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长歌推门进来。
门一推开,外头的夜风便吹进来,吹得室内的宫灯颤颤晃动。在那晃动的明灭火光里,长歌就看见了床头的苏行。
帷幔飘荡,苏行在深深看她。
☆、197。宫变(21)
长歌赶紧反手关上门,面对了苏行,就却步了。她不敢过去,眼眶不知不觉就红了,有眼泪在滚。她知自己这副样子极没出息,可就是克制不了自己不来看他。她好想他,好想看看他,摸*。可是,是她害了他。她怕他就此生了她的气。
二人就这般在跳跃灯火下僵持良久。
还是苏行一声叹息,撩开帷幔,朝长歌招手,“来,四叔疼你。”
长歌看他,看他,再看他。终是忍不住,又“哇”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苏行身体仍旧虚弱,便只得继续半靠在床头。长歌俯在他胸前,一双小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襟,埋首在他怀中,哭个够。
自始至终,苏行未发一言,只一遍一遍顺着长歌背上的发,给予她无言的安慰。
长歌哭够了,便自他胸前起来,对着他皱不拉几的前襟,她脸热了,“对不起,我太用力了。”
苏行点头,“嗯,我喜欢你的用力。”
长歌:“”
长歌张口想说话,却被苏行抬手唔了嘴巴。他看着她呆呆愣愣的眼,如是道:“我知你要说何事,此事不怨你,长歌,你无需自责。”
长歌的眼泪又要落下来。她吸吸鼻子,忍住了没哭,“才不是呢。我才不是要来跟你说这个的。”
“哦?”苏行一手搂在长歌的腰上,止了她想要逃离的动作,另一手则卷了她耳边的一缕发丝把玩,“我们长歌原来变聪慧了。告诉我,所为何事?”
他越是这般温柔同她说话,长歌心中就越是愧疚。她知道,自己不能再任性了。于是,长歌咬牙道:“四叔,我是来送你走的。”
苏行一怔,“你说什么?”
长歌垂眼不看他,一双小手却是抱了他的手臂在怀不放过,她的声音低低的,“眼下边疆吃紧,太子哥哥忙于政事才没来找我们的麻烦。凭了太子哥哥的手段,他是定不会放过四叔的。所以”
“所以你觉得我斗不过他?”苏行眯眼。
长歌呆,继而好气,“怎么会?我是怕、我是怕四叔你会遭了暗算。”说到此处,她的声音又低下去,“如果再来一次,我、我会受不了的。”
苏行拉了她过来,让她圈住他的颈项。他身上那淡淡的竹木清香好似有安定人心的力量,叫长歌沉迷。
长歌拿自己的脸蛋在苏行颈边蹭蹭,像只可怜的无辜的幼鹿。
苏行:“要走可以,我们一起。”
长歌:“”
“四叔,卫姜宫里也不安全,真的。卫姜已经说服了徐斯城帮忙,你、你连夜出宫。我、我会来找你的。”趴在苏行胸前,眼看约定的时间将至,苏行却远没有被说服,长歌结巴了。
苏行:“来寻我?给个确定时日。”
长歌:“”
长歌真想堵住他的嘴巴!
真挖空心思想着该如何说服这人,冷不丁地,脖子一暖,是他的手掌贴了上来。他的手掌握住她的颈子,他的指腹摩挲着她脆弱的颈动脉。而她,呆呆仰头看他,眼里是全然的信赖。
他坚持,她便道:“起码、起码要等到父皇病好了”
苏行不紧不慢摩着长歌的颈子,他若有所思道:“我令你为难了?”
长歌仰头,抱着他的手臂,呆呆看他。真的是很呆很呆的样子。
眼前一暗,是苏行俯身下来,亲吻了长歌的眼睛。继而,他的声音响在她的头顶上方,他说:“好。那便等我来接你。”
这下子轮到长歌不淡定了,长歌:“你、你什么时候来接我?”
苏行想了想,道:“疾风产下骡子前,我定来寻你。”
当时长歌就震惊了,她“噌”一下抬头,“你、你、你说疾风产、产下什、什么?”
苏行:“骡子。”
长歌在苏行怀里扑腾,“疾风好姑娘怎么会生骡子?和谁生的!?”
苏行淡淡看长歌:“自然是驴。”
长歌心中一动,突然就有很不好很不好的感觉涌上前来。她生出一根小手指戳戳苏行的胸膛,“那只驴是大灰?”
苏行回长歌一个明知故问的眼神。
长歌:“疾风有崽几个月了?”
苏行:“好多个月了吧。”
长歌默了默,又默了默,终于憋出一句话,“大灰好样的!”
苏行:“”
长歌继续在苏行怀里扑腾,“可是、可是疾风怎么就从了大灰呢?疾风不要太傲娇哦。”
苏行:“这不是你的意思?”
长歌:“?”
苏行:“你是我的女人,我的人都是你的,更遑论我的马。”
☆、198。宫变(22)
长歌:“!!!!!”
可是,大灰和疾风是啥时候暗度陈仓的呢?
她这个当亲妈的竟然丝毫无所觉?真是太过分了长歌觉着自己的一颗少女心受到了欺骗!
长歌咬牙对苏行:“大灰这头大色驴四叔你要替我教训它!”
苏行:“好。”
长歌突然又萎了,“四叔你就要走了呢。”
苏行:“嗯。”
“你要想我你要想我你要想我”怎么办?只会说这四个字了呢?
再大的难题总能有解决的办法。
苏行的法子便是,俯身,吻住了长歌喋喋不休的小嘴,封住了她错乱的声音。
满室旖旎。
而室外,窗下,忠心的陈三正在饱受春夏之交蚊虫的叮咬。
在陈三看来,主公中毒,长歌乃罪魁祸首!当然,这么说有点夸张。
但将主公的安危比自己的性命看得更重的陈三觉着,留这么一个女人在主公身边,实非幸事。
然,他竟然该死得拿这个女人没有一点办法!
不过,看在这个女人劝主公离宫,并且主公也答应了的份上,陈三决定暂且先放她一码。
可是,主公你们还要亲热多久?该死的蚊子他要挡不住了!!!
还有,疾风竟然委身给了那头蠢驴?
陈三觉得自己的人生观在今次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疾风你怎么就从了呢?
近日,左左迷上了生吃红糖。
宫墙的风口下,左左扑在长歌身上,长歌的周身便满满都是现炸生红糖又甜又香又苦又涩的气息,闻着好难熬。
不远处,宫墙下的小侧门开,侧门口停着一辆低调的马车。
今次,左左陪着长歌来送他们的四叔。
马前的苏行回过身来,便对上了长歌一双通红似兔子的眼。泪水在她眼中滚来滚去,但长歌自认自己挺坚强,没让眼泪滚出眼眶去。这样她就不算哭!
“又不是生离死别”左左叽叽咕咕。
长歌好似没听见左左说话一般,她上前一步,却又止步,此刻,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四叔。
春夏之交,傍晚的风清凉,却吹不散长歌心头的郁结。
是啊,又不是生离死别,可她心中为何就生出了那么些不舍呢?
四叔出宫去,于他,有百利。
斜阳打在红砖绿瓦的宫墙上,将彼此的影子都拉得老长。长歌却只叹影子不够长,若能再长一些,再长一些,她便能触碰到他的影了。摸不到他的人,摸*的影子,也是好的。
长歌看见苏行的嘴唇开合,无声地,她知道他说了两个字,“等我。”
马车咕噜噜远去,长歌的视野里仿佛还留有苏行上车时,那白袍扬起的落拓身影。
她的四叔,纵然受伤,也是极风骚的。
等他
等他
不知疾风何时才会产下它同大灰爱情的结晶呢?
想到这里,长歌就笑了。
四叔,疾风生下小骡子了,我就可以见到你了。
叫长歌意外的是,陈三只送了苏行上马车,待马车远去后,陈三折返来到长歌身边,一脸郁郁盯着看。
长歌被他看得发毛。
左左小老虎一样拦在长歌身前:“再看就把你眼睛挖掉。”
陈三嘴角抽搐,眼前不由就回想去了方才马车边,主公待他的场景来。
马车外,苏行同不远处的长歌对望,含情脉脉。
陈三硬着头皮道:“主公,属下有一事不明。”
苏行未看他一眼,他负手而立,身子落拓,嘴里这般道:“她纵然眼下随我走了,也走得不甘不愿。今后,她的心中会有遗憾。卫衍眼下定是忙得焦头烂额,不会精力对她们姐弟出手。若跟着我,指不定奔波。如此想来,还是让她留在卫宫为宜。”
陈三佩服至极,连呼主公英明。
苏行又道:“不过,她在宫中免不了会磕磕碰碰。陈三,你留下,再另选七名暗卫,保护好她。”
陈三:“”
主公,我错了!
主公
可是,主公马车已远去。
斜阳西下,将陈三的影子拉得老长,真是自心底油然生出的悲戚难自抑啊!
接下来的日子,如苏行所料,太子卫衍确实没功夫来找长歌或者是左左的麻烦,因大将聂曾统帅的五万兵马又出了意外。
聂曾帅军前去增援被困的涂州。
涂州城外十里,援军夜袭,一举歼灭了驻扎在涂州城外的陈军。但因了黑灯瞎火,援军并不能确定附近是否还有陈人的埋伏,聂曾便下令手下将士连夜入涂州城。
援军一路北上,皆有同涂州守军的暗中飞鸽传信往来,这是卫国军中一种独创的传信方式,非卫人不能识得。
书信往来中,援军得知,涂州守军并未耗费大量兵力,被陈人围兵城下也只是一时大意。届时援军到来,涂州城中同守军前后夹击,定能将陈人斩杀干净。
聂曾少年成名,为人自负,自以为了解陈人兵力,贸然夜袭下又一击得手,接下来便是放松了心力入城的。
可哪知,涂州城门开,迎接疲惫的援军的不是日夜盼他们到来的涂州守军,而是杀气腾腾,如虎狼般凶狠的陈人。
☆、199。宫变(23)
卫军没有丝毫防备,一时间,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与此同时,又有大批陈人自卫军后方涌来。
待聂曾急令撤军时,卫军已被陈军自四面八方包围。
卫军中计,被陈人如瓮中捉鳖般,斩杀了个干净。
聂曾的亲信护着他拼死杀出一条血路来,此时,五万浩浩荡荡的大军只剩下了不足百余人。
聂曾率着余下的百人仓惶逃回卫都,又在沿途救起了两个重伤的兵士。
这两名兵士正是涂州守军。
据这两名兵士说,涂州城中有内奸,半月前,城中内奸同城外的陈人里应外合,涂州城,早就破了。
陈人这是等着卫军来涂州送死的啊!
此消息传至卫都朝堂,群臣哗然。
陈国人七年前与祁国作战,祁国兵临陈都门下,险些就将陈国连锅端了。自此,陈国元气大损,在卫与祁二国中处于明显的劣势。显然地,卫国的一干朝臣都有些瞧不起陈国。却未想,只匆匆几月功夫,卫国便有数十万人马折损在陈人手下。
是可忍孰不可忍!
群臣热血,纷纷在朝堂上激昂陈词。
其实,也不是卫国的这一干大臣有多好战。而是,涂州乃卫国北边边防重镇,涂州城破,卫国北面的大片国土将直面陈人铁骑。
更不妙的是,前方八百里军情又来,说陈军得了涂州后,又火速拔营,前往卫国腹地。看那样子,是要急攻酉州城了。
“真当我卫国无人了?”
听罢此消息,监国的太子卫衍震怒,当即下令,命卫国另一战将白起领兵二十万,火速赶往酉州,驱除陈人,扬卫国天威。
这是卫国的朝臣们度过的最难熬的一季炎夏。
天气闷热,厚重官服一上身,便要被捂出一身汗来。
偏偏前方战事吃紧,这早朝一上起来就没完没了。
白起的二十万大军并没能如卫人所愿的那般,在第一时间逼退陈人。卫军同陈军进入了白热化的僵持阶段。
而在这个时候,卫都的朝堂上又起风云。
高辛帝的贴身内侍高公公被人发现身死于卫都城郊荒野地。高公公虽为内侍,却深得高辛帝信任。若真是高辛帝发落了高公公,凭了高公公多年经营的手段,天子近臣们不可能不嗅到半点风声。总得说来,这事儿透着稀奇。再联系高辛帝多月来不早朝不露面的行径,一干老臣们便有了一个猜测——皇帝怕是被太子给软禁了。
卫国自古重孝道,纵然当皇帝的老子再昏庸,也断没有儿子软禁老子的道理。更何况,在很多时候,高辛帝是个好皇帝。
一时间,一干老臣激愤非常,火速联系宗室几位德高望重的王爷,未经传召便强行入宫,势必要在今日见到高辛帝。
几位老王爷都有直接面圣的丹书铁劵,侍卫太监们又哪里拦得住。
就有机灵的宫人赶回太子东宫去报信,可待到卫衍赶到时,一切都来不及了。
高辛帝的寝宫外跪了一地的太监宫女并侍卫,此时方值正午时分,天气炎热,人人汗如雨下,空气中仿佛也有了那*的汗味,叫人呼吸不畅。
高辛帝的寝宫内倒是清亮几分,奈何里头黑压压立着一帮大臣。
众人见卫衍出现,立时就有一个铁帽子王爷出来发难,指责卫衍不忠不孝。
卫衍只淡淡看了那王爷一眼,便举步上前,破开人群,转瞬便去到了高辛帝的床边。卫衍一撩袍角,单膝跪地,握住高辛帝垂落在床沿的手,语声中带着哽咽,“父皇,今日可好些了?”
高辛帝缓缓睁开一双浑浊的眼,在场的人都注意到,高辛帝仿佛苍老了二十岁,这个原本值壮年的皇帝,仿佛转瞬间就变作了一个年逾古稀的老人。
高辛帝瞪大眼睛看卫衍,他嘴巴大张,似要说什么话,可出口的只是“呜呜啊啊”的单音。高辛帝病得不能说话了。
卫衍将高辛帝落在外头的手重新放回凉薄的丝被内。六月的暑热里,高辛帝周身冰冷,竟是发寒。
高辛帝咿咿呀呀,似要说些什么。
卫衍沉痛道:“父皇无需忧心,儿臣、儿臣定会给您请最好的大夫,您且放宽心修养。”说罢,伸手去高辛帝脸上,覆去他的双眼上,另其双目闭合好安睡。
高辛帝真的安静了下来。
☆、200。宫变(24)
整理好床边的帷帐,卫衍转过身来,看着卫国一班最德高望重的老臣,不说话。
老家伙们面面相觑,不知怎的,就失了初到时的气势。
有人咳了一声,最后,还是方才那我铁帽子王爷说了话:“这陛下就这么一直病着?”
卫衍面色沉痛,做了个请的手势,“父皇需静养,我们出去再说。”
皇帝的寝宫连通这议事殿,议事殿内,众人皆默,默默听着太子卫衍陈述老皇帝的病情。
“起先也是小病,未想病来如山倒,父皇他太累了。父皇早年操老国事,伤了身子。太医说除了静养,没有一点办法。如今,同陈人战事吃紧,衍更不敢去叨扰父皇。众位叔伯若觉得衍做得有何不妥之处,还望指正。”说话的时候,卫衍表情沉痛,刚正到无一丝心虚的暧昧痕迹。
这反倒令得诸王与重臣更加无话可说。毕竟,老皇帝生病的消息并不是秘密,只是未想到,皇帝竟病得这般严重。这般说来,他们这帮臣子急闯皇宫,反倒是要担一个不是的罪名。若高辛帝因此而加重了病情,他们这责任可是逃不掉的。
一时间,原本气焰嚣张的众人皆冒了冷汗。
这个时候,卫衍又朝众人一拜,“还请诸位叔伯勿要将朝堂上的事说与父皇知晓,衍怕父皇支撑不住”
众人忙道:“那是那是,应当如是。”
听太子的意思,这便是打算不再追究了?
一时间,张张老脸上就笑出了朵朵的花。
可惜,这会儿未开多久,就衰败了。只听外头有小宫人匆匆来报,“殿下,皇上、皇上快不好了”
众人悚然心惊。
众人赶去寝殿的时候,高辛帝正躺在床上,身子剧烈抽搐。
“太医!快宣太医!”卫衍狂乱,瞬间就冲去高辛帝的床边,泪如雨下。
高辛帝的眼珠大大突出,配上他那高*起的huan骨,显得十分狰狞。
众臣跪倒,连呼皇上。
见到卫衍,高辛帝的情绪愈发激动。他啊啊叫着,却苦于说不出完整的话。
高辛帝勉励抬手,那手就被卫衍握住了,“父皇、父皇您且放宽心”竟是哽咽不能言。
高辛帝眼神狂乱,他看向跪了满地的重臣们,眼里迸发出亮光。他侧过头去,抬起另一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