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好 2】………
心里感叹之余不免有些庆幸,皆道最毒妇人心,想那兰贵妃医术高明,绝顶聪明,若是当日自己没有帮她,不小心与她为敌,真不知这个后宫隐藏最深的女人会如何来对付自己。
后怕之余还是庆幸,在大梁的后宫几番生死挣扎,倒是学会了不少东西。
而目前所在的这个王府,亦并不太平。
我抚摸着平坦的肚子,轻轻地说道,“孩子,不怕,有娘亲在……无论今后的路多么艰险,咱们一定能过去……”
对着肚子絮叨了半天,这才心满意足地起*。
刚一起身,一阵反胃,我顾不得登上丝履,赤脚跑向墙角的钵盂,干呕起来。
声音惊动了外面的侍女。
芬姚几个人跑了进来,一面慌着给我拍胸捶背,一面用洁净的锦帕给我擦嘴。
芬姚见我这样,心疼地叫道,“王妃,瞧这折腾劲,怕是小王子啊……”
旁边的几个人亦是道着吉祥话随声附和。
尤其柔然侍女农吉、阿加几个人,给我收拾完毕,任芬姚扶我去洗漱更衣,她们几个人便对着西方单膝跪下,一边手恭敬抚在胸前,一边嘴里念念有词,不时还恭敬双膝跪下再磕个头。
看得我一愣一愣,芬姚亦是奇怪不已。
几个人终于完事,心满意足地从地上起来,见我在看她们,抿嘴相视一笑,一起走过来,笑道,“王妃,这是在为您和小王子祈祷。真主会保佑王妃与小王子平安……。”
话音未落,锦屏外传来侍女的声音,“启禀王妃,赫哲夫人求见。”
“赫哲夫人?”我心下奇怪,这个赫哲来的倒是时候。
当下梳妆整齐,我走出锦屏。
锦屏之外,赫哲一身淡粉色的柔然锦袍,昔日脸上恬淡的笑容今日却不曾有,脸上隐有淡淡的倦容。
见我出来,赫哲屈身行礼,淡然道,“王妃,赫哲有礼了。”
我忙双手虚扶一把,“赫哲夫人,本宫这几日正念叨呢,怎这些日子也不见赫哲夫人来本宫这里坐坐?——来来,快请坐。”
赫哲起身,依言坐到桌前。见我坐定后,她这才开口,“赫哲听闻王妃身子有喜,特来恭贺王妃。”
我抬眸间,赫哲细长如墨的弯眉下,一双漆黑的眸子正定定看我,细看之下,却是不易察觉的复杂神色。
我笑笑,“赫哲夫人得消息倒是快……有此喜讯,本宫亦是意外。如今本宫置身于这漠北,虽有王爷相伴,但毕竟不是本宫的家乡。如今本宫后半生都会在柔然,即便将来,死亦是要死在柔然了。有了孩子,本宫在这,才不会孤单……”
赫哲点点头,深以为然。
“王妃天姿国色,琴艺高,又为人谨慎,深受王爷恩宠……王妃此生,不会有憾了……”
说这话的时候,明着是在恭维我,我却从赫哲的话里听出了淡淡的落寞。
赫哲是在纳彩珠之后入王府,虽不及纳彩珠入府时间长,但是其温婉善解人意却是让乌洛另眼看待。因此,即使纳彩珠如何要借故驱赶赫哲,赫哲始终在王府稳稳待住。
只是几年前自己遭受狼袭之事让纳彩珠得以成功行一箭双雕之计,将赫哲囚禁起来,最后却是因为自己让赫哲免于牢狱之苦。
想当日自己在乌洛身旁,三番五次被纳彩珠算计,招招致命,若不是自己命大,早已是孤魂野鬼。
如今几年过去了,有纳彩珠这样的人在,这赫哲依然稳稳待在王府,却不能不让自己警醒。
我瞬间收回思绪,看着赫哲娇嫩的脸庞,淡淡道,“所谓憾还是不憾,看各人造化而已。赫哲夫人在府内服侍王爷多年,王爷对赫哲夫人应是情深意重……”
面上虽是这样说,心里还是隐约一阵刺痛。
自己虽是乌洛明媒正娶的正室王妃,亦知道在自己之前,乌洛的女人并没有少过,但内心里,对于现在的纳彩珠和赫哲,还是有着如鲠在喉、难以言表的刺痛。
即便乌洛曾经说过他的眼里,不会再有别人。但是,自己却不能掩耳盗铃般忽略纳彩珠和赫哲的存在。
数年前落入柔然王子乌洛之手,却是掳来的女奴。自己羊入虎口,只想有朝一日脱身。却在日日的相处中对乌洛,这个自己生命里的第一个男人产生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奈何生不逢时,自己无法做到与别的女人分享自己的夫君。纵使自己对乌洛再是不舍,亦不再心存希望。
乌洛是知道这点的,即使在客栈饮下**昏睡之前亦只是恨我而已。
自己,却是清醒异常地离开了乌洛。
如今再次回来,一切未有任何的改变,除了乌洛的一番承诺。
而乌洛承诺在先,却是不能改变王府内还有两位夫人的事实。
纳彩珠蛇蝎心肠,一心想除掉自己;赫哲,是友是敌现在扑朔迷离,自是不能大意。
沉默良久,赫哲放下手里的茶盏,抬眸,如一汪春水般清澈,却是似雾般迷离,如葱白般细长的手指拿起桌上的茶盖,许久才道,“赫哲还是羡慕王妃的……王妃有了王爷的宠爱,如今又有了王爷的血脉……”
她唇角微翘,粲然一笑,“此生,王妃,夫复何求?”
我一边微笑着垂眸喝着茶,一边思索,今日赫哲的到来及她的话都有着不同寻常的地方。联想到之前赫哲送来的空盒子,更是让我心里有了底,这个赫哲,必然是有话要说。
想到此,我吩咐芬姚等人下去,“今日本宫要留赫哲夫人在此用午膳,你们去准备一下。”
待侍女们都依言退下,我起身,微笑道,“本宫与赫哲夫人当年以琴音结缘。”本宫犹记得,赫哲夫人最喜听那曲《长相思》……”
我边说边坐到琴凳前,伸手拨了一下琴弦。
“长相思?”赫哲神情瞬间的凝滞后,眼睛亮了一下,“原来王妃还记得……”
我微微一笑,“若是赫哲夫人还记得词,可随本宫的琴音唱上一段。”我调好琴弦,手指拨开去……
………【琴遇 1】………
清澈的琴音里,是赫哲小声的唱音。
声音虽小,却是能听得出赫哲吐字清晰,音色纯美。
晨有行路客,依依造门端。
人马风尘色,知从河塞还。
时我有同栖,结宦游邯郸。
将不异客子,分饥复共寒。
烦君尺帛书,寸心从此殚。
遣妾长憔悴,岂复歌笑颜。
檐隐千霜树,庭枯十载兰。
经春不举袖,秋落宁复看。
一见愿道意,君门已九关。
虞卿弃相印,担簦为同欢。
闺阴欲早霜,何事空盘桓。
犹记得当日弹这曲子,赫哲思绪飘远,问自己是否是大梁京城人士,而她只说了她是半个大梁人便匆匆而返。
如今,这《长相思》赫哲一个字不差地唱完,偶尔抬眸看一下她,她怔怔坐在桌前,思绪早已飘远,神色愈落寞。
我注视她好久,她才回过神,淡淡笑笑,“唱得不好,王妃见笑了。”
我凝眸于她,温言道,“本宫犹还记得,当日赫哲夫人提及自己乃是半个大梁人,想来亦是缘分……”
赫哲起身,来到那把古琴“梅花断”前,驻足良久,柔荑终是忍不住抚摸上去,拨动琴弦,一阵清音过后,赫哲并未接着我的话说下去,却是声音飘渺,“这‘梅花断’果是好琴。”
赫哲竟识得这是天下少有的“梅花断”,我心里不免惊奇。“梅花断”古琴年代久远,天下罕见。这赫哲看上去不大,论年龄应该比我还小上几岁,且在柔然许久,刚开始她去我所在的毡帐听琴,以为她仅是通晓音律,喜爱听琴音而已。如今她竟能如此准确说出眼前的古琴系名动天下的“梅花断”,我心里惊奇万分的同时对赫哲不免高看几分。不禁出口赞道,“赫哲夫人果是慧眼,这便是昔日在大梁皇宫皇兄知我喜爱抚琴,特意为我置办的……”
“唔……”赫哲听后缓缓转身,一双美目愈漆黑,让人几欲看不清其神色,“大梁的皇帝还好吧……”语气似嗔似怨。
赫哲神色迷惘,我听了却是心里一跳,这赫哲,自从此番相见之后,就有许多不同寻常之处,“大梁的皇帝还好吧”,此话听起来甚是怪异。
我不动声色,端起茶盏轻啜一口,这才淡淡迂回道,“赫哲夫人身在柔然,心却在大梁国,说是半个大梁人本宫都有些不信了。”
赫哲恍然回过神,转身看向我,“王妃,其实,我的父亲是大梁人,母亲是……”
果不出我所料,赫哲并不是一般人。这点在几年前与她偶有接触的时候,只是觉得此人外表温婉、如空谷幽兰,叫人过目不忘,并未有过多的想象,不曾想过赫哲还有这曲折的身世。
只是这身世曲折地已经远过自己的想象。
赫哲说她是半个大梁人不假,她的父亲不是别人,正是大梁国多年前因沈思月沈贵妃事受连累被流放至边疆的沈太傅,亦是大梁国天下第一文豪的沈兴的儿子沈从月;亦是母亲唯一的哥哥。
初听到这个,我眼前一暗,手上端着的茶盏险些掉下来。
一旁的芬姚手疾眼快,上前挡在我的面前,遮住了赫哲的视线,接下我手里的茶盏冲我递了个眼色。
我面上平静,但缩在广袖里的手却是紧紧攥住袖口,竟是不由自主地有些颤抖。
再去看赫哲的时候,却是越看赫哲越陌生,这就是自己舅父的亲生女儿?与自己竟是有着如此近的血缘关系的亲人?
昔日的梁倾云公主早已随母而去,如今的沈卿卿是先皇义女,与沈太傅家自然毫无关系。我自是不能冒昧认下这个表妹。
片刻的晕眩之后,我回过神,继续听着赫哲讲她的身世。
赫哲看上去甚是年轻,原来只比我小两岁。
亦就是说我随母亲还在大梁的皇宫安享盛世繁华的时候,赫哲就已经在了。只是,那时的赫哲,并没有在沈府。
沈兴身为天下第一文豪,兼之是太子太傅,其地位自是非常人可比。沈府人丁虽是不是那么旺,亦是家大业大。沈兴沈太傅,亦是我的外公,膝下只有一子沈从月及一女沈思月。沈思月美名远播,一朝入宫为妃;沈从月则是秉承父亲,将书香门第扬光大。沈从月亦是当朝科考文试第三,自然前途不可估量。其后沈从月被先皇胞妹大熙涵公主看中,招为驸马。
自此,沈家地位在朝中如日中天。这恐怕亦是当初左相为何忌讳沈太傅最重要的原因。
沈从月与大熙涵公主很快有了一子两女,加上沈兴沈太傅收养的早过世的兄长家的侄儿侄女,渐渐上下亦有了几十口人。
沈从月虽是文官出身,身上却没有普通读书男子的文弱,亦是习武之人,儒雅中透着英挺。
大梁国每两年都会有一次科考。而沈从月便是奉旨到各地科考地巡考督察。与赫哲的母亲相遇,便是在那时。
江南物产丰富,人杰地灵,又是出丝绸之地;常有来往异国的客商来此交换货物买卖。赫哲的母亲是柔然人,自小随家人辗转大梁,往返于大梁和柔然间,买卖货物,倒是积累了不少的财富。
赫哲的母亲虽是来自异族,却是对大梁的音律极为着迷,不惜花重金置办名琴,请来通晓音律的乐师学习琴艺。
如此,我也算是知道了为何赫哲会认识这把名琴“梅花断”,想来亦是受其母亲的影响。
赫哲的母亲彼时在街边买上丝绸,正在等待家里的马车来接;却见前面的店铺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一时好奇,上前去看,一家古琴店铺前却是两个人在争吵。
卖家拽住买家的袖子不让走。一打听,才知道是买家,那个年轻的后生要为其妻子置办一把琴,花了不少银子在这个店里买了一把琴后,回到家中却是被人认定根本不值这些银子,便回来退货。
卖家是个长相略胖但不像是狡诈之人,声言自己的店铺开了近十载,从未有过欺客事情。卖家掂着手里的琴,坚持称这琴是好琴,是后生不识货而已。
后生不听,坚持要回百两纹银。
如此一来,双方僵持不下。
………【琴遇 2】………
卖家连喊冤枉,求路过的懂行的人鉴定一下这琴是否是上好的古琴。
卖家叫嚷了半天,来往的皆是男人家,要不就是过路客商,谁有闲心过问这个。大梁的民风妇道人家是很少抛头露面的,这在江南更是如此。
赫哲的母亲早在人群里看出些端倪,这时候将遮面纱往脸上一挡,在看热闹的人群里挺身向前。
“且慢,请容我来看一下。”
这一句柔和里透着清脆的声音立即吸引了围观的人群,一看是个异族服饰的女子,更是引来周围人的兴趣。
旁边有人在看到这个异族女子后,不禁惊叹赫哲母亲美貌的同时亦是窃窃私语,“这异邦人亦懂这个啊……”
卖家和买家疑惑地看着这个异族女子,皆是一副不相信的表情,都担心这个女子若是胡说八道自己吃亏。
倒是周围的人纷纷让这个异族女子评论评论。
赫哲的母亲淡淡笑笑,上前一步,隔着面纱,仔细看了看琴身之后,又手指一拨,这才淡淡道,“店家说此琴以青桐制作是不假,但是,若是说是百年青桐制作,未免言过其实。”
卖家睁大眼睛,一把抢回古琴,气得吹胡子瞪眼,“你这姑娘怎么如此信口雌黄?这琴是我一个挚友所赠。这是过百年的纯青桐木所做,如今看这人诚心想买,才只要纹银百两。换做别人,二百两一个子不能少。”
“既是如此,为何不将此琴卖与一识货的行家,要纹银二百两?如今卖给这个人,岂不是亏了?”赫哲的母亲微笑道。
卖家见赫哲母亲如此说,不禁上下打量了一下,道,“这姑娘说的有理。只是,本店卖出的东西,倒不是非要图个好价钱,关键是得有人识货。”他一手指向这个年轻的后生,“当初他说他的娘子喜爱古琴,特意到本店来看。前后来过不下十次,我这才将这把琴便宜给他。如今倒来说这琴不是好货。我不给他退,自是因为这人居心不良,坏我店的名声……”卖家说着说着又愤怒了。
赫哲母亲道,“我虽是一异邦女子,但是对琴还是略知一二,店家可否容我去店内看一看?”
那店家倒是爽快,“今日就请姑娘进去看看,我这店铺亦不是一日两日了……若是真欺客,亦开不到现在……”
赫哲母亲进去店内,仔细看了看店内的所有的古琴,又问了问价钱。这才点点头,问道,“大叔可有镇店之宝?”
那店家见赫哲母亲不说争执的那把古琴,倒问起镇店之宝,犹豫了一下,见赫哲母亲打扮不俗,这才勉强道,“有。”
“可否容我一看?”
谁也无法抗拒一个美丽的异邦女子的请求,加上周围人的起哄,店家咬咬牙,掀开帘子搬出所谓的“镇店之宝”。
里三层外三层的绒布过后,赫然是一把伏羲式九霄环佩琴。
赫哲母亲眼前一亮,仔细看了看,这才开口道,“大叔这琴,可要卖?”
那店家一听,慌忙将琴包了起来,嘟囔着,“这琴乃镇店之宝,怎么能说卖便卖?——再说了,这姑娘,你适才琴也看了,该说句公道话了吧。我这店是不是卖给他的琴是名不副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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