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的是洛伯虎,女的,赫然是她们那甫由鬼门关前兜了个圈子,现在仿佛已经全部恢复了的可爱郡主朱紫紫。
一整群的丫鬟婆子都没作声,却是各自握住了对方微生颤的手,各自安慰着对方想要大哭的冲动,老天保佑!她家郡主真的没事了!
“不玩了!你都不让人家!”
压根没理会远方偷瞧着的人影及低语,朱紫紫噘着嘴想耍赖皮。
“不玩就算了。”洛伯虎由着她弄乱了棋局,俊目里含着思索,伸出大掌习惯性地去探测起她的脉搏,不单是久病会成良医,久“伴”也是会的。
“测什么测呀?”她懒洋洋地托颊,一只小手乖巧地任由他测,然后皱鼻笑他,“我自个儿的身体自个儿清楚,你是信我还是信那些庸医呀?”
他放开她的手,俊眸若有所思,“看来你是真的好了。”
“当然好了!”她再度娇笑,“你可要当心了,我生病时你骂我的每一句,哼哼!我可都还牢牢谨记。”
“那还用说吗?”朱紫紫故意撩高了袖管,“你明明知道我是最会记仇的了。”
“若真记仇就将身体彻底养好才能报仇”他盯着她,“现在你的精神好多了,那我就让厨房改个方子,多添几味药膳”
“添哪一味?”她依旧托颐,没好气的开口,“添月老特意为我开的‘移情别恋’药方吗?”
洛伯虎微愕,然后迅速恢复过来露笑了,“小丫头,你想多了。”
“不是想多,是太过了解。”
她笑笑耸肩,放下了托颊的玉手,坐直身子一本正经的开口。
“伯虎哥哥”一句昔日称呼让两个人明显不自在起来,她轻甩首,重新再笑。
“瞧我多有先见之明,早就知道该这么喊你了,我只问一遍”她的眼神十分认真,“有没有可能,我们躲开人群隐居山林,只求自己快活,不管他人非议?”
他痛苦地审视她良久,看出了她那隐藏在眸底的渴盼,却只能够闭上眼睛摇头。
不!他不能!而这么做又能够逃避多久?又能够自欺多久?那是在逆天、逆伦,甚至逆亲!他们或许可以贪得一时的快活,但在往后的漫长岁月里,那横梗在他们之间,不断地挞伐着良心的道德感,迟早会把他们给逼疯的。
“好!”朱紫紫点点头,其实早已猜到了他的答案。“我懂你的意思了,你听我的,我就听你的,咱们定下协议,我答应你会乖乖地嫁给别人,但不论是你或是月老爷爷,都绝对不许对我擅用法术,否则若让我发现了,哼哼,那就协议无效。”
他屏息凝眸,蹙眉思索,似是不信她会如此轻易妥协。
“你说的是真话?”
她再度点头,用力挤出笑容说服他。
“久病方知生命可贵,有天夜里我还梦见了阎王呢,当时还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愈想愈觉得冤,我才几岁?就这么傻傻地死了,是不是太蠢了点?”
“你若真能因此而想通”他表情苦涩中带着欣慰,“那就真是你的福气了。”
“不想通又能如何?”她亦苦笑,“就算我不认命,你也会想尽办法让我认的不是吗?与其被你设计送人,还不如自己乖乖就范。”
“紫紫!”他深深凝望着她,“你能懂吗?我想要你认命,为的绝对不是我。”
她点点头,垂下了若有所思的眸子,好半天后重新抬起,真心微笑了。
“你放心吧,我懂的,也知道你是真心为我好的。”
洛伯虎原还有些不放心,却从她后来的表现,看出她似乎是真的在努力了。
朱紫紫让荠王爷去挑选了上百位他自认合适的乘龙快婿名单,让人分别画了肖像再列出了兴趣、嗜好、生辰八字送到王府来,笑嘻嘻地和荠王妃及袖儿、池婆婆等人一块打量比较,半笑闹半正经地从中挑选出了新科状元郎,来当她的未来夫婿。
状元郎在听见了能被当今皇上堂妹,金枝玉叶的紫郡主给点中了后,乐得如在云端,而朱载荠夫妇更是欣然得见女儿终于想通,为免夜长梦多,他们快手快脚地筹办起了婚事。
一个月后朱紫紫在王府上下的欢送声中,一身喜服登上了花轿,却在半路上毒发身亡,死在匆匆赶至、痛哭失声的洛伯虎怀里。
她松开手,放过了他,也终于,放过了自己。
第八章
一座新坟,出现在翠竹茅庐畔。
坟中之人出身显贵,翠竹茅庐虽是清雅却是寒酸,按其出身,这儿原不该是其最后终点站,但按照习俗,早夭芳魂是无法被奉祀在宗祠里的,即便在生前,她是如何地被人万般疼宠于掌心。
别人不要她,他却是要的。
那一夜他抱着她冰冷的躯体,看着那张再也不会对他撒娇泼赖,妍丽依旧却出奇冰冷的小脸,徒手挖了个洞穴,将她葬在了这里,他的屋畔。
他用力地挖、没命地挖、毫无感觉地挖,似是想将对这一世里上天不公的控诉全藉由刨上的动作来发泄,末了他双掌是血,淌落的血丝,伴她长眠在土里。
他活着,她死了,阴阳两隔。
但一日复一日地过去,洛伯虎却愈来愈感觉不到自己仍然是活着的了。
朱载荠夫妇来探过他和她几回,每回都是老泪纵横抱冢痛哭,他却只是冷冷淡淡,感染不到他们的伤恸,没多久之后,听说荠王妃削发为尼,遁入空门。
诗晓枫来过,骆虎儿来过,忧心忡忡的季雅来过,远在海外的海滥听到消息托人送来补药,连那性子冷漠的傲湩凌都来探过,但他一律冷颜相待,没有太多的反应,就连那三天两头骑着大虎上他这儿来骂人,要他振作起来的安沁楹都没能够让他回神。
他还活着,神识却仿佛自有意识封闭了起来,深陷在一个无人能至的世界里。
日起日落,他总爱坐在坟头闭目冥思,这似乎已成了他每日仅有的工作了,偶尔张开眼,他都会痴痴地将视线投往茅庐后那条银带小溪,因为仿佛听见了她的笑音,她甚至伸高那双玉笋似的白嫩足踝,朝他顽皮地泼玩起水花。
快下来陪陪人家嘛!
他恍惚了。
弄不清楚那究竟是昔日的回忆,还是她真的开了口,要他下去陪她?
她向来贪人多,贪热闹,最最怕寂寞,黄泉路上却是孤孤单单地上了路,再加上她是自尽死的,听说这样死法的亡灵无法立刻转世,每一日在同样的时间里,都要再经历一回相同的痛苦,一日一次永无止境
他的心抽搐炙痛,为着心伤她的受苦。
有人来了,是月老。
“够了!小龟虎,你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够恢复?重新振作?”
为谁振作?他无力闭目,深陷玄思。
“我早就跟你说过了,你这一世是注定了跟她们七个都无缘的,无论她是用什么法子离开你的,都是同样的结局,唯有放下,你才能够”
他终于开口,声冷如冰。
“才能够遇着这一世的真命天女?得着幸福?也好能让你完成任务?”
“撇开我的事且不提”月老心疼的劝慰他,“算了吧,放下她,敞开胸怀,你镇日枯坐在这里又怎么去展开一段全新的生命?此时的你霉运尽除,外头海阔天空任你邀游。”
“我为什么要展开新生命?”洛伯虎漠哼一声,“为什么要为了前一世那段我早已不复记忆的感情重生?又为什么”他转过头来张开眼睛,头一回将那始终压抑着的愤怒情绪,火山似地爆发开了,“要为了那杀千刀的‘天命’尽舍所爱?”
“我知道你不服不平”月老不禁叹息,“七个女孩里你谁都能舍,就是唯独舍不下她,可偏偏她又是你不能不舍的,事到如今,她人都不在了,你又何苦要这样作践自己?她若是地下有知,也会舍不得你这个样子的。”
洛伯虎懒懒转回脸,仿佛没听见月老的话,不单是如此,就连方才的愤怒情绪也都瞬时蒸融,仿佛都与他无关了。
不只是这些,怕就连世上的一切一切也都快要与他无关了,他封闭自己,阻隔外界,在那日他葬下她身子的时候,彷佛也顺带地葬下了他的心,现在的他,形同行尸走肉。
月老喟然开口。
“前两天我托城隍陪我走了趟阴司,问了转轮法王为何会有这样的结局?这才知道了,我不是曾经和你说过,在上一辈子终了之时,她们七个姑娘上了阎王殿前共告了你一状吗?她们控诉月老待她们不公,八女共侍一夫,要求下辈子不要再跟人家分情割爱,而希望能够各自拥有一段美好姻缘的事吗?”
月老摇头欷吁。
“阎王允了她们,却不知在这一状告完后,这小麻烦精又独自去找了阎王,说她是反悔也罢,说是早就存了私心也行,总之她推翻了前言,说是宁可牺牲一世的幸福也要得到”老音太息,“你的真心一回。”
原来她不是直至这一世才这么痴缠着他不肯放手的,在上一世终了之时,即便是遭他辜负,被他冷落,她却仍是傻傻地要他一回真心?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她的执念终于撼动了他,也牵绊住了他,让他再也无法对其他事物生起兴趣了。
“所以你懂了吗?”月老忿忿然继续往下说,“她的死不是你的错,更与
旁人无尤无涉,那是她咎由自取的结果!她对你太过执意,这是她自己选择的
结局!虽然,她寻死确实是有几分心思想助你将七女散尽,成就天命,为彼此解套,让你可以另外去寻获幸福,但她用这么决烈的手段反倒只会害你更放不下她,你这个笨蛋!她走她的,她死她的,你还有自己的人生得过呀!“
月老叫嚣骂人,骂完了后走人,隔日又跑过来骂,洛伯虎始终无动于衷,整个人只是日复一日地消沉下去,他的活着,仿佛只是为了等死而已。
他什么都不想做,只想思念着她,仿佛是想用如此捱苦的思念,来偿还两世里对她的亏欠。
到了第三天月老再也受不了,他双手高举投降,扳过了洛伯虎的肩头,逼他和他对望。
“够了,小龟虎,相交一场,我不要再看见你这么要死不活的样子了。”
“不想看见”他眸光涣散无神,“你可以走开。”
是呀,走!他爱的人不见了,他讨厌的人却日夜在身边,这是什么世界?
“我是要走了,两天前就该走了,但我始终放心不下你呀!”月老苦恼的说,“玉帝差了子乔来告诉我”丘子乔,目前天庭姻缘坞那里的代班月老,也是月老的前任侍童,“说我在人间的
劫数已满,玉帝已允我重返天庭,不用再留在人间受苦了。“
“所以”洛伯虎依旧魂不守舍,“你是在等我恭喜你?”
“喜你个屁呀!”
月老恼得喷了一嘴的唾沫星子。
“烦阁下去照个镜子,瞧瞧您这全身上下有哪个地方能和‘喜’字搭上边的?别恭喜我,先顾好你自己吧,我要走了,却受不了见你这种消沉样子,相识虽然短暂,我却不得不承认你这小子真情真性的,还颇得老儿的缘。”
说来有些惭愧,在小龟虎上一世时,他也是因为太过欣赏这小子了,才会将那些个他觉得不错的女子,一拉再拉,七、八条红线全不小心牵给了这小子,才害得小子和他这一世都受苦了。
“别告诉我,您老因为舍不得我,所以不走了。”他懒笑。
月老翻翻白眼,“胡闹!玉帝下了饬派令,是可以不从的吗?还有哇,老儿是欣赏你不是迷恋你,呋!我又不是那到死都不肯放过你的小麻烦精”
一句“小麻烦精”让洛伯虎再度闪神了。
“够了!”月老无奈的重拍额头,“别再给我瞧你这种死人样了,临走之前我再问你一句,那小麻烦精之于你,真是有那么重要?重要到你连命都不要?”
洛伯虎没作声,但那恍惚无神的表情,等于是已经给了答案。
“甚至重要到”月老咬咬牙,“你宁可舍弃那可能就快出现的真命天女?”
洛伯虎觉得这话很可笑,“可能就快出现?我不确定我还能够活到那个时候。”
“好!”月老用力咬牙,一脸豁出去了的神情,“我就再帮你一回,即便这结果”他边说边懊恼着神情,“可能会因此再度扰乱了姻缘线,且还得累我在姻缘坞那里猛拔白头发喏,拿好!”
月老自怀中掏出一丸拇指大小、散着紫光的琉璃珠子,塞进了洛伯虎的掌心。
“你还记得当初在安排小老虎出苏州城时,小麻烦精曾经帮过我一回的事吗?”见洛伯虎一脸困惑不懂,月老忍不住哼口气,“算小麻烦精聪明,为自已先预留了条后路,那时她说过她帮人是要索酬的,要我记住还欠了她一个人情,而现在我要重返天庭了,再不帮也没机会了。这枚‘憩灵珠’我交给你,接下来就要瞧你有没有本事,让这小麻烦精重现于世了!”
“你什么意思?”
双瞳瞪大,洛伯虎捉住月老的手发颤,在经历了长长一段没知觉的日子后,他彷若赫然梦醒一般。
“这‘憩灵珠’是仙界故友赠我的宝物,可以收纳乍死的灵魂,避过鬼差的眼线,凡人在刚死的十二个时辰内自会有鬼差来拘提,带其入冥界过奈何桥、喝孟婆汤,论其功过是非以决定是投胎转世、是沦入六道轮回,或者是堕入阿鼻地狱,鬼差逮不到人,四十九日内会将其暂归类为叛逃游魂,四十九日后这灵魂如果仍不去向阎王报到也找不到其他方法托附寄生,就会蒸融为气流,彻底消散,当时在小麻烦精断气之时,我拚了老命地跑到你身边,为的就是想比鬼差早一步,将她藏进这颗珠子里。”
“所以”所以她在里面?洛伯虎听得心惊,握着珠子的手热了起来。
“所以你就得赶快作个决定!”月老不情不愿没好气,“看是要赌上一回,另想办法令她重生,还是让我将珠子交由鬼差带回,她是自尽死的,免不了要先下地狱受刑苦,接着才能有机会重新投胎转世,而这么一来,你和她之间的缘分少说还得再多耽搁个百年以上岁月,也就能让你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免再受她苦缠”
“我赌!”
打断月老的话,洛伯虎嗓音坚定。
月老摇摇头,“其实在将它拿出前我已猜到了你的答案,但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你那种颓废样了。记好!你还有二十天的时间可努力,届时若来不及,就将珠子送到城隍庙,托城隍领她回阴司,省得烟消云散。我帮你想过了,你到酆都找鬼王,你若想让她复活,在人间算来算去也只那家伙够本事助你,无论如何,你好自为之”
月老伸出老掌,不舍地拍拍洛伯虎肩头。
“我得走了,祝你成功!还有”他想了想,没好气的开口,“我还得祝你好运,在你作下决定,要和那小麻烦精继续纠缠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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寥阳宫里,一个束着一头银白长发、凤目狭长挑高,身躯颀长,看来三十左右的阴美男子,意态潇洒、漾着邪笑,端坐于殿堂的太师椅上。
他先安静的听完洛伯虎叙述,再将注意力放回躺在他掌心上的琉璃珠。
“憩灵珠?”鬼王啧啧称奇,“久闻盛名,总算让我给见识到这来自于仙界的宝。”
他边说边漫不经心地将珠子抛玩起来,抛得洛伯虎心惊胆眺,但他忍下了,知道不能让对方看出他的过于在乎,而更会乘机要胁或是恶整了。
鬼王见他没表情自觉无趣的停了手,“怎么?你是想让这被吸纳入灵珠里的魂魄现形?”
洛伯虎点头,强忍着心绪的波动。
“但是”鬼王皱眉摩挲脸颊,“就算我能以咒语解开灵珠结界,助她脱出灵珠,但她仍是一抹没有实体的幽灵,飘飘荡荡,没有可以托付寄身的凭藉,这样的鬼魂,迟早会让擅嗅鬼气的鬼差发现,拘回阴曹地府里去的。”
“我想过了,就请您让她寄身于此画吧。”
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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