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敬的母后。梁文敬再如何,亦不能去怪罪自己的母后。何况若是梁文敬聪明,回忆一下当年他与兰贵妃在那样的情境下相识,未必不会体会到这里面有太后的“聪明”之处。
只有启仲的身世是个难以解释的问题,启仲不是梁文敬的孩子,这点若是被梁文敬知道……我不敢想下去,冷汗涔涔之下,便不再说下去。
梁文敬就那样站在那里,窗外的风吹过他的龙袍,绣有飞龙的广袖飒飒而动。
良久,梁文敬终于有了动静,他微侧眸,声音低沉暗哑,“为何现在才告诉朕?”
我一愣,“皇兄……兰贵妃如此,臣妹心里亦是难过。若是兰贵妃心里念念想的是别人,臣妹断不能容。可是,造化弄人,那个人是皇兄的胞弟,臣妹的皇兄康靖王。臣妹知晓皇兄与康靖王手足情深,若是因为此事让皇兄对康靖王起了猜忌之意,于国于家都不是什么好事……臣妹万不敢做这千古罪人……”
“哦……”梁文敬答应一声,便又沉默了下来。
我站在他的身后,心底惴惴不安。
良久,梁文敬转过身,漆黑的眼底带着难以言表的痛楚,“是朕糊涂了……”
我愕然惊住,怔怔望着梁文敬,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梁文敬拉住我的手,仔细看了我一会儿,这才叹息道,“卿卿,朕这些年,一直都被蒙在鼓里。若不是你今天与朕说了实话,朕说不定就会以为是朕的胞弟与自己争女人……”
我悚然大惊,双目圆睁,骇然道,“皇兄,这……这怎么可能?!”
梁文敬眉峰微皱,脸上不辨喜怒,淡扫我一眼道,“当日康靖王回宫,在御花园里,你虽然替他们圆了过去,但是,这个,朕知道,皇后并不是空穴来风。”
我张口结舌,“皇兄,其实,当日并不是,并不是皇兄想的那样……”
“那到底是怎样?长公主可否说给朕听听?”
我情知瞒不过梁文敬。又不得不佩服梁文敬话语里的环环相扣。这也才知道,梁文敬恐怕早已是想问我,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而已。这次皇后突然一疯,他自然是前后联系了一下,知道我逃脱不了干系。
我定定神,暗里深吸一口气,“皇兄,方才臣妹对于楚如兰之于康靖王的感情,已是说得清楚;但是,皇兄万万要相信康靖王。”
“哦?”梁文敬眉峰一挑。
我来到桌前,伸手端起茶壶,倒了一杯茶,双手捧给梁文敬,“皇兄,说了半天,是臣妹没有完全交待清楚;这个自然怪臣妹。”
梁文敬接过茶盏,眼睛并没离开我的脸庞。
梁文敬惯常不苟言笑,不怒自威,尤其是他薄唇微抿,双眸盯住你的时候,那种压迫的气势足以让人冷汗湿衣。
我与他虽是相处时间不短,按说已习惯了他的目光,但是今日不同往日。以往塞外的我和他,只是普通的男女,地位自是平等;如今,他是大梁的天子,手握天下,自己即便有着长公主的身份,但是,唯有自己知道,自己在他面前,不过是一个与其他嫔妃并无两样的女人而已,至多是比其他嫔妃受宠一些而已。
“皇兄,康靖王回宫在御花园的见面,的确是楚如兰恳求臣妹成全的。”我望着梁文敬的双眼,定定道,“在后宫所有的嫔妃里,楚如兰的精明是隐藏地最深的。昔日臣妹进宫,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臣妹这个宫外的不明来历的‘长公主’,多少人又在猜忌臣妹是先皇义女的可能性有多大。就连皇后,不也说臣妹是‘来历不明的野丫头’吗?可见臣妹入宫,让多少人不快——皇兄对臣妹的恩宠有多深,想必那些人对臣妹的仇恨就有多深吧。”
说到这里,一阵酸楚涌上喉头,我背过身去,挺挺背部,继续道,“唯有楚如兰,聪慧如斯,知道皇兄对臣妹是真心喜爱。所以,楚如兰相较自己的处境,更是酸楚地无以复加。所以,她来求臣妹成全她见一面康靖王的时候,臣妹以己推人,便答应了。”
我回转身,梁文敬眸子微眯,微微点头。
“臣妹当时与她有言在先。既已是宫中嫔妃,入宫后又蒙皇兄恩宠,这已是此生不复改变的事实。臣妹帮她,只是帮她了了此项心愿,以后安心呆在宫内,安心做她的兰贵妃。从此与康靖王相忘于江湖……”
“而康靖王,自始至终并不知情。哪怕回宫在御花园遇见兰贵妃的时候,康靖王亦是吃惊。恰好此时皇后赶到,想必皇后已是上心已久,康靖王难堪之至。臣妹却是在康靖王那里听到了挥剑斩情丝。康靖王的决绝,令兰贵妃心灰意冷,想必多年的等待转眼成空,这才想到了死……”
梁文敬听完,眼眸深深,久久没有言语。
窗外知了声声,棠梨宫内虽是冰块包围,却亦还是感到炎炎夏日的闷热。
喜儿等人一直在内室外候着。
我听到喜儿怯怯的声音,“公主,天气闷热,要不要来一些冰镇杨梅?”
梁文敬这才回过神,淡淡道,“端进来吧。”
喜儿这才低头端着一个托盘进来,放下后,将浸在玉瓶里的个个红得紫的杨梅用小勺捞在两个玉碗里,然后小心觑了我一眼,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红透的杨梅经过冰一透,光看着就叫人胃口大开。此时,我却是半点胃口全无。刚才的一席话虽是真实,但梁文敬到底听进去多少,自己未尝得知。兰贵妃已死,若是如梁文敬所言,他若真要因此疑心康靖王,那实在是康靖王的冤屈。
梁文敬在桌前坐下,伸手捻了一颗杨梅,放进嘴里,品了一下,淡淡道,“此杨梅味道不错,长公主想必亦乏了,陪朕吃一些吧。”
听着这不咸不淡的话语,我的心似被狠狠揪了一把,疼痛不已的同时心底随之冒起一股酸气,只顶到喉头,却是五味俱全,分不清到底是什么滋味。
是啊,梁文敬,大梁的九五至尊,高高在上的天子,自己的宠妃爱的竟然不是自己。当不知道的时候,或许不会去想;但是一朝知道了,即便是想装作不知道,亦如鲠在喉。梁文敬是如此骄傲的一个人,必是介意了。这里面无论是什么缘由,自己都逃不脱干系。
我还是依言坐下来,垂眸拿起小勺,舀了一粒杨梅放进嘴里,冰浸浸的杨梅一入喉,一股清凉的感觉随之而来,原先燥热的心情顿时平息了不少。
就这样安静地吃完了一碗杨梅。
余光里,梁文敬亦是慢慢吃着,不多会,一碗的杨梅亦是见了底。
梁文敬吃完,喜儿早已是准备了方巾。
梁文敬净完手,示意喜儿将碗端走。
我亦净手后,就听梁文敬淡淡道,“朕与康靖王虽不是一母所生,但朕与康靖王手足情深。在朕所有的胞弟里,朕一向看重康靖王。如今康靖王镇守边疆,朕自然不会为楚如兰的事让其分心……。”
梁文敬这么说,到底是原谅了自己。
一时心一热,还未说什么,梁文敬眉峰凛冽,语气冷硬如铁,“只是,楚如兰,虽为右相之女,辜负了朕的厚爱,死不足惜……”
我顿时窒住。
梁文敬到底是没有再继续追问皇后如何疯的,想必亦是知道皇后疯的背后已不是那么简单。
既然梁文敬没有再问,我亦没有必要去说些什么,虽然让皇后疯了确实是自己所为。
郭莹秋贵为皇后,稳坐中宫,原本该母仪天下,没想到摆谱十足的皇后花架子不说,争风吃醋亦是不亚于民间泼妇。
这便是在皇后身边侍候多年的宫人告诉自己的。
后宫女人颇多,独不缺美色与才情。郭莹秋两样都不占,要想做得稳中宫之位,尽快诞下龙脉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疯后 4】………
为显鹣鲽情深,从梁文敬大婚娶其为太子妃开始,每月都是固定的初一、十五与梁文敬渡过,还不说平日无事梁文敬去其宫中坐坐。按说如此多的宠幸,郭莹秋怀上龙脉应是迟早的事。
只是人算总不如天算,郭莹秋嫁给梁文敬近五年,却从来没有传出过喜讯。郭莹秋看过太医,都说皇后身体无恙,迟早会怀上龙胎。而郭莹秋便在太医的断言里眼看着每个月的希望慢慢变成了失望。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失望甚至最后几欲要变成了绝望。
虽是领养了梁文敬之前一个嫔妃的孩子,但是那并不是自己的亲骨肉,更何况还是位资质平庸并不十分出色的公主。而却不受梁文敬宠幸的菏贵嫔亦有了身孕;那位只在皇后之下的兰贵妃亦有了身孕;这让郭莹秋听在耳中,急在心里。深怕楚如兰一朝诞下龙子,母凭子贵,觊觎皇后,撼动中宫地位。
虽然楚如兰多次亦暗示对后位丝毫无兴趣,殊不知这在郭莹秋看来,楚如兰的淡然倒成了惺惺作态。
自然,怀有龙胎的楚如兰便和菏贵嫔一样成了皇后的眼中钉。
楚如兰在下狠手将梁文敬的龙种一个个杀死的时候,皇后同样没有闲着,只是,皇后在精通医理的楚如兰那里,手段就显得有些拙劣。
当日,菏贵嫔怀上龙胎之时,在我送给菏贵嫔的苦菊里查出有西红花,并非只是兰贵妃唆使烟翠的功劳,皇后跟前侍候的事后吞毒身亡的小酉子亦不是说假话。
只是,当时,皇后与兰贵妃做了同样的事情,查出西红花后,楚如兰巧妙地将此事一下抹到皇后身上,加上皇后身边侍候的小酉子为人证,皇后自是百口莫辩。皇后明知有人栽赃,亦是毫无办法。
皇后没有怀疑楚如兰,却是在听到兰贵妃怀上龙胎后,将主意打到了楚如兰的身上。
只可惜,聪明如斯的楚如兰爽快地收下了皇后送来的东西,却是在转身之后将所有的东西赏赐给了下人。
而皇后为何一直未有孕,我亦是奇怪。
但是有一次,在楚如兰的宫中,她正翻着一盆侍女刚从外面端回的沃土,想必是要种什么东西。她一边听我说着,一边翻着盆里的沃土,悠然道,“长公主来看这土。”她抓起一小把,缓缓从手里漏下去,“土质不错,是不是?”
我点点头。
她拂去手里的土,从旁边拿出一包种子,意味深长道,“长公主,你看这土,松软肥沃,最适合种花。但是,若是臣妹不想在这盆里种花,手中的种子便撒不下去,由此饶是再肥沃的土地,亦不可能结出果来哪?”
兰贵妃比喻虽是不雅,但是却一语惊醒梦中人。
后来想想亦是释然。
梁文敬对左相忌讳已久,又不敢违抗母命娶了自己舅父左相家的女儿为中宫皇后,若是皇后真有朝一日再诞下龙胎,就不仅仅是母凭子贵那么简单了,而是,左相为外戚要干权的大事了。
我暗暗称奇,低头潜心在花盆里种花的楚如兰一脸的认真,平静的脸庞上丝毫看不出刚才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闪过的一丝不易觉察的精明。
回到宫中,仔细揣摩着楚如兰的话语,心下亦是有了计较。
当真是“打蛇亦得打七寸”,对付皇后,自然不能用皇后用在别人身上的办法,对于她,外力怕是作用有限,一招不慎亦有可能让不相干的人牵连进去;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让其自行瓦解自己的意志,到时,怎么也不会怪到别人那里。
等待了很久的机会终于降临了。
吕昭仪没有晋升妃位,让人贻笑大方,自然,这些吕昭仪听说了皇后在梁文敬面前的进言,对皇后从开始的言听计从到现在恨之入骨。
看到晋升妃位的瑶贵妃和方昭仪的风光,不甘心就此失败的吕昭仪聪明地再次选择了接近长公主。
对于吕昭仪的投诚,我没有丝毫意外。
我很真诚地赞美了吕昭仪的琴艺,邀请吕昭仪时常来棠梨宫抚琴作乐。
吕昭仪大喜过望。若是有长公主的美言,再获梁文敬恩宠亦是指日可待。
一日,吕昭仪抚养的小公主怯怯跟着她到棠梨宫。一个眉目清秀的小姑娘,在棠梨宫好奇地左看又看,不时指指这指指那的,我耐心为其一一作答。
吕昭仪边抚琴边道,“瞧长公主对待孩子的亲热,倒真不像没有孩子的人……”
我霎时顿时停下脚步。
吕昭仪自知失言,顿时脸色有些讪讪,忙改口道,“皇后娘娘亦没有孩子,但待孩子真不如长公主十分有一的用心——倒叫小公主在她身边好生难受……皇后娘娘母仪天下,亦没看出小公主有什么天分……”说到这里,吕昭仪脸色有些忿忿的同时不免有些幸灾乐祸。
我心里一动。
一边继续引领小公主看着宫内的花草,一边转眸不经意道,“皇后娘娘入宫时间最长,皇兄雨露均沾,按说早亦该有龙胎了……”
吕昭仪低头撇撇嘴,“长公主说的倒是,只是皇后娘娘凤体欠安,常年药吃了不少,倒是一点不见效。想来亦是天意啊……”
“此话怎讲?”我淡淡问道。
吕昭仪倒是一点都不避讳,“皇后娘娘这些年,虽是后宫之主,可是没见皇后娘娘这些年睡个好觉。宫中嫔妃众多,有时连皇后娘娘都觉得烦。寻常人家男子还有个三妻六妾呢,更何况是皇上。说句大不敬的话,论美貌才情,皇后娘娘若不是在中宫之位,放在众嫔妃里面,亦没有如此出彩。既然已是坤宁宫的主人,皇后娘娘非要跟那些嫔妃置气,这一来二去的,没病亦有病了不是?”
“是吗?”我让侍女将小公主引领到远处去喂鱼池里的锦鲤,边道,“昭仪说的有理,有时,这也倒不是皇后。皇后为了皇兄的后宫,开枝散叶,亦是事必躬亲,劳苦功高……”
吕昭仪一曲抚毕,起身看看侍女皆离开身边,这才走近我,低低道,“长公主此言差矣。皇后娘娘可不是普通人……”
“哦?”我皱皱眉,讶然问道。
吕昭仪谨慎看看四周,这才放心道,“为了能诞下龙脉,皇后娘娘可是想尽了法子,就连宫外的……”吕昭仪压低声音,“这可都是宫内严令禁止的……”
吕昭仪说的亦是让我吃了一吓。
“长公主可千万不要告诉皇上,这皇上要是知道了,得多少人跟着倒霉……”吕昭仪压低声音在我耳边切切道。
皇后求子心切,居然在宫中搞起了宫外迷信的求子秘方,每到月圆时分,便不吃不喝,口中念念有词,尽是些乌七八糟让人听了面红耳赤的话语。
连我听了亦是面热。不禁心下叹息,实在令人匪夷所思,一个堂堂的正宫皇后,居然自贬身份如此,不能不叫人汗颜。
随后吕昭仪暗暗撇撇嘴,用手帕掩口,清清嗓子,“臣妾最看不惯皇后娘娘这种惺惺作态,其实说起来也不怨皇后娘娘不能生,就是皇上,一年半载的亦不愿看皇后娘娘一眼,皇后娘娘相怀上龙胎,亦得入圣上法眼才行……宫中如此多嫔妃,哪个不是娇艳如花,单是已去的兰贵妃……啧啧……”
吕昭仪的眼里露出艳羡之色,“兰贵妃知书达理,性情最是温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且与皇后娘娘不同,兰贵妃虽是在皇后之下,与人交往淡淡,可从来不摆什么花架子。就这点,臣妾就是对兰贵妃高看一眼。皇上对兰贵妃的恩宠,臣妾倒是觉得,兰贵妃当得起……说来说去,不怨别人,这皇后娘娘,既然不入皇上法眼,就该安守本分……。”吕昭仪的鼻子里“嗤”了一声。
我静静看着吕昭仪,一张娇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