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委们愣住了,列席会议的胡浩月更是愣住,他的目光在齐默然跟余书红脸上来回扫了几次,扫到最后,竟扫出一脸的怕来。
齐默然当天就坐上飞机,飞往首都北京。
文件是北京那边发来的,高波有急事,要求他速到北京。坐在飞机上,齐默然心比山重,高波怎么又能工作了,而且偏偏在这个时候要见他?难道
这些日子,齐默然表面上虽是很镇静,很有气势,内心,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惧感。这恐惧有一大半就来自河阳,河阳是他一块大心病啊,是埋在他心头的一颗炸弹。
驻京办的人早早候在机场外面,这一次,他们没跟齐默然送上热情。上了车,齐默然没多说话,驻京办的人也没多说话,车子直接向协和医院驶去。
齐默然走进病房的时候,高波正跟中组部的同志说话,边上两位好像是中央办公厅的,齐默然见过他们,但对方好像不记得他。齐默然心里有些紧,身子忍不住微微发抖。高波书记的秘书倒是很热情,请他先去另间房里坐一会儿,齐默然望了一眼高波,目光又在中组部两位同志脸上顿了会儿,忐忑不安地往另间屋子去。
等待真是灼人!时间似乎僵止了般,搁在那儿不往前走。高波书记的秘书中间来了一次,热情地为他递上冷饮,又摆了一条毛巾,让他擦汗。秘书越热情,齐默然心里越慌。中组部,办公厅,这些人找高波谈什么?他们脸上为什么都那么严肃?
一个小时后,他们走了。齐默然跟着秘书,再次走进病房。秘书提醒他,高波书记的身体状况很不稳定,让他不要谈太多。
面对着病床上的高波,齐默然突然无话,就连问候性的话一时也说不出来。高波挣扎着往起坐了坐,他的精神状况很不好,头上还裹着纱布,半个身子仍然不能动。齐默然并不知道,高波每次接待客人,都要用一种药,为这事,有关方面已向医院发出警告,没办法,最终还是有人同意给他用药。
谁让他是省委书记呢!
默坐了一会儿,高波问:“听说河阳那边出了事?”
齐默然点了一下头,简简单单将河阳群众闹事还有老奎的事说了。高波沉思了一会儿,问:“你的意见是?”
齐默然一咬牙,就将调整的事说了出来,反正这事高波已经知道,一回避反而显得自己心虚。
“我们拿了两个方案,还在斟酌中,你有什么具体指示,我带回去,一定传达好,执行好。”
高波又挣扎了一下,他已坚持不住了,今天的谈话时间已远远超过医生的规定,他头上渗出一大片虚汗。秘书见他很吃力,急了,想中止这场谈话。高波示意秘书,再让他谈几分钟。
“你说吧。”他将目光重新对住齐默然。齐默然吭了一下,道:“一是让木船同志接手人大的工作,让国栋同志退下来,毕竟,出了这样的事,他以后开展工作,会很被动。还有一个想法,就是让强伟同志兼一段时间,过渡好了,再做调整。”
高波脸上露出一层惊色,没想到齐默然会跟他这样汇报,这跟省里反映上来的情况,相差太大了。他暗自感叹,这个人的脑子,真是好使啊。
沉吟良久,高波终于道:“就按第二条意见办吧。”说完,他闭上眼,像是很吃劲地摆了摆手。
秘书见状,紧忙将齐默然请了出来,离开病房时,齐默然看到,两个护士急匆匆朝这边走来。
一出医院,齐默然就控制不住了。敢情这一趟北京,就为了看他一回脸色!愤怒了一阵子,他的心情便又重新回到沮丧中,要想拿掉强伟,咋就这么难!
他真是后悔,早知如此,两年前应该一不做二不休,坚决地将强伟从河阳挪开,怪就怪那个余书红,是她替强伟说话,他才犯了犹豫,让强伟继续留在了河阳。
蓦地,齐默然怔住了。余书红?高波的消息从哪来?除了她,还能是谁!胡浩月的话又在耳边响起来,齐默然这才确信,余书红出了问题,还是大问题!
回到银州,组织部胡浩月已等在友谊宾馆,刚进房间,齐默然就问:“你跟我说,啥时候发现她有问题的?”
胡浩月一愣,旋即明白齐默然在指谁,这次他没犹豫,道:“有一段时间了,上次老奎的事,是她到河阳替强伟压阵。”
“那是我让她去的,还有呢?”
“我听河阳那边说,她跟强伟关系不简单,听说强伟去北京,都是她一手安排的。”
“都是听说听说,你到底有没有真凭实据?”齐默然恼火了,自己手下,咋都是些没用的废物。
“这”胡浩月不说话了,他已清楚,是余书红搅了局,高波一定不同意动强伟。吭了半天,泄气道:“这女人做事向来隐蔽,不会轻易留下把柄的。”
“你这不是废话吗,说半天等于什么也没说!”齐默然发完火,喝了一阵水,感觉心火不那么旺了,才又道:“他要让强伟人大市委两边挑,这不成了他自己吗!两头挑,都两头挑了还有什么监督可言?”
胡浩月想了一会儿,试探性地说:“既然如此,还不如顺着他的意见,免得他在高层里乱说话,坏了大局。”
“强伟呢,他还有资格把这个市委书记干下去?挑不挑都一样,这话是你说的?我看你也是觉悟到家了。”
“忍一忍吧,齐书记,你的对手是他,强伟不过一道小菜,啥时动还不是你一句话?还有,这样做了,他强伟能无动于衷,能不悔悟?我倒觉得,这是眼下最好的办法,至于下一步,就看强伟的表现了。”
齐默然怔怔地想了一会儿,他倒不是指望强伟能悔悟,对此他早已不抱希望。但眼下也只有这样,高波跟中央高层的关系,他不能不顾忌。想到后来,齐默然的心就恶毒了,巴不得老天爷再来一场横祸,让高波赶快离开这个世界。
他叹了一声,道:“不甘心哪!”
胡浩月半是劝解半是添油加醋地说:“留得青山在,何愁没柴烧,一个强伟远不至于你这样。”
齐默然重重道:“行吧,就按你说的办。先按程序找他谈话,具体怎么谈,你要掌握好,该讲原则的时候,一定要讲原则。”
胡浩月说:“齐书记你就放心,这话我一定会谈好。”
“放什么心,都到了这地步,我还有哪门子心可放!”齐默然猛地起身。胡浩月脸上刚刚泛起的活色哗地没了,后来他问:“余书红这边呢,要不要也找她谈一次?”
“不!”齐默然这次说得很果决。胡浩月本来还想,趁这次机会,把余书红也请出省委大院去,他实在是对这个女人又烦又怵,烦透了。齐默然这一声“不”,就把他要说的话给“不”了回去。
胡浩月临告辞时,齐默然又说:“完了你抽空去趟河阳,跟周一粲做做工作,不能让她在这件事上背包袱,该怎么干,还得怎么干。”
胡浩月会意地点点头,告辞走了。
齐默然心里,已比来时轻松了不少,接下来,他要好好考虑一下那些烦心的事儿了,特别是跟周铁山的事儿。这些年,他感觉一条腿真是被这个人给绊住了,做啥也不方便。人是不能让别人绊住的,绊住了,你的行动就不再是你的行动,你的自由也不再是你的自由,弄不好,还要让他连带着栽几个跟斗。
说啥也不能栽跟斗啊——
跟斗这玩意儿,不是每个人都能栽得起的,爬得高,栽得重,这点浅显的道理齐默然能不懂?
乱想了一阵子,齐默然不想了,想等于是自己给自己泄气,自己给自己乱阵脚,与其关起门来找怕,不如拿出点真手段,跟高波搏一搏。
第二天上班,齐默然正在琢磨着召集办公厅的几位同志,强调一下胡杨河流域综合治理专项会议的筹备工作,这个会必须得开,而且要开好,开出声势,要让全省上下树立起使命感和紧迫感。目前只有抓好这项工作,才能赢得中央的赞同,才能在工作思路上跟高波彻底区别开来。
电话响了,是内线,齐默然以为是秘书处打来的,喂了一声,电话里却传来周铁山惊慌的声音:“老领导,出问题了,你那边方便接听吧?”
“你怎么能打内线?”齐默然下意识地就责问了一句。
“老领导,事情急,我也是托了人才打通这条线的。”周铁山紧忙解释。
齐默然这才记起,早上忘了开手机,外线他又跟秘书叮嘱过,上午一个也别接进来。
“什么事,说!”
“周一粲这娘们儿,疯了,她在查去年那起车祸案。”
“她查案子关你什么事?我很忙,没工夫听你说这些。”
“老老领导,这案子查不得啊——”一听齐默然装糊涂,周铁山破天荒地结巴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查得查不得是她的事,你犯哪门子急?”齐默然已没耐心了。周铁山越发急了:“老领导,你得阻止,不能由着她乱查下去。”
齐默然啪地压了电话。半天,他才从周铁山的话里清醒过来,反了,都反了,居然连周一粲都心怀不轨,背着他做这种事!他抓起电话,跟秘书说:“给我接河阳周一粲办公室!”
过了一分钟,电话通了,齐默然抓着电话,只听得周一粲在电话那头一个劲地“喂喂”,自己却气得发不出一个字。最后,他在心里恨恨地咒了一句,将电话扔了。
多险啊,差点就将她放到一把手位子上,这女人,了得!
平静了好长一阵,齐默然才让秘书打电话通知强伟,让他来一趟省城。
一周后,河阳的班子定了,强伟取代乔国栋,兼任河阳市人大常委会主任。宣布这天,省上来了好几位领导,胡浩月,省人大李副主任,还有一位副省长,可见这次班子调整,对银州高层来说,是多么的举足轻重。出乎胡浩月意料,齐默然让余书红也一道去了河阳,还特意安排她在会上讲了话。
当天晚上,齐默然给强伟打电话,向他表示祝贺。尽管他们谈完话才几天,这个电话,在强伟心里还是激起了一股波澜。
几乎同时,胡浩月跟周一粲的谈话,也在艰难地进行着。
第二天,省人大李副主任召集各方负责人,要求河阳迅速成立专案组,尽快查清老奎的死因,给方方面面一个说法。同时,由河阳市人大向省人大写出专题报告,对河阳的执法工作进行汇报。作为新上任的人大主任,强伟当即表态,此事由陈木船同志全权负责,公安那边,由徐守仁局长亲自抓。
已经冷下去的老奎自杀案,忽又成了一个敏感话题。
第六章 河阳变局(4)
秦西岳刚回到家,脚步还没迈进可欣屋里,思思就打来电话:“爸,刚回到家吧,是不是又晒黑了?”
秦西岳一愣,女儿怎么知道他刚回家?他机械地嗯了一声,正要问,思思在那边又说:“想不明白了吧,我可告诉你,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监视之下,你休想瞒过我。”
秦西岳笑了一声:“爸啥时瞒你了?都多大人了,还是这么没正形。”
思思在那边也发出一片嬉笑,秦西岳好像听见,思思旁边有男生在说话。“老爸,我跟逸凡在一起,是强叔叔告诉我你回家的。”
秦西岳哦了一声,一听他们两个又搅和在一起,心里莫名地就生出一丝不快来。正要问问思思的工作和生活情况,强逸凡接过电话,问了声“秦伯伯好”。秦西岳憋住气,没答理强逸凡,思思在那头不高兴了,抢过电话说:“老爸,你咋回事,人家逸凡问你好哩。”
一听她左一个逸凡,右一个逸凡,叫得比老爸还亲热,秦西岳啪地就合了电话。过了一会儿,又觉冲自己的宝贝女儿发脾气真是不应该,何必为强家那小子伤害自己的女儿呢?便又将电话打过去。思思这一次给他来了个以牙还牙——不接。秦西岳叹了一声,知道女儿又犯倔了,放下电话,去看可欣。
秦西岳是接到姚嫂的电话后火速赶回来的,姚嫂在电话里说:“天大的喜啊秦老师,可欣老师醒过来了,她能喊出人名字了。”
“真的吗?姚嫂你再说一遍,可欣真的能认出人了?”那一刻,秦西岳的心几乎要跳出来,这是多么激动人心的消息啊,他抱着电话,一连问了好几遍,确信姚嫂说的是真,孩子一般狂跳着回到了实验点上。可欣醒过来了,可欣她真的苏醒了!秦西岳逢人就说,他的声音感染了点上每一个人,大家纷纷跑来向他祝贺。秦西岳匆匆收拾好东西:“我要回家,我现在就回家!”
可欣的情况果然大为好转,秦西岳走进可欣的屋子,姚嫂正在给可欣擦脸。可欣今天显得很精神,衣服换了新的,白里透粉的衬衫,外面配以浅色开襟毛衫。头发也刚刚梳过,绾在头顶,衬托得那张脸一下有了生动色。整个人显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目光也远比以前活泛,不那么死僵了。
“我来。”秦西岳说了一声,就要跟姚嫂要毛巾,姚嫂笑着说:“秦老师你别急,可欣老师她认生,不会让你擦的。”
“认生?她怎么会跟我认生,我是他丈夫。”
姚嫂没跟秦西岳争,只是浅笑着,耐心地为姚嫂擦完脸,摆了毛巾,笑道:“你先坐,先跟她说一会儿话,看她能不能认出你。”说完,喜滋滋地出去了。秦西岳坐可欣身边,唤了一声她的名字。可欣抬起头,目光在他脸上动了动,没啥反应,寻着声音,又往门外瞅,半天,她张开嘴,发出两个简单的字:“姚嫂——”
“姚嫂,她叫你了,我听到了,她真的叫你了!”秦西岳兴奋地冲姚嫂喊。
姚嫂在外面说:“不急,秦老师你多跟她说说话,多说话她就记起你了。”秦西岳嗯了一声,抓起可欣的手,放在自己双掌间,轻轻抚摸,一边耐心地唤着可欣的名字。秦西岳期望的奇迹并没出现,他原以为只要回来,只要坐到可欣面前,可欣就能认出他,就能跟他说话儿。没想,一个小时过去了,可欣投在他脸上的目光还是很陌生,嘴巴紧闭着,啥也不讲。姚嫂倒像是很有把握,见秦西岳急,不停地劝他:“秦老师你千万不能急,你一急,可欣老师就让你吓住了,这么着吧,你跟她说以前的事,啥都行,说说孩子啊,工作啊,反正就是她脑子里有的。”
秦西岳这才安下心来,照着姚嫂的法儿,慢慢跟她拉起了家常。
这一天的天气很好,银州的天难得如此晴朗,天空蓝蓝的,干净而透明,秋阳斜斜地挂在桃花山上,像是不忍落下。光儿映照着水车湾的这座小院落,给它罩上一层祥和的色彩。姚嫂在院里洗衣服,她的心情也是难得的晴朗,家里来了电话,给她报了平安,丈夫的病也往好的方向去,能挣弹着到庄田地里干轻活了。这些都是喜事儿,更喜的,是可欣老师在她的精心照料下,终于能认出人了!她就像做成了一件大事,止不住地兴奋,洗着洗着,竟哼起家乡的小调来:
正月到了正月正
正月十五挂红灯
挂上红灯做什么
照得奴家满堂红
二月到了二月二
二月二呀龙抬头
王三姐儿上彩楼
五凤楼上戏诸候
三月到了三清明
家家户户来踩青
低头走路抬头观
放个风筝人人看
正哼着,秦西岳突然在里面喊:“姚嫂你快来,姚嫂你快来呀!”姚嫂闻声,扔下衣服就往屋里跑,刚进门,就被可欣的举动惊住了。
这间曾弥漫着悲伤气氛的屋子里,此刻,正上演着感人的一幕。华可欣抓着秦西岳的手,抓得那般牢,仿佛一丢开,就再也抓不到似的。她的脸,紧紧贴在秦西岳胸前,那一头长发,轻轻散落开来,覆盖住了她已染满红霞的脸颊。她的身子似乎在蠕动着,又似乎,静止了般,软在秦西岳怀里。姚嫂进来,并没惊扰她,她依旧保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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