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轻点了点头,他又问,“姑娘叫什么名字?”
好像那个领头女官叫过这个身体的名字,似乎、大概、也许、可能是,“齐烟岚。”
他似乎有些好奇,“是‘姹紫嫣红的‘嫣’,空谷幽兰的‘兰’吗?’
他想成是‘齐嫣兰’了,我道,“公子的立意倒是好的,只是这两者放在一起似乎有些说不通,既是空谷幽兰又怎会姹紫嫣红的招蜂引蝶呢?我却觉得是,‘烟岚云岫,洲渚林薄,更相映发,朝暮万态。’”
他有些兴奋,“出自陆游的《万卷楼记》。确是比我想的雅致多了。”
我点了点头,“公子过奖了。”
后面的小厮又说话了,“爷,看她的装扮就是一宫女,您何必对她这么客气?”
那男人厉声道,“你下去吧!”小厮就悻悻地出去了。
我不禁有些疑惑了,“请问公子您是?”
他笑得戏谑,“你是宫女,居然没有见过我?”
我摇摇头,他接着说,“我是十二阿哥。”
我兴奋异常,“十二阿哥?十二爷吉祥,奴婢给十二爷请安!”那他岂不是胤祥的哥哥?怪不得我觉得他和胤祥有些相像。
“请您把我送回”说到一半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回十三皇子府吗?我这个样子胤祥还认得吗?他一定认为那个筠筱已经因难产而死了吧,我该怎么告诉他我的这段奇遇呢?他会相信我吗?一串串疑问藏在我的心里,让我变得胆怯了。
他眼里有着一丝心疼,“姑娘,为什么你会受那么多伤呢?”
“十二爷,恕奴婢冒犯,奴婢现在不想说可以吗?”不是不想说,而是根本就不知道该怎样说。才想起来还没跟他道谢,“多谢您救了奴婢!”
“没关系,等到你想说的时候再说吧,我不会勉强你的。在你的伤好之前,就在这养着吧。我先出去了,你多休息!”
“奴婢恭送十二爷。”我向他离去的方向,略微福了福身,却不成想因此扯动了伤口,疼得我呲牙咧嘴。
重为奴婢
十二爷派了两个丫鬟来服侍我,在内用外服的双重夹击下,我的伤终于是好的差不多了,但还是留下了一道道淡红的印子,我不禁唾骂那个娘娘实在是蛇蝎心肠,把个好好的人打成这样,还好意思说自己心善。能下床后,我走到镜子旁观察我现在的这幅容颜,和纳兰筠筱一样还是清秀型的,只是因为这个身体是汉人,更显得温柔小巧一些。
胤祥再悲伤也终究会再娶妻生子,他会和兆佳氏有五子二女,以前和胤祥在一起时,他的温柔和体贴蒙昧了我的思想,刻意要求自己不去想以后胤祥和兆佳氏的关系,只享受眼下的快乐人生,也许历史会因我改变也说不定,但现在真正离开了胤祥,就不得不重新面对这件事,忍不住问自己,胤祥是会爱我多一些,还是爱兆佳氏多一些?若是他真正爱的人是兆佳氏,他就算相信了我又如何?难道我要回去自取其辱吗?弘昌还那样小,那样娇弱,康熙居然把他交给玉筝抚养,她会不会因为恨我而虐待弘昌呢?脑子里快要炸了,半天也理不出一个头绪,算了不想了,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伤好了,按照礼数,我应该去和十二爷当面道谢并且辞行,我按照丫鬟的指点来到他的书房外,“咚咚咚。”敲了三声门,就听见里面传出了一句“进来吧!”我推开门进去,他正在伏案写字,见我进来,还没来得及把笔放下,“稍等一会儿,我马上就写完了”。我点了点头,虽然明知他看不见,只静静的站在一旁,盯着他桌上的一方端砚发呆。
一只手在我面前挥了挥,“喂,想什么呢?”原来他已经写完了,我却不知道思绪已经游离到哪里去了。我向他行了个礼,“奴婢给十二爷请安,十二爷吉祥!”
他一抬手,道了声,“起来吧。”
我直起了身子,“承蒙十二爷照顾,奴婢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奴婢受之有愧,不想给您再添麻烦,今儿特地来跟您辞行。十二爷的大恩大德奴婢没齿难忘,以后定当日日为您祈福,求佛祖保您一世平安。”
“你要走了?为什么不留下来呢?”他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我这府里正好少一个誊写书信的丫鬟,你可愿意顶了这个缺儿?”
“当然愿意,我真的可以留下来吗?”其实留在这儿也好,能时不时听见宫里的消息,再说了,离开了这儿,我又能去哪呢?这里不是二十一世纪,女人可以自己打拼,我若是一个人在外面,还不知道要落魄成什么样?
他笑得温暖和煦,“你还住你原来那个房里就好,平常就帮家里的人代笔写写书信什么的,也累不着你,你意下如何?”
我又给他福了福身,“奴婢定当殚精竭虑为主子分忧,以实际行动来报答十二爷的救命之恩。”
“你言重了,也不是什么动脑子的差事,用不着殚精竭虑。”
“主子交代的事,奴婢自然把它当成头等大事,即便微不足道,也应百般琢磨,力求完美,难道还用不着殚精竭虑吗?”
他点点头,“你说的也是,是我曲解了。”
其实这十二阿哥也是个凡夫俗子,没胤祥说的那么玄乎,听他那么说,我还以为十二阿哥是个不食人间烟火、长须飘飘的道士。
第二天早上,我就去了府里的偏厅当起了代笔,府里的丫鬟家丁们听说了这件事,一个个都跑来求我给家里人写信,挺大的一个偏厅还不出半日就已经被人围的水泄不通,我只好扯了嗓子大喊,“都去排队,一个一个来!”
这样就开始工作好像有点儿唐突了,别人都不知道我姓甚名谁,是不是得给他们自我介绍一下,我就站到了屋子的中央,好让所有人都能看到我,“我先给大家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齐烟岚,初次见面请大家多多关照。”说完我自己都想笑了,说辞竟像个活脱脱的日本人。
旁边的人开始议论纷纷,我竖起耳朵仔细听着,有人说,“这是爷那天救回来的姑娘。”“好像之前是个宫女,犯了错快要被打死了。”“她不会是勾引皇上被主子发现了吧?”各种流言蜚语如潮水一般向我涌了过来,我这句话挑起了他们说主子闲话的兴致,整个偏厅跟炸开了锅一样,竟没有一个人理我了。
“让一让,让一让。”有个人拨开喧闹的人群挤到了我身边,我定睛一看,原来是那天对我出言不逊跟在十二爷身边的小厮。
他看着我脸涨得通红,半天没有说出话来,我只好先问他,“是十二爷找我有什么事吗?”
他窘迫的挠了挠头,“不是爷找您。我想请您为我代笔给爹娘写一封信。那天是我的嘴不干净,得罪姑娘了,您别跟我一般见识。”
“没关系,我都忘了,你想写给爹娘些什么,只管说吧!”我把信纸在桌上铺平,用镇纸压好,取出才磨好的墨就着水晕开,将手中细长的毛笔在上面蘸饱了,静静等他的答复。
他想了一会儿,说,“那就写,爹娘,儿子在府里过得挺好的,别挂心我,再问候一下爹娘和弟妹是否安好就行了。”
我在信纸上写道,“爹娘,儿安好,勿念,爹娘弟妹安好否?”又抬头问了一句,“就写这么点儿?”
他点点头,“爹娘不识字,弟弟将就认识几个,再写多了,认不出也白搭。”听他这样说,我就把信纸折了两折,塞到了信封里,在面上写上,“爹娘亲启”,又封了口,才交给了他。
后来陆陆续续给好多人写了信,虽字数都不多,但一天下来还是把我的胳膊弄得酸胀极了,我打了盆热水把帕子浸湿敷在胳膊上才觉得舒缓一些,我被人伺候的生涯到头了,有些事不得不亲力亲为,幸亏十二爷没有让我去伺候别人,和这些奴才们打交道虽然有时候觉得有些大材小用,但至少不用担惊受怕想着一不留神就挨打挨罚,日子倒也过得轻松自在。
人一闲下来,胤祥的脸就会时不时出现在我脑海里,想着他曾经说过的话,
“箐儿,我爱你,你是我的,你是我的!”
“箐儿,权力的纷争是我改变不了的,我唯一能做的,只是从今往后尽我所能护你周全。”
“箐儿,你别气坏了身子。”
“箐儿,给我生个小阿哥,好不好?”
“我喜欢,怎么不喜欢?我们的孩子我都喜欢,我其实更喜欢女孩,因为女孩会长得像你。”
一桩桩一件件的往事在我闲暇时总逗留在我的脑子里,折磨得我喘不过气来,我又去打了水,取了抹布,重新打扫我的房间,擦桌子、擦地连边边角角也不放过。
以前听人说失恋的人会变成工作狂,我还笑话他们,现在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不是因为热爱工作而工作,而是为了不让自己有时间想过去的事而一直工作个不停,我现在大概就是如此。
干着干着,我不知不觉竟睡着了,睡梦中,胤祥把我从地上抱起来,轻手轻脚的把我放到床上,替我盖好了被子,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我。一夜好梦。
醒来的时候,自己果真躺在了床上,身上盖了一条薄被,可我明明记得自己是擦地的时候睡着的,怎么做了个梦,就真的睡在床上了。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大概是我昨天自己弄好的,不过因为太困而忘却罢了。嘲笑自己真的太傻了,胤祥怎么会来呢?
略整了整衣装就出门了,还未走出门口几步,就看见那个跟着十二爷的小厮又来了,我迎上去问他,“你又要寄信?”
他这回摇了摇头,“庶福晋早膳时跟爷提起你,说要你去她房里伺候,爷允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我现在就过去吗?”
他点点头,“庶福晋正在屋里等着你呢。”又凑过来小声对我说,“庶福晋给爷几月前添了位格格,还恼着呢,你自己当心点!”我心里暗暗嘀咕,亏她自己还是个女的,怎么就重男轻女呢?我这被人伺候惯了的人,猛一下去伺候别人,不出错才怪呢,看来我以后的日子又要不好过了。
备受煎熬
紧赶慢赶的来到庶福晋李佳氏的小院儿里,经过一间房门口里面幽幽传来阵阵奶香,那大概就是小格格住的地方了,我的弘昌也应该是浑身散着奶香的吧,我真怕玉筝会对他不好。
等丫鬟们掀了帘子,我就进去了,赶忙俯下身子给面前的女人行礼,“奴婢烟岚给庶福晋请安,庶福晋吉祥!”
我半蹲着等她说“起”,可半天也没个声音从她嘴里出来,只好就这么蹲着,也不敢抬头,那句嘱咐在脑海里回荡着,不到一会儿就觉得膝盖酸麻,腿上抖得厉害。
“砰。”一个茶杯碎在我脚边,幸亏是偏了那么一点儿,可也险些把我这脑袋给开了花。
我这光请了个安,其他什么都还没做呢,她居然就生气了,这哪是刚生过孩子的年轻女人啊,分明就是更年期提前!
座上的女人面怒狰狞,指着我歇斯底里的痛骂一番,“一口一个‘庶福晋’给我难堪!是谁教唆你这么说的?是不是姚春梅那个贱女人,生了儿子又怎么样?还不只是个妾!”
十二阿哥我真是同情你,你皇阿玛也太偏心了,给你找的这是什么人,也就是你脾气好,还和她生孩子,要是换了我是你,我早就把她扔到黄河里喂鱼了。
这些女人怎么都这么在乎自己的份位?难不成还让我把那个“庶”字给略掉,直接升格她为嫡福晋,她就能眉开眼笑了?这还是她自已向十二爷把我要来的,都对我没个好脸色,要是我是她嘴里那位‘姚春梅’转赠给她的,还不得拿鞭子抽死我?
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呢?既然她爱听,我就昧着良心再按“正确”的称呼给她行一次礼就是了,常言道,好汉不吃眼前亏,这道理一律在女子身上通用。
我大声又说了一遍,“奴婢烟岚给福晋请安,福晋吉祥!”
看见眼前的李佳氏嘴唇翕动,我终于听到了那句我心心念念已久的“起来吧!”,才直起了我已经腰酸背痛的身体,可精神还是一直绷着,生怕这女人再出什么幺蛾子。
她有些轻蔑地问我,“你识字?”我低着头恭敬的答道,“勉强认得几个字,让福晋见笑了。”这种场合,还是谦虚一点为好。
李佳氏恶狠狠地告诫我,“别妄想着能识得几个字,就能勾住爷的心,有我在一天,就不会让这种事发生。”她竟误会我想勾引十二爷,这个罪名可大了,我怎么担得起?原来这才是她的真正目的,对自己不放心的人,主动出手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着自然最安全。
我装作惶恐的样子立即给她跪下磕了个响头,“福晋抬举奴婢了,奴婢虽愚笨,可也有自知之明。奴婢本是陋质,不及福晋的千分之一,怎能自不量力妄图勾引十二爷呢?”一面贬低自己,一面奉承她,容易让人产生虚荣心,我就不相信她不吃这一套?
她扬了扬嘴角,“这话很是受用,你倒是个明事理的,起来吧,别跪着了,叫别人知道还以为我是个爱挑理儿的。”
赶紧站起来,不着痕迹地揉了揉自己的膝盖,“奴婢谢福晋夸奖。”小燕子发明‘跪的容易’那是相当有必要的,赶明儿我也做一个试试,
听到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就看见旁边的一个丫鬟上前给李佳氏通报,“福晋,爷来了。”她立刻笑得合不拢嘴,害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随着屋里众人一起给十二爷行礼,“给爷请安!”,十二爷没他福晋那么爱折腾人,立刻就叫起了。我退到李佳氏身侧,低着头待命,顺便欣赏毯子上别致的花纹。
李佳氏喜不自胜,对十二爷嘘寒问暖,上至天气状况,下至饮食起居,仔仔细细,好不周到,颇有一副贤妻良母的样子。比起她对十二爷,我对胤祥可漠不关心多了,但她那碎碎念的功夫,真让我自愧不如。
“烟岚,烟岚——”正在出神中,突然听到十二爷在叫我,把我吓得一激灵,慌忙答道,“爷请吩咐。”
他淡淡道,“去给我和庶福晋倒杯茶来。”我又听到了“庶福晋”这个词,而且还是从她丈夫嘴里蹦出来的,她心里还不知道怎么窝火呢?心里偷笑着就出去给两位主子倒茶去了。
再回来的时候,奶娘已经把小格格抱进了屋里,整个屋里又飘着熟悉的奶香味,十二爷和李佳氏正在逗弄她,小孩子咯咯地笑起来,张牙舞爪地挥舞着自己的小拳头。
我看着小格格欣慰的笑着,后来竟不知怎的落下泪来,我扬起胳膊用袖子擦了去,留下了斑斑的水迹,可眼泪还是不听话的涌出来,仿佛永远也擦不净似的。我索性任由它流着也不管它,两行清泪顺着脸颊落进领口里,带来丝丝凉意。
胤祥也会这样地逗弄弘昌吧,只是站在他身边的人再也不会是我了。
十二爷注意到了端着茶盘杵在门口的我,脸上有些震惊,“烟岚,你怎么哭了?”
我揉了揉发红的眼睛,漫不经心的扯谎,“回爷的话,奴婢没哭,只是方才被沙子迷了眼。茶泡好了,奴婢给主子们放下。”端着茶盘向圆木桌走去,在桌子两边各放了一杯茶。
逗弄了一会儿,两个人也没了兴致,十二爷吩咐道,“奶娘,把小格格抱下去吧。”他走到桌边挑了个凳子坐下,手里端着那杯我刚刚放好的茶细细的品着。李佳氏也随他走过去坐下,学着他的样子喝着茶,只是让人瞧着难免有些做作。
小格格的笑声消失了,这屋里徒留了一些还没散去的奶香味,我意犹未尽,只贪婪的喘息着,好像这样我就能找回和弘昌多一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