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丞相熄了灯笼,将其放在门口,就进了屋,“如果不是蕊儿告诉我,你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
“什么?”
“我说什么你不知道?”苏丞相尾音上扬了一点,朝他走来,“你有意对萧若尘手下留情,是为什么?”
容昕这下彻底明白了,也放弃了窗口夜风的惬意,抬头看去,“只是‘无尘公子’萧若尘,又不是当今君上,何必兴师动众?”
“他们是盟友!”苏丞相强调道。
“盟友又如何?萧若尘不是皇家人,就与我无关。您该知道我不喜欢。”
“你知不知道‘无尘公子’对萧驭飞的意义有多重要?如今的江山,都是那个‘无尘公子’萧若尘一手扶起来的,没有他就没有如今的王朝!”苏丞相字字铿锵,就是要告诉容昕一个事实。
可是,容昕并不在意啊,“这个王朝于我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可是跟你娘有关系!”苏丞相又抛给他一个事实了。
容昕不禁笑,“爹,你这么多年的辛苦,到底是为了我娘,还是为了我啊?”
苏丞相脸上一阵尴尬,恼羞成怒,“当然是为了你。你想想看,这江山,将领就是你的!”
“我看不是。”容昕说的洒脱,“你说是为了我,可是我一点不在意,在意这个江山的人,是我娘也不对,是您,您在意要让我娘回到那个金丝雀的笼子里面去,您在意她不能风风光光、堂堂正正的坐在那个皇太后的位置上,您在意她受了委屈,流落民间。一直是您在意,而不是我在意。”
☆、【一百二十五】为谁忙
“你你个混小子。你在说什么?”苏丞相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容昕微笑着,早就料到他会这么措手不及,“爹,我在说什么,您心里最清楚了。你无怨无悔的把我从出生养到这么大,又恪尽职守的,照顾了我娘亲这么多年。你心里是怎么想的,难道自己不明白?”
“你”苏丞相那脸色难看的,不能再难看了,“你怎可胡说八道。我我对你你娘”
“爹。我叫了您二十多年的爹了。”容昕不紧不慢的打断他,“这二十多年里,我跟其他人一样,我们有目共睹的,你照顾我娘和我,用心用力,竭尽所有。也为了我娘当年的委屈,苦心经营到了如今的辉煌。可是,您就没想过把我娘亲留在身边么?”
苏丞相嘴巴张了合、合了张,就是说不出话来。
容昕幽幽叹,那一叹,叹尽了不少的东西,“爹,您何不把我娘亲留在身边就好。这么多年,我娘虽然不悲不喜,可是她也不曾对您如何,您何不试着感动她,就这样好了。那江山的梦,那曾经的委屈,都不算什么的。”
苏丞相被他说的哑口无言,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你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来?你娘亲你娘亲是先帝的妃子啊。”
“先帝的妃子?”容昕挑眉,剑眉就这么扬起,却是无限的失望,“那么先帝在哪里呢?”
“先帝早已故去。”苏丞相说着,朝西方拱手道。
容昕摇头,再摇头,“是啊,已经故去了。可是他在的时候呢?我二十多年的人生里,他何尝做过我一天的父亲、做过我娘亲一天的丈夫?”
“那是那是先帝并不知道你们”苏丞相几乎没话可说了。
“是啊,他并不知道这个世上还有我这么一个儿子的存在,也不知道有一个女人为了给他生儿子,历尽千辛万苦,生生死死里逃出生天,他又有什么资格来让我把他作为一个父亲一样去对待?”
容昕前所未有的咄咄逼人。
“我娘亲受尽委屈、被人陷害、假死逃出宫的时候,他在哪里呢?他在别的女人的温柔乡里。他有没有我和我娘,都是一样的。反而是您,二十多年尽心尽力的照顾我们母子,视我们为家人。那位所谓的先帝除了给了我这条命、给了我娘亲满身伤痕之外,他还给了什么?嗯?”
苏丞相这出名的能言善辩,就这么败在不爱说话的容昕手下。
容昕是出了名的温文尔雅,从来不大声,也从来没有脾气没有怨言,除了去深山拜师学艺的时光不为人知外,他是无可挑剔的。就是,这两年里,丞相家的名声开始有点不好了,连累了他,也名声不好了而已。
“爹,换了是别人,若是有对我母亲的这一片深情,就该是想尽办法想把我母亲留在身边才是,你怎么会想着把她往一个死人那里推?”不是他不想尊重自己的生父。而是,那个所谓的他的生父,实在没办法让他尊重。
苏丞相已经被容昕带进那个不能自拔的漩涡里了,他不能自己。想着这么多年的事情,是不是就如容昕所说,都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望,一场梦而已,梦醒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这么多年处心积虑,是为了让他们母子能回到原来的位置去,难道也是错的?
苏丞相愣了愣神,又转出门去,连灯笼都没拿走,就这么没入夜色之中。
夜色之中,传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那叹息很长,似乎连这夜,都沉闷了。
容昕关上房门,挡住了往里钻的风,夜,好深好沉。
春分这一日,君上忽然宣了无尘公子及其夫人进宫,便再没见他们回来过了。
相府的大少爷容昕却亲自上无尘林来,是萧轻宇接待的他。
他一进门,便开门见山地道:“我只求无尘公子给我爹一个痛快。”
痛快?萧轻宇稍微眨眼,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对上容昕认真的神情,就明白自己没听错,容昕也没有信口开河,他是认真的,而且是极为认真,以生命在发誓的严肃。
“我想,我会转达的。”萧轻宇而后笑了,缓缓道,“不过,你为何不进宫?”
“我就谢过大公子。家中还有事,要先告辞了。”容昕给了他个笑容,起身,很虔诚地拱手作揖,然后定了定,又道,“莫说我不愿意进宫,即便我愿意去,那座宫城也是容不得我的。”
“你想好,确定了么?”在容昕转身之际,萧轻宇又喊住他道,“这话尘还没听到,你还能反悔。”
容昕回头,微咳了一声,笑意中带着超然,“我何必反悔?若是我不想这么做,无尘公子和君上,大概也是要多费几番周折的。”
萧轻宇大声笑,容昕便在这阵笑声中,渐渐远去,忽然看见,他的背有点苍凉。
☆、【一百二十六】布局
夜晚,窗台边,身颀长的男子负手而立,遥望着锦央宫的方向,凝望中却有一股王者霸气流露。
桌旁明纱宫灯明亮处,萧若尘手持茶盏,面前是一副兵力分布图,茶明明是贡品,茶中上品,泡茶的人也是有一流的手艺,这茶的香味该是不错的,偏偏,萧若尘那一副绝傲的轮廓,还是冷硬的
不知情的,或许就会认为,那茶实在是太难喝了。而事实就是,那茶不仅不难喝,还很好喝。
“若是要发兵京师,西郊白水河必是最佳地点。”萧若尘指尖落在地图上,那里是条大道,白水河过去,就是通往西部了。
“西北凉州守将邹冲是苏丞相的门生,苏丞相于其有知遇之恩,两人过从慎密。”萧驭飞继而道。
“邹冲从凉州一路赶来,若是日夜兼程、一路畅通的话,也就一个半月的事情。”萧若尘抬头瞥了萧驭飞一眼,眼睛又落在地图上,补充完整道,“而我们,若是不想他这么快,就只能在沿途上下手。”
“你是指城关。”萧轻宇也道,手落在地图上,“从凉州到京城,只有五个城关,之间还要除去边塞的百里一关。并且,以邹冲的个性,一旦苏丞相通知他起事,他便会提前行动。我们此时再想在城关上下手,恐怕已经晚了。”
“我今早接到的塘报,说凉州大批兵马调动,已向京城方向来。”萧驭飞在萧轻宇之后道,又是一个补充。
萧闻意饮了一口茶,才道:“塘报至少是三天前发出的。如今,邹冲的大军应该已经在路上了。各个城关毫无预防,他到眼皮子底下的时候再发现,也措手不及了。这不是拱手相让么?”
萧若尘伸个懒腰,手和眼睛都离开案上地图,平视萧闻意道:“那就要看听松和墨白的速度够不够快了。”
无怪听松和墨白都不在他身边了,原来如此啊。
“不愧是能够带兵平叛的人,果然高瞻远瞩。”萧闻意佩服。
萧驭飞对他摇头。
“光是在城关上下功夫还不够。我们的兵马呢?”萧轻宇还在看那地图,把最重要的一个问题摆出来了。
是啊,前面让各个城关去阻截,确实可能够了,可是京城里就只有皇城里的禁卫军和九城兵马司那一点兵力,哪里够对抗邹冲的十五万大军的。邹冲的手上,可是握着这个国家大西北,过半数的兵力。
这个时候时间已经不够了,若想再从各地调兵,远水救不了近火。
“所以要他回来啊。”萧若尘看了萧闻意道。
萧轻宇恍然大悟。在封了“无尘公子”之后,就将兵力全部移交给了烈王,就是说,剩下的一半兵力,是在烈王——萧闻意的手上。他的手上有兵符,可以就近调动所有可调动的军力,任何人不能违抗。
“明明你自己愿意出面的话,连兵符都不用了。”萧闻意嘀咕。
萧若尘很“温柔”地一下拍在他肩膀上,疼地萧闻意龇牙咧嘴,“啊,我说兄弟,你不用下手这么狠吧。”
“他是不想再管这些事情了。而且,调兵遣将的事情,本来就应该靠兵符。若是认人不认兵符,那就天下大乱了。”萧轻宇也在萧闻意肩膀上拍了一下,替萧若尘解释,他这一下,自然是比萧若尘的轻了许多。
“所有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的做法,果然是不对的。”萧驭飞感慨道,他是帝王,必须要为百姓着想。
萧若尘和萧轻宇对视之后,什么也不说。
萧闻意龇牙咧嘴地笑了一下,很难看,不知他有没有发现,然后,揉揉发疼的肩膀站起身,“好了,连夜赶路赶得我精疲力竭的,我先回去睡一觉,有什么情况再随时通知。王府啊,我都多久没回去了。”
“你就不怕你那位王妃直接把你赶出来么?”萧驭飞道。
这个烈王也是个性十足,因为不满老王爷给他娶的王妃,居然在成亲当日逃婚,一路跑到了醉城去经商,弄得风生水起是一回事,要不是老王爷过世,他大概也不会回来。
想想,这是他逃婚后第二次回家了吧?
“王府是我的地盘,怎么会轮到她来赶我呢?”萧闻意信誓旦旦的,“本王不休了她还差不多。”
“听说烈王妃很贤惠,你休得了么?”萧若尘这个闷葫芦,居然在这个时候跳出来。
萧闻意算是明白了,“你们这一群没良心的。我还是先去睡饱了、吃饱喝足了再来陪你们贫。对付我这个两天两夜没睡的人,你们胜之不武。”
☆、【一百二十七】决战
解决了这边的事情,萧若尘便想起一直由易水瑶陪伴着的乐小米了,看了看萧驭飞。
萧驭飞随即下了令,“来人,去‘锦央宫’请萧夫人过来。”
“是,君上。”内侍在外头应了声,便退下了。
门外随即又有通报之声,得了允许,那人竟是如儿,她上前行礼道:“公子,七七小姐来了,正在府上等着。”
萧驭飞和萧若尘交换了一眼,彼此了然于心。
无尘林。
“七七,你怎么来了?”萧若尘一进大厅,便瞧见一身劲装的沐七七。
乐小米早就扑上去了,“七七,七七,你怎么来了?”
“小嫂子,好久不见了耶。”沐七七嬉皮笑脸,转过对上萧若尘时,便一本正经,“义母叫我来帮你的,说,萧家的江山无论如何不能葬送在你们这一代人手中。”
萧若尘没说什么,沐七七自己就自告奋勇的地道,“苏丞相果然不简单,朝中军中他的人脉之广怕是你们还找不齐全的。所以我带来了这个。”她拿出个名册。
“这是什么?”萧若尘不禁要怀疑了。
沐七七道:“苏丞相所有党羽的名册啊,义母叫我交给你的。怀疑一件事,义母有交待,无论如何,不能动那位夫人一根汗毛,义母要见她。”
母亲要见那位丞相夫人?
萧若尘始终不懂。有些事情隐藏的太深,若不是当年的当事人,或许真的难以察觉了。
平西大将军邹冲十五万大军兵发京城,打着“清君侧”之名从西北攻向京城,一度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今日凌晨,京城里却呼声四起,平西大将军邹冲实是与丞相苏永志狼狈为奸,名为“清君侧”,实则谋权篡位。
平西大将军屡破城关,京城自危。
本来在京城百里之外的禹州有望拦截大军,谁知禹州守军一夜之间半数人员忽然中毒不起,被平西大将军穿过重围而去。
“无尘公子”接管了京城禁卫军以及九城兵马司,紧急调集烈王十万大军以勤王之名进京平叛。
邹冲、苏永志叛军在城下与皇城的九城兵马司及禁卫军展开激烈决战,九门兵马司英勇善战,一再独挡叛军的攻城之势。
烈王大军和平西大将军在距离京城城外相遇,激烈对决,一时间难分高下。
一纸檄文在成内传开,苏丞相府上的大公子容昕竟然是先帝遗落民间的皇子,按照血统,他才该是继承大位之人。苏丞相等于终于不再把自己撇清而是直接跳入其中。
京城上下再度沸腾。
苏丞相光明正大、堂而皇之的的住在京城的相府之中,丝毫不怕当今主上会把他弄去大牢里蹲着,不过事实也是,君上非但没动他,反而一如从前,该如何便如何。
百姓都在猜测那檄文的真实性,可是,城外的大军压境却也是真真实实的。
大军压境,在城外激烈对战,临军对垒,你死我活。
一场战争从夜色深沉打到晨光破晓,再从烈日当空打到夕阳斜下。邹冲下令强行攻城,一时之间烽烟四起。
城墙之上箭矢如雨,城墙之下尸骨累累;城墙之上云梯高横,骤然火起,城墙之下青灰巨石纷飞,幡然成利器。血,渐渐染红了战旗,染红了人们眼中昔日繁华的京都,纷乱了那些奋死拼搏的将士的心绪。
这场战争至此,两败俱伤。
城门封锁,粮食无法通行,城内百姓无路可退,几乎便要粮绝了。
大周朝似乎又回到几年前的叛乱之时,那时候无路可退,幸好那时候有战一个神,如今
就连无所不能的“无尘公子”,也无计可施了么?
“再这么下去不是办法。”萧若尘很冷静指出。
大军在城外搏杀,城里没有退路等于坐困愁城。迟早,城中的粮草会用尽,城外会血流成河那不是他要的结果。
“有什么办法速战速决?”萧驭飞也亲临城头。
乐小米听了许久也看了许久,心中下了个决定。
她偷偷摸摸下了城楼,便已经一身素衣的容昕,“萧夫人,你可愿帮我一忙?”
“什么忙?”乐小米下意识的问。
容昕笑笑,道:“你愿意帮的忙。”
乐小米也笑笑,这样说的话,她大致晓得是什么事情了。容昕,他果然想做些什么的
☆、【一百二十八】不如归去
不知从何处,忽然传来了箫声如魅,刹那之间传遍了整个萧索战场,恍然之间有什么东西变得温情。
一声之下千万人回首,回首之间看见盛世之时的国泰民安;看见从军之前年迈双亲鬓角斑白却还是临行缝战衣的单纯期盼;看见红颜未老先憔悴的妻子伫立桥头迟迟等待不归良人的缱绻温柔。
为什么要战争呢?当初的那一场叛乱还不够么?边境的烽火四起还不够么?已经有多少人家破人亡,多少人尸骨不归?为什么,为什么仅仅为了你们要的功成名就,就要我们万骨枯呢?
“青青河边草,艳阳高照,山花也含笑,花香飘,绿水绕,马铃轻轻摇”
低低柔柔的吟唱伴着箫声幽幽而起,随着风声、伴着呼吸,如同夜幕,弥漫了战场。那么美好的曲调,那么幽柔的旋律,那么美好的场景。
歌声来自城楼上,那个隐约在半明半昧的日光里的玲珑身。
踏青时节,青山绿水有人家,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