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店家一听,慌忙将琴包了起来,嘟囔着,“这琴乃镇店之宝,怎么能说卖便卖?——再说了,这姑娘,你适才琴也看了,该说句公道话了吧。我这店是不是卖给他的琴是名不副实?”
赫哲母亲这才恋恋不舍收回目光,淡笑道,“大叔的镇店之宝确实是天下难得一见的宝物,只是这个嘛……”她伸手在那把争执不下的古琴上抚了一小曲,这才道,“我还是适才的话,这琴不是百年以上青桐制作。”
看着店家怒容满面,赫哲母亲丝毫不以为意,娓娓道,“大叔,你来听这琴音,仔细听……是不是有些许的混浊,若是真的百年以上的青桐,琴音该是明净清澈,断不会是这样;还有,看这琴身的断纹,系蛇腹断,这种断纹亦不是年月长久形成,因为断纹并不流畅,尾梢并不是自然形成,而是……”
一番说解下来,众人将信将疑,店家却是震惊异常,俯身仔细看了看,虽已是九成信,却不敢盲目下定论。
那后生一看如此,更是直让店家退货。
赫哲母亲见状道,“这位大叔若是不信,可以这样做……”
赫哲母亲当即叫下人拿出纹银百两,递给那后生,“这琴虽不是百年青桐制作,亦是难得一见的好琴,若是你不想要,我买下了,这银子你拿走。”
这后生疑惑之后,巴不得赶紧出手,接过银子千恩万谢走了。
赫哲母亲又与店家道,“这琴我买下了。若是大叔不信,可以先放在这里,等大叔请教行家后再来与我定论。看我说的是否有道理。”
赫哲母亲微微一笑,转身便走。
剩下目瞪口呆的店主站在那里。
周围看热闹的人群亦不禁啧啧称奇,这异邦女子出手大方,一次就是百两纹银,眼睛都不带眨的;还对古琴说的头头是道,真是不一般。
这一切并没有逃过微服出现在街头的沈从月的眼睛。
沈从月脱下官服,微服走在江南的街上,以考察民情,却被这一幕深深震撼了。
恰好赫哲的母亲从店里出来,转眸间正看到站在门口的沈从月。
沈从月身姿挺拔,气质儒雅,站在人群里甚是醒目,让赫哲母亲亦是眼前一亮。
沈从月这才隔着面纱依稀看到赫哲母亲的美貌,顿时惊在当场。
赫哲母亲走出人群,对着沈从月回眸一笑。这一笑,让沈从月爱上了这个异族女子。
不出所料,那个店家几日后亲自到赫哲母亲的府上道歉,声言这个琴虽是挚友所赠,却是在来的路上被人做了手脚。情愿退赫哲纹银百两,且再奉上纹银百两作为补偿。
赫哲母亲亦是明事理的,自是不会让店家因此赔本。不要那纹银百两,只是提出能否用白银万两买下那镇店之宝伏羲式九霄环佩琴。
店家当即目瞪口呆,半晌回过神来,慌忙摆手,“此琴虽是名贵,亦不值如此多银两,既然姑娘识货,小店愿意赠送。”
赫哲母亲笑笑,送走店家让人去取琴的时候顺便将万两银票送上。
………【迷局 1(上)】………
自此,那家店名声大噪且不表。
沈从月在江南的两个月里,与赫哲母亲已是难舍难分。
只是,沈从月乃当朝驸马,与大熙涵公主虽谈不上相爱,亦是夫妻相敬如宾,加上赫哲母亲乃是柔然族人,彼时,大梁与柔然国时有冲突,当朝驸马若是娶一柔然族人进门,自是万万不能想象的。
赫哲母亲虽是爱慕沈从月,知道沈从月已有家室,亦不甘做妾。
在现怀了沈从月的孩子后,赫哲毅然决然离开了沈从月。带着满腔的思念和决绝回到了柔然。
谁知造化弄人,数年后大熙涵公主病故,沈家受沈贵妃牵连被流放边疆,昔日盛极一时的沈府败落。
而正是此事,却是无形中成全了沈从月与赫哲的母亲。
说到此处,赫哲竟是眸子晶莹,喉头哽咽。
“母亲从来不曾想过,此生还能与父亲相见;而且,再见面竟是这样的情境……母亲花重金买通了看守父亲家人的大梁人,得以与父亲同出劳作,而后日落而息。那亦是第一次,我才认识我的父亲,还有我的祖父……”
我起身,亦是慨叹不已,看来冥冥中**天意。
“赫哲夫人的母亲终得上苍眷顾,此生还能与相爱的人见面相守。”
赫哲望向远处的眼神顿时迷茫一片,许久,才喟然道,“母亲与父亲相爱至深,此生得以团聚;而我这一生呢?我最爱的人他又在哪里?”
伴着最后一句话,赫哲眼里的晶莹终于化作两行清泪,滚滚而下。
第一次听赫哲说起她的身世,已是震惊;如今听赫哲又说起她的感情,心里更是惊讶不已。
这赫哲,莫不是吃错了什么药?心里正暗忖着。
却见赫哲抬起袖口,拭去脸上的晶莹,勉力一笑,“赫哲自来到王府,一直未有人说说心里话,今日倒是让王妃见笑了。”
我按下心底的疑惑,微笑道,“赫哲夫人肯与本宫说说心里话,本宫便细细听着就是……”
赫哲坐了下来,微红的眼睛看向我,淡淡一笑,“赫哲最是羡慕王爷与王妃,鹣鲽情深。王爷对王妃百般恩宠,只怕是王妃想要天上的星星,王爷都会设法摘下赠与王妃呢。”
我垂眸,淡淡道,“赫哲夫人在王府内时候不短,自是知道王爷对赫哲夫人亦是宽厚。”
赫哲凝眸看了我一会儿,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自王妃出现后,王爷眼里再也容不下别人……而我,虽是在府中侍候王爷,但与纳彩珠夫人不同;对王爷,我是无半点情分。”
赫哲此言一出,我只觉惊骇不已。
或许我的反应在赫哲意料中,赫哲看我一眼,眼光投向远处,淡淡道,“王妃不必惊讶,我能活到今天,莫不是与此有关。否则,纳彩珠怎会容我活到现在?”
我垂眸抚摸着苍白瘦削的指尖,将所有的惊骇压进肚子里,这个赫哲,如此聪明,什么事情都看得清清楚楚……若是她说的是实话,她的一曲《长相思》,便是明明白白告诉我,心里必还装着另外的人。
我望着这个在乌洛府中呆的时间并不短,亦受过乌洛恩宠的女子毅然决然地开口说她并不喜欢乌洛,竟是怔怔说不出话来。
……
已是日上三竿,送来赫哲,看着她弱柳扶风的背影渐行渐远,我原本得体的笑容亦渐渐凝在脸上。
无论如何我都不曾想过赫哲还有这层身世,更想不到天下之大,竟又是如此之小,偶然入府结识的乌洛的女人,竟是沈府的后人,算起来亦是自己的表妹。
我很小的时候见过母亲的哥哥亦是我的舅父三品大员沈从月。只是彼时年幼,对沈从月印象不深,唯一的记忆便是在沈宅里玩耍时,远远看到的一身朝服的儒雅男子,梁文敬告诉我那便是自己母亲的哥哥,自己的舅父。
此后因着母亲的事情,自己与母亲被贬入冷宫;沈府败落,被流放边疆,再无交集。
如今,与舅父的女儿赫哲在同一王府相遇,这心里除了惊骇之外,更多的是百味杂陈。
如今这世上,昔日冠绝六宫的沈贵妃已成了传说,小小的倾云公主亦是无人再会记起。自己只是大梁的长公主,先帝的义女,与昔日的沈府毫无关系。
赫哲自是不能知晓我内心涌动的惊涛骇浪,她说的只是她自己的故事而已。
而于我,却是别有一番意义。
若是赫哲说她并不喜乌洛,那出现在乌洛的府中倒是让人疑惑,如果不是乌洛强迫了她,就如当初乌洛强迫我一样;那就是赫哲别有目的。绝不会是赫哲嘴里云淡风轻的“偶然走失”,在草原上认识了乌洛。
想想又释然,当年沈府败落,流放边疆之时,赫哲不过是个**臭未干的小姑娘,真是要在草原上走失了,沈家是没有办法找回的。
但是遇到乌洛,想让乌洛送她回去,亦并不是难事,除非是乌洛不想让她走或者她自己不愿意走。
……
怔怔出神了半天,亦没想明白赫哲此行到我的寝宫是要说什么。
我抬手抚摸了一下酸胀的太阳穴,起身,一阵晕眩,不得不躺在榻上闭目休息。
正闭目养神间,听得外面远处传来喜气洋洋的笑声。
芬姚小跑进来,压低声音道,“不好了,王妃,是纳彩珠夫人来了。”
我叹口气,“说本宫身子不爽利。”
芬姚跑到窗前,踮脚透过长窗看看外面,回头道,“纳彩珠夫人的侍女好像提了很多礼物……”
我更是烦躁,“得消息倒快,待会让她们放下礼物……”
如此这般嘱咐一下芬姚后,突觉甚是疲惫,我便在沉思中进入了梦乡。
再睁眼,已是黄昏。
乌洛不知何时已回来了。
室内早已掌上烛火,乌洛坐在桌前,一边喝着茶,一边思虑沉沉。
偶尔抬眸间,见我醒来,深眸一亮,随即起身,来到榻前,柔和道,“还以为要睡一阵子呢,这么快就醒了——歇息好了吗?”
我微微一笑,抬手勾住乌洛的脖颈,“王爷今日为何如此早回?”
………【迷局 1 (下)】………
乌洛深眸掠过一丝惊讶,随即眉眼弯弯,俯身贴近我的耳边低低道,“当然是本王惦记王妃——”他的大手抚上我的腰,渐渐下移,脸上是促狭的笑意,“还有本王的孩儿……”
大掌抚摸过的地方,激起肌肤一阵酥麻,我顿时脸热心跳,伸手轻拂去他的大手,微横了他一眼,“王爷,容臣妾换衣……”
乌洛闷笑一声,“大白天的换什么衣裳…本王,想你了……”
未及说什么,眼前倏地一暗,乌洛吻上我唇的同时,大手已将烟罗纱帐挥下来,密密遮住了芙蓉帐内的旖旎……
待喘息平复后,我微阖眼半倚在乌洛的胸前。
乌洛大手一下一下轻轻抚摸着我的长,芙蓉帐内一时只呼吸声清晰可闻。偶尔帐外传来烛火的“毕剥”声。
“王爷……”我懒懒道。
“唔……”乌洛低下头,拥住我的臂膀边摩挲边轻轻道,“怎么了?”
“今日赫哲夫人来过了……”
我声音淡淡,如同说家常,却明显地感到乌洛扶住我手臂的手停顿了一下,声音有着不易察觉的冷硬,“她来做什么?”
“唔……”我换了个姿势,依然闭着眼睛在乌洛柔滑的丝质单衣上磨蹭了一下脸,“自然是来贺喜臣妾……”
乌洛淡淡“嗯”了一声再无下文。
我便不再言语,就这样静静半躺在乌洛怀里享受着这片刻的静谧。
许久,乌洛淡然开口,“本王已告诉赫哲府内不能再容她……她亦愿意离开王府……”
我倏然睁开眼。外面烛火摇曳,帐内有些昏暗,乌洛的脸庞有些模糊。
震惊之下,这才知道乌洛误会了我的意思。但是自己一直不知道乌洛曾经许诺过我的“眼里再也没有别人”的真正意思,只以为是乌洛不会再去注意原来的夫人,竟想不到原来是这样。
望着乌洛浓眉下的深眸,一时有些怔怔,心下竟是五味杂陈的同时又顿起狐凉之意。
乌洛的脸庞在隔着烟罗纱照进的昏暗烛火里不辨喜怒,我怔忪一下,竟脱口而出,“纳彩珠夫人呢?”
乌洛眼前有一瞬间的凝滞,转眼恢复了平静,淡淡道,“她亦不适合再呆在王府……这个,本王会……”
话音未落,锦屏外传来芬姚焦急又压抑的小声,“王妃——”
“怎么了?”这个时候被打扰,我有些不快。
“禀王妃,方才,方才……”
芬姚的吞吞吐吐让乌洛立时脸色阴郁下来,沉声道,“何事慌张?惊扰本王与王妃的美梦?!”
“啊?!这个——奴婢不敢!求王爷赎罪——方才纳彩珠夫人的侍女来报,说纳彩珠夫人头风病作……。”
芬姚后面的话及时打住了,我的心亦跟着一沉,垂眸只看着自己停滞在乌洛胸前的瘦削的手指,接着一下一下在乌洛的胸前轻轻划着圈。
不多话,乌洛抬手摸上我正在划圈圈的手,使劲一按,声音冷硬如铁,“本王知道了……退下!”
我睁开原本微阖的双眸,淡淡道,“且慢!”
说着我懒懒起身,将铺满双臂的长稍稍理到后面,一手拉开烟罗纱帘,榻外孩儿臂粗的烛火映地宫内亮如白昼,刺得我的双眼生疼,我一阵晕眩,抬手挡在眼前。
刚踏上丝履,腰上已被一双有力的臂膀缠绕,脖颈后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去哪里?”
见我抬臂挡住眼前,这才柔声道,“刺着眼了?”
我放下手臂,缓了一会,眼前这才适应了帐外的强光,淡淡回了乌洛的话,“刺着心了……”
说完我起身挣开乌洛的胳膊,披上丝袍,看也不看身后的乌洛,绕过锦屏走了出去。
这是大婚以来,我第一次在乌洛面前表现出我生气乃至**的一面。
我的心事,乌洛是知道的。
自己和亲到柔然,自是因为心里放不下乌洛,内心里,乌洛便是自己此生的良人。但是,唯一让我刺心的是,乌洛的府中不光有我,还有我不共戴天的仇人,这个人,便是纳彩珠。这点,乌洛更是比任何人都清楚。乌洛从未与我交待他会如何在我和纳彩珠之间取舍。而我亦不得不暂时去接受与纳彩珠共处一府,甚至是我之前想都不愿想的与其共侍一夫。
柔然毕竟不是大梁,在大梁的皇宫,自己的身后是手握天下的九五之尊;在柔然,虽有乌洛的宠爱,却不足以让自己放心。毕竟,有了前车之鉴,这纳彩珠心如蛇蝎,惯会演戏,绝非等闲人物。
纳彩珠的身后是实力强大的柔然汗国的国师,几乎可以影响柔然汗国进退的人物。柔然大汗位分之下,便是手握权柄的国师。甚至,乌洛,都不见得与其抗衡。这点,纳彩珠自是把准了乌洛的脉。
而我,自入王府,便称病不见外人,一个重要的原因自是知晓纳彩珠的为人。本不想如此快招惹是非,毕竟自己在王府立足并不仅仅有个王妃的空衔就能做到的。
如今,这纳彩珠,当真是蹬鼻子上脸,真以为自己是病猫了。
我一甩广袖,冷冷笑了。
芬姚见我出来,慌忙上前,觑着我小心翼翼道,边用眼神瞟了一下外面,“王妃……”
我知道芬姚的意思,点点头,吩咐芬姚唤来纳彩珠的贴身侍女,柔和道,“纳彩珠夫人头风病又犯了?”
那柔然侍女见到我,有些怯怯地点点头。
我转身吩咐芬姚,“叫来何太医,他治这个病最是拿手。”
芬姚得令跑了出去。
我接着对纳彩珠的侍女和颜悦色道,“纳彩珠夫人的头风病好久都不曾听说犯了,这次病情如何?”
那柔然侍女低头想想,这才用生硬的汉语答道,“是的,很严重。”
我微微一笑,想必纳彩珠来之前词都编好了,便不再说什么。
一会,何太医匆匆赶到,恭敬行礼后,我便道,“向来何太医的医术高明,自本宫进府以来,纳彩珠夫人还是第一次犯头风病。想来是病得不轻,不然,这不会求到本宫这里来。何太医一会随本宫走一趟吧。”
何太医点头称是。
………【迷局 2(上)】………
何太医点头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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