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老了,越老越觉得孤独,越盼着儿女能绕膝。
年轻时候,不说庶子女在她面前讨好巴结,就是亲生的几个孩子也总是成天围着她,在她怀里撒娇,撵都撵不走。
她那时候。要掌中馈,要管一家子吃喝,又要对付自家老爷后院的女人,还要忙着在婆婆,太婆婆面前立规矩,总觉得儿女们吵闹得慌。
而现在儿女们一个个大了,她倒是又想着儿女们在身边陪她天天说话解闷了。
周宴卿剥了一个葡萄递到老太太嘴边。笑眯眯地问道:“族叔信里都说什么了?”
老太太一脸高兴地伸着头凑过去,把葡萄吃到嘴里,嚼了两下咽下去。
才说道:“说是仲秋节的时候,宫里今年准备大办。不说各宫娘娘,就是宫里各处,京中的贵人、官家那都是需要裁新衣的。你族叔来信让你大哥和你帮着准备一些时兴的料子。咱家的布料生意挣不过别人,但分杯羹还是可以的。”
周宴卿点了点头。
道:“这两年年景好。四海升平,今年除了仲秋,还有宫里的太后也是整寿,也必是要大办的,还有皇后千秋也在冬日,京里人家也多喜欢在秋冬日扎堆成亲,咱家虽说要不来布料的供奉,但多准备些布料送往京里,分杯羹还是可以的。”
老太太欣慰地看着这个出息的小儿子,道:“家里多亏有你大哥和你。不然这一家老小只怕要吃老本了。北边有你大哥照应着,又有你族叔帮衬,他虽一个人在外头,为娘倒是不担心他。倒是你,这么些年了,你也二十好几了,还没成个家没个子嗣”
“娘,这哪里能强求的。”
周宴卿打断老太太的话。
又道:“儿这回必定要娶一个跟儿贴心的人儿回来的。我们会再生一堆儿女让娘帮忙带着,到时给娘养在身边解闷逗趣。”
老太太听了笑了起来,道:“那敢情好。你族叔在信中还问起你的婚事呢。这天气也不热了,你真的不跟为娘说说你藏起来的那个可心人?”
周宴卿听了抬头看了老太太一眼。小心翼翼问道:“娘,万一我瞧中的可心人,娘你看不中怎么办?”
老太太听了愣了愣。
盯着他眨了眨眼睛,才道:“卿儿瞧中的定是好的,娘怎会看不中。只要卿儿觉得好,娘定也觉得好。”
周宴卿眼睛亮亮的,道:“真的?”
老太太瞧着他,笑着点头:“当然是真的。”
看周宴卿一脸的欢喜,又问道:“这回可能跟娘说一说是什么人家了吧?”
周宴卿看了看老太太的脸色,好像没什么异样,这才缓缓说道:“那人真的是个好女子,长得好,识字,懂看帐本,又知事明礼”
老太太听了笑了起来。
说道:“咱这样的人家,那管事娘子,娘身边的丫头还不大都是识字懂看帐本的?寻常人家,只要不养歪的,哪个不是知事明礼的?”
周宴卿被老太太说得噎了噎。
又急忙说道:“她虽生在小户人家,但瞧着实在是大家里出来的。不是我夸她,咱家几个嫂子还没她的气度呢。再说她家也不是商户,她爹和她弟弟还是秀才,他还有一个弟弟读书也很厉害。家里虽没甚家资,但却是真正的耕读之家。她爹若不是身体不好,早些年家里也不甚好过,举人进士都是唾手可得的。嫁到咱这样的人家也不算高攀了。”
老太太大感兴趣。
“哦?还是个耕读之家?她爹和他弟弟都是秀才?”
周宴卿连连点头。
老太太嗯了一声,点头说道:“若真是这样的人家,那养出来的女儿,定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咱家虽然在京里有你族叔照应着,但你爹生了六个儿子,也就你三哥是个会读书的,但至今也还是个白身。好在文轩那孩子倒有他几分聪明明劲,皮虽皮了点,但好在读书是个有悟性的。现在又被你族叔接去京里跟他孙儿们一块读书去了,将来若是他有出息,咱家也能再进一层。若是你说的那个姑娘将来她两个弟弟都是有出息的。那对咱家也是个助力。”
周宴卿听了连舒了几口气,顿时觉得身轻二两。
老太太看了他一眼,又说道:“那姑娘姓什么?家住哪里?你这藏得可好,总不跟为娘说她家的事,为娘到现在也没见到人。这两家要说亲,总得见上一面,互相了解一下情况不是?说不得只是你剃头担子一头热呢。”
宴卿听了忙摇头:“不会的,她也愿意的。”
老太太眼睛一眯。道:“你跟人家,嗯,私相授受了?”
周宴卿听了慌忙摇头,道:“哪有的事。娘可别把儿子想成那般不堪之人,再说人家也要名声呢。”
老太太盯着他看了一会,道:“那你如何得知她心意的?”
周宴卿舒了口气,道:“娘。我又不是头一回成亲了,这回定也是要寻个知情识趣,贴心的人回来的,当然是要好好试探一番了。”
老太太嗯了声,倒也没问他是如何试探的。
又道:“那你总得说是哪家人家,姓甚名谁,又住在何处吧?也好让为娘替你谋划谋划啊。不然你还要拖到什么时候?之前不是说希望年前就把人娶回来的?”
周宴卿心里有些为难。
他并不想这么早就让老太太知道瑾娘的身份。
他彩衣娱衣还没有收到最好的效果。他娘虽疼他,但也是太疼他了。老太太从来都是一个极有原则的人。
他原想着,走什么捷径,之前也做了一些计划。后来因瑾娘不喜,他也不打算找人家认干亲,买身份的事了。
后来又想着慢慢让她娘喜欢上瑾娘,慢慢打动老太太的心防,也好谋划。
瑾娘就像那藏在地下很多年的陈酒,只有慢慢品味,才越品越香醇。只有接触得久了。才能慢慢感觉到她的美好。
一开始若没准备好,只怕会适得其反。
“别不是有什么不妥吧?”老太太看周宴卿久久不语,几不可闻地拧了拧眉,忽然出声问道。
周宴卿忙敛住神,说道:“没有的事。只是她家不是城里的,是住在松山集下面的村子里。娘,你不会嫌弃人家家里没钱又是住在乡下吧?”
老太太看着儿子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笑了起来。
道:“你娘是个嫌弃人家家里没钱财的人吗?都说抬头嫁女。低头娶媳,咱家也不缺钱,哪里指望媳妇娘家是个家资丰厚的?又不是指望着媳妇的嫁妆过日子。”
周宴卿做势舒了一口气,道:“我就知道娘你不是这样的人。咱家几个嫂子。家里都不错,我这不是怕她嫁妆少让人看不起吗?”
老太太笑着点了他两下,道:“谁不知道周家六爷是个有钱的,怕她进门嫁妆少了被几个妯娌看不起,你还不会在婚前偷偷塞几张银票过去啊?”
周宴卿扑过来抱住老太太的胳膊,道:“我就知道娘你是个开明的。我一定上辈子烧了高香了,才能投生在娘的肚子里。”
老太太心生欢喜,哈哈大笑,作势拍了他一记,道:“就会做怪。那姑娘姓什么?”
周宴卿心下正欢喜着,随口就说道:“姓乔,是家中的长女。如今她家也好过了,还在城里买了屋,供他两个弟弟在城里书院读书呢。”
老太太得了她想要的消息,也不再纠缠了。只和儿子说着家中的趣事
待周宴卿走后,周老太太倚在榻上,神情肃穆。手指在一侧的大腿上来回地敲着。
隔了好久,才对林妈妈问道:“给六爷赶车的叫什么?”
林妈妈恭敬回道:“是二憨子。”
“把他偷偷叫过来。”
“是。”
不一会,叫二憨子的车夫,就被林妈妈偷偷带了来。
二憨子在周府里给各主子驾车已经好几年了。因为他有一把子力气,又忠厚老实,又不爱跟下人在一起学舌,故各房主子出门也总喜欢叫他赶车。
后来被周宴卿瞧中了,出门的时候,便隔三差五的叫上他赶车,慢慢的,就专门给六爷赶车了。
二憨子被林妈妈带到正院的时候,心里直打鼓,两腿直打颤,不知犯了什么错。
这周府里面,时不时就有奴才暴病身亡,或是被打板子,或是撵出门发卖,多得很。
他也不想出头,就想有吃有喝不饿肚子就成。故一直老老实实的,也不往人前凑,话也不肯多说两句。现在怎么就被老太太盯上?
他没做什么不轨的事啊?
二憨子身子俯着地,头也不敢抬。
老太太对林妈妈使了个眼色,林妈妈忙上前把他扶了起来,还替他拍了拍被沾了灰的衣角。
“你别怕,老太太就是怕六爷在外吃喝不好,学了坏,把你叫来就是问问六爷平日里都去了哪些地方,可有跟一些不好的人去了一些不好的地方的?”
二憨子舒了口气,觉得整个人又活了过来。
“老太太,您就放心吧,六爷好着呢。每回出门,石头都给六爷准备了吃的喝的,车上还放了冰盆,饿不着渴不着六爷的。这段时间六爷每天就是忙着生意上的事,连和朋友出门应酬喝洒都少了。”
老太太坐在椅子上边听边点头。
徐徐说道:“我瞧着六爷这段时间瘦了不少,也晒黑了不少,可见是忙着生意辛苦了。我一内宅老太太,也帮不上他什么忙,就只会在后院瞎操心,都不知儿子在外忙什么生意,也帮不上他。”
二憨子的心彻底放了下来,老太太把他叫来真的只是问问六爷的事呢,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忙说道:“老太太放心吧,六爷心里有数呢。就是去的地方远了些,车上虽有冰盆,但走到半路就化了,这天又热,路也远,可不就瘦了些黑了些嘛。”
老太太直起身子来,道:“冰盆化了,就多带几个啊。家里又不缺。”
“不成的,那路远着呢。再说回来的时候也没有啊。”
“都去的哪里啊,这么受罪?”
二憨子觉得老太太一个妇人,年纪这么大了还要为儿子操心,心下感动。
犹如竹筒倒豆子一般,把六爷平常去的地方,见的什么人,送的什么东西,连吃的什么东西,说过的话,都报得一清二楚。
完了之后,对老太太赏他的二两银子还觉得烫手。他就是说了一些话,就得了二两银子。
老太太这么关心六爷,还要担心他吃喝,老太太这个娘真是不容易。
二憨子走后,林妈妈小心翼翼地看了老太太一眼,见老太太正倚在榻上眯起了眼睛,手指也停止了敲动。
咽了咽口水问道:“老太太,要不要,奴婢把石头叫来问一问?”
老太太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缓缓说道:“不用。你明天悄悄地叫了人,往书院胡同那边瞧一瞧那家姓乔的两个兄弟。再寻了人到下河村打听姓乔的人家。”
“是”。林妈妈应了一声。
看了老太太一眼,想了想又说道:“老太太也别想太多,等明天打听了情况”
老太太垂在一侧的手撰了撰。
“好,明天一早你就安排了人去打听。”
“是。”
第二百四十章 冰山
岳仲尧回来了,他的生活又变得简单了起来。
荒地还是要开的,庄户人家就是白花花的银子放在他们面前,还是不如手里握有田产能让人安心。
吴氏因为要帮岳小满准备嫁妆,且岳仲尧带了三两银子给她,她也不好盯着岳仲尧太过,惹越来越长脾气的三儿又发一顿邪火。
故岳仲尧有时候,便会在傍晚时在乔明瑾家里多留上一会,陪女儿玩一会,或是看她写几张大字,打几遍算盘才回家。
他小时候家里穷,他娘一向认为庄户人家懂得种地就成,会那几个字也没甚用处,不当吃不当穿的。
现在他看着自家女儿会识字,还会算数,会打算盘,心里不知有多欢喜。
觉得他家女儿比上河村据说两岁能念诗,五岁能写文章的那个娃子不知要强出多少倍。
瑾娘虽从来没开口让他在家里留宿,但也没拒绝琬儿和他亲近,让他也心生欢喜。
而周宴卿来作坊,在乔明瑾家蹭吃午饭,岳仲尧也是知道的。他二人也没避着人,岳仲尧也见过他数次。
每次周宴卿让他写和离书,岳仲尧就梗着脖子说若是他能遣来媒人,上门正式求娶,他就一定会写一张放妻书。
周宴卿在他老娘那里还未报备,未获得通过,对于岳仲尧的挑衅也莫可奈何。
这日,周老太太收到京里传来的书信,特地把周宴卿叫到了正院。
“卿儿,你族叔有信来了。”
大热的天里。老太太一看到这个小儿子,内心就觉得清凉一片。
她老了,越老越觉得孤独,越盼着儿女能绕膝。
年轻时候,不说庶子女在她面前讨好巴结,就是亲生的几个孩子也总是成天围着她,在她怀里撒娇,撵都撵不走。
她那时候。要掌中馈,要管一家子吃喝,又要对付自家老爷后院的女人,还要忙着在婆婆,太婆婆面前立规矩,总觉得儿女们吵闹得慌。
而现在儿女们一个个大了,她倒是又想着儿女们在身边陪她天天说话解闷了。
周宴卿剥了一个葡萄递到老太太嘴边。笑眯眯地问道:“族叔信里都说什么了?”
老太太一脸高兴地伸着头凑过去,把葡萄吃到嘴里,嚼了两下咽下去。
才说道:“说是仲秋节的时候,宫里今年准备大办。不说各宫娘娘,就是宫里各处,京中的贵人、官家那都是需要裁新衣的。你族叔来信让你大哥和你帮着准备一些时兴的料子。咱家的布料生意挣不过别人,但分杯羹还是可以的。”
周宴卿点了点头。
道:“这两年年景好。四海升平,今年除了仲秋,还有宫里的太后也是整寿,也必是要大办的,还有皇后千秋也在冬日,京里人家也多喜欢在秋冬日扎堆成亲,咱家虽说要不来布料的供奉,但多准备些布料送往京里,分杯羹还是可以的。”
老太太欣慰地看着这个出息的小儿子,道:“家里多亏有你大哥和你。不然这一家老小只怕要吃老本了。北边有你大哥照应着,又有你族叔帮衬,他虽一个人在外头,为娘倒是不担心他。倒是你,这么些年了,你也二十好几了,还没成个家没个子嗣”
“娘,这哪里能强求的。”
周宴卿打断老太太的话。
又道:“儿这回必定要娶一个跟儿贴心的人儿回来的。我们会再生一堆儿女让娘帮忙带着,到时给娘养在身边解闷逗趣。”
老太太听了笑了起来,道:“那敢情好。你族叔在信中还问起你的婚事呢。这天气也不热了,你真的不跟为娘说说你藏起来的那个可心人?”
周宴卿听了抬头看了老太太一眼。小心翼翼问道:“娘,万一我瞧中的可心人,娘你看不中怎么办?”
老太太听了愣了愣。
盯着他眨了眨眼睛,才道:“卿儿瞧中的定是好的,娘怎会看不中。只要卿儿觉得好,娘定也觉得好。”
周宴卿眼睛亮亮的,道:“真的?”
老太太瞧着他,笑着点头:“当然是真的。”
看周宴卿一脸的欢喜,又问道:“这回可能跟娘说一说是什么人家了吧?”
周宴卿看了看老太太的脸色,好像没什么异样,这才缓缓说道:“那人真的是个好女子,长得好,识字,懂看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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