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烟翠脸上血色遽然褪尽,愣愣抬眼望我,张大嘴却说不出话来。
我冷冷一笑,“连已去的常太妃都道提醒本宫,在宫中本宫所做的一切,不仅是为本宫,更要为了大梁的基业……常太妃都如此深明大义,你一个小小的侍女,又是来自太妃家族,怎能会不懂太妃的意思,竟敢违背太妃的意愿?”
烟翠是昔日常太妃身边的人,亦是常太妃的远亲。烟翠的家境在当地算是殷实,只是由于庶出,自小在家里与其母亲没少受气。常太妃当年省亲,在前来贺喜的常氏远亲里,看到烟翠聪明伶俐,便收在身边,带进宫里。只是,刚开始并没有在常太妃的宫中侍候,烟翠入宫半年后才借个机会来到常太妃身边。只是,很少有人注意这个普通的入宫丫头与常太妃有什么关系。
因此,我入宫前,烟翠因“不小心”打碎常太妃屋里的贵重物什,被罚去洒扫;恰好被皇后看到,又在其他嫔妃的“授意”之下,便随意指给了棠梨宫,侍候即将入宫的长公主。
烟翠就这样被常太妃安到了自己的身边,表面合情合理,又是皇后指派来侍候长公主的,无丝毫破绽。殊不知,这正是常太妃一招绝密的棋子。
自我来到宫中,常太妃无时无刻不在注意着这位“长公主”的行踪,自然,烟翠便是第一线人。于是,自己身边生的事情,自己的一言一行毫无保留地传到了常太妃的耳中。
待弄清了自己来到深宫的真正原因,常太妃便放下心来。
这烟翠常年在常太妃身边,对常太妃与兰贵妃来往甚密不是不知道,对常太妃与太后之间的恩怨也并非不清楚。
而自一心效忠的常太妃去了后,与其有恩的兰贵妃便成了她在宫中一心想依靠的人。
这也难怪,自己对她再好,终将是要和亲到异邦的人,最长一年,自己便会离开这里,从此扎根在与此相距千里万里的漠北,再不回还,这繁花似锦的皇宫,从此便再无长公主一人……而她注定还要在这深宫里呆下去……
我望着眼前脸色煞白浑身瑟瑟抖的烟翠,心下生出一丝不忍,“烟翠,你起来吧。”
烟翠冷汗涔涔,愕然抬眸看了我一眼,却不敢起来。
“烟翠,本宫问你,你为何要给小公主换上那件肚兜?”
烟翠低着头,身子惊颤了一下,良久无言。
我放下手里的茶盏,将那件刺目的红色肚兜一下扔到烟翠的跟前,冷冷道,“本宫向来对这些并不光明的手段嗤之以鼻,回去告诉你的主子,只要本宫还在皇宫内一天,就不要在本宫面前耍弄心计……”
烟翠闻听此言,一下瘫倒在地上……
兰贵妃送来的肚兜在密密的金线里,裹了薄薄一层药粉,这药粉有毒,虽不能一日致人**,时间一长,却是毒慢慢沁入体内,终将体衰而竭。
自昔日的菏昭仪去了,我对兰贵妃亦上了心。这个蕙质兰心、温柔似水的女子原来是个懂药理的。菏昭仪临死前终是后悔了,一句“不该不听长公主的劝告”后,告诉自己就是因为用了兰贵妃送来的说是祖上珍藏的药草沐浴身体。
彼时的菏昭仪自知不行了,便将往事简单一一道出。几个名字,几件事情,亦会知道个大概。
让自己震惊地是,这后宫,原来不只皇后一人忌惮着别的嫔妃早日诞下龙子,这兰贵妃,竟是过之而无不及。
初次推断出这个事实的时候,我正坐在烛火下,虽是酷暑天,脊背却是阵阵凉。
我脑海里一遍遍闪过那个在假山前遇到的如画中人的温婉女子,却是怎么也想不明白她怎么会对菏嫔与其即将落下的胎儿下此狠手,更甚者,菏嫔死了,竟还不放过两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
霍太医还在囚禁中,我命人将当日从水中捞出些的药草残渣,亲自送到霍太医手里。
霍太医眉间紧锁,仔细辨别了半天,突然间恍然大悟,断然道,这些药草原本是利于保胎的,只是里面多了一味与此药性相斥的药草,才使得这利于保胎的药草能了致人滑胎的毒药。
然而令自己更为吃惊地居然是霍太医道出了之前的几位嫔妃亦是在沐浴后滑胎,但却无人怀疑沐浴的药草有异。据说兰贵妃用这些药草保养容颜,且这些嫔妃都是用了好久才出现的滑胎,怎么能怪到兰贵妃的头上?
我亦是疑惑不已。
霍太医面色凝重,道此种药草沐浴,短时间不会有任何反应,但是长期用下去,导致宫缩滑胎是必然的。
“懂此药草的,必然是有高的医术,且懂药草的相克道理,用量正合适。”霍太医仔细端详着药里的残渣道。
我这才想起菏昭仪当时房里已没有了药草,看来这是最后的一包。
亦是这最后一包,要了菏昭仪的命,所幸的是两个孩子大难不死。
如今,这兰贵妃竟追到了棠梨宫,买通了烟翠,只让烟翠给启雨、启菏穿上她亲手做的小肚兜就可。
因我有言在先,刚出生的孩子最好穿从民间收来的“百家衣”,寓意好养活。
兰贵妃的肚兜便搁在了一边。
如今看来,这兰贵妃是急不可耐了。
我冷冷一笑。
烟翠没有回去找她的主子楚如兰,木讷地跪在地上一会儿,便起来呆呆往外走去。
我心下烦闷,便去了御花园,回来后,才知道烟翠投湖了。
只是烟翠投湖的时候恰巧一队在宫内巡视的侍卫路过,烟翠便被救了上来。
喜儿气喘吁吁回来向我禀报的时候,我心里还是疼了一下。
我让喜儿将烟翠叫到宫中。
烟翠身上一片狼藉,我便让喜儿给她拿来衣服披上。
烟翠眼神木讷,死死跪在那里。
我示意喜儿下去,这才开口,“烟翠,自本宫来到宫中,早已将喜儿你们几个人看作自己的家人一样,本宫如何对你们,你自是比谁都清楚。本宫亦是苦难中走来的人,深知你们为下人的难处与苦处。在这深宫,稍有不慎便是难逃一死。你在这深宫近十年,想必比谁都看得明白。兰贵妃与你有恩,可是,若是以自己的身家性命去报答兰贵妃的恩情,你远在宫外那可怜的母亲后半生谁去管?”
听到提起她的母亲,烟翠身子瑟缩了一下,抬起被湿覆盖的脸庞,苍白的脸上现出求生的渴望,哆嗦了半天,终于开口了,“长公主,是奴婢错了。奴婢并不知晓那肚兜上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奴婢只是觉得兰贵妃亦是要做母亲的人了,想来是稀罕小公主与小皇子殿下,才想将肚兜让其穿上,以图个喜庆……”
我静静看着眼前这落汤般的女子,缓缓道,“烟翠,本宫不让换这肚兜,有说这肚兜上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吗?”
烟翠再次面无人色,过分惊恐让她几乎失去了反应,她张张嘴,还要辩解下去。
我冷冷打断了她的话,“你母亲的病怕是吃了兰贵妃给配的药才好的吧。”
烟翠两眼直,颓然倒在地上,好久才讷讷道,“长公主,是如何知晓的?”
………【真假 1】………
彼时我正拿着喷壶浇着盛开的“玉梁”,小心浇完最后一棵,这才淡淡道,“本宫知道的何止这些——这兰贵妃深谙药理,轻易不予人配药。所以啊,这宫中,能知道兰贵妃如此医术高的还真是别无他人。只是这配的药,在你母亲那里能治病,在别人那里,却成了杀人的毒药……”
我转眸望向烟翠,细细看了她一会,语气微含了嘲讽,“本宫不得知的是,那兰贵妃生性清高,为何独独愿意为一个侍女的母亲医治?”
烟翠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哭出来,跪着爬到我身边,磕头如捣蒜般哭泣着,“长公主,奴婢没有办法,奴婢的母亲需要兰贵妃的药啊……”
烟翠生性聪明,且惯会察言观色,知晓常太妃与兰贵妃家族世交,自是对兰贵妃言听计从。烟翠系庶出,其母亲并不受宠,早在入宫前便被赶出家门,只好寄居亲戚家四处漂零,烟翠亦从原来的大小姐成了供人使唤的丫头。与常太妃家沾点远亲,被昔日的常太妃看中,随之带入宫中。
这些与杜兰在宫外仰仗许家打听来的消息是相符的。
入宫后,自被太后上门教训后我大病一场,初愈后在御花园里散步“巧遇”在那里早已等候自己的楚如兰,那个在嫔妃面前替我解围的如画般的女子,那个早已对我上心的女子。
而烟翠与兰贵妃的真正交易则是从那时开始的……
身后的烟翠痛哭流涕,“长公主开恩哪,奴婢虽千错万错,可是,兰贵妃,对长公主一直心存感恩,毫无害长公主之心哪……”
我看着眼前的一身狼狈的烟翠,突觉陌生至极。
我缓缓放下手中的喷壶,对着她淡淡道,“这便是那个我认识已久的烟翠吗?”
烟翠瑟缩一下,停止了哭泣,抬眸愣愣看向我。
我转过身,望着窗外,叹了口气,“烟翠,你的母亲病了,你极是担心,索性不惜将棠梨宫生的任何事情俱告诉兰贵妃,作为筹码来换取保你母亲生命的药。天下‘孝’字为先,这本宫可以担待;而小皇子殿下兄妹刚出生就失了慈母之爱……以己推人,你的母亲虽然病着,但是还在世,还能见面;而小皇子殿下兄妹,他们的母亲在哪里?”
身后良久无语,我回眸,一字一句道,“烟翠,本宫最后问你一句,菏嫔第一次因吃了苦菊险些滑胎与你是否有关?”
烟翠瞳仁骤然收缩。
我从来没有想到第一次菏昭仪中了西红花的毒,竟不是皇后郭莹秋所为,换言之,郭莹秋确实是冤枉的。那被迫招供的小酉子亦是早已被楚如兰所收买。当日的一句供词让皇后坐实了“残害宫内子嗣”的污名,不仅一朝被禁足,在后宫更是颜面扫地。
犹记得当日在御花园前的假山旁,那个面容清丽如新荷般的淡雅女子还说着“这宫里的人,都是没有心的”,就连故去的常太妃亦是如此说过,如此看来,这宫里的人,确实是没有心啊……
我没有立即赐死烟翠,只让人把她收进宫里的天牢。
算着日子,兰贵妃的临盆日期早已过了半个多月,还是不见动静。
我不禁有些奇怪,太医亦未说出所以然,只惶恐到道可能还未到日子。
直到半个多月过去了。
一日深夜,容德宫的宫女匆匆来报,兰贵妃可能要临盆了。
好在太医早已做好准备,宫中稳婆有条不紊地替兰贵妃接生。
次日清晨,在阵阵撕心裂肺的喊叫声中,兰贵妃诞下了一名男婴。
稳婆颂着吉祥话喜滋滋抱着孩子出来,梁文敬仔细看了第一眼后,笑容便凝在了唇边。
彼时我正在身旁,梁文敬又是背对着身后的众嫔妃,其他人自是看不到。
我看了男婴一眼,鼻直口阔,天庭饱满,已睁开乌溜溜的眼睛。
好俊俏的孩子!我心里暗赞一声。
再看下去,却是心里突地跳了一下。虽说是刚出生的孩子未必一定肖似父母哪一方,但这孩子,确实并不十分像梁文敬……
我瞬间镇定心神后让稳婆抱走小皇子,一面提醒梁文敬进去看看产后的兰贵妃。
梁文敬若有所思后,亦不避讳什么,抬脚进了产房。
刚产后的兰贵妃筋疲力尽,脸上却是掩不住的初为人母的喜悦。
梁文敬在兰贵妃榻前停住,面色淡淡,“兰儿辛苦了。”
兰贵妃亦是心细如之人,梁文敬脸上并未有喜得贵子的喜悦,兰贵妃眼里闪过淡淡的疑惑,还是微笑道,“臣妾谢过皇上。”
在一片颂吉声中,梁文敬去了御书房。
我在兰贵妃的榻前坐下。看着沐浴回来的小皇子被小心翼翼放在兰贵妃的枕边。
兰贵妃竭力撑起身子,慈爱地看着眼前的孩子,脸上溢满幸福。
我亦仔细地端详着这襁褓中的婴孩,忽然间心里闪过一丝疑惑。
我叮嘱兰贵妃好生歇息,便转身离去。
是夜,宫里因为又添了一位皇子而上下欢庆。
赏赐及各宫嫔妃备好的礼物都源源不断送与容德宫。
彼时我正在翻阅敬事房的李公公送来的记录嫔妃彤史的材档。
我翻了翻,兰贵妃的彤史记载与其诞下胎儿的月份是相符的。
正在沉思间,忽听得外面“皇上万岁”,我心里一慌,还来不及收起面前的材档,抬间,梁文敬已出现在眼前。
他上前几步,待看清我手里的材档,不禁面色一沉。
我面上微热,勉力起身,艰涩开口道,“皇兄……”
梁文敬随手拿起桌上的材档,翻了翻,略沉思一下,这才抬眸看我,淡淡道,“长公主,怎对这亦感兴趣了?”
我定定心神,随即吩咐在外侍候的敬事房李公公将嫔妃彤史记录材档拿走。
梁文敬在桌前坐下,眉峰微蹙,面容淡淡。
我绕过桌子,来到梁文敬面前,笑道,“臣妹还未贺喜皇兄,连得两位皇子,真乃大梁福瑞……”
逆着烛火,梁文敬眉毛微挑,面上却是不辨喜怒。
良久,才凝眸看我,淡淡开口,“长公主真的如此想吗?”
我心下一惊,梁文敬极聪明之人,如此说,分明是存了想法。
当下只迂回道,“皇兄莫不是欢喜糊涂了?臣妹自是如此想。如今兰贵妃母子平安……”
“够了。”梁文敬眼中戾色大盛,沉声打断我的话。
我愕然。
第一次,见梁文敬如此不快打断我的话语。
我呆呆站在那里。
良久,他渐渐掩去眼中的戾色,起身走到窗前。
顿顿,转过身,漆黑的眼底有了些许的暖意,“朕问你,兰儿临盆日期为何晚了近一个月?”
我一时愣住,随即明白过来,“刚才臣妹已看了敬事房的彤史记录,想必是……各人体质不同吧。有早产的,亦不会没有晚生的……”
嘴上虽然这么说,心下还是底气不足。毕竟像兰贵妃这样的情况的人还是极少数。
梁文敬深深看我一眼,“朕已让太医来验过了,那孩子,与朕的血并不相溶……”
此言一出,如石破天惊,我惊骇莫名,禁不住双手捂住嘴,身子后退几步,不料一下磕在桌角上。我惊呼一声,生痛之下,才意识到眼前的梁文敬并非在开玩笑。
“皇兄!”我提起裙角急急奔向前,蓦地握住梁文敬的双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弄错了?!兰贵妃,怎会如此?!”
梁文敬眼底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痛楚,良久,才淡然道,“朕的爱妃,竟是如此对待朕……”
梁文敬在棠梨宫呆到三更便去了御书房。
只留下我怔怔站在窗前。
脑海里反复的竟是兰贵妃说的那句话,“臣妾不要生不爱的人的孩子”。当时颇为其专情感动,转天却是传来喜讯,竟然已怀上皇兄的龙胎。我私下不免喜忧参半。喜的是兰贵妃有了皇兄的孩子,或许会忘记从前,就此回心转意,安身立命,与皇兄白头到老;忧的则是因为兰贵妃有话在先,怕兰贵妃想不开,不要此孩子。而后来的一切,看得出兰贵妃很珍视这个孩子……又再后来,以为其真的“长痛不如短痛”,认命了而已。
却不料,这一切原来都非表面上看的那样。
兰贵妃晚了近一个月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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