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先生的那些下属个个都是穷凶恶疾的亡命之徒,他们懂得什么是爱吗?或者说,他们甘愿不计回报地帮助别人吗?
答案如何,光看葛先生的脸色,长歌便知晓了。
为了之事,葛先生没少给长歌脸色看。
可今次,葛先生却挂上了一张笑脸。这皮笑肉不笑的阴毒样子看在长歌眼中,真叫人头皮发麻。
但长歌知晓,面对了这种人,你越是怯懦,他便越是得意,越会想方设法折磨于你。这么想着,长歌就默默转过身去,对葛先生的出现,视若无睹。
葛先生走来了长歌身边,他心情似乎真的很好的样子,面对长歌的怠慢,脸上依旧是一派笑意。
“今天发生了一件大喜事。”葛先生突然开口道。
长歌面朝了大湖,面瘫着一张脸,没反应。
葛先生又道:“怎么说你也是我地下暗庄的人,我觉得这件喜事该和你分享才对。”
长歌面瘫着说出两个字:“我不是。”
葛先生也不生气,他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摸着下巴上那一把斑驳的胡须,眼内精光四射对长歌:“我好久没听过这样的好消息了。我来算算有多久了?哦,该是陈国太子带着你围剿了我地下暗庄那时候开始吧。”
长歌皱眉,怎么无端端提到了这个?长歌敏锐地捕捉到了葛先生面部神经的变化,在提到“陈国太子”四个字的时候,他面上明显绽放出了光。
长歌心中就是一个咯噔,但她面上并不表现出来,她要等葛先生自己忍不住说出来。
显然地,葛先生是在急于同长歌分享这个“天大的好消息”,他也就不卖关子了,直接道:“怎么也不见你关心关心你那太子夫婿的死活?”
长歌狠狠瞪他:“他活得很好谢谢。还有,请注意你的言辞。”
葛先生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不知是否因了笑得太过用力,天空当中立时就有片片桃花纷落,迷乱了长歌的眼。
“陈国太子在和谈途中遇袭,不治身亡。”
长歌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这个笑话太冷了。”
葛先生并不生气,“你不相信?”
竟然拿苏行的安慰来耍她,长歌都懒得高兴跟他说话了。苏行是这个世上最最厉害的人,谁出事也不会轮到他出事!长歌在心里使劲告诉自己,借以用这样的方式来压下心中升腾而起的强烈不安。
葛先生笑得笃定:“陈国太子确已遇害,消息明日便会传入陈都。我的人不过是早一天知道罢了。”
长歌一字一顿:“你说的我一个字也不会相信。”
葛先生并不意外长歌的反应,他双眼一眯,右手手掌一个翻转,他掌心当中就多了个什么东西。
莹莹绿绿的一块,在葛先生的手掌上泛着光。
那一瞬间,长歌连呼吸都要停止了。
那是
怎么会
葛先生捻起了那块于长歌来说意义非凡的玉佩,玉佩被他夹在指尖把玩,他嘴里不住说着恶毒的话:“这是他身上的东西吧,要不然怎会这么宝贝?不过,可惜了,临死前他也没能保住它。”葛先生手指翻转,玉佩上的“苏行”二字便暴露在了煦煦日光下。
长歌死死盯住那两个字,身体里一阵一阵的气血上涌。
“这玉佩也不能说明什么。”长歌咬牙道。
“不能吗?”葛先生靠近了长歌,“这是你送太子的信物吧,瞧他那贴身收藏的样子,一定是宝贝的紧。看你二人也不似情变的样子,若不是死了被人扒了个干净,你说,这玉佩又怎会落入我手中?”
长歌死死盯着葛先生,不,是盯着葛先生指尖的那一枚晶莹的玉佩。这玉佩曾被她一次一次置于掌心,贴于脸上,按于胸口,细细体尝它的温度。她又怎会认不出它来?
是的是的,确是那一块玉佩没错!
这样的认知怎能不叫长歌疯狂?
葛先生说得没错,他说得太好了,分析得滴水不漏。苏行珍视于这一块玉佩,绝不亚于长歌。他不会任由玉佩脱手,落入这恶心的奸人手中,难道说
长歌小脸煞白,不敢再想下去。
她听见自己力持镇定的声音在说话:“他在战场,两军对峙里,发生些什么意外实属平常。这块玉佩”
“你是说这玉佩是太子殿下不当心落下的?”葛先生刻意加重了脸上的笑。
长歌重重点头,这是唯一的解释,“纵然不是,也八九不离十!”长歌大声说话,仿佛在竭力证明着什么。
葛先生面上笑得嘲讽:“这个解释不错。那便只能待到明日,听听城中四散的消息你才能死心了。”
这一回,长歌瞪的是他。她恨不得瞪死眼前这个老头子!
“玉佩还我!”眼见葛先生要走,长歌赶紧抢步上前,拦住他。许是被刺激得狠了,长歌心中的女汉子因子被激发,她不怕这个老头子了!
葛先生看看长歌,又看看手中的玉佩,面上现出了古怪的神色来,“还?这个词用得可不恰当了。若我记得没错,这东西可是你当初从地下暗庄逃跑的时候,顺手捞的。地下暗庄的就是我的。”
长歌眼内闪着不可置信的光。
“小小姐,你可还记得我?”葛先生面上就现出向往的神色来,“时间过得真是快啊!想当初你刚来地下暗庄的时候,还那么小,只被你娘抱在怀里,一碰就要哭。没想到,都长这么大了”
长歌哆嗦着嘴唇听他往下说。她脑子里疯狂叫嚣着骂人的话,这个老头是胡说的!他在胡言乱语蛊惑她的心!!
可是,脑中的另一个声音却告诉她,他说的这些,都是事实。
长歌的脑袋突然痛起来,一抽一抽得痛,好似痛到了她全身的每一条神经。
在疼痛当中,长歌看见了一幕一幕疯狂的景:她看见了地下暗庄里暗无天日的生活;她看见了暗黑的石室里,一个女人费尽心力保护着襁褓中的女婴
长歌知道,那个女人,那个可怜的女人,是她的母亲。
长歌一步又一步退却,直至后背撞上了湖边的柳树,再也退不得一步。
长歌的脑袋重重磕到了坚硬的树干上,她的脑袋里回旋着一阵又一阵的眩晕。
她感觉身体里的力气好似被抽了空,四肢百骸都在叫嚣着伤心跟无力。
那样可怕的记忆如潮水般向她涌来,长歌已经支撑不住。
长歌的身子缓缓顺着柳树粗大的树干下滑,滑去了地上。
长歌的眼泪落下来。
闭上眼睛前,她看见了葛先生变色了的脸。
是怕把她刺激得狠了吧。
她才不会死呢!她还要等她的苏行回来接她。
长歌病了,整日整日得昏睡。她发烧,整个人烫得如烙铁一般。
在长歌高烧不退昏迷不醒的第三日,葛先生终于咬咬牙,找人去城中请了大夫。
好一番折腾下来,长歌病好醒来,已经又是三日后了。
这是一个不甚温暖的寒夜。
年迈的老大夫看完了最后一回诊,正准备收拾收拾包袱,回家抱老婆去的,却没想,自己的一条胳膊被床上的女病人的扯住了。
扯住的力道委实不轻。
这老大夫年轻时候是个风流的种子,对来自于女性的爱慕,有一种异常的执着。显然地,长歌的举动叫他误会了。
老大夫就有一些犹豫,虽然他喜欢漂亮姑娘没错,可他更怕家中那只母老虎。可姑娘都这么主动了,他若拒绝,会不会伤到姑娘脆弱的心?
老大夫正纠结间,就看见姑娘的薄唇轻启,开始说话了。
怎么办?他要拒绝姑娘吗?!
姑娘开口就道:“我问你一件事。”
果然是这样的!姑娘要问他同不同意了!!怎么办怎么办?要不要答应要不要答应?!
电光火石间,老大夫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他要维持住自己的忠贞!
此念一出,老大夫就听得姑娘道:“城中有没有太子的消息?”
额
老大夫的脑子咔吧一下,懵住了。
望着姑娘满满都是求知欲的眼,老大夫羞愧地地下了头。同一时间,他自床边的凳子上站起,同姑娘保持距离。
老大夫的反应急得长歌要吐血。长歌也顾不上身体的虚弱了,她几乎是半个身子都挂在了床外。
“快说!太子到底怎么了?!”
长歌的一嗓子就把老大夫吼醒了。
老大夫懵懂道:“太子?太子不是在前线主事和谈吗?怎么,太子殿下要回来了?”说着说着,面上就现出喜色来。
好吧,这人什么都不知道。
长歌长长呼出一口气,这也就是证明,他是安全的,是吧!
躺在病床上,长歌又习惯性地掏出苏行的那封信。
吾妻长歌亲启
每每看到这六个字,长歌便会笑出来,会心的。
信已被她看了一遍又一遍,都皱了。也不知,当初他是出于了怎样的心情才写下了这么一封信。
你一定要好好的。
这一夜,是长歌勉强能下床的第二夜。
夜半,长歌自噩梦中惊醒。惊魂未定间,她起床去倒水喝。
冰凉的水还未入喉,便听得“砰——”的一声巨响,房门被人生生自外头踢开了。
长歌惊,一口凉水就卡在了喉咙里,咳得快要岔了气。
剧咳痛苦间,长歌就看见了门边,葛先生那一张铁青的脸。
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吗?
葛先生研判地将长歌看着,好似恨不得在长歌身上看出一个大洞来。
长歌完全不明所以。
最后,葛先生怒甩袖,“带上她,走!”
月黑风高夜,长歌跟着这一大帮亡命之徒,踉踉跄跄在林子里前行。
身后的喊杀声不绝。
不经意间,长歌回头,就看见了身后那一栋别院,火光冲天。
葛先生等人必然是遇见了劲敌。
长歌悄悄收紧了小手,她的手心里,紧紧握着一块莹莹的碧玉。
林子的前方突然起了大雾,浓重的雾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他们移动过来。
情况不寻常!
“不好!雾气有毒!”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先倒地的是长歌监视在长歌右手边的一个大汉,继而是左边。
长歌的眼珠子转动,就看见那一些个凶恶的男人,一个一个如被碰撞到了的积木一般,接连倒地。
最后,浓雾中只长歌同那葛先生相对峙。
看得出来,葛先生在硬撑。
长歌却没觉得自己有丝毫的不适。
怎么回事?
她什么时候百毒不侵了她怎么不知道?
葛先生大喊一声,猛地就朝长歌扑了过来。
长歌看见他五指成爪,直取她喉间!
要是被这一爪子抓到,她小命还要不要了?
葛先生中毒,动作明显迟缓,这才给了长歌闪身避开的时机。
葛先生对长歌穷追不舍!
长歌避去了一棵大树背后,她准备在葛先生向她袭来的时候,朝他撒去“半身不遂粉”!
这是致命的一击!
可惜了,长歌没能如愿。只因葛先生将将靠近大树,身体就猛然一顿。他面上的不可置信一闪而过,下一瞬,葛先生沉重的身躯倒在了地上。
葛先生的后背心上,赫然插着一根羽箭。
浓雾散去时,天都要破了晓。
晨光里,长歌看见一个人向她走来。
那人骑着高头大马,身着锦衣,手腕长弓,锐利的视线直直将长歌锁住。
迎着微微刺目的晨曦,长歌困惑地抬起眼来,眼前这个男人,同她记忆中,有那么大的不同。
有一个士兵奔至,跪倒,躬身道:“回韩王殿下,贼人已尽数伏诛。”
韩王殿下?
眼前这个马上的高大男人,确是陈国的韩王无疑。
韩王看着长歌,眼内是平静的无波。
☆、 陈国(42)
长歌被韩王带回了韩王府。
室内。
长歌与韩王面对了面而立,正午时候的阳光自窗边打进来,是温暖的味道,却入不到人心里。
长歌紧张地将韩王看着,毕竟,在长歌看来,韩王有前科在前。
不过,长歌同韩王间的欺负与被欺负倒是相互的,韩王欲对长歌不轨,长歌也没少让他吃苦头。
如今,她落在韩王手中,怎能不叫她忧心?
韩王一脸肃容,好似从未见过她一般将他打量。
突地,韩王的身体动了!
长歌大惊,做出防御的姿势来!
可是!韩王转身出去了。
“等等!”长歌条件反射就喊了一句。
韩王停步,却未回头。“何事?”
长歌咬了咬唇,豁出去一般问道:“苏太子他还好的吧。”
韩王转过身来。
逆着光,长歌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只能看清他的嘴巴开合,“你不会想知道的。”
长歌的心一颤,她上前一步:“我要知道!”
韩王面无表情道了一句:“他死了。”不待长歌在说什么,韩王转身,径自离去。
门外尽责的小太监将宫门关上,发出“砰——”的一声轰然响。
长歌方回神。
长歌吸吸鼻子,她告诉自己,他们说的话,她一个字都不相信!
长歌觉着自己真衰啊!又被软禁起来了
不过,不知为何,这一回,长歌反倒不害怕了。她坚信他会来找她,会如清风朗月般骤然出现在她的身边。
长歌就在陈宫中住了下来,这皇宫当中却并不太平。
长歌并没有被限制自由,这还是托了她师父的福。
师父在陈宫当中,来去自如。
师父没对长歌说什么,只维持了三五天来看她一次的频率。
有一次,长歌终是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怨,“为什么?”为什么师父你要选择站在我的对立面。
师父沉默依旧。
长歌觉得心灰意懒。毕竟,她同师父师徒那么多年,感情不是不深厚的。可在关键时候,师父却毅然选择了放弃她,这叫长歌怎能不寒心?
师父驻足在门边,他未回头,只叹息似的说了一句:“是为师对不住你。”
因为师父的这一句对不住,长歌便获得了在陈宫当中小范围自由活动的优待。
一个人散步其实挺空虚的。
若她在宫外,最起码,她还能伙同小灰一道去溜溜弯。也不知小灰它娘,疾风怎么样了?
日子一日一日得过,长歌几乎逮着了几乎就要打听苏行的消息。可是,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拿同情的眼神看她。
长歌选择视而不见!她觉得自己才是对的!
长歌面上坚强,可到了晚间,她还是会躲在被子里偷偷哭的。
不知从何时起,陈宫当中变得人心惶惶。太监宫女们面上的惶急之色掩也掩不住。几乎天天都有出逃失败,被极刑处死的宫人。
陈宫当中刮起了一场风,人人自危。
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春末夏*,长歌逮着了一个试图从她院子里翻墙逃出去的小宫女。
被发现被抓住,小宫女吓死了,就差没给长歌磕头了。
“外面发生了什么事?”长歌发现自己的声音是冷冰冰的。
小宫女怯怯抬头看长歌,犹豫着要不要说。
长歌径自朝院子外走,边走边喊着:“来人呐,这里有”
“姑娘饶命啊——”
“我数到三,你可以在这段时间内好好考虑要不要说”
“我说!我说!”
长歌缓缓走去小宫女的身边。
小宫女哆哆嗦嗦的,全身都在抖,仿佛在害怕。“要、要亡国了”
“你说什么?”长歌皱眉,有听没有懂。
“坏人打过来了!坏人、坏人就要攻城了”
长歌一把抓住小宫女的衣襟,“什么坏人?什么攻城?!给我说清楚!”
小宫女身在宫中,消息闭塞,又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