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
我喘口气淡淡道,“清净之地,未见得烦心事就少。”
芬姚看了看我,欲言又止。
回到偏殿,寺里早已准备下斋饭,我简单吃了几口,便在困倦中沉沉睡了过去。
多日来的焦虑和烦躁在睡了一长觉后,醒来后竟是消减了不少。
我在大撒昭寺住下后,便每日清早起来在偏殿里的香火前,跪在蒲团上手捻佛珠,敲敲木鱼。
日子就这样一日日平静地过着,每日的晨昏定省让自己暂且忘却前尘往事。
乌洛在我来到后的第六日来过一次。
彼时,我正在大撒昭寺的后山上与芬姚几个人散步。
大撒昭寺位于深山里,千年古树到处可见,硕大的树冠浓密不透光,在青石阶上投下**的阴凉。我独自坐在树荫下的圆石桌上,茫然地望着前方。
不知坐了多久,只觉腰背酸痛不已,我这才缓缓起身。
起身之际,双腿一麻,眼前一暗,竟险些跌倒。
身后伸出的手及时握住了我的臂膀,将我稳稳扶住。
侧眸,玄黑滚金长袍煞是耀眼。
我胸口一窒,心底一阵泛酸。
我站稳后,缓缓转身,将广袖从其手中抽离,淡淡道,“卿卿见过王爷。”
印象里,乌洛对穿衣戴帽极为讲究,衣裳华贵无匹。乌洛亦是极少穿玄黑袍,如今皂靴、玄袍,想必是有什么大事生。
果然,乌洛见我在打量他的衣着,有些暗哑道,“是本王的叔父去了。”
我心里一震,乌洛的叔父郁久闾拓桑乃是柔然已故的可庭大汗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亦是现在柔然可汗大檀与乌洛的亲叔父。
可庭大汗二十年前与大梁的战争里自恃过高,云中城一战,败在大梁先帝手里,没几年便郁郁而终,临终前传可汗位子于长子大檀。
大檀性格软弱,为人固执。拓桑对这位统领柔然的侄子并不看好。认为柔然战败,元气大伤,急需一位有魄力、能带领柔然汗国尽快走出战败阴影的王子来继承汗位。
无疑,当时的大檀是最不被看好的王位继承人。
彼时的乌洛最是年幼,但以拓桑为的众臣更看好乌洛。
奈何可庭大汗于病榻之上,已无力左右政事。
大檀的母亲近前侍驾,自然在可庭大汗那里日日吹着枕边风,定要可庭将自己的儿子大檀扶上汗位。
………【设局 2】………
而乌洛让自己提防赫哲又是何种缘故,难道是乌洛对赫哲亦有所察觉不成?
无论如何,总是让自己有一种风雨欲来的不祥感觉。
临到四更的时候,困倦万分的自己才在榻上小憩一会。
这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天气闷热异常,坐在屋里亦是浑身薄汗。
晌午过后天空便阴沉了下来,瞬间湛蓝的天空黑锅底。随着刺目的闪电划破天空,震耳欲聋的雷声之后,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雨大,风也不小,芬姚和几个侍女慌着去关窗,费了**劲才勉强关上。回头身上已是半湿。
我兀自站在背风的长窗前,伸手打开半扇窗,望着大雨密密织成的帘子打在地上又急溅起来,形成深深浅浅的坑。
怔怔看了一会,这才回转身,“王爷那边可有消息?”
芬姚正躬身仔细给窗边的各色花浇花拔草,听到后微一皱眉,小嘴微一撅,“王妃这回可是记挂王爷了——这才三日而已。”
自己自下山之时便已修书一封,火漆封好后,遣侍卫快马加鞭赶往前方,告知乌洛自己已回府。
算着日子,亦该到了。
我啼笑皆非,横了芬姚一眼,芬姚吐吐舌头,低头钻进一丛盛开的海棠里。
无聊之际,我便坐下来以抚琴打时光。
忽听得门外传来匆匆的脚步声和焦急的声音,“快快禀报王妃,属下有要事求见。”
我听出是侍卫西木,忙让芬姚迎其进来。
西木进来,屈膝恭敬道,“属下见过王妃。”
我见西木身上几乎全被淋湿,脸上亦是雨水,想必是经过了经过长途跋涉,便温言道,“西木侍卫免礼。”
西木起身,雨水顺着铁甲披挂滴答而下,短短一会便在地上积下一小洼水。
“王妃交待的事属下已查清楚。”西木垂眸声音洪亮,脸上却是微微一抽。
“农吉和阿加可有消息了?”我心里一紧。
西木微抬眸,脸上掠过一丝不忍,“属下在离大撒昭寺约三十余里地的树林里现了农吉和阿加……”
“如何?”一股不详的感觉在心里油然升起,存着一丝希望,我淡淡问。
“属下现的时候,两个人皆已……皆已被害,且身上寸缕不剩……”西木侍卫微皱眉。
西木侍卫当年跟着乌洛南征北战,亦是血与火里走过的人,他能皱眉的场面必是惨不忍睹。
我眼前一暗,几要站不住。
“王妃……”一旁的芬姚和柔然侍女慌忙扶住我落座。
一边的芬姚和其他几个侍女私下亦是交好,听到此噩耗,亦都红了眼圈。
“她们两个……都死了?”怔了**一会,才恍然回过神,喃喃道。
“属下在附近的草丛里现了这个……”
西木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以五彩丝线连起来几颗七彩南珠,芬姚接过递给我。
我仔细看了看,许久,这才微启唇道,“如此忠心可嘉的两个人,厚葬。”
……
西木侍卫走后,芬姚几个人也一起跟着去了。
芬姚回来后脸色惨白,一边拭泪一边道,“太惨了,真是太惨了……农吉和阿加浑身都是伤……听西木侍卫说,死前两个人眼睛都未闭上……呜呜……”
或许是怕吓着我,几个人都没有讲如何的惨状,我却也从其断断续续的描述里猜得个几分。
两个人皆是被先奸后杀,浑身青紫,身上已有打斗过的痕迹,只是,最后胸口致命的一剑要了她们的命。
农吉和阿加皆是会武功之人,虽不算是武艺高强,但一般的歹人凭两个人的武功,不会在话下。
只是这次,杀手心思之龌龊,手段之狠毒,亦是罕见。
“带本宫去见两个人最后一面。”我定定神,道。
芬姚几个人一下瞪大了眼,顾不得拭去脸上的泪,忙阻拦劝道,“王妃,你这病体刚愈,实在不适宜去。农吉和阿加两个人地下有知,王妃如此记挂她们,已是莫大的福分。王妃何须再亲自去一次?何况外面下如此大的雨……”
我执意要去,便由芬姚带路,备车去了王府外不远的农舍。
按道理,死去的人是不可以回府的。
好在不远,半柱香的功夫,已到农舍。
我戴着斗笠,以黑纱遮面。
下的车来,农舍外有两名侍卫把守,早已接到消息,见到我忙屈膝下跪。
西木上前一步,打开农舍的大门。
一路上,心里是酸涩异常,前几天还活蹦乱跳的两个人,转眼已是阴阳分隔。
进得农舍,远远便可看见白布蒙着的两个人,平躺在地上。
芬姚几个人一下小声哭出来。
我亦是喉头哽咽,强忍着悲痛,缓慢上前。
来到两个人面前,我缓缓蹲下去。
“农吉、阿加,本宫,来看你们了。”
话音未落,芬姚几个人的哭声更厉害了。
我抬手刚要去揭面上的白布,一双手抢先伸过去,按住白布,声音略有些嘶哑,“王妃——”
我抬头,竟是西木侍卫。
“人已死,其相奇惨,还是不要看了。”他劝道。
后面的芬姚亦劝我,“王妃还是不要看了。”
我定定神,淡然道,“也罢,西木侍卫,本宫要看看两个人的手。”
西木迟疑一下,终是慢慢掀开白布,农吉和阿加的手便露了出来。身后的几个侍女皆是惊呼一声,乍看之下,我心里亦是一凛。
两个人的手臂青紫,掐痕,手上血淋淋,划开的伤口血肉狰狞外露,血迹已凝固,有的地方血迹都已成了黑褐色,想必是剑插于胸口之上手用力拔剑所拉伤。
我闭闭眼,用力压下心里翻涌而上的作呕感觉,起身,凝眸西木,良久道,“西木侍卫,你可知罪?”
西木一听大惊,慌忙跪下,“属下一向忠心耿耿,不知王妃此话从何而来?”
我没有答话,“来人!将西木侍卫拿下!”
西木随即被重重摁下,连一句话亦来不及辩解,便被训练有素的侍卫带走。
“农吉与阿加跟本宫一场,对本宫忠心耿耿,将农吉和阿加厚葬。”
说完我快步离开农舍,上了马车急驰而去。
一路上,大约我面色凝重,芬姚几个人面面相觑,却不敢开口。
方才情形急转直下,追随王爷多年,一向忠心耿耿西木居然被我拿下,几个人心里定是疑惑万分。
芬姚坐在我的对面,原先因农吉和阿加之死悲痛不已的脸上倒是多了三分疑虑。
我想了想,淡然一笑,“芬姚,阿熙、凝儿你们几个人,与农吉和阿加相处一场,依本宫看,倒是情同姐妹,只是,本宫问你们一句,你们了解农吉和阿加吗?”
几个人先是面面相觑,皆是点头,“了解。”
“那本宫问你们,农吉和阿加谁会武功?”
凝儿抢先道,“自然是阿加,奴婢亲眼见过她舞剑的——”
阿熙亦不甘落后,“奴婢认为农吉亦会,那会奴婢亲眼看见她在阿加练武的时候为其指点——可见农吉武功更胜一筹……”
我点点头,见几个人面上疑虑更深,索性问,“那你们谁能告诉本宫,她们练剑时是哪只手执剑?”
“这个……。”阿熙搔搔头,伸出手比划了一下,“自然是右手——左手总是不方便的。”
唯有在一旁静默的柔然侍女铁蓝沉思了一会,抬眸道,“回禀王妃,奴婢知晓,两个人皆是左手执剑……”
我点点头,微微一笑,“本宫方才仔细查看了这两个人的手,虽是血肉模糊,但是,左手明显比右手干净一些,且左手几乎看不出长年练剑的茧痕。倒是右手,像极了常年练剑之人的手……”
“什么?!那底下盖的竟不是农吉和阿加?!”除了铁蓝,其他几个人皆大惊失色。
“你们见过下面盖住的人的面容了吗?”铁蓝沉思了一下,问芬姚几个人。
“西木侍卫将白布一掀,隐约看见下面的人血肉模糊,当时吓得一下捂住眼……并未仔细看……”凝儿迟疑一下,怯怯答道,“我只看了一眼,看模样,应该是农吉……”
“百密一疏啊……”我微掀起马车上的布帘,望着丝毫不见停雨迹象的远处飞奔往后的密林及农舍,听着马蹄疾驰“得得”有声,淡淡道。
……
回到王府,身上已是半湿。
芬姚早已吩咐人备好香汤。
沐浴完毕,出得浴桶,隔着软烟罗,芬姚这才低低道,“禀王妃,适才宫里来人,怕是宫里有事……”。
“为何不早报?”我心里一沉。
“来人说,倒是不急……”芬姚挑开翠色烟罗纱帐,近身为我穿好衣服,又替我擦干长。
我只将长松松绾住,便闪身出了内室。
绕过锦屏,中厅里,一身华服的柔然男子正站在中厅,微俯身细细看着一株“天逸荷”,想来是从未见过,面上隐有赞赏之色。
我示意阿熙上前。
阿熙上前几步,向那素不相识的华服男子道,“大人,王妃来了。”
那男子忙直起腰身,抬眸间见到我,竟是愣怔在那里,浑然忘了礼数。
阿熙忙轻咳一声,“大人……。”
………【谋逆】………
霍太医神色悲悯,赐座之后坐在那里连连叹气。
我只以为他舍不得自己的孙女长孙鹭眉在前方帮忙受累,便和声劝道,“霍太医莫要担心,本宫早已嘱咐过内侍,待过几天便将长孙鹭眉接回。你们祖孙不会分离太久的……”
霍太医却是连连摇头,“草民并非为此事……眉儿在那几天草民并不担心……只是,如今这‘幽魂香’再现,本以为是天意,眉儿亦将有所托;如今谁曾想到,竟是这般境地……草民实在不懂,这西车族人后裔怎会与柔然为敌?”说到最后,霍太医竟是满面绝望。
我微一愣,霍太医所言西车族后人与柔然为敌,自然,身为西车族后人的长孙鹭眉若是有朝一日身世暴露,亦免不了只有死路一条。
我心下了然,霍太医真正担忧的是长孙鹭眉的生死。
若当日霍太医执意不说出可汗大檀所中为“幽魂香”,料想亦无人知晓;而此番车吉安恐怕最后的结果亦只会是功过相抵而已。
想到此,我温言道,“本宫知晓霍太医为人行医一向稳重;想必此番思量已久,才决意说出‘幽魂香’之事。此人敢于对柔然大汗下此毒手,已是逆天大罪。而霍太医治好了可汗,便是在替西车族人赎罪;本宫亦知晓霍太医的顾虑,可以尽心照顾长孙鹭眉;有本宫在,便不会让长孙鹭眉为难;只是,敢逆天而行的人,无论是不是西车族的后人,本宫断不会管,并劝霍太医趁早打消此念头。”
最后的一句话我说的生硬而坚决。
二月底,乌洛与大军一同回还。
鄂尔浑城同样张灯结彩,欢迎回归的勇士。
自然,在苍岭死伤几千人虽是严密封锁消息,但瞒得过街头百姓,却瞒不过朝中大臣。
车吉安回朝后,不出所料,在朝上被一些老臣质问。
可汗大檀虽是提早从奏折上知晓车吉安被迷香迷惑一事,却是半信半疑。
车吉安回朝述职后,为以示奖罚分明,其因前方立下赫赫战功被赏赐珍宝无数,但随后车吉安因冒险行军之罪而被可汗大檀解除兵权。
军需处所有人因贪赃枉法,贻误先机,而被处以极刑;
国相斛律齐因监管失误而被罚俸禄一年,闭门思过三个月……
……
一时,朝中震动,议论纷纷。
不少人叹道,车吉安这才是福祸相倚,功亏一篑。
一场弥天大祸到底是有惊无险遮掩过去。
我暗下松了口气,连日来晚眠早起,加上此番折腾,三月刚过,自己却病倒了,每日卧榻,整日昏昏沉沉,醒来便就是喝药。
而霍太医从苍岭回来后亦是咳嗽连连,病情时好时坏,但每日不忘开了方子让人送来。
长孙鹭眉既要照顾霍太医,又要每日来我这边瞧瞧我的病情,跑前跑后,亦是憔悴了不少。
我心下不忍,便每日让侍女去王府一隅的霍太医那里拿方子,顺便将自己宫内永远也吃不完的补品给霍太医送去一些。
每日便是在床榻上渡过,偶尔醒来便到窗前坐上一坐,看看天色渐暖,偶尔有鸟儿飞过窗前。
乌洛不上朝的时候,便与我在宫中对坐,就这样,不知不觉,每日平静的时光里,三月亦渐渐过去了。
恍如是一夜间,醒来的时候,窗外已是熏风拂面,杨柳吐芽。
漠北的春天来得比中原要晚许多,想起在大梁的皇宫,此时该是碧波微漾,新荷出水;湖堤边垂柳依依,岸上姹紫嫣红;御花园里早已是裙袂飞扬,千娇百媚,笑语嫣然。
除了偶尔飞过的几只鸟儿,偌大的寝宫内外寂静无声。
我叹口气,看着身边的芬姚小心吹着玉碗里的汤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