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心里头有几分底,可真正进了这春熙堂,又瞧见丫鬟仆妇的神色,如锦的手心不一会儿竟粘稠了起来。
江妈妈打起屋外的帘子请了如锦和云幽雪进去,绕过耳房,进了梢间,如锦就瞧见老太太坐在炕上,炕上铺着大红色缎地绣花软垫,背后又靠了两个石青金线引枕。老太太双眼半搭着,手中的拈着佛珠,紧闭双唇。
下首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男人与苏彦宁长得有几分相似,头戴纶巾,留着美须,脸色凝重。这个男人便是如锦这一世还未见过的三老爷苏鸿杰。他的左手边坐下的正是三太太。
只是三太太的神色看起来有些疲惫,还有一点悲伤。
那秋意姨娘跪在正中间,整个身子匍匐在地上,低声哭泣。
“孙媳给老太太请安,给三老爷、三太太请安!”如锦站到秋意身边,做了一个万福。
“哼!”
如锦还未抬眼,就听到一声沉闷的哼声,显然是怒极。
“跪下!”
如锦刚站直了双腿,就听到老太太的声音满是低沉的怒意。她连想也不想,与秋意挨个跪在一起。只是那秋意没有抬头。
“孙媳知错!”不等老太太发怒问话,如锦先一步认了错。
“呵,老身倒是要听听你错在哪里!”老太太生气,并不是怒如锦拿乔秋意,而是怒如锦没有把事情做干净。这秋意告状竟告到她跟前来了,她又如何不怒。
“孙媳该把这秋姨太太做的事儿与三太太说,让三太太定夺!”如锦低着头,仿佛真的认错一般。“秋意太太拿了三太太送与孙媳的金寿字簪子送与了孙媳的大丫鬟尔珠。若非孙媳那丫鬟心思灵巧,不敢收贿赂,把簪子交与了孙媳,孙媳估计到现在还受了秋姨太太的骗。”
秋意起了身子,抬头对着如锦说道:“你,你血口喷人,老太太,婢妾把那金寿字簪子交予了少奶奶,未曾想少奶奶根本瞧不起那簪子,把簪子摔在桌上,说是赏给丫鬟。奴婢瞧着三太太的心意被少奶奶给毁了,便起了争执。竟未想少奶奶血口喷人,婢妾在府上七八年,是个什么性子,您又如何不知晓。可怜婢妾一心为主,忠心耿耿,可主子宁可信了他人,也不信婢妾这个在身边伺候的主子。”
秋意的声音带着沙哑和委屈,说到最后,竟仿佛真是三太太对不起她似的。三老爷在一边听着,更是怒不可遏,狠狠的瞪了三太太一眼。
三太太恶狠狠的瞪了秋意几眼,若她是个不明事理的人,还真信了秋意的话,可赤春和赤冬这两个在如锦跟前的线人也只是,说秋意违背了她的意思,做了不该做的事情。呵,秋意这么一说,反倒是她这个主子亏待了她。
“秋意,你以为那黑的说成白的,颠倒了是非,众人就会信了你?”三太太咬牙切齿,双眼通红。
老太太淡淡抬眼,目光落在三太太身上。
三太太脖子一梗,身上的气势顿时全无,蔫蔫的坐下。
“这么个闹腾做什么?做什么?”老太太淡淡的说道,“我这春熙堂平日连你们的影儿都见不到,今儿倒好,全都到齐了。”
老太太的语气越来越沉。
“江妈妈,把秋姨太太拖出去打二十棍子!”老太太不动声色的说道。
“母亲!”三老爷和三太太同时震惊的看着老太太。
三老爷脸上露出惊愕的神色,赶紧说道:“母亲,这事儿还没弄清楚,您怎么就先送了板子,这对秋意不公平。”
老太太脸色沉重,三老爷的声音戛然而止,作揖说道:“儿子知错!”
“知错,你又知哪门子错?”老太太的双颊微微颤抖,声音比方才更加严厉。
过了半晌,她的声音才平缓下来,“这事儿我本不该管,你们这些全都往我这个老婆子的院子里走,既然如此,就该照着我的规矩去办。”
“秋意,你以为这事儿过了三太太先一步到我跟前告状,你就没事了?”
“先不说这事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就看你绕过正紧主子到我跟前来,那就是搬弄是非。你是三太太的陪嫁丫鬟,就算收了房,也是三太太的奴才。哪家哪户的奴才敢这般说自己的主子不是,埋怨主子不明事理?就算主子不明事理,那也是你们这些做奴才的不是!”老太太手上的佛珠缓缓的转动,她虽然在说秋意的不是,目光却在一旁的云幽雪身上。
云幽雪咽了咽口水,仿佛没有注意到老太太的目光一般。手心潮湿一片,莫不成老太太足不出户会知道?这哪里是在罚秋意,明明是在敲打她。
如锦安静的跪在地上,事情虽然有偏颇,但大体还是照着她想的发展下去。
老太太最注重规矩,秋意越过三太太来找老太太说理,就算秋意真的被冤枉,这顿打是挨定了。
只是这样,还不够。她微微撇头,眼角的余光正好看见紧张的云幽雪,唇角微乎其微的扯了一下,又快速抹平。
老太太挥了挥手,江妈妈便招呼了丫鬟把秋意拖出去。
秋意哪里会想到是这么个结果,脸色惨白,“老太太,奴婢”
江妈妈拿了一根旧汗巾塞在秋意嘴里,秋意惊恐的瞪着大大的美眸,不停的摇头。
等江妈妈把秋意拉出去打板子的时候,才把那汗巾扯掉,屋子里没有人说话,老太太闭目养神。炕桌上放着一个金色麒麟香炉,上面飘着淡淡的轻烟,混合着外堂里传进来的檀香味儿,竟有一种说不出的窒息感。
“啊”
外头传来秋意声嘶力竭的哭喊,每个人都听得毛骨悚然。
第三十八章 责罚(三)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的声音才渐渐的小了下来,老太太淡淡的说道:“记得老太爷在的那会儿,屋里头有个不安分的丫头,在各个院儿的主子耳根子前搬弄是非,她可惜了那肚子里头的孩儿。”
三老爷面色惨白,那个时候,他六七岁,生母早逝,养在老太太名下,瞧见那个丫头被打得惨叫不已。裙子上全都是鲜红的血。那个时候,他被吓得大病一场,差一点就没能挺得过来。
不仅是三老爷,如锦的脸色也同样不大好看。她确实知道老太太的性子,可老太太何等聪明,悲哀利用一次好说,若被利用两次、三次,那么在外头被打的人,便是她。
云幽雪双唇紧咬,豆大的汗珠在额头上,她单手扶着肚子,跟在她身后的尤妈妈赶紧把她扶着。对那看起来不显眼的老太太也深深的忌惮。
也就一盏茶功夫,这屋里头的人都被老太太给镇住了。
江妈妈从外头进来,跟在她身后的丫鬟把打得昏迷的秋意拖进来扔在地上。秋意的身后血肉肉的模糊一片。饶是如锦死过一回,瞧见这凄惨的模样,也实在是不忍心,别过头去。
老太太抬了抬眼,淡淡的说道:“江妈妈,赶紧请了云姨娘出去,她一个孕妇,在这里凑什么热闹,若肚子里的孩子有个三长两短,伤心的也是大少爷。”
江妈妈应下,与尤妈妈一同扶着云幽雪离开。云幽雪的双腿几乎挪不动,待会去之后,便觉肚子难受,江妈妈又赶紧请了大夫诊治开药先不提。
春熙堂这边,秋意幽幽醒过来,她从来都没有受过这般苦楚,身子浑身上下都在痛,痛到骨子里了,老太太院子里的丫鬟使出了全力往她身上招呼。
才醒过来,便抽噎不止,“瞧瞧,瞧瞧,也就是点皮外伤,哪有这么娇贵!”
如锦咬了咬牙,说道:“老太太,孙媳真知错了,请老太太责罚!”
老太太也不管趴在地上的秋意,问如锦:“又知道错了?”
如锦深吸一口气,坦然的应道:“是,孙媳不该使坏心思,让三太太和三老爷也跟着不愉快。孙媳毕竟是晚辈,秋姨太太对不起孙媳,孙媳不该想着自己处理这事儿。该与三太太和您通个信。”
也就是说,她还是该给秋意颜色瞧瞧,只不过方法用错了。
她是老太太培养的未来主母,若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好,怎么做当家主母。是长辈又如何?将来整个苏府都得听她的,就算是长辈做错了,也得拿出当家主母的威信。
三老爷脸上精彩万分,还真以为如锦知错,没想到,却是这样的回答。可他心里也清楚,就算秋意没有错,一个姨娘,也不该给未来的当家主母使绊子。闹了这么一出,三老爷也没想过给秋意做主了,潜意识里就认为是秋意做错。
秋意毕竟是他屋里头的,自然也觉得脸上无光。
“哼!”老太太重哼一声,对如锦失望之极,这个如锦,没有对她说实话啊!这样一个与她违心的人培养起来,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如锦紧紧的握着拳头,继续说道:“方才秋姨太太说孙媳冤枉了她,还请老太太查明真相。”
她不想与老太太再在她的问题上纠缠下去,赶紧岔开了话题。
老太太斜眼瞧着秋意,眼中透着不屑,“秋意啊,有什么委屈现在说吧,我这个老婆子虽然老了,可脑子还清醒得很。你们一个个别以为我这些年在春熙堂不管事就不晓得宅子里发生了哪些事情,若是有假,仔细了你的小命儿。”
秋意呜咽哭泣,脸上的眼泪鼻涕混在一起,抬起脸说道:“老太太饶了奴婢,是奴婢鬼迷心窍,害了三太太,害了少奶奶。奴婢错听他人言,闹了这出。奴婢不求再留在府上,只求老太太饶过奴婢一命。”
只这一句话,三老爷就算再傻,也晓得是秋意说了谎,在看秋意脸上鼻涕眼泪一大把,看着恶心得很,心里生出了厌恶。
“你是三太太的奴才,今日虽让我出面,可最后该如何做,还是要看三太太的意思。”老太太脸上露出疲惫,她半倚在炕上,“我乏了,你们都去吧。该如何受罚,就如何受罚,谁做错了事情,都得罚,免不得将来又做了坏事儿。”
“媳妇告辞!”三太太道了个万福。
三老爷也作揖与三太太离开。
做错事的,都要罚,秋意要罚,三太太也要受罚。至于如何罚,就不是如锦能管得了的。
如锦跪在地上,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老太太气道:“你怎的还不走,该罚什么,三太太会告诉你”
“老太太!”如锦出声。
“老太太,如锦是真知错了,您别生如锦的气。如锦不该利用老太太来敲打云姨娘,也不该把三太太拉下水。”如锦的额头贴在地上“砰砰”的磕了起来,心里有些慌神,她是真害怕老太太生气,害怕老太太对她失望。
老太太半搭着眼皮,见如锦哀求的眼神,心里也软了下来,“起来吧,跪在地上当心受凉,虽已是春天,可这地上寒气也重,将来老了,可有的你遭罪。”
如锦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了下来,除了母亲,也只有老太太对她说这种贴心的话,上一世是如此,这一世依旧是如此。她依旧不明白老太太为何会对她比亲人还亲。但她知道,老太太的恩情,她是要还的,不能让老太太的心血白费了。
可那件事,该不该先告诉老太太?
算了,现在说了,也没有证据。
如锦站起身,拿着云绢汗巾擦了擦眼角的泪珠,立在老太太跟前。
老太太让丫鬟揉着太阳穴,微微闭着眼。忽的,她睁开眼说道:“你怎的还不走?莫不成还要让我这个老婆子招待了瓜果点心不成。”
听了这话,如锦心里头的石头才真真落了下来,展颜说道:“老太太,您不恼我了?”
第三十九章 坦言
“我恼你做什么?我这个老婆子半只脚都踏进棺材了,还与你这个小辈闹腾不成!”老太太仿佛赌气似的说道。
如锦咧嘴,“孙媳真的知错了,以后有什么事情,定不会瞒着老太太。”
她正色道:“老太太对如锦恩重如山,如锦又怎会让老太太失望!”她又说了违心的话。
老太太睁眼,笑骂道:“你这丫头,若是我的亲孙女该多好!”
“孙媳也是一样!”如锦笑呵呵的说道。
“还不是别人家的女儿!”老太太佯怒,“你那做了道士的公公说我命薄,享不得儿孙绕膝,把还在吃奶的彦宁扔在家里头,就出去做道士了。这一晃,竟十九个年头。”
如锦没有说话,只做一个合格的听着。
“我那大儿子让我待你好,我还真听信了。可见了你,才觉得你这孩子讨喜,便觉得与你亲近,或许这就是缘分!”
如锦哑然,她知道自己是冲喜媳妇,却不知道,竟是自己那个出家做道士的公公安排的。可紧紧一句话,老太太竟会如此待她,她又怎能不感激老太太。
“老太太,您知道如锦为何会进苏府吗?明知进了苏府,就可能一辈子耗在这里,将来什么都没有!”如锦的眼眶有些发红,“我以为这辈子,只有母亲会待我这般好,可老太太,却如亲奶奶一般。老太太的大恩大德,如锦记在心里头。可母亲的仇,如锦也要报啊!”
她抬起眼,坚定的看着老太太的眼睛,特意的忽视老太条脸上的表情,说道:“母亲死得蹊跷,死得不明不白,若如锦一直待在陈府,任由陈夫人安排,那这辈子,如锦都查不出母亲到底如何死了。可母亲的死终究与父亲和陈夫人有关!”
“所以你就嫁到咱们苏府,想借着咱们苏府的势力,让你去报那劳什子的仇!”老太太的手掌拍在炕桌上,吓得身边的丫鬟个个噤若寒蝉。
老太太瞧了一眼身边的丫鬟,“全都出去!”
丫鬟们福了身,快速退出去。
“是!”
“好你个陈如锦,把我苏家当做什么?啊!可以利用的工具!”这一次,老太太真的动怒了,她跟前养着的,没一个是好东西,本以为这次碰到了个好的,没想到人家进来,就是为了利用苏府。
如锦干干脆脆的跪在地上,“老太太,如锦没有想过对不起苏府,只是母亲的仇不报,就算到了九泉之下,我这个做女儿的,也没脸见她。”
“放屁!”老太太怒急之下,竟吐了粗话,她指着如锦,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这个猪脑子啊,你娘有娘你报仇吗?我这个老太婆虽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可你娘如此宠你,疼你,怎会让你去与她报那什么仇。你能报吗?你以为你进了苏府,借了苏府的势,就能报了吗?”
“放屁!”
“若是你那爹,还有那陈夫人这么好对付,你这几年怎的报不了仇?还借我苏府的势做什么?你查?你怎么查?三年前都没查出来,现在谁会告诉你?”
如锦不吭声,低着头只让老太太骂。
老太太心里怄得很,真想不要这个孙媳,可人家已经嫁进来了,她又如何退回去?何况那没孝心的儿子千叮咛万嘱咐,苏家将来能走多远,就靠这个孙媳妇。
这话她听着是不靠谱,可既然她那儿子已经开了口,定有道理。
“我”如锦被老太太说得哑口无言。
她不吭声,却执拗的一定要报仇。
“我不管你报什么仇,只要对我苏家有威胁,我就要把那威胁掐灭喽!滚滚滚,别脏了我的眼!”老太太心里头虽然怒,却还是有些不忍,毕竟她是真心待如锦,虽说也这么一两个月的时间,但送出去的那份心,也回不来了。
如锦依旧不起来,“老太太,若您的母亲把您当做掌上明珠,不明不白的死了,你会如何?若对您这般孝顺的大少爷在外头不明不白的受了伤,您会如何做!”
老太太沉默,彦宁当初被打的时候,他把京城当初带彦宁认识云幽雪的那几个公子哥儿全都打残了。不仅如此,那几家在京城里算得上二流世家的家族机会被她连根拔起。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不敢动云幽雪的爹,却敢动当初那些与彦宁在一起的人。他们苏家,也不是任人蹂躏宰割的。
可理解是一回事,别人的事情是另一回事。在苏彦宁还没能独当一面,或是下一辈还没有培养出来之前,苏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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