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白茯苓的印象,实在不怎么好,美则美矣,却是个嚣张野蛮、不知收敛又不守妇道的野丫头,也不知白家是如何管教女儿的。他性子虽然风流,但也不至于看见美人就想收作私宠。
杨珩摇摇头,脑中闪过白茯苓那嚣张得意的模样,他第一次看到如此张扬明媚的女子,不得不承认,比起京中循规蹈矩的名门闺秀确实新鲜多了,驯服这样的女子,过程想必有趣得多。
这么一想,杨珩唇边慢慢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
白茯苓一行浩浩荡荡抵达白家名下的“通财牙行”总号,牙行一应人等提前收到消息知道小姐要来巡视,上至管事掌柜,下至茶水小工全数列队门前隆重欢迎。
所谓牙行,在古代是为买卖双方介绍交易﹑评定商品质量﹑价格的居间行商,类似于现代的贸易中介公司,但是经营的类目更要灵活繁多一些,绸缎珠宝、皮货古董、粮食牲畜,甚至包括人口卖卖都可以通过某些牙行进行。
牙字有交互之意,不过白茯苓白大小姐对于牙行有一个比较可怕又直接的解释——所谓牙行,就是客商进来都要被狠咬一口的意思!
这个白氏独家解释被通财牙行上下奉若圭臬
通财牙行建在北关城最繁华的南北街上,先不说牙行建得如何气派,光就门前十丈见方以青石板铺就的一个小型广场就足见其在北关城的地位了。这牙行比起北关城的官衙,规模也就意思意思地小了那么一点点。
牙行门前广场上一支足有三丈高的巨大旗杆上,通财牙行的旗号迎风招展,衬上门前那一双金光闪闪张牙舞爪的威武巨狮铸像,气势上比之官衙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不愧是边疆最大牙行。
北关城本来只是一个边境驻军的小城池,没有正式的地方官,都是由镇守此地的将军一手包揽军政民生,上马管兵,下马管民,是最近几年才发展成一个繁华的通商集市。通财牙行能够嚣张至此,足以说明白家与本地一把手镇北大将军陆英的关系有多铁。
因为白茯苓的到来,牙行特地贴出公告,今日未时(下午1-3点)恕不待客,本来把广场挤得水泄不通的客商车马也被统统请走,小广场上密密麻麻全数是通财牙行的人。
这些人一见小姐的马车驾临,人人躬身行礼,好不风光热闹,不知情的还以为是皇亲国戚出巡了。
本来今日要到通财牙行交易的客商并不介意这小小的延误,反而个个跑到附近酒楼上探头探脑,就想一睹这位“威震”北关城的白家大小姐究竟是何模样。
白商陆亲自带了白茯苓进牙行,在各处柜台厅堂巡视一番后,送到后院账房去歇息,又吩咐人取了库房钥匙,打算等白茯苓看过账目,就陪她到库房去挑些近日到货的新鲜玩意回家赏玩。
白茯苓瞪着面前一大叠账本,又看看旁边一脸公事公办打算开始跟她报账白商陆,环顾左右道:“我看到这个就头痛,丁香、马莲,你们上!”
站在她身后的两个被点名的大丫鬟面面相觑,不应声。
白商陆板起脸沉声道:“小姐!”
“我把你们养这么大,是为了给我分忧解难做牛做马的,不是让你们追着我干活的!”白茯苓理直气壮道,也不管她口中那些被她“养大”的人,其实随便一个年纪都比她大。
旁边其他管事早习惯了自家小姐的言谈举止,一个个绷着脸,维持同一个表情——没有表情。要敢偷笑,回头准被白大总管修理,所谓不怕县官就怕现管,他们都在白大总管手下讨生活的,自然不能拆上司的台。
可要是帮着白大总管“说服”小姐,下场只会更惨,小姐折腾人的方法从来推陈出新绝不重复。
这种时候,最稳妥的保命方法就是两不相帮,闭紧嘴巴把自己当家具。
“我记得小姐当年曾经说过,力不到不为财。”白商陆寸步不让。
“我也说过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啊!”白茯苓吊儿郎当道。
007 我们要低调!
白商陆不吭声了,但是不代表他被说服了,他只是懒得浪费唇舌,改作无声抗议而已。
“那个,之前我说你今年上半年要把牙行的生意拓宽到沿海,跟海商搭上关系,你做到了吗?”
白茯苓忽然说起正事,白商陆不敢怠慢,正色答道:“幸不辱命。我让东南分舵辖下车马行大管事苏木负责此事,一切进展顺利,最大的五家海商已经跟我方定下合作协议,另外苏木正在与一些小海商洽谈合力组建一支船队,打通南海诸岛国的关系,开辟新的航线,到明年年初,应该可以安排第一批货物起航。”
“嗯嗯,那除去沿海生意与新航线拓展的支出,今年牙行的收益要再翻一番,成么?”白茯苓点点头继续问道。
“到十月中即可达成此目标。”白商陆说得胸有成竹,账房内其他管事人人抬头挺胸,与有荣焉。
牙行设立至今,每年收益的增长速度高得不可思议,不过今年祁国内大小灾荒不断,境况是历年来最差的,要收益比去年翻一番,谈何容易?!
但是他们做到了,不但做到,而且是提前完成!这值得牙行上下所有人自豪!
“对啊,我要求你做的事,你都做到了,我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呢?我等着收钱就是了嘛。”白茯苓再次变出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道。
白商陆目瞪口呆,彻底无语。
白茯苓抬头扫了一眼在场的众多高级管事,笑眯眯道:“各位辛苦了,今年牙行的收益达成目标之外多出来的部分,将会全部拿来作大家的分红,剩下这半年,拜托各位多多努力,赚更多的钱,过个好年!”
众人一听喜动颜色,不知道谁带头欢呼一声,账房内顿时欢声雷动炸了锅,只有白商陆一个人板着脸一副大家欠了他一百万两不肯还的黄世仁嘴脸。
白茯苓等他们都静下来后,笑道:“我与你们白大管事有事商议,你们先各自回去办你们的事吧。”
待人都走得干干净净,附近彻底清场后,白商陆再不客气,嚯一声站起身气道:“小姐,你你、你怎么可以”
白茯苓笑得无辜:“别激动别激动,有话好好说!你是不是想说我败家?”
“这是小姐你自己说的。”白商陆绷着一张棺材脸,用眼神控诉着白茯苓——原来你也有自知之明!
“钱是赚不完的,牙行的收益今年翻一番,就足够我花用以及白氏产业明年的基本消耗了。人才和人心是天下最值钱的东西,把多出来的收益投资去收买人心、招纳人才那才是稳赚不赔的长远生意,比砸钱多搞十几个船队,多开几条航线更要实惠。别那么看不开嘛!你分到的那份最大哦!你这样给我摆脸色,不知道的以为我刻薄你让你白做工呢。”身边没有旁人,面前的黑脸俊男是这个世上她最信赖的人之一,白茯苓更是肆无忌惮坐没坐相地趴到了桌子上。
“你怎么说怎么办!”白商陆已经有些心动,嘴上依然很是负气。
“我知道你想多留些钱财尽快把海上航线做起来,让白家商号在京城与内地的生意拓展得更快一些,但是你想过没有,发展太快并不见得是好事。我们的生意枝繁叶茂长成了参天大树,但下面并没有足够的根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在北关城,天高皇帝远,大哥顾念着兄妹情谊任我胡来,别的地方呢?我们如果发展太快太明显,引起了朝廷的注意,我们那些分号的日子就难过了。”白茯苓难得正经地对白商陆解释着。
“我也想把生意大举做到京城繁华之地去,可那些皇亲高官个个都是吸血水蛭,怕我们明面上的生意还没做起来就先被他们吸干了。虽然京中有我们的人,但都是只有数年根基的中下层官吏、商贩和豪门望族家中的管事一类,真要出了什么大事,能够帮到我们的地方也有限。我们现在先把边关沿海的生意根基一步步打稳了,几年、十几年后,我们在朝中的人掌权了,我们手上也有了足够的人才资本实力,那要做什么不成?”白茯苓笑盈盈的描画着美好的远景。
“我明白了。”白商陆深深吸一口气,小姐说的有道理,也许是这几年的顺遂,让他有些急于求成了。
“你明白就好了,账本呢我让丁香、马莲帮我看,她们也一把年纪了,该多干些活了。你陪我去看库房吧!”白茯苓站起身理了理衣裙,拉拉白商陆的衣袖道。
白商陆无奈地摇摇头:“是啊,是时候给你分忧解难,做牛做马了。”
“嗯嗯,让她们多向你学学,我手下最好的牛马就是你了!”白茯苓很光棍地说道。
就这样,白茯苓扔下两个苦命的大丫鬟在账房做牛做马,自己带了剩下的随从跟着白商陆一起杀到牙行的大库房去洗劫一通。
白商陆主持牙行多年,眼光非同一般,他看得上眼特地留下的东西,随便一件拿去出都是稀罕的宝贝,白茯苓却比他更挑剔,东翻西捡一路折腾到申时末(下午5点)才满载而归。
白商陆中途就被叫去“接客”,听手下来报说小姐准备离开,便向在座的客商告个罪,暂时离开前去相送。
他才走到牙行前堂,就听见一把带着明显异族口音的男声大声道:“这里的人都说白家小姐眼光厉害最会看人,你倒是看看大爷我值多少钱?要是价钱合理,大爷就留下来好好伺候小姐!哈哈哈!”
这人特地把“好好伺候”几个字说的十分响亮,分明是话中有话、意带调戏。不过现场除了与他同来的那几个人附和着笑得猥琐之外,其他人都静悄悄地以看疯子的眼神看着说话的那个大汉。
这明显是来搅事的,白商陆沉着脸快步走进堂内,就见白茯苓带着她的一大串丫鬟侍卫站在堂上,牙行大门前堵了七八个赤裸上身,满面络腮胡子的大汉。
008 卖身一口价
拦路的大汉个个颈上都挂着手指粗的黄金宝石链子,腰系皮裙,就算站在一大堆奇装异服的各族客商之中,依然十分抢眼。
这样的衣饰打扮,显然是西北努蛮族的商人,他们最近才开始到北关城经商,所卖的主要都是皮货类。他们的风俗是把全副身家都穿戴在身上,所以只要有点儿钱的,都会买了金银珠宝满身披挂。这样的打扮十分招贼惦记,幸而他们大都身型壮硕勇悍过人,又爱好集体行动,所以等闲贼匪也不敢打他们主意。
话又说回来,北关城里,也只有这些“新人”会不怕死地跑去撞在白大小姐的枪口上了。
虽然日已西斜,不过牙行内外的人仍是不少,他们拦在门口一闹,牙行里的人出不去,牙行外的人也进不来。难得有人敢在北关城第一地头蛇的窝里闹事,大家都抱着看热闹的心理,瞪大眼睛等着看这几个找死的会有什么下场。
白商陆想上前去把这几个蛮子赶走,却见白茯苓身边的大丫鬟白果侧头向他眨了眨眼睛,分明是示意他先不忙出面。
白商陆知道白大小姐十九是恶性发作想戏弄人,这里反正是白家的地方,小姐身边打手如云,真要出什么事,吃亏的绝对不会是她,所以他也就安心袖手旁观了。
堂上白茯苓的眼光上上下下扫了那大汉一遍,道:“你值多少钱,要看在什么地方卖,如果想卖身到我白家,你值一百二十两银。”
时下普通五口之家一个月吃穿用度大概要二两银,因为今年灾祸连连,处处流民,所以祁国境内十两银子可以买到一名壮健的年轻壮丁为奴,白茯苓一口开价一百二十两实在是个令人心动的天价了。
那大汉没想到白茯苓会给他这样高的“评价”。在努蛮族,一百二十两银子可以买至少三十个青年奴隶。以这大汉的身家当然不可能自卖其身,不过也被白茯苓“恭维”得咧嘴大笑起来。
“你颈上黄金宝石项链三条,耳环两双,腰上嵌金珠皮腰带一条,黄金成色一般,作价不过八十两,你身上的皮裙皮裤质料倒是不错,不过拿到当铺去定然折旧,顶多作价二两,你手上配的这把刀,刀鞘上镶嵌的宝石加上刀本身的价值,勉强可以作价三十八两,合共一百二十两。”白茯苓以当铺朝奉的冰冷口气把大汉的全副身家数了一遍。
大汉愣了一下,见前后左右围观的人先是贼眉鼠眼地交头接耳,继而更哄堂大笑起来,他茫然扭头望了望身后,又抓住身边的同伴问道:“他们笑什么?”
同伴也是没明白过来,对着他一径摇头。
白茯苓身后的大丫鬟白果抿嘴笑道:“我家小姐的意思是,你这蛮子就身上的东西还值点钱,人嘛,一文钱都不值!”
大汉当众受辱,暴怒之下噌一声拔出佩刀,凶神恶煞叫骂着蛮语,就要上前来攻击白茯苓。
白茯苓怎么可能被他伤到,她根本眼睛都不曾眨一眨,身后的白十三等侍卫已经一跃而上举起腰间别着的木棍兜头向几个努蛮族汉子打去。
他们几个人的招式简单但是很有效率,全是冲着关节攻击,下手精准角度刁钻都是一击凑效,十来声令人头皮发麻的咔嚓声后,八个努蛮族汉子已经全数倒地惨号,从他们手脚不自然的弯折角度看,恐怕被击中的关节不碎也裂了。
白十三等很熟练地分出四个人,飞快将这些残兵败将拖了出去弃置在附近的街角,通财牙行的小工们动作麻利地收拾好桌椅等杂物,眨眼之间所有东西恢复原状,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地上没有半点血迹,不过目睹刚才暴力场面的人再看向白茯苓时,眼中都不由自主流露出恐惧的神情。
美如天仙,狠如罗刹!
白茯苓扫了堂上众人一眼,一脸无奈地叹道:“哎,打打杀杀的,最讨厌了!”
白商陆觉得太阳穴开始发痛,他苦笑着对白茯苓低声道:“你少来牙行是对的,多来几趟,恐怕没人敢上门了。”
“那几个家伙根本不是来做生意的!你派个机灵的盯着那两个人,再派人去通知我大哥的手下,有奸细上门了。”白茯苓不着痕迹地指了指门外人群中转身打算离开的两个高大汉子,轻声道。
白商陆神色一凛,连忙叫来两个伶俐又会武的手下照办,然后一路送白茯苓出门,这次人们一见她都远远闪开,再不敢上来挡路了。
“你怎知那两个人是奸细?刚才那几个努蛮族人,你故意让白十三他们下重手的?”白商陆一边走,一边低声问道。
白茯苓狡黠一笑,道:“刚才那几个努蛮族人拦着我的时候,我就发现他们的头领经常不自觉地往后看,尤其是当他感到自己很威风又或是遇上疑惑不解的事情的时候,我就知道指使他们闹事的另有其人,而且就在他们身后。”
“我注意看了一阵,发现在他们后面,有两个人神情怪异,眼神与其他看热闹的人明显不同,嗯很冷静,虽然嘴上跟着起哄,但是眼里没有普通人那种看热闹的兴奋。而且他们双手拢在胸前又刻意藏在袖中,现在天气这么热,我都恨不得捋起衣袖,他们这么把手缩着,想必是袖子里另有乾坤,是手上扣了暗器,还是袖子里有匕首之类的东西?一般探子凶徒不敢把刀剑公然挂在腰上,袖子靴筒是最常见的藏兵器位置。他们倒不一定是打算攻击谁,不过是一个习惯性动作——出任务的时候,手挡在胸前,手边摸到防身的利器,心里会安定许多。”这样的人白家从前多了去了,白茯苓一眼就能认出来。
白商陆心悦诚服,自家小姐观人於微的本事,他这些年来已经见惯不怪了。
说话之间,两个人走到了白茯苓的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