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身边的宫人私下亦来棠梨宫禀报。
吕昭仪多次求见皇后无果,亦是个心高气傲的,便不再上门。
皇后断然道吕昭仪胆大妄为,不守嫔妃本分,一个小小的昭仪,一袭绯红色衣衫端的竟是贵妃的架子。
“这吕昭仪,自不量力,不光觊觎妃位,就连臣妾的宝座,怕是亦在其思量之中……皇上要为臣妾做主。”
皇后在慈宁宫里恰与去探望太后的梁文敬相遇,禁不住幽怨道。
太后亦看着我托人送去的吕昭仪送与棠梨宫的千年人参,禁不住叹道,“司空吕次行只这一女,哀家见其聪明伶俐,抚得一手好琴,这才允其进宫。这孩子,原是个看着懂事的,怎么这会倒犯起糊涂劲了?”
依我对梁文敬的了解,皇后的话梁文敬或许不会听,而太后的话到这份上,梁文敬不能不往心里去。
梁文敬再次来到棠梨宫的时候,我正在抚琴,一曲《高山流水》在指下荡漾开来,我亦是乐在其中。
自我病后,我亦很少碰琴。
如今,梁文敬见我抚琴兴致正浓,原本眉间思虑沉沉,亦舒展了不少。
站在我的面前,微阖眸听完,语气温和如三月春风,“朕记得与你相见之时,”亦正是这曲——想来亦是缘分。”
我心里一窒,恍然记起塞外那皎皎银辉之下,那手执玉箫,长身玉立的锦袍儒雅男子,璎珞玉带,面容英挺……月华澹澹,更衬得他眉目英挺,盖世脱俗。
心底顿时柔柔的,犹如湖面无波,垂柳微拂过后,涟漪圈圈荡漾开来。指下一错,琴声戛然而止,“那时,只以为是偶遇,从来不曾想到竟会有今天……”
我起身,广袖低垂,望着梁文敬定定道。
梁文敬凝眸于我,漆黑的眼底不辨喜怒,良久,薄唇微启,语调淡然,“既然当初选择跟了朕,为何还此慨叹?”
我顿时惊住,愕然抬眸,对上梁文敬略显凛冽的脸庞,心底不可遏制地怦怦如擂鼓般跳起来。
梁文敬这一句,不啻于当场扇了我一个耳光,只觉脸上火辣辣的,心底瞬间如被无数钢针扎过般,又在油锅上烹过,疼痛直叫人站立不稳。
我看着梁文敬的脸,感觉有些朦胧,突然间有些看不甚清楚。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恍惚中,梁文敬走上前,伸手握住我冰凉的手,再抬手抚过我大约苍白如雪的面庞,半晌才低低道,“你是朕的皇妹,亦是朕的妻子。你无论做什么,朕都会觉得,你是为朕好……”
这低沉的声音在我耳朵里无异于平地一声惊雷,直炸得我耳朵嗡嗡作响,将我的七魂六魄几欲震到太虚之外。
我顿时浑身冷汗涔涔,惊骇莫名之下,挣脱梁文敬的手,连退数步,几欲歇斯底里,“不!不!”
梁文敬并没有就此罢手,上前紧紧拥住几欲要昏乱的我,一边吻着我,“看着朕——朕的长公主如此聪明,自然知道朕的意思……你做什么,朕都容你……朕不说,不代表朕什么都不知道……”
是夜,我与梁文敬相对饮酒直至酩酊大醉。
醉意朦胧间我牵着梁文敬的手,与其共同携手走向*榻。
“皇兄,你与我,今日便双宿**……”我腻在梁文敬怀里,竭力睁开昏花的眼眸,一边打着酒嗝,懒懒地喃喃道。
梁文敬漆黑的眼底浓浓的暖意似要化开。
芙蓉帐里剪影双重,烛火“毕剥”一下,渐渐熄灭……
日光穿过榻前的珍珠帘子,晃得刺眼,我只是翻了个身,继续懒懒睡过去。
昨日的宿醉头极是疼痛,却了无睡意,只是不愿睁开眼睛面对眼前的人。
他昨日说的不无道理,自己既然选择跟了他,还有什么不能放开的?
自己自入宫到现在,自始至终,梁文敬从未对自己的行为说过什么,一切都由着自己,原来只是装作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根本俱在他的掌握中,根本从未逃开过他的眼睛。
身上顿时泛起了淡淡的凉意,他从来不提兰贵妃为何而死,从来不提皇后在他面前所说的所有与我有关的疑惑,甚至连我的眼睛已好,而自己借口眼疾未好连太后那的拜见亦省了这样的话亦从来不提……
难道真如他所言,自己无论“做什么,朕都容你”?
细想之下,身上凉意愈来愈深,我抬手去摸身后的被衾想盖得严实一些。
早已有温暖的手覆上,轻轻抚摸着我裸露在外的肩头,柔声道,“醒了?昨夜歇息地可好?”
想起昨夜的浓情,我脸上阵阵烫,闭着眼睛不自然道,“唔……还好。”
耳边响起梁文敬低低的笑声,“想必是乏了吧……朕倒是从未见过长公主原来亦是如此风情……”
这种本应在夫妻间讲的私房话如今在自己听来却并不舒服。
我睁开眼,将被衾向上拉了一下,遮住肩头,这才淡淡道,“皇兄,可是喜欢?”
梁文敬并未言语。
沉默了一会,我忍不住翻过身,梁文敬正看着我,若有所思。
与饮醉酒时恣意不同,此时两个人**相对,我还是有些许的难堪,脸隐隐有些烫,微垂眸看向被衾上的并蒂莲纹。
梁文敬起身,将玉枕靠在身后,半倚在那里,余光里,他凝眸于我,低声道,“你为先皇守孝已快三年,远嫁柔然已是近在眼前……你可有改变心意?”
听到他提起远嫁柔然,我心里一时窒住,一句“你可有改变心意”明明是在试探自己,但是此情此景,竟让自己听出了一丝不易觉察的留恋和苍凉。
我突觉眼睛有些许酸涩,胸中亦莫名伤感起来,许久,才攒起点力气,竭力压下喉中的哽咽,“皇兄,一切皆是天命……”
嫔妃遴选的日子终于来到,在内侍太监尖细的声音里,冯婕妤冯思瑶一身绯红色的贵妃妆容三叩九拜后,从我的手里接过贵妃金册,成为大梁皇帝梁文敬的第三位在册贵妃瑶贵妃。
方婕妤因抚养皇子有功,亦晋升为方昭仪。
晋封典礼盛大而隆重,后宫里接连庆典三天。
吕昭仪先前绯红色衣衫拜访长公主,落人话柄,一时传为笑谈。
………【落尽】………
长公主的大婚临近,兼之和亲乃两国邦交大事,宫里自是不敢怠慢。
元月刚过,内务府便忙忙碌碌操持长公主的大婚。
事无巨细,什么都要过问棠梨宫,惟恐长公主不满意。
时间一长,我亦是觉繁琐,便叮嘱内务府一切从简。
内务府的李公公自是不敢做主,唯唯诺诺答应着,照样该操办的一样也不少。仍是免不了每日到棠梨宫问长问短。见我不耐,便问喜儿。
如今谁都知道喜儿乃棠梨宫长公主眼前的红人,对长公主忠心耿耿,一时内务府拿不稳的事皆问喜儿,喜儿做不了主的再由喜儿传达给我。
如此一来,亦是省了我不少的事,我亦懒得过问。
宫内除了一片喜气洋洋操作长公主的婚事,再就是莫过于太后的病情。
自进入腊月,太后的病就一再恶化,进入元月的时候,竟是卧*不起。
我自是不能再装作若无其事。头一天晚上便吩咐喜儿第二天早些起来,做些易消食的点心,我洗漱完,用膳完毕,便由喜儿前头带路去了慈宁宫。
慈宁宫自己有大半年的时间没有来过了。
进得慈宁宫,一股浓重的药味呛得我差点咳嗽出来。我屏住呼吸,好一会才适应过来。
太后身边的侍女见是我,行礼后进去禀报太后。
我坐在中厅的椅子上耐心等着。
良久,才见侍女出来,小声道,“太后凤体不豫,今日不能见长公主,长公主还是请回吧。”
我闻言便告辞而去。
刚出慈宁宫便碰上前来探望太后的皇后郭莹秋。
见我从慈宁宫走出来,甚是惊讶,随即唇角勾出一丝轻蔑的微笑,“长公主别来无恙?”随即向身后的嫔妃以绢掩口轻轻咳嗽一声,皮笑肉不笑道,“怎今日太阳打从西边出来了?”
我亦凝眸一笑,目光微扫地上后,淡淡道,“皇后的东西掉了。”
果然皇后将绢帕从嘴角移开,扫了一眼面前的地面,峨眉一挑,“什么东西?——咦?你的眼睛?”
我轻挽臂上烟纱,从皇后身边翩然走过,“本宫眼睛好了很多时了,皇后难道看不出来么?”
皇后睁大眼睛,与其他嫔妃面面相觑。
走出几丈远了,仍能听到皇后疑惑的声音,“本宫什么东西掉了?”
愚蠢的东西!我暗暗冷笑。
从太后那出来,我并没有直接回棠梨宫,去了昔日的冯婕妤今日的瑶贵妃的容瑾宫。瑶贵妃仍是原来的妆扮,几支白玉簪斜插云髻,一袭葱绿色祥云锦纹的长裙,素淡而典雅。
见我进来,知我是来看小皇子。行礼过后便领我走近内室。
自元月后,我便与梁文敬商量,既然冯昭仪已是贵妃,有了自己的容瑾宫,就不需要每日到棠梨宫来照看小皇子。梁文敬同意后,启雨、启荷便由瑶贵妃接入容瑾宫,兰贵妃的孩子启仲便由昔日的方婕妤今日的方昭仪抚养。
启雨、启荷已是会爬,偶尔会冒出一两个含糊不清的音。
我坐在一边,看着两个孩子在地上高兴地爬来爬去,偶尔扶着圆凳笨拙地站起来,一个不小心,险险要跌倒,我慌忙去扶。
却见启雨一下又稳稳扶住,抬头对我一笑,露出四颗刚长出的小牙齿。
一瞬间,那笑容深深印在我的脑海里,我的眼睛顿时湿润了。
瑶贵妃见我如此,不免亦有些感伤,“这两个孩子长公主费心了。没有长公主,亦没有这个孩子的今日……”
我擦擦眼角,起身,“这两个孩子,还有启仲,一出生便失了慈母之爱,从此以后,就托付给你了。如此,本宫,亦无憾了……”
天武四年六月十二,大梁长公主沈卿卿正式和亲至柔然,嫁与柔然汗国王爷郁久闾乌洛为王妃。柔然王子亲自到边境迎接,大梁送亲队伍绵延十里。
(女主宫内繁华落尽,宫斗并没有结束,以后的章节将继续关注女主的身世)
………【重温 1】………
“王妃,该吃药了。”随着清脆的侍女的声音,苦涩的药味亦随之飘了进来。
“放那吧。”我倚在软软的靠枕上,并未睁眼。
“可是……王爷交待说……”侍女声音小了下去。
我睁开眼,看着眼前从大梁陪嫁来的侍女芬姚,一张粉嫩的脸因为难透着些许的难堪。接过玉碗。碗中,黑色的药汁犹如墨玉在白玉碗中微漾,氤氲的热气在我面前荡漾开来。
我忍住恶心,抬眼看了一下芬姚,她鼻尖冒汗,正满脸期待地看我喝下去,手里还有一碗蜜糖水。
我闭眼咬牙将碗端到嘴边,一股脑喝了下去。不料太急,一下子呛住了,剩下的一个端不稳,全洒了出来,玉碗一下掉地上,摔个粉碎。
“咳咳——”我只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王妃——”芬姚大惊失色,急得一边给我捶背,一边用帕子给我擦嘴。
“这可如何是好……。”芬姚急得要哭出来,“来人,来人——”
几个侍女纷乱的脚步声,几个人慌乱地给我捶背,给我擦洗,收拾残片……。
折腾了好半天,我才平息下来。
无力地半倚在软榻上,只觉眼前昏花,浑身燥热,虚汗涔涔。
芬姚小心地替我掖好锦被,轻声道,“王妃,以前我爹说过,你这病主要是虚火太大,咳嗽出来也好。”
我这才隐约记起芬姚的爹爹是京城郎中,芬姚进宫之前,亦跟得她爹学过不少医技。
我微笑了下,“芬姚,你十四岁进宫,原本或许该荣华富贵……咳…不想现在跟着我……。”我眉头一皱,忍不住又咳嗽起来。
芬姚赶紧上前给我抚抚胸口,“王妃说这些作甚,是我不愿意呆在宫里。”
顿顿,见我不咳了,在我软榻前半蹲,手肘支在塌边,两手托腮,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王妃,其实我挺佩服你的。”
在宫中的时候,皇兄梁文敬曾要陪嫁百名侍女。
挑选的陪嫁侍女一部分是宫中多年劳作遇事麻利的宫人,还有就是选秀时广罗的秀女。那些秀女哪个在家不都是娇生惯养,何以适应路途遥远,北方风沙扬尘?更何况,一朝侯门深似海,哪个秀女又不是以入宫来求得身后满门的荣耀?犹如当年母亲一朝入宫,沈家如日中天一般?这些秀女想起风沙扬天的大漠,想必都是不愿意的,在宫中,即使一辈子不能获得恩宠,亦能保个平安,不会客死异国他乡。
我谢绝了皇兄的美意。
只是让皇兄带我来看看那些侍女。我说侍女要陪我一辈子,还是我自己挑选。
和皇兄坐在锦簇华盖下,望着眼前跪在眼前的令人眼花缭乱的百名侍女,大部分身量未足,却能隐隐看出将来的风采。
放眼望去,除了少有的一些面容平静,大部分面色忧愁,却极力压抑。偶尔有胆大的微抬眼看向我,眼中艳羡之色一晃而过,慌忙低下头去。
我笑对皇兄说,“皇兄眼力极好,这真真是美人聚会。”
梁文敬昔日英挺的面容有些苍白,双眸淡淡扫过跪着的一干人众,看向我,嘴角微翘,“长公主可满意?”
话音一落,明显下面好多人瑟缩了一下。
此刻,她们的命运就掌握在我手里。
只要我一点头,她们的命运就此翻天覆地。
我团扇微摇,微启唇笑道,道,“皇兄,你这是为柔然王子选美呢?”
皇兄一愣,随即笑了,“长公主此话何意?如果不好,皇兄可以……”
我附在梁文敬耳边一顿耳语,他迟疑了下,“这样,岂不于你有亏?”
“皇兄——”我撒娇道。
于是,宫人按照旨意,只道长公主体恤之心,高声询问谁愿意陪长公主嫁到柔然。
此言一出,地下陪嫁侍女们一阵*动,左顾右盼,表情复杂难语,终是多数人瑟缩身子,无人应答。
梁文敬登时大怒。
我急忙止住他,“皇兄,既然说好了,先等等看嘛。”
这时,一个声音从人群里传了出来,脆生生,“奴婢愿意陪长公主嫁到柔然。”
众人不禁侧目。
我凝眸一看,眼前的女孩约莫十三、四岁,或许是日晒的缘故,两颊有些淡淡的红晕。
见众人都在看她,她有些羞涩地缩缩身子,眼神清澈却坚定地望着我。
我起身,团扇轻摇,迎着她的眼神,淡淡说了声,“此去路途遥远,又是北方朔漠,截然不同于大梁,且……”
我眼神扫过每个人,声调低下去,“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回来了……你不怕吗啊?”
我没有注意到旁边梁文敬的神色,余光里,他身形微晃。
她初听到这些,亦吃了一惊,咬唇思索一会,眼睛看向我,声音依然脆快,“长公主千金之躯,不远万里去柔然——奴婢,亦不怕。”
梁文敬面沉如水,点点头。
这时候,又有数十人出声说愿意。
梁文敬的脸色好看了一些,转向我。
我心下早已有了计较,“皇兄,我亦乏了,就到此吧。”
梁文敬自然陪我回到寝宫,一路无言。
从内侍的手里接过愿意陪嫁的人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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