我的肩膀,淡淡的清香气息一带而过。
再回,这才惊觉厅里已是人影空空。
我再也忍不住,赤足奔向宫门外,只见华盖下,一抹明黄的身影愈显孤绝,在黑暗里越走越远……
早上醒来已是便听到宫外叽叽喳喳响成一片。
昨夜辗转反侧,及至四更还未曾阖眼。我皱眉披衣下床,唤来烟翠,“宫外何人喧哗?”
烟翠小心道,“回公主,是几位昭仪娘娘贵嫔主子,说是来给公主请安。”
大清早被搅了好梦,我心下不快,遂道,“本宫不是已说过,每日不需来请安么?”
烟翠慌忙道,“奴婢刚亦是如此回的,只是娘娘主子们不肯走,非要等公主醒来。”
我让烟翠打水洗漱后,又在侧厅里边用早膳边听烟翠说着昨晚和今早宫里的事情。
梁文敬昨晚盛怒而去,并没有直接去甘露殿,在御书房呆到四更,这才在连公公苦苦哀求之下去了甘露殿。
彼时甘露殿的眉才人已然等待一个时辰,虽是炭烧得极热,但毕竟数九严寒,光着身子的眉才人自是无法揣度圣意,又不敢擅自穿衣离开甘露殿。直到四更梁文敬才一脸阴沉、满是疲惫地踏进甘露殿。
光着身子仅以薄纱遮体的眉才人正在榻上昏昏欲睡。
眉才人初看到梁文敬,又惊又喜,近半年未见天颜,如今天子已近,翻身机会就在眼前。忙上前为梁文敬宽衣,意欲婉转成欢,却见梁文敬呆呆无反应。
眉才人自是不敢造次,情急之下娇声道,“皇上,让臣妾侍候皇上安歇吧。”
梁文敬伸出手指抚上她的腮边,半晌才看着眉才人喃喃道,“若她,亦像你这样就好了。”
一句话让眉才人的笑容凝在脸上。
随后,梁文敬吩咐敬事房此次召幸不需记档便转身离去。
只留下呆若木鸡的眉才人站在空荡荡的甘露殿。
……。
烟翠的话必是梁文敬的贴身内侍连公公所言。
我看着烟翠学着连公公的话,倒是十足像。这个伶俐的丫头,宫内宫外说话办事利落滴水不漏,有时说话瞧着真不像个十七八的丫头,倒更像宫里有些年岁的嬷嬷。常太妃留给自己这个丫头,想必亦是觉得能让自己省点心。
她边给我倒水边道,“公主,奴婢今日一早问连公公皇上今日精气神的时候,那连公公苦着脸,直摇头,还悄悄道……”烟翠看我一眼,抿嘴一笑。
“还说什么?”
“还悄悄对奴婢道,‘你以后不用问了,若是从长公主那出来是龙颜大悦,必是精神十足;若是从长公主那出来龙颜不悦,必是长公主给皇上气受了,那洒家是有苦吃了……。’呵呵呵……还让奴婢劝着点长公主,生怕哪日皇上不高兴……”烟翠觑着我的脸色,及时转换话题,“公主,外面的昭仪娘娘贵嫔主子要不奴婢再去一趟?”
“不必了。”
我坐在藤椅上,任喜儿几个人给我梳妆。
依然是素色广袖宽服,只是夜晚没睡好,眼底有些微乌,便让喜儿额外在脸上补点粉,以螺黛修眉后,喜儿又将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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