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游园(三)
如锦的个子本就小,身子偏瘦,眼泪珠子又刷刷的往下掉,声音爱上凄苦,不像是说假话。
就算他们心中想着本就是个没教养,低门矮户出身,可这话竟又说不出口。人家是苏府的媳妇,苏府的老太太还活得好好的呢,他们敢说这样的话吗?
就算敢说,也只能背地里说,若真是被老太太指名道姓的上门找麻烦,那丢脸面的不是苏府,而是他们这些把话说出口的人。
是以,方才来势汹汹的气焰竟这般硬生生的给压了下来。
当然,这些人也不会就因为如锦的几句话把此事揭过,今天丢脸可丢得大发了。
若是就此揭过,丢脸也只丢王家罢了,不过众人不可能想到后面的发展,自然就不可能收手。
王大人听了如锦的话,火气也大得很,这一回这个陈如锦可连定远侯的脸也一起给打了,瞧着定远侯的脸色不大好看,王大人咬牙切齿的说道:“只凭你一人之言就能揭过此事吗?你若颠倒黑白,我女儿不就白白的被你给扇了耳光。”
王大人也就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反正脸面都被丢尽了,再丢些脸面还是一样。
如锦拿着手里头的手绢轻轻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泪珠子,可这才擦干净呢,眼眶里头又冒出了泪珠儿。
不过王大人只咬着如锦打王大姑娘的事儿,却不提这些晚辈辱骂如锦的事儿。
既然王大人都出面了,周少奶奶便开口说道:“我们可都瞧见苏少奶奶扇了王妹妹的耳刮子。”
这话才落呢。众位公子小姐,太太姑娘们便附和。
如锦凄声说道:“你们胡说,竟欺我身无依靠,尽血口喷人。”
她骂了两句。随后转身对定远侯说道:“定远侯明察秋毫,定要为晚辈做主。您不信就问问赵九爷,赵九爷是不是说过。王大姑娘不小心摔伤了脸。您问问,他们是如何辱骂我的。”
定远侯心头那个气啊,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儿子竟也在里头,陈如锦还偏偏让自己的儿子出来主持公道。
他面色沉如冰霜,连带着声音都有了强大的气势,“赵九,苏家少奶奶说的可是实话。若是有半分说谎。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赵九爷极怕自己的父亲,看着父亲动了真怒,双腿一软,竟差点跪了下去,他颤抖的身子说道:“苏家少奶奶没有说谎。他们也实实在在辱骂苏家少奶奶。说苏家少奶奶小户人家,没个规矩,说苏家少奶奶粗鄙得很,还说苏家少奶奶是狐狸精,嫁到苏府,那苏彦宁竟未曾踏进姨娘的院子半步。”
这赵九爷可真真没有说谎啊,那句“王大姑娘不小心摔伤了脸”确实是他说的没错,还有他们辱骂苏家少奶奶的话,他也坦白了。
没有被波及到的人家还好。听了赵九爷把那些话复述出来,扑哧一声笑了,可想着这种场合确实不该笑,又生生的把笑声给憋了回去。
人家好歹是正妻,嫁了夫君,夫君不进姨娘的院子。可是好事,放在任何人家的院子都还巴不得。可这些不懂事的小辈竟为了这么一点儿给人家冠上“狐狸精”的污名。
定远侯越听越气,他定远侯府世代功勋家族,可自己的儿子竟跟这些人在一起。“狐狸精”也是能骂出口的吗?
真真气煞了他。
赵九爷以为自己说的话没能让定远侯满意,干脆闭上眼,着急的叫道:“这些话大多都是尤家少爷、方家姑娘,还有王家姑娘说的。爹,我没说谎话,我真的没说谎话呀。”
瞧着赵九爷害怕的样子,谁都相信这话是真的。
不过方大人和尤大人的脸色就不好看了,心中后悔为何先前不把自家的不孝女,不孝子先带走了再说。
方大人和尤大人惶恐的说道:“侯爷,是在下教子(女)无方,以后定会好生管教。”
有方大人和尤大人做难兄难友,王大人突然觉得,自己的女儿丢了脸,好歹有人陪着,不过是运气不好,正被扇了耳光,如此想着,心里头也好受了些。
只要是明白人,瞧着这阵仗也知道,不能较真,绝对不能再较真了,若是再继续下去,兴许下一回就轮到李大人、周大人,甚至是自己丢脸。
定远侯觉得自己的脸面都快被这个没用的儿子丢尽了,气得吹胡子瞪眼。这苏家少奶奶分明只是个晚辈,难道还要让他这个定远侯赔礼道歉?
有些话不能明面上说,在心里头知道就好,若是说出来,跟那些小户人家没教养的有什么不同。就如一个人辱骂一头猪蠢笨粗鲁,可转眼就去爬在猪棚子里头跟猪一起抢食。说出来,就是掉身份的事情。哦,他怎么能用猪来做比喻,真真是被气昏了头。
定远侯拉不下脸面,就在众人面前一脚踹在赵九身上,怒骂道:“你个不孝子,我定远侯府的脸面都快被你丢尽了,苏家与咱们定远侯府世家之交,你竟带着一群不懂事的在园子里闹腾,还不赶紧给苏家少奶奶道歉。”
赵九哭丧着脸,“爹,我没有骂人,我只是想带苏少奶奶逛一逛园子,我真的什么话都没说。”
定远侯的脸色又变了几变,本来他还想借此下坡,毕竟这些子女都是朝中大臣的儿女,或是媳妇,有自己的儿子在里头,总会让这些大臣觉得他们是一条船上的,反正脸面都丢了。
可赵九这番话,却真真把事情全都瞥得干干净净。
得,不是定远侯府不懂规矩,他一直都是个有礼数的人,没有礼数的是这些男男女女。这个时候,定远侯真觉得,脸面一起丢比没丢脸更好。至少丢了脸能把这些大臣拉到一条船上。
如锦瞧着也够了,要是再闹下去,就不是得罪一两个大臣了,而是把定远侯往死里得罪。她只是苏府的媳妇,定远侯兴许会看在老太太的面儿上与他交谈几句便是好的。
是以赶紧说道:“也就是发生了几句口角之争,没想到会把众位长辈给叨扰了,如锦给众位赔罪。”
辱骂变成了口角之争,正主都不介意了,定远侯自然就借坡下驴,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定远侯最终敲定,是小辈的无心玩闹,不是大事,该散的就散了,该去宴席上继续喝酒的,就继续喝酒,该去结交关系的,就结交关系,总之,不能再在这园子里待了,继续待下去,谁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情。
如锦心里头当然也憋屈,若自己有强硬的后台,哪里还会委屈求全。众人散去,如锦却没有离开。
她脸上的凄凉之色瞬间褪去,冷静的擦干净脸上的泪珠,这变脸的速度,却真真如六月的天儿,说变就变。
“少奶奶,咱们也回去吧,在园子里耽搁了这么久,三太太该找咱们了。”尔珠叹息一声,说道。
方才实在是惊险万分,若那些个官老爷,还有定远侯真要拿少奶奶打王大姑娘来说事,倘若事情真的闹大了,不知道老太太会如何做想。
“我心里头有数!”如锦露出安慰的笑容。
说不紧张不害怕是假,反正现在她真的腿软得走不动,连带着声音里头都有些颤抖,“尔珠,尔英,赶紧扶我一下,我挪不动步子了。”
尔珠和尔英瞬间大骇,好在这里石头多,尔英随便找了一个看起来比较干净的石头,把上面的雪三两下除掉,就和尔珠一同扶着如锦坐下。
石头有些冷,不过如锦却不在意,相比起定远侯给她的压力,这点冷算什么。
四周已经没有方才的热闹,园子里还有积雪,四周空荡荡的,竟有些孤寂。如锦的眸子在四处扫了一圈,不经意的看到那块石头。
她的眼睛绝对没花,先前她从桥上走过来的时候,根本就没有石头,这定远侯府的花园肯定每天都会有人打扫,今儿又是老侯爷夫人的生辰,仆人们怎么可能如此不小心,在路中央就摆了一块石头。
这块石头有拳头大小,也难怪王大姑娘一不小心就跌倒在地上。
可是,如锦想破了脑袋依旧想不出来,石头怎么会出现在路上。
她又四处张望了许久,仰起头,看着天空的颜色又变深了些,目光收回,眼角的余光却瞥到一样东西,随后目光再次落到假山上,惊骇得差点叫了出来。
虽说没有叫出来这般夸张,她的身体却从石头上弹了起来。
假山顶上坐着一个人,深青色披风把他整个身体都包裹着,他就那么双腿盘膝坐在家山顶上。
就那样睥睨着她们三个。
尔珠和尔英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疑惑的随着如锦的目光看过去,也如同如锦一样,差点惊叫了出来。
这人,什么时候在这里的,竟直接坐在高处,这可是大冬天,寒风刺骨,虽有披风护体,可脸上终究会被风刮,但如锦却没有从这人的脸上看出任何的寒冷之意,反倒是面色红润。
他怎么会在这里,如锦心里头快哭了。
第八十九章 莫名其妙
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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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阵冷风吹过来,如锦忍不住缩了缩身子。她觉得方才自己被人欺负了,都没有现在这般凄凉。
如锦一直仰着头,连脖子都算了,可假山上的那人,莫说下来,根本连动都未曾动过。
这么大个人,她竟然一直都没有发现。
叶恒只是看着下面的三个女子,方才陈如锦变脸的那一幕印象尤为深刻,本想着毕竟是苏彦宁的正妻,该出手帮一下。却没想到,根本就没必要。
“你,你怎么在这里?”如锦觉得问出这句话,牙齿都在打哆嗦。
怎么偏偏所有的事情都被叶恒从头看到尾了呢。看到她被欺负的狼狈样,看到她满口胡言颠倒是非。
罢了罢了,看到就看到吧,反正也就那样,莫不成这叶恒还会说出去不成?
如此想来,如锦心里头的惊惧反倒是小了不少。
神情缓缓的镇定下来。
“等人!”
等人还往假山上坐着吹西北风?
如锦觉得自己的脑子转不过弯来,分明是吃晚宴的时候,赵九爷带着一群人出来游园不说,这个叶恒竟也在这里吹西北风。
不过还未等她再想些,或者是再说些,苏彦宁的身影便进入了她的眼帘。
当苏彦宁看到如锦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变幻不定,沉声说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叶恒是在等苏彦宁?
如锦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还是觉得心口有些憋,中午的时候。她也撞到叶恒和苏彦宁在一起。
原来叶恒等的人竟然是苏彦宁。
一时半会儿,如锦竟没有出声,目光在苏彦宁和叶恒身上不停的转了几圈。神色越发的怪异。
“随处逛逛,我先告辞!”如锦曲腿行了礼。带着尔珠和尔英逃离这个地方。
苏彦宁却不认为陈如锦今天两次都撞到他和叶恒在一起,双眉紧紧的缩在一起,眉心隆起了一个小山。
叶恒从假山上跳下来。淡淡的说道:“今天就此作罢!”
苏彦宁点点头,沉默不语,今天确实有点时运不济。
不过瞧着叶恒淡然的样子,苏彦宁的眉头拧得更深,显然叶恒早早的就来到了这里,既然知道陈如锦也在,为何不离开。
“那陈如锦怎会在这里!”苏彦宁终究还是问了出来。
“巧合!”叶恒唇边扬起一个弧度。
本来在那群人来的时候。他就该离开这个跟苏彦宁越好的地方,但陈如锦的出现却让他停了下来,当然,也看了一场好戏。
他可不认为陈如锦出现在这里是一个巧合。
“宁王子嗣之事多担待!”叶恒只留下这句话,便踩着积雪离开。
苏彦宁沉默不语。宁王的子嗣,就在他的府中。
他看着叶恒消失的方向,暗暗想道:看来得花费些时间在自己宅子里才是。
晚宴一过,如锦便和三太太、苏昔容坐车回苏府,现在天色已经黑尽,从定远侯府到苏府还有一段时间,苏昔容磕着眼假寐,早已经没了来时的兴致,今天。糟糕透了。
如锦心里头不痛快,现在却也只能忍受,兴许等忍无可忍的时候,就爆发出来,来个鱼死网破。
苏昔容担忧的看着如锦,在定远侯府的时候。她听到如锦出事了,本想去瞧瞧,就算帮不了多少忙,但好歹也多一个人吧,却被三太太拉在身边。她这个身体力气小,三太太又吩咐了丫鬟看着她,自然就脱不开身。
“如锦,你没事吧!”苏昔容试探的问道。
如锦抬起眼,淡淡的笑道:“没事!”
说完,便自顾又磕着眼假寐。
苏昔容把准备好的话全都咽进了肚子里。
三太太拉了拉苏昔容的袖子说道:“昔容,别怪为娘,那些人毕竟不是咱们能惹得起的。你若是去了,我担心”
如锦本就没有睡着,三太太的声音虽然小,却终究是在一辆马车里,自然能听得见。
她心中冷笑,也难怪当初年自己的女儿都保不住,不是老太太太强势,实在是这三太太不敢与老太太顶撞。说到头,也还是个自私的。
她突然睁眼看了一下三太太,随即又闭上眼,以前她对三太太的好全当做被狗啃了。
苏府大门外挂着两个大红灯笼,只是大门早早的就已经关了,只留了一个侧门,若是往日,这侧门也是早早的便被关上。
待如锦三人回来之后,侧门自然关了起来。
如锦回到自己的院子,倦意如潮水般袭来,早早的就睡下,至于今天发生的事情,如锦也只能放在心里头,不能跟任何人说。
想来定远侯,还有其他那些大人也对所有的人下了封口令才是,毕竟是一起丢脸的事情,若是闹大了,也不是好事。
她紧紧的攥着拳头,以后定要从那些欺负她的人身上连本带利的全都找回来。
这件事情暂且放下,如锦现在最记挂的还是她的那副富贵耄耋图,那幅图她花费了不少心思,就是希望能入老侯爷夫人的眼,只是可惜,也紧紧是一幅画,还没有如此大的能量让老太太对那幅图念念不忘。
胡思乱想了一阵,如锦才睡着。
只是如锦想错了,那幅富贵耄耋图确实已经起到了最大的作用,至少在入睡前,老侯爷夫人特意的与老侯爷闲聊的时候说起那幅图,还想过一阵子再从叶老爷那里打探一番,看看到底是从哪里得来这幅图的。
至于为何现在没有表现出任何心急的神色,她实在是怕那喜悦的心情表现出来,到最后也是成了叶家拉帮结派的靠山。老侯爷夫人毕竟还是个公主,她心里头自然也担心皇宫那边。
她的那个侄子,前不久才把叶家的女儿封做皇贵妃,整个后宫除了皇后,便是皇贵妃最珍贵。若这个时候她再表现出对叶家的恩宠,实实在在的是告诉朝中大臣,叶家深得皇恩,连她这个长公主都接纳。朝中外戚,她也不得不防啊!
老侯爷倒是比夫人想得开,劝自己的老妻把心揣在肚子里头,反正当今皇上正值壮年,又有三个成人的子嗣,还怕那外戚当权吗?
老侯爷夫人再怎么也放不下心来,打定主意,,最好不从叶家口中得知那绣娘的下落。
那头老侯爷夫人派人在外头打听,可众位夫人太太都没有见过如此精致特别的绣品,自然就无法回应老侯爷夫人这边。
不过画绢绣坊在之前就已经打开了一点名气,老侯爷夫人也绝对不是个守株待兔的个性,那蜀绣的针法也是京城这些绣坊里头从来都没有绣过的,便直接找人去打听那些新开的绣坊,哪怕从那些新开的绣坊中把每样物件都买一个回来,老侯爷夫人也认了。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老侯爷夫人还是找到了名为画绢的绣坊,自然就让身边跟得最久的老妈妈亲自去请了画绢绣坊的绣娘过来,只说是给侯府的姑娘少爷们做衣服。
如此一来,这条线算是搭上了。
当然,这一切如锦仍旧不知道。
她根本就没有时间出府,身边的人也暂时出不了府。只因苏彦宁回府了。
苏彦宁消失许久后,回到了苏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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