嚼着什么,明明看见他回来竟然也不如平时那样跳下平台来接他。塔巴这么惫懒无赖,索隐心中就明了大半。塔巴是养熟了的狼羔子,疑心最重,绝不肯放旁人靠近月儿。偏偏是那兰姊妹,头一回来塔巴就不声不响,倒好像是认识似的。 木屋里灯火跳动,便如索隐的心情一般。回家时候想月儿想得这般急,到了这时候竟然走不上去。索隐看看自己,只觉得自己浑身都肮脏不堪,一领短衫更是隐隐透出臭味来。拉了一天的纤,若是不臭倒也奇怪了。正犹豫间,听见屋内一声欢叫,“阿爹!”月儿的小身子就投了下来。平台有一人多高,月儿这一跳,索隐慌忙伸手去接,双臂沉了一下,接着就是顿时钻心的疼痛,连脸色都变了。月儿眼神灵得很,只当是索隐生气了,慌忙搂住索隐的脖子道:“阿爹不生气,月儿乖,月儿听话。” 索隐的心便如春冰化入了阳光中,慢慢都是蜜意,胳膊也不疼了,抱着月儿道:“阿爹怎么会生气呢?我们月儿这么乖,阿爹得意还来不及呢?”这话说得柔声细气,很学了几分月儿的口气。平台上就有“噗嗤”一声轻笑传了出来。 那兰冰见索隐望了上来,抿嘴笑道:“我可真没见过二哥这般说话,听着都心疼呢!”索隐脸上红了一红。那兰冰说:“还愣着做什么,饭刚做好,月儿不肯吃,要等你呢!总算你今天回来的早。”索隐唯唯称是,走上平台来,眼神往木屋里面溜了一溜。 那兰冰是聪明人物,登时知道他想的什么,也不说破,默默给索隐盛了碗饭,又给月儿盛了一碗。摊一摊手说:“你家里也真是可以,连碗也只有两只。”索隐慌忙把刚端起来的碗放下说你吃你吃。那兰冰笑了出来,说:“若是天天也来了呢?那可就喧宾夺主了。” 索隐也笑了,把碗又端了起来,脸上掠过了一丝的失望,却是决口不提那兰天的名字。 那兰冰手艺好,索隐和月儿也都饿了,片刻功夫就把煮的饭菜吃个精光。索隐用手背抹了抹嘴,忽然不好意思起来;说:“阿冰让你看笑话了,我们父女两个倒像是街头要饭的。要说当年”他话没说完,便警觉地勒住了话头。 原来当年几个孩子玩过家家,总是索隐去找野果子来给那兰姊妹两个吃,吃相最难看的还是那兰天了。 那兰冰微笑道:“天天她若在,恐怕还是要和你抢呢!”顿了一顿又低声说,“你日子过得清苦,又骄傲的很,天天来了,总是心里难过。” “这个明白这个明白。”索隐一叠声地重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屋子里忽然就安静下去。月儿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睁着一双亮闪闪的大眼睛来回打量两个大人。 过了一刻,那兰冰强笑着说:“二哥去拉纤这么些日子,果然看着粗壮了些。可是苦么?” 索隐苦笑了一下。拉纤用的是死力气,只是坏人的躯体,哪里是强身健体的事情。今日拉了这一条重船,索隐带得是二纤,最出力气,两肩都磨得烂了。不过那兰冰是说好话来宽他的心,索隐心中明白,顺口说:“那是极苦的。我这七八年间是刀口上舔生活,只当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吃不了的苦。现在才知道若是有仗打,也比拉一趟纤好。”他看见那兰冰的脸色忧愁,微笑着转口:“可都说拉纤的苦,苦中作乐倒也真乐!拉纤的时候唱个号子,休息的时候躺在石板上晒晒太阳,那都是了不得的享受啊。要算上回家有月儿亲亲,有那么好吃的饭食,就是给个天启的大官也不能换啊!” 月儿吐吐舌头说阿爹臭臭的月儿不亲。索隐尴尬了一下和那兰冰一起大笑了起来,屋子里方才的沉郁都灰飞烟灭。 索隐见那兰冰笑得欢畅,心中也高兴的很。他跟那兰姊妹是青梅竹马的同伴,现在却好像是两个世界的人。那兰冰来照顾他和月儿,那兰天心疼不愿上门,于索隐而言都是负担。这一笑间,他就觉得又回复到过去的时候,他还是二哥,两个那兰还是小妹妹了。 “再说了,”索隐继续说,“拉纤挣的真不算少,一个月就有四五个金铢,可比做猎户都富” “四五个金铢?!那还真是很多钱哪!”木屋外面忽然有清脆的笑声传进来。 这个人走上了平台,塔巴也没有报警,索隐也没发现。这一惊非同小可,索隐顿时弹了起来,伸手一摸,才想起弓早卖了,短刀也没带在身上。 “是找这个么?”门外那个人缓步走了进来,手里托着的正是索隐那柄银色的长弓,眼睛盯着弓上的铭文,“弓称逐幻,箭称冰牙,前代羽人第一名匠风无梦的绝世之作,当年野尘第一的强弓居然落在个白痴的手里。” 这是个一身青衣的女子,眉目身形本来说得上极美,只是左颊上一道血红的伤口,看得人心惊肉跳。那兰冰看了看索隐,他紧张的身躯放松了些,似乎是认得这个女子。不知道为什么,那兰冰觉得有些气结。那女子还在往索隐跟前走 “而且这个白痴买了这弓整整三个月都还没用过,好在他是拉不开。他若是能拉开不是会发现这弓木心不正,根本射不准东西。啧啧,那还不冲上门来讨钱了?索大爷,这弓您卖了多少钱啊?若是不止四五个金铢你可怎么赔呢?” “筱羽!”索隐低喝了一声,满是威严肃杀,哪里像是平时的说话,听得那兰冰心头一跳,连脚都软了。索隐看了那兰冰一眼,放平了口吻:“好好说。”这语气中就有了些央求的意思。 筱羽撇了撇嘴,一脸的不服气,口气毕竟还是变了:“现在知道好好说了?!”她望了眼那兰冰:“是嫂子吧?索隐你还真行,日子那么惨还骗了这么美的一个嫂子。”那兰冰的耳根也烧了起来,想要辩解也说不出口。索隐慌忙呵斥她不要胡说,“老朋友罢了。” “老朋友哦。”筱羽仔细打量了一下那兰冰,又看了看月儿,“也是,带着尚慕舟和阿零的女儿,你大概也顾不上找个嫂子了。”索隐脸色顿时变了,牙根咬得“磕磕”作响。筱羽对索隐和那兰冰一躬到地:“得罪得罪,我说话没谱,索隐你早知道,千万别见怪。”话是这么说,她脸上分明没有道歉的意思。 索隐松了口,干巴巴地说:“两年不见,你可不是回来给我送弓的吧?”筱羽一脸的吃惊,说怎么不是?弓就在你面前了。索隐叹了口气说:“那是我卖掉的。”筱羽说所以我买回来了啊?四十个金铢,只花了四十个金铢,你说天下有谁会相信我花四十个金铢就买逐幻弓和冰牙箭啊!索隐没好气地说爱信不信,他转脸看看一脸茫然的那兰冰,对筱羽说:“我要送朋友回去了,你有什么事情明天再来吧。” 筱羽在月儿身边坐下,对索隐说你去送好了,我在这里等你。明天你不是又去拉纤了?不要唬我。她抚了抚月儿的头发,若有所思的样子,面上满是柔情。索隐皱了皱眉,说不出什么来,轻轻牵了牵那兰冰的手说:“我们走。” 那兰冰如梦方醒,慌忙跟索隐走出木屋来。 索隐下了平台,摸摸在地上昏睡的塔巴,怒气冲冲地对屋子里喊:“再叫我看见你那点本事用在我的塔巴身上”他瞥了眼那兰冰,咽回了后半句话。 索隐和筱羽说的话那兰冰听的一头雾水,走了多远也反应不过来。一直等走上了百步磴,她也还在回味,没有看见身边的索隐走路姿势奇怪。原来这一天索隐累坏了双腿,上山固然累,下山时候小腿越发酸痛。那兰冰猛一抬头,说:“月儿原来不是你的女儿呀。”索隐的腿又是一酸,险些翻下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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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 斩鞍 吧查看更多热帖 作者: 云飞扬FLY ( 2007…07…01 21:51 )
五
筱羽在灯下望着月儿发呆。月儿抱着塔巴的脖子歪在一边,小脸蛋红扑扑的,嘴角还亮晶晶地挂了一条口水,原来已经睡熟了。 门一响,筱羽慌忙别过脸去,拿着那张弓翻来覆去地看。索隐的脸颊抽了抽,不去理会她,弯腰把月儿抱起来往床上放。筱羽放下弓来,想过去看看,却见塔巴的一双灰眼睛在暗处幽幽地亮,从喉间挤出一串低沉的威胁来。她摊了摊手说好歹咱们也曾是同袍,怎么连你家的狗都那么不待见我?索隐想说那不是狗是狼,可他忽然觉得自己很无聊,没有说下去。两个人又无所事事地对坐了一会儿。索隐心中微微觉得愤怒,说:“你来做什么?” 筱羽微微张了张嘴,没有说出什么来。她低下头来,几根纤细的手指在弓弦上滑来滑去,弓弦就“嗡嗡”地唱。 索隐说出话来,又隐隐有些后悔。偷偷瞥了一眼,见筱羽的面上还是微微笑着,那笑容却多少显得僵硬。他缓缓说:“秋林渡是小地方,你们只要做大事,不上云中,便下白水,到这里只怕是来错了。”话语还是生生冷冷,口吻却柔和了许多,有那么一份歉意在里面。 筱羽“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索隐你还真是死性不改,明明心肠那么软,嘴上还偏偏那么硬,要是嘴上甜些呀”她见索隐脸色不对,知道那事情还是说不得,转了话题:“秋林渡是小地方,可这次的事情还非得在小地方做了。要不是来秋林渡,还真不知道你躲在这里。”索隐眉头皱了皱,筱羽知道他是听了那一个“躲”字不悦,也不点破,顾自往下说:“去云中总要从这里过,客商是这么走,路牵机也是这么走” 索隐眉梢一扬,猛地站起身来:“路牵机要去云中?!”他起身极猛,惊得塔巴也窜了起来,只当筱羽要对塔巴不利,脖子上一圈鬃毛都炸了开来,喉中呜呜做响。月儿被塔巴顶在一边,睡梦中也“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索隐慌忙抱起月儿,轻轻拍着她的背,嘴里喃喃地念:“阿爹在,月儿乖,月儿不怕”拍了几下,月儿又睡了过去,索隐把她放在床上,凝视着月儿的脸蛋,说:“他去云中做什么?”还是问话的口气,意思分明就淡了。 筱羽见他竟然是这样的反应,心中着急,也不再卖关子,急冲冲地说:“那才是更了不得的事情哩!这两年云中繁盛的很,天启特准在云中再设钱法堂,路牵机领了云中钱法司的头衔,这就要押着炉范上云中了。” 索隐“哦”了一声,沉默良久,才抬头对筱羽说:“他去就去吧。” 这一句话说出,筱羽的眼睛都要瞪出来了。当年路牵机出卖军机是青石陷城的主因。其时索隐随界明城的大队退出青石,却还是有不少天驱旧部留在了城中,尚慕舟便是城破时战死的。姬野攻克青石后十日焚城,是把宛州第一的坚城烧成了平地,殉城者以数十万计,算得上是百年来的大惨案。天驱旧部说起青石之战,哪一个不是对路牵机咬牙切齿。这些年行刺路牵机的人没有一百也有五十了,只是他深居简出,又兼门禁森严,那些刺客死士从来也没有成功的。这一次他押着天启赐下的炉范南下实在是再好不过的机会,筱羽心里早以为索隐一听路牵机的名字就会跳起来,别说还可以劫夺那铸币的炉范,没想到索隐竟然只说了这么一句。她跺了跺脚,发急道:“原来你们游击里面不但出奸细和死心眼的倒霉蛋,还有你这样没情没义的家伙!” 索隐也不生气,淡淡地说:“现在哪里还有什么游击了?” 筱羽深深吸了一口气,冷笑着说:“好好好,就算游击散了,扶风总还是在的” 话还没有说完,索隐就打断她说:“路牵机带了多少人马?” 筱羽说:“两千金吾卫。” 索隐说:“还不算路牵机的那些护卫扶风营能有多少人马?” 筱羽明白他的意思,梗着脖子强辩:“你们在永宁道起兵是多少人马?!” 索隐也不多说,微微一笑,大大不以为然的样子。 筱羽沉默片刻,哑声说:“两千走陆路,七十走水路,五日后在秋林渡交会。人和炉范都从水上走。我们有十七个在苦杨寨,十个在秋林渡。都说给你了。“ 索隐的脸色微微有些发白:“扶风营就这点人了?还分了两处?”说着摇了摇头。 筱羽长叹一声,把弓往桌上一放,头也不回地朝门边走去。走出门口没几步,听见索隐的脚步声从后面追来。筱羽的嘴角登时就翘了起来,心想原来索隐还是要激的,把脸一板转了过来。她正在盘算要不要讥刺索隐几句,就看见索隐把那张弓递了过来。 “这弓我已经卖了。”索隐说。 筱羽的身子震了一下,没有想到索隐是这样觉绝。她伸手接过弓,一时间茫茫然地说不出话。“不如在云中!”说完这话,索隐拍了拍筱羽的肩膀,转身回木屋去。见索隐轻轻掩上了木屋的门,筱羽才醒过来,对着木屋喊道:“索隐,你等着看罢!” 上行的重船不是天天有,若是轻舟,纤夫们就轻省许多。这一天太阳还斜斜地挂在天上,索隐就到了秋林渡的码头。那兰湘的寒云川客栈就开在码头边上,索隐急匆匆地往客栈里赶。这个时候正好赶上每天最后一炉烧饼出炉,买回去给月儿吃最新鲜了。索隐捏着手里着几枚铜铢,倚在烧饼炉前对小二说:“老规矩,三个蟹壳黄。” 小二看见他,倒象吃了一惊,也不接钱,忙不迭的说:“索二少爷,今天来得早。我家老爷说让你来了就去见他,正好老爷还在客栈里呢,不用往镇上赶。” 索隐愣了愣,放下铜铢说:“麻烦帮我把烧饼包起来吧,我去见过老爷就回来。”跟着小二的指示往客栈里走。几十步的功夫,脑子里也不知道转了几转,就是理不清个头绪,想不住那兰湘为啥要见他。正想着就看见那兰湘坐在帐房里看账本,索隐恭恭敬敬给那兰湘施了个礼,说:“叔父,您找我么?” 那兰湘放下账本,看了看索隐,说:“阿二啊,听说你现在拉纤了,辛苦吧?” 那兰湘是索隐的家执长辈,索隐也不掩饰,坦然道:“拉纤当然是苦的,不过收入不错,叔父借给我那些红松木,我估着到年底就能还上了。” 那兰湘挥了挥手说你跟我讲这个,你管我叫叔父,我还预着要你还那些木头了么?索隐涨红了脸,说叔父可以不预着我还,我可不能不打算还。那兰湘盯着索隐看,索隐被他看得尴尬,心中很觉得奇怪。 其实那兰湘也不知道找索隐来说什么,只是心头乱的很。那兰冰这些天连着去了索隐家,他是知道的。原本担心的是那兰天和索隐的婚约,可是二女儿安分的很,倒是那兰冰似乎对索隐很上心,不光一天一天地去,还老跟那兰夫人说索隐怎么怎么的。前一日更是到了晚上才回来。与淮安衡玉这样的大城比起来,云中一带的民风算是极朴实的,也少讲男女大防。可那兰湘就算再宠爱子女,也要顾忌女儿的名声,毕竟那兰冰还是未出阁的黄花闺女。 过了片刻,那兰湘说:“阿二啊!我当你是半个儿子的,不跟你绕。当年我和你爹是订过约的,我家的女儿嫁你们哥两个。这个话我一天没忘记,清清楚楚记得。” 索隐脸顿时就红了,明白了一大半。 那兰湘接着说:“你打了白麂,我没帮你。可我不是怕你名声不好连累我,我知道你不肯让我帮。你就是再穷再不体面,整个宛州没人要你,我和你叔母也不能嫌弃你。这个你信不信?” 索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说:“叔父言重了,我知道你们待我好,是我自己”他一时也不知道如何说下去。 那兰湘伸手扶他起来,说:“不要跪不要跪。我知道你傲气,不肯接受我的接济。男子汉大丈夫,傲气是要有的。”他沉吟了一下,“不过我也猜你那么骄傲,是有些别的打算。对不对?” 索隐只觉得从头烧到脚,既不敢承认,也不敢否认。 那兰湘想了想说:“阿二啊,我不问你旧事,出外闯荡不容易的。我自想好好待你,可是要嫁女儿给你,我还是不舍得的。你也是当爹的人了,明白么。” 索隐用力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