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锦屏,只见一个着枣红色以团绒滚袖柔然骑马装的瘦削的背影在躬身赏花,背在身后的白嫩柔荑握住一把乌黑油亮的红缨长穗马鞭。
旁边的侍女见我出来,慌忙以柔然礼节行礼,以生硬的汉语说道,“奴婢拜见王妃。”
这个握马鞭的女子这才闻言转过身来。
初一见,我不禁暗自叫好。
若凝脂般的鹅蛋脸上鼻梁高挺,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看着我扑闪扑闪。
她上下打量了我一下,脸上浮上淡淡的笑容,一手握住的鞭梢微一指,朱唇微启,竟是流利的汉语,“这位便是大梁来的长公主,乌洛哥哥的王妃了。”
我淡淡一笑,点点头算是默认。
她忽闪的眼睛看我片刻,见我没有言语,高傲的脸上浮起一丝好奇的神色,“你竟不问我是谁么?”
我这才笑笑,闲闲答道,“你若想告诉我,自然会开口——来,请坐吧。”我抬起广袖示意侍女看座。
女子这才又认真打量我一下,随即昂走向座位,毫不客气地坐下。
芬姚端上茶,将茶摆在女子面前,又在我面前摆上,末了,福身的功夫托盘一挡脸,眉头皱了一下,眼睛瞥向西边,嘴里微做出口型,“纳彩珠”,随即退了下去。我借喝茶的功夫瞥见芬姚的暗示,心里一下有底了。
女子亦毫不客气,端起茶来喝了一口,这才四下看了一会,道,“王妃这里真是阔绰堪比王宫啊,不,甚至比王宫里还要奢华。看来王妃深受乌洛哥哥恩宠果然不假啊……”瞥向我的眼神和她的话语一样意味深长。
我放下茶盏,迎向她的眼神,微微一笑,“这里的绝大部分物什都是本宫远在大梁国的皇兄送来的。”
听我这么一说,女子的嘴巴顿时张大,毫不掩饰脸上的惊讶,随即脸上的神色有些讪讪,“原来大梁国这么富有啊。”接着看向我的眼神有了些许的改变,随即脱口而出,“乌洛哥哥的王妃原来在大梁国亦这么受宠啊。”
看着眼前这个说话直爽之至的女子,心里倒莫名有了一丝好感。
我温言道,“本宫远离大梁,孤身远嫁漠北。本宫的皇兄体恤本宫,怕本宫不习惯,这才特意叮嘱王爷仿照本宫在大梁的寝宫所建。”
女子听后,认真点点头,起身又四处看了一下,这才回转身,啧啧称奇道,“我长这么大,亦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寝宫。原以为都是乌洛哥哥的手笔,想不到竟是如此,大梁国倒真是奇妙啊。”
“大梁国物产丰富,都城凉京可谓路不拾遗,若是你愿意,本宫倒愿意给你讲讲大梁国的民风……”
眼前的女子顿时眼睛一亮,脸上惊喜笑容乍现,“如此是真的么?我倒是对大梁很有兴趣了。”顿顿,手中的马鞭指指自己,“我是柔然汗国国师的小女儿,我叫纳兰思思。”
“纳兰思思,好名字!”我微笑着赞叹道,“纳彩珠夫人是你的姐姐吧。”
听我提起纳彩珠,她眼神略微黯了一下,脸上的笑容隐去,眉间微皱,直视着我,淡淡道,“是的。纳彩珠姐姐是我的大姐,她这辈子只爱乌洛哥哥一个。可是……好像乌洛哥哥的心不在她那里。”
我心下一沉,这个纳兰思思,想必是为纳彩珠抱不平而来。
“不过……”纳兰思思话锋一转,脸上瞬间又明快起来,腮边浅浅的酒窝隐现,“我倒是以为,你不像传闻中的那样冷傲,不近人情,还是蛮有礼貌的。”
………【血脉 3】………
她将马鞭在手里轻轻拍了拍,说道,“今天就这样吧,我得走了。”说完,转身向外走去。
我微笑颔目送她远去。
纳兰思思在门口突然转身,大大的眼睛扑闪一下,唇角微翘,“你长得很好看。”
我微一怔,亦笑了,“你也是。”
纳兰思思深深看了我一下,转身出了寝宫的门。
一边的芬姚亦是翘看着纳兰思思出得宫门,这才转身一边收拾桌上的茶盏一边道,“王妃,这纳彩珠夫人的妹妹真是奇怪。刚才进来时,左看右看,还不让禀报,看了半天才让奴婢进去禀报。还不准让奴婢说她是谁。其实奴婢哪知道呢——”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我一边让侍女拆开饰,将**的长慢慢梳开,一面问。
芬姚收拾好了茶盏,一边的另一个侍女上前用托盘托走,芬姚这才接着道,“这是农吉告诉奴婢的——喏,农吉,你来。”芬姚冲侍女农吉招招手。
听到芬姚招呼,柔然族的侍女农吉一溜小跑过来。
当日我来柔然的时候,乌洛怕我听不懂柔然语,特意从宫里选了八名会通汉语的侍女专门来侍候我。
农吉、坦坦尔、阿加等几个侍女,俱是长相喜人,手脚麻利。农吉便是这八名侍女的领头的。这八名柔然侍女与大梁带过来的侍女各有分工,倒亦是默契。
农吉过来,汉语虽是生硬,但是比刚来的时候倒是清楚了许多,“禀王妃,奴婢在王宫内服侍大汗夫人的时候就总见纳兰思思小姐进出王宫。纳兰思思是国师大人雍加斯的小女儿。”
农吉抬头觑了我一眼,见我认真听着,继续道,“国师大人只有三个女儿,纳,纳彩珠夫人是国师的大女儿,二女儿过早就殁了,如今国师膝下只有纳兰思思小姐,很是受宠于国师。而且,纳兰思思亦很受大汗夫人宠爱,是大汗夫人的掌上明珠呢。”
“哦……”我微微点头,自己以前在柔然的时候倒是不曾听说过这个纳兰思思。想必那时的自己只是乌洛掳来的女奴,虽是受乌洛宠爱,到底比不上纳彩珠这个虽然不是正室王妃但还是名正言顺的夫人,所以,想必宫里人亦未上心。如今不同了,不说别人,单是纳彩珠当日一见到我惊愕地下巴要掉到地上的样子足以让她寝食难安。想必这个纳兰思思亦早想来“看望”我,只是之前我一直病怏怏,倒让纳彩珠高兴了一阵子。如今自己倒是“好”了,这纳彩珠的心病怕是又犯了。否则,这宫里的妹妹怎么能随便出入王府呢。
只是初次听到国师雍加斯的名字,不知道这国师是何许人物。
我用茶盖轻轻拨了一下浮叶,淡然道,“这纳彩珠和纳兰思思两姐妹关系看来还是不错的。”
农吉看了一下其他的侍女,那个叫阿加的侍女点点头,“禀王妃,奴婢自小在王宫里侍候,这纳彩珠和纳兰思思非一母所生。纳彩珠的母亲亦早故去了。如今在世的是纳兰思思的母亲……。”
“唔……”我沉吟了下,原来如此,我大约亦有些明白了纳彩珠为何在王府虽是横行霸道,却一直没有被扶正,一方面确实是乌洛的坚持,另一方面在柔然,正室夫人在家里的地位不可小觑。关乎儿女的终身大事的事情做母亲的是有很大的决定权的。如此推算,若是纳彩珠的母亲还在,想必是会为纳彩珠之事出头。即便乌洛不同意,亦是需要费一番周折。
如今纳彩珠的母亲故去,纳兰思思的母亲未必肯愿意为这个女儿出头。再者,如今乌洛的正室王妃,不同于之前乌洛所纳的夫人,乃是两国和亲而来,关乎两国同盟,纳彩珠即便再是不允亦是无济于事。想必在自己走了之后纳彩珠亦是费尽心思想爬到王妃的位子上,努力了几年,亦是吹灯拔蜡。
自己来到柔然已快一年,大婚之日除了与乌洛一同远远拜见过柔然可汗大檀外,并未与其他人有任何交集认识。
正兀自沉思着,听得耳边阿加道,“纳兰思思的母亲,国师的侧室夫人并不看好纳彩珠,时常不让纳兰思思来看望纳彩珠夫人,只是姐妹情深……”
“唔……”我喝了口茶,不经意道,“阿加你是如何知晓这些的?”
阿加慌忙跪下,“奴婢曾经在宫里侍候过的,时常见国师夫人进出王宫,所以……”阿加鼓起勇气看看我,低低道,“这纳兰思思小姐虽是骄横了点,但不是不讲道理,与纳彩珠夫人倒是有区别的。”
“唔……阿加你起来,还有农吉……”我放下茶盏,仔细看了看这两个侍女,这才点点头,“本宫知道了。本宫亦很喜欢这个纳兰思思,耿直爽快。”
我起身,走向内室,突觉一阵不适,眼前一阵眩晕,胸中一阵翻涌,我快步走向榻前,却是一阵干呕。
芬姚几个人吓了一跳,慌忙上来扶住我,一边给我轻拍背部,一面慌张道,“王妃!王妃!这是怎么了?”
我闭闭眼,使劲压下喉间想吐的冲动,皱紧眉头,“这些日子总是不舒服。”
“要不要叫太医来看看?”芬姚一边侍候我躺下,一边给我抚摸着胸口小心翼翼问道。
太医想必是一路跑来,放下药箱就匆匆来到我的榻前。
我躺在那里,一动都不想动。
太医小心翼翼把脉了一会,疑惑地抬头看我一眼,后又低下头,渐渐神色凝重。
我亦有些疑惑,“何太医?”
何太医是自己在大梁皇宫的时候梁文敬遣其而来的,亦是霍太医在宫中手把手教的徒弟。我承诺他留在柔然三年便可返乡,何太医倒是个麻利的。自己在这的一切打点的亦是细心之至。闲时在王府内给众人看看病,写写方子,平常大病小灾,几副药便管事,在王府内甚是受人欢迎。
何太医给自己来回号了三遍脉,这才擦擦额上的汗珠,脸上乍现惊喜道,“恭喜王妃,王妃这是——有喜了。”
………【静好 1】………
室内先是一阵静默。我躺在榻上,侧看着何太医满是惊喜的脸,似乎听清了何太医的话,又似乎没有听清,就那样怔怔躺在那里。
芬姚先回过神来,兴奋地跳起来,见我没有反应,俯下身来在我耳边悄声高兴道,“王妃,听到了吗?是喜脉,王妃有喜了——”
王妃有孕,这在王府是何等的大事,当即有人快马加鞭进宫禀报乌洛。
傍晚时分,乌洛从王宫中匆忙返回。
彼时我正坐在院里的秋千上。暮春时分,秋千垂下的绳索以开满鲜花的软藤缠绕,手握过之处留有余香。我的双手抚在尚未隆起的小腹上,出神地看着北方朔漠黄昏一轮鲜红如血的落日渐渐沉下远山。
乍听到有喜,自己亦是惊喜交加。现在回味起来当初知道自己有孕的那一刻,险些激出眼泪。先前老觉得身子懒,总以为是累了,如今才是真真切切地确定,原来早已有一个孩子在自己的肚子里悄然扎根……自己竟粗心到不知道……乍是喜悦乍是感叹,一种母爱从心里油然而生……。
正兀自出神之际,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蓦地,双肩一暖,一阵熟悉的裹挟着大漠风沙的气息将自己笼罩,头上传来低沉、温和的声音,“在做什么?”
我回过神,仰起头,伏在乌洛的腰际,嗅着他身上强烈的男子气息,娇嗔道,“王爷政务繁忙,为何回宫?”
“呵呵。”乌洛轻笑一声绕到我的面前,俯下身来,屈膝半跪在我的面前,肩上的软甲在落日的余辉里熠熠生辉。他伸出手轻轻抚在我的小腹上,认真来回抚摸了几下,这才恋恋不舍抬眸看向我。
褐色的深眸里满是柔情,“当然是这个小家伙了……”
乌洛握住我的手,将我从秋千上轻轻拉起来,手环过我的腰,一起慢慢向寝宫内走去。
偶尔抬头看一下乌洛,他一身簇新的柔然锦袍,肩膀上的软甲在落日的余辉里,似被镀上一层淡金色的光晕,更显得英武洒脱。
不同于中原男人,乌洛身材高大,我仰起头勉强够得到他的下颌。或许是大漠风沙的缘故,不同于中原的四季分明,柔然族人的肤色普遍偏古铜色甚至褐色。
乌洛已是三十而立年龄,看上去却是极为年轻,一如几年前见到他的样子。眉宇间除了更增添了几分睿智之外,并无其他的改变。
见我在痴痴看他,乌洛低下头,眉峰微一挑,唇角微微一翘,“本王脸上可有写字?”
一句话让我羞红了脸,我微斜他一眼,干脆停下来站住。
乌洛眸子略显惊讶,亦停了下来。
我将手伸出层层叠叠的广袖,扶在他坚实的臂膀上。
一阵风吹过,只觉地抬手间裙裾飒飒,广袖飞舞,我凝眸于乌洛英挺的脸庞,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乌洛眸子闪亮,低下头在我额上轻轻一吻,坏坏笑道,“原来王妃亦爱美色……”
我顿时怔住,醒悟过来双手掩嘴惊呼,“王爷——,你——”后面的话被乌洛猝不及防的吻堵在了喉咙里……
许久,气喘吁吁,浑身酥软之际,乌洛突然打横将我抱起。
身子一下腾空而起,我吓了一跳,惊呼一声,慌忙双手护住小腹。待回过神来,正对上乌洛坏坏的笑脸,一惊一乍之下,禁不住嗔道,“王爷——快放我下来,这么多下人……”
想起跟随在后的侍女,面上一阵火烧般的灼热,禁不住双手攀住乌洛的颈项,将烫的脸庞埋在他的胸前,又急又羞,嘴里唯有小声絮絮叨叨,“王爷,这么多人,我……叫我以后还怎么见人?”
乌洛只管抱着我大踏步往前走,随口说道,“有本王在,你还想见谁?”
“……”我一下被噎住,气结之际已被乌洛抱入寝宫。
天色渐渐暗下来,进得寝宫,寝宫内已掌上烛火。
侍女们见状纷纷行礼后悄无声息地退去,临走还将寝宫的烟罗软纱轻轻放下。如此一来,我更是将头使劲埋入乌洛的怀里,脸似要被融化般,半下不敢动。
走到榻前,乌洛将我小心翼翼放在榻上,俯身下来,热热的气息直喷到我的脸上,定定凝视了我好一会,瞧得我一阵脸热心跳,不禁抬手想推开他。
刚抬手乌洛便紧紧攥住我的手,在我的唇上印上深深的一吻。顿时,在一阵强烈的男子气息里,我的身体酥软下来,眼神迷离之际,情不自禁抬手搂向乌洛的脖颈,一起沉迷在那醉人的热吻里……
许久,气喘吁吁分开之际,乌洛的眸子愈深沉,抬间,气息温暖,声音暗哑道,“卿卿,这个孩子,本王盼了近五年呢……”
我一下窒住,怔怔道,“五年?”
“从认识你的那年……本王就一直在想,你与本王的孩子会是什么样?”乌洛气息沉沉,用手轻轻抚摸着我的脸颊,凝眸于我的眼睛,柔声道。
我心里顿时似被什么撩拨了一下,一下暖暖地如三月熏风,心底深处浓情翻涌,一阵从未有过的感觉从内心蔓延至全身……
我双手攀住乌洛的脖颈,慢慢闭上眼睛,“王爷,再过八个月,便可见分晓……”
……。
自己有孕的事情很快传遍整个王府,王府上下一派喜气洋洋。
乌洛大喜之下,赏遍王府上下。
这孩子得来不易,自己自是万分珍惜。
在寝宫一夜,与乌洛说了半宿的话,困意重重。早上醒来的时候,乌洛早已去王宫议事。
手抚在平平的肚子上,心里还是一阵激动不已。想来上苍还是怜悯自己的,想当日身中寒毒,又被“幽魂香”所伤,连霍太医都认为自己子嗣艰难,最后竟是兰贵妃配给的药给了自己诞育子嗣的机会。每日,自己用兰贵妃的药方配药沐浴,体内寒毒渐渐排出。心下亦是唏嘘不已,这兰贵妃一生害人无数,临末倒将她的孩子托付于自己,作为回报,给了自己这副药方。
………【静好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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