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他心性灵慧,力猛身轻,又有洞奴丁零警悉机微,从旁相助,虽然不会法术,仗着仙遗宝剑,又能临机应变,必可斩妖逐邪,弭祸俄顷。三人开视锦囊之后,纪异虽尚凡人,一则身具仙根仙骨,加以服过兰实灵药,真灵莹澈,具大智慧;又是事外之人,不似二女有那切身利害,二女断缚脱困,还须仗他,方为稳妥。可将慧剑交他,传与运用之法。二女端坐于前,静俟施为,断去缠锁,然后用降魔戒尺击那石柱,便成粉碎,即用余砾填满藏宝地穴。从此便可任意所如了。逃去妖人虽然断了腿臂,命数未终,逃出不远,便即遇救。他为报前仇,炼有两件法宝,势必再来侵害。二女脱困,便即无妨。纪异并非我门中弟子,乃母未重生,仅凭天赋,毫无法力。现在湖心沙洲侍奉祖父,早晚妖人寻去,定遭毒手。二女受他相助脱难之恩,不可不报;再者此仇因二女而结,岂能置身事外,可奉了皮囊重宝,随他往沙洲同住。便中也可出游积修外功,惟逢双日,不准擅离一步。候至纪母重生,纪异仙缘业有遇合。他埋母之处乃本山灵穴,二女可将那皮囊重宝埋在其内。然后将鱼鳞革囊内藏的一面灵符取出,用本身真火焚化,自有妙用,彼时三人方可各适其适。
三人读完了那封束帖,长女笑对丑女道:“我说如何?你只以前听师父说过慧光剑的妙用,便以为有了它,即能断链出困,可知难呢。”说罢,长女先从锦囊内取出一方薄如蝉翼的白纱,往上掷去。立时便有一片白色轻烟升起,直升洞顶,将洞穴封住,随后又取了几件法宝,乍看俱似小儿用的零星玩物,如小刀、小叉之类。及至一出手,俱都有一溜光华闪过,往崖腰洞口飞去。
长女布置齐备,对纪异道:“我已在这两个出口用了法宝埋伏,纵使敌人再来,也不怕他了。”当下便将那柄小剑递给纪异看了,传了运用之法。又吩咐道:“少时我将慧剑往起一掷,便有一道数寸长、透明晶莹的寒光悬在空中,形与此剑相似,那便是此剑的精灵。你须即时闭目入定,照我所传运用。等到真气凝炼,剑与心合,觉出它可以随你意思运转,方可睁开眼。那时我姊妹二入都朝你坐定,双足跷起,上身衣服也俱脱掉,少不得还有些许丑态,切莫见笑,以致分心。你只要全神一贯注视那剑,以意运转,使其缓缓下落,将我二人身上链索一一断去,我二人便可脱困了。只是你炼气凝神之时,最易起魔,无论有甚念头,俱要使其宁息,一心只寄托在离头三尺这点神光上面。我三人坐处连同洞外,已有几层法术法宝防御,敌人决走不进。如见有甚稀奇物事,便是魔头,不可理睬,由其自生自灭,方可无害。一个疏忽,轻举妄动,我二人固然身受其害,连你也难幸免。此虽是玄门后天御魔着相之法,不比佛家反虚生明,无碍无着,即不必假手他人,亦无须自斩束缚,说解便解,还大自在,却也不是容易,千万谨慎行事,庶免功亏一篑。”
纪异这时竟甚虚心,一一静听紧记。坐好后,长女便将那口小剑恭恭敬敬往上一举。
那剑化成一道数寸长寒光,晶明透澈,升向纪异头顶三尺高下,停住不动。纪异忙将双目垂帘,冥心内视,照长女所传之法人定。初坐时难免不生杂念,几经澄神定虑,仗着夙根深厚,居然炼气归一。等到运转了一周之后,果觉心神与外面悬的那口小剑可以相吸相引。纪异这才睁眼一看,二女不知何时上身衣服已然脱去。一个是玉手蒙脸,只露半身,真个肤如凝脂,胸乳隆起,柔肌玉骨,莹滑光融,美艳到了极处;一个是黄毛遍体,肌若敷漆,瘦骨如铁,根银鳞露,再衬着那一张怪脸,其丑也是到了极处。二女的玉足、泥腿同时双跷,这才看清那一根细链子不但横锁二女足腕之上,竟从腿裤中盘了上去,长蛟也似纠结全身,凡是关节处全都盘有一匝。
纪异在洞中住了几日,见闻较多,已不似前此轻率,哪敢大意。早以全神去注定那道寒光,以意运转。过有顿饭光景,耳边似闻喊杀之声,杂着猛兽怒吼由远而近。知道无论是听的还是见的,只一分神,便于二女有害。也不管它是幻象,是真事,恐乱心神,一着急,连五官都寄在那口剑上。也是他天生异享,这一来,无形中竟收奇效,不但一时万响俱寂,而且那口剑竟忽然随着他的心意,缓缓往二女脚前降落,纪异早经长女嘱咐,益发不敢怠慢,谨谨慎慎,稳住心神,以意运转着。那道神光飞向长女双脚之间,朝那细铁链上往下沉落,脚上锁链立时断为两截,连一点声响全无。接着,断处便发出五颜六色的火花,顺着长女两腿缠绕处,往裤管中烧去,那细链随烧随尽,毫无痕迹。
过了一阵,不见动静,细一看,见长女胸臂、雪腕、酥胸、纤腰、玉颈之间,共围有五条锁链:纪异因为这些锁链俱都贴肤绕骨,不比腿间那条有空隙,便于下手,惟恐剑光落下去时伤了她的皮肉,长女事前也未说到这点,好生踌躇。那剑光原停在长女胸前,待下不下,纪异这念头只一动,心神便与那道寒光立即往上升起,回了原处,再也不动。
不由大吃一惊,连忙收摄心神,沉住气,二次再以意运转。过了一会,好容易那剑光才有些运转,渐渐往下沉落。
当下纪异再也不敢起甚杂念,全神贯注在那剑上,先往长女臂腕上择那一根比较不致命的所在落下。这时纪异真是兢兢业业,轻也不敢,重也不敢。他却不知慧光以意运转,自己不起杀心,怎会伤人?剑光才挨在锁链上,便即断落,又冒起五色火光,顺气流走。且喜长女不曾受伤,只胸前起伏不停,这才放心。念头微动,那剑光又似要升起,纪异有这一番经验,便不再有顾虑,只把心神一定,那剑光仍然随意而转,也不再似以前费力,竟随着他的心意往下沉落。顷刻之间,长女身上剩的四条锁链一齐断化净尽。
胸前也已平息,微微呻吟了一下,一道光华闪过,长女忽然不见。纪异抱定主意,任什么都不再理睬,又将剑光运向丑女脚间,依次把周身六根锁链如法断尽。丑女也是一道光华,不知去向。
纪异知道二女脱困,大功已成,好生心喜。目注剑光飞悬原处,正想不起应如何发付,忽闻二女互贺笑语及洞奴丁零之声。忍不住回身一看,长女已换了一身华美的装束,云鬓仙裳,满面喜容,与丑女从后洞并肩行来。洞奴丁零早回了原状,不住在二女腿间往来驰逐欢跃,意似庆贺,丁零之声响个不已。夜静空山,幽洞回音,又在大家喜气洋溢之际,越显得清脆悦耳。纪异方要迎上前去称贺,忽然想起那口慧光剑尚悬空际,再回头一看,已无踪迹。刚在惊疑,丑女已舍了长女,首先跑近身来,欢笑道:“呆兄弟,多谢你相助我们脱了困。你事已办完,这剑已为姊姊收去,还只管在这里发呆些什么?”
说时长女也已走来。纪异见她这时容光焕发,星眸炯炯,云去鬓低垂,笑靥生春。
再衬着新换的霞裳罗裙,满身光彩,越显得玉立亭亭,仪态万方。刚到跟前,便朝纪异检衽,谢了相助之德。纪异一面躬身还礼,忍不住笑道:“二姊脱困,还是原来打扮。
大姊这打扮倒像是新姑娘(四川土语:谓新娘为新姑娘)呢。”长女闻言,立时敛了笑容,两道修眉一耸,满脸俱是忧苦之色,回身缓步便往后壁洞室走去。纪异疑心把话说错,好生惶恐,说:“我见大姊打扮好看,说错了话,叫大姊害羞,大姊莫怪我。”
丑女咧着一张血口,露出白生生的獠牙,“哈哈”大笑道:“弟弟你当她还会害羞么,妖人怪物也不知被她杀了多少,什么怪事没见过?今日落个眼前报,在你面前现出她那从无人见的细皮嫩肉,她还害什么羞呢,师父曾说她世缘未尽,她受了多少年活罪,今天好容易师父开恩,借你的手,把我两个放出来,头一句话说她像新姑娘,正犯了她的心病,所以难过。我就没有这些忌讳,帅父也曾说我在青城七丑之列,一样也是世缘不易解脱,我却个去理会。常言‘人定胜天’,我自有我的主意,管它则甚?再者,我这般丑八怪似的,就算我动了凡心,谁来要我?姊姊自来爱好,又大有名头,各派妖人都称她美魔女辣手仙娘。以前无论在家在外,总是打扮得和月里嫦娥一样。论她的身材容貌,也真不在她打扮,要像我这样,不打扮,人家至多叫我一声丑女。丑丫头,若也和她学,岂不是丑字之下还得添个怪字么?果真如此,遇见妖人,不必和他飞剑相持,就这一副嘴脸,也把他吓跑了。说也稀奇,我不爱打扮,也不怕世缘纠缠,累我功行,她道行法力俱比我高,却常恐世缘牵扰,万一摆脱不了,坏了她的道基,却又偏爱打扮。
她长得那么美秀,不打扮,已容易叫人爱多看上几眼,再这么一打扮,你想人家放得过她么,岂不是有些自找麻烦?”
“就拿受这多年罪的起祸根由来说,还不是因为那年峨眉派开府群讪盛会,掌教妙一真人飞剑传柬,请师公神驼乙真人与师父前去赴会。师父正值岷山解体,不能前往,便打发她代师父前去送礼祝贺。没想到她在会上遇见一个散仙的弟子名叫虞重的,只知她美,不知她是杀人不眨眼的女魔王,老朝她看个不休。她已然怀恨在心,当着许多前辈,又是来宾,不好发作。偏巧冤家路窄,前生业障,又在归途相遇,还同了两个南海散仙骑鲸客的弟子勾显、崔树,不知怎的言语失和,争斗起来,被她用火月叉、西神剑杀死了虞重,断了勾、崔二人手臂。不久三人的师父告到师父那里,彼时恰巧她又约我同往成都,做了一件错事。师父本恨她平日杀心太重,这一来,新罪旧罪一齐发作,才闹到这步田地。自从在此幽闭,从没打扮过一次,以为是换了脾气。准想她爱好天然,生性难改,一出困,便仍是打扮得和天仙相似。你对她只有好处,一句无心戏言,怎会怪你?她本要朝你道谢,收了慧光剑,到室中携取许多带走的东西,只因你这句话触了忌讳,不愿再往下听,走得快一些罢了。”
言还未了,招得纪异哈哈大笑。长女行至中途,闻得笑声,妙目含苯,瞪了丑女一眼,仍自姗姗走去。纪异方知长女果未见怪。
纪异又见洞奴丁零只管在丑女脚旁挨挤徘徊,身上伤痕虽然敷了丹药,仍未全好。
适才看它御敌恶斗时那般威猛雄壮,这时却变得这般玲珑小巧,和养驯了的猫犬相似。
便问丑女道:“那双头怪物既是它的克星,为何它两个才一照面,便被洞奴抓瞎了它两只眼睛呢?”丑女道:“这两个俱是天生神物。洞奴其名自呼,所以叫作丁零。身子能大能小,除了双头神兽是它克星外,无论多么厉害的猛兽虫豸,遇上时除了它不想伤害,否则决无生理。它不但脚上钢爪能够穿铜裂铁,而且耳目最聪,能听于无声,视于无形,略有些微警兆,便能预先觉察。心性尤为灵巧。修道人如收伏这么一个,用来守洞出行,再好不过。更能吐雾成云,口喷毒气,致人死命。真是厉害非常。”可是那双头螈比它还狠,除了不会喷云放毒而外,别的本领都和它差不多。所有各种怪兽中,独它不怕丁零内丹中发散出来的毒气。如果侥幸生裂了一个丁零,将那团腹中的内丹吞吃了去,不消一昼夜,肋下便生出四片蝙蝠般的翅膀,飞行绝迹,专吃人兽脑髓,更难制死它了。
它那条尾巴像个毛球,发威时比钢针还硬还锋利的硬毛,便根根竖将起来。每根毛孔里都有极毒的毒水,无论人畜,打上早晚烂死。这两种东西都是天地间最猛恶的异兽。不过先天秉赋各有不同。丁零不能肉食,遇见正人,虽然暴性难改,犹能驯养,使其归善。
那双头螺却是非脑、血两样不餍所欲,死东西还不吃,终日以杀生害命为能事。除了左道妖邪喜欢养它,遇见正派仙人剑侠,决不使其幸免,为害生灵。最奇怪的是这两种异兽俱不常见,如果有了一对丁零,相隔五千里外必产一对双头螈。母螈和母丁零又都是喜欢水中居住,前半身生相一样,多有鳞甲,后半身似龙非龙,比公的还恶。当初师父收这一对来驯养,颇费了一些事。知道有了它,必产双头螈,后来才知大行山烂泥潭里果产了一对,已为赤身教主鸠盘婆收去,只得作罢。因我姊妹幽闭在此,将这只公的赐给我们作守洞御敌之用,多年无事,今晚方得到它的大助。死的这只双头螺,听妖人口气,并非从鸠盘婆那里转借而来,好生叫人不解。如非丁零相随师父多年,长了道行本领,休说还敢出其不意,抓瞎它一对怪眼,见面时早魂不附体了。就这样还挨了它一尾巴,如无师父留赐的灵药,此时早就烂起,两三天后烂到皮骨无存,露出脏腑而死,焉有命在?
“这只丁零素来忠心,性又好动,自经师父收伏,永远没离开过姊姊。因为我姊妹遭这十年多的难,是由姊姊所交时常见面的几个男女道友而起,此时这些人俱是昆仑派钟真人放逐出来的门徒,我姊姊被困,它也跟着受了许多年的幽闭,又知我师徒仇敌众多,所以恨忌生人。你初来学琴,虽经我姊妹再三和它说,你也许是锦囊中所说助我们脱困的人,它见你没有道行,并不大相信,但是尚无仇视之心。偏你好奇妄动,总想偷看我们的隐事。你想那石柱后面乃是我们藏放重宝和师父法体的要地,我姊姊因每晚入定受罪,时候往往很久,恐怕出事,曾经叮嘱它,不论何时何人,只要敢去窥探柱后,随它性儿处置。我们虽也见你时常想往石柱后走去,因已止过你几次,俱未想到你会那般固执,不看个明白不休,竟乘学剑之际,往往后纵将过去。本就不喜欢你,这一来更把你当作仇敌看待,如何容得?当然要将你置于死地了。当时连大姊都动了真气,如非我手脚快,赶紧将你从爪牙下抢出,那毒气便是它多年炼就的内丹,一经被它喷上,即行倒地不省人事,再有十个你这样的,也被它抓裂成为粉碎了。后来我姊妹见你秉赋异乎寻常,又有那口宝剑;并且日限已届,更无第二人前来,才断定脱困之人必定是你无疑,便对它又说又吓。它虽首肯,我仍不放心,还恐在我们入定时又和你为难。谁知它听出它的克星将至,情急无计,竟会求救于你呢。这回事,如非样样凑巧,我二人连法宝俱被师父幽闭我们时装入锦囊之内,事前毫无所觉,单凭我三人,真未必是那两个妖人、一个怪兽之敌呢。”
说时,纪异见丁零旋绕脚下,两只怪眼星光电射,神骏之中,弥觉温驯。如非两次身历其境,几乎不信它会那等凶恶。不由越看越爱,试伸手一抱,它竟向怀中扑来,纪异便将它一把抱起,不住用手去抚摸它身上雪也似白的柔毛,并和丑女对答,却不敢和它对脸,以防又为毒气所中。丑女见纪异躲闪,笑道:“丁零这东西虽是猛恶,却是有恩必报,你早晚必得它的帮助。它那毒气因人而施,不是遇敌发威时不会喷出。这时你就亲它的嘴,也不妨事。”
纪异正要答话,长女已提了三大麻袋出来。掷向地上,朝丑女微嗔道:“我们就要移居,放着许多东西,也不帮我收拾,却在这里与纪弟谈闲天。还不找那根挑竹去。”
丑女答道:“我这些年服侍你,也算尽了心吧?偏我姊弟相逢,就不许说几句话?这些东西又不是我的,你走到哪里,都是牵牵缠缠。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