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左扯扯长歌的袖子,“姐,我们逃不出去的。”
长歌:“?”
左左小模样特凝重,“看,这些人都折返回来了,且一个个都哭天抢地的。看来,是封城门了。”
长歌看左左。
左左叹息,“看来,陈军不日就要兵临城下了。”
繁华宁和的卫都在一夜间变得兵荒马乱。不断有肃穆的兵士来回在城中巡逻放哨,守城的兵士有规律地换防,一匹匹的禁卫军涌向城门的方向。
纵然官方如何安抚,卫都内已经免不了风声鹤唳、人心惶惶。
卫都内乱成一团,似乎住哪儿去都不安全,这个时候更是不能回皇宫,进去就出不来了。
长歌日日都同左左去吃那一对老夫妻的烧饼和油条。长歌把他们姐弟二人说得可怜又凄惨无比,终于博得这一对老夫妻的同情,邀请长歌同左左去他们家暂住。
住客店显然也不安全,住去小老百姓家里,这是长歌所能想到的最好的方式。
城门口封了,谁也过不去。
战况到底如何?陈军到底有没有来?这样的问题老百姓是不会也不能知晓的。
长歌同左左很少外出,他们只在老夫妻家中替他们看看家,园子里收收菜,数着日子一日一日地过。
这个时候,长歌就会非常想念她的四叔。
四叔定然是不在卫都,他定然是出了城去的。长歌放心的同时,又难免惆怅。现在,他不关心他去了哪里,她只是想他,担心他。长歌做梦都想着某一日他会从天而降把她带走,嗯,还有左左。可理智上,她又不希望他出现在她的面前。眼下的卫都,怕是连一只飞鸟也飞不进来,四叔如何进城暂且不说,进城就意味着有危险。长歌不愿意四叔有危险。
可是,又好想他啊
长歌就这般焦焦灼灼,忍受着理智同情感撞击时的激烈折磨。
最后,还是左左看不下去了,左左道:“放心吧,他会来找你的。”
长歌:“!”
左左:“不要问我怎么会知道,我就是知道。”
长歌:“”
这一日,长歌独自出门去给老夫妻送东西。
走到半路时,突然一震地动山摇的眩晕。
长歌同路人一样赶紧双手抱头蹲在地上,吓坏了。
好在,那地动山摇的感觉也只持续了那么一下下。
眩晕感没了,人群却开始骚动。
“攻城了!”
“攻城了!陈军开始攻城了!”
“要没命了!我们都要没命了!”
“”
长歌亲眼看见几个为首的惊慌失措的百姓被身着森冷铁剑的兵士带走。
“妖言惑众,按罪当斩!”
再也无人敢吱声。
长歌也不知自己是出于怎样一种心理,她、她悄悄跟上了那一列兵士。
两个兵士脱离队伍,其余兵士继续押着为首的犯人朝前走。
长歌顿了顿,跟上了那两个脱离了队伍的。
这两个兵士轮到换防,就出来喝酒。不敢明目张胆地喝,就打了几两酒,躲在小巷子里偷偷喝。
“春生,你说咱能活下去不?”
真巧,这个人也叫春生。还是说,这便是那一对老夫妻心心念念的好儿子春生。
春生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个十五六岁的稚气少年,“我想活下去,我爹娘还等着我回家娶媳妇儿生娃呢。”
那老兵就叹一口气,灌一口酒,声音里有酒意,“春生,听说了没?听说这一回咱卫国输得这么一败涂地,是因为有细作偷了我军的防军布阵图。”
“不能吧?”春生一下子也来了精神,“那玩意儿也能偷到?”
☆、222。太子(7)
老兵重重叹息,“这内鬼说出来能把你吓死,你铁定想不到是谁。”
“谁?”
“怀王。”
“啊?”
“我一侄儿在兵部打杂的。那夜陛下亲临兵部,大发雷霆。那大嗓门呐,几里外都能听见。我那侄儿就巧了,听了一耳朵。”
春生犹犹豫豫,“消息可靠不?那怀王我还远远见过一面,瞧着不像是那样的人啊?”
老兵咂咂嘴巴,“知人知面嗝不知心老哥我困了,睡会儿啊”
春生喃喃:“知人知面不知心”
知人知面不知心
这话悄无声息在长歌心里头生了根。
她知道这只是那老兵酒后的胡乱议论,根本就没有依据。可为何她的心开始止不住颤抖了呢?
长歌知道,那样的颤抖,表示她在害怕。
长歌虽然不聪明,但一路走来,她是能嗅到一些四叔的行为古怪的。或者说,是四叔愿意让她看见他的行为古怪。长歌之前以为那是他对她的纵然,可如今心中一旦有了别样想法存在,那想法就像草蔓,开始疯狂生长。
长歌想到了陵王谋反,似乎,四叔同陵王是有些关系的。
长歌想到了高辛帝大祭路上的遇刺,似乎,四叔的某些举动有些奇怪。
长歌想到了她被陈国人抓,四叔是随军前来,他说他是北征监军。
监军
长歌不敢再想下去。
长歌,你要多想想他的好!他对你多好啊,你这样想他,让他知晓的话,他会伤心的。
是啊,自己怎么就这么混蛋了呢?那两个兵的话可能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她竟然因为这两个外人的话,而对她亲爱的四叔产生了怀疑,而且是绝对不能原谅的怀疑,她到底有没有脑子啊?
长歌开始自我检讨,她开始骂自己,头一次骂自己骂得这么开心的。
她一定是太想念四叔了,都快想出臆想症了。
“如果、如果你能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我、我就”长歌“就”不出来了,因为看见在巷子口,负手立着一个人。
那人一身白袍洒然,他背着光,阳光打在他的白袍上,叫他的整个人,好似都在发光。
发光得叫她根本看不清他的脸。
恍惚中,长歌觉得他在对她笑。他对她说:“若我突然出现在你面前,你当如何?”
“你会不顾一切同我走吗,我的长歌?”
长歌原本想要不顾一切扑向他的满腔热情被他的一句话浇了个干净。
“什么叫不顾一切跟你走?”
苏行蹙眉。
长歌想问他什么,可张了张口,突然怯懦地不敢问了。
巷口的苏行朝她伸来手,“长歌,还记得我走前你曾答应过,若我回来带你走,你便会走。”
长歌眯了一眯眼,到底是能看清一些他的脸了。他一如她记忆中般好看,好看到叫她心疼。她发现,她又看不清他的脸了,哦,是她哭了。她怎么就哭了呢?见着了他,见着了她心心念念的他,她该快活才是。
可是,为什么心中那样酸酸涩涩,满满都是不安呢?
“长歌,到我身边来。”
长歌望着如记忆中般眉目依稀的他,有一瞬间的怔忡。他好似还是有些不一样了。哦,是他眉眼间染了风霜,他面上再也不是一贯的云淡风轻,他正蹙眉看着她,脸上、脸上的焦虑。
他也会有焦虑的时候吗?
“他们说你是陈国的细作。你真的是”长歌突然词穷了,她想用“坏人”这个词,可“坏人”并不能形容眼下的状况。两国纷争,谁是好人?谁又是坏人?
苏行默了半响,他说:“长歌,我不愿欺你。”
长歌垂首不语。
苏行又道:“长歌,我从未想过欺瞒你。只是,很多事情一旦开始,不是单凭我一人之力便能喊停。”
长歌声音闷闷,“我知道的。”
长歌心中自然是恨他怨他的,毕竟,这样的结果,来得太过突然。
巷子口的苏行又朝长歌走近几步,“长歌,此次我来,便想着要将事情从头至尾原原本本告诉你,却未料到,你先从旁人口中得知了。”
长歌点头。
苏行:“你如今怕是不愿再理我了。”
长歌点头又摇头,“我、我不知道。”
苏行眼内重又燃起光,“长歌,若我说,事情仍有转圜余地,卫国仍可保住,你可愿随我回去?”
长歌脸上带着困惑的迷茫,“去哪里?”
苏行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一般道:“卫国。”
长歌的身子便随着他的话落,瑟缩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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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呸!洒狗血中
☆、223。太子(8)
苏行的眼眸,深沉似古潭。他好像又变作了她初见他时候的模样。她听见他沉声道:“长歌,你,我永不会放弃。”
长歌却步。
苏行上前一步,“纵然你怨我恨我要杀了我,今日,我也必须带你走。”
长歌想说什么,却是呐呐着嘴巴,说不出话来。她也不知怎的,当时心中只一个念头——跑!
长歌就转身跑了。
长歌转身的瞬间,苏行身体猛地僵住,好似不敢相信眼前突然发生的事实一般。
摆手挥退蛰伏在四周的暗卫,略一停顿,苏行追了上去。
长歌停在巷子的另一边出口处。
巷子外头,阳光大好,金色的阳光洒在森冷铠甲上,反射过来的光也是冷的。
森严的禁卫将巷子口堵得严严实实。
禁卫军自动向两边分开,当中走出来一个人。那人尊贵的龙袍好似比那天边的太阳还要耀眼。当然,只是因为那一瞬,乌云正好遮蔽住了太阳。
“长歌,随我回去。”连日来的不眠不休,卫衍脸上满满都是疲态。国家危矣,国君又岂能安枕?
一国之君的责任并没有想象中的美好。
卫衍出现,且身后带了大批的禁卫,长歌的第一反应竟然是闪身,将将遮住了卫衍投向巷子深处的视线。
卫衍在前头瞬也不瞬注视着长歌,长歌的背后,亦有灼灼的目光将她锁住。她当然知晓身后那人是谁。
纵然那人欺她瞒她要灭了她的国家,关键时候,长歌仍旧不忍他受到伤害。
“长歌,做选择吧,眼下,我与他,你只能选一个。”
长歌猛地抬头看卫衍。
卫衍朝长歌勾了勾嘴角,他稍稍侧过身去,长歌便看见了卫衍身后的马车。
长歌抬头望天,这会儿,太阳又出来了,可是,为什么就不能照暖她的心田了呢?
长歌吸吸鼻子,“我和他到底有缘无分。好的,我跟你走。”
长歌看见卫衍一笑。
长歌听见身后那人剧烈喘息的声音。
长歌微微侧过头去,低低道:“是的,你与他,我真的只能选一个。你走吧。”千万千万别让他们抓到你。
身后那人呼吸急促,隐隐有要追上来将他抓住的态势。
禁卫军森冷铁甲反射的寒光刺痛了长歌的眼,长歌飞也似的扑向卫衍。
几乎是长歌扑入卫衍怀中的那一瞬,禁卫军重又围拢,将皇帝陛下和长歌公主严严实实围在了当中,如铜墙铁壁一般。
阳光照不见的小巷子里。
“主公,主公不可!”
“眼下卫人人多势众,属下等、属下等没有完全的把握护住主公!”
他们的主公只是望着长歌消失的方向,不言亦不语。说到底,他还是叫她失望了。
禁卫军中,长歌同卫衍擦身而过。
卫衍自然渴望将长歌搂入怀中,可他只将将触碰到了长歌衣衫的一角。卫衍愣怔,继而苦笑。
长歌一奔就奔去了马车前。她一把撩开车帘,车帘后便赫然现出左左的脸来。
左左朝着长歌挪动小身子,嘴巴里呜呜呜呜呜。
长歌的眼泪夺眶而出,她的左左怎么就被绑成一个小粽子了呢?连嘴巴也被木条堵住!她的左左被抓、被捆,她又怎么能弃他于不顾?
方才,在巷子口,卫衍故意让出道来。风吹起马车帘子一角,马车内突然就露出左左被布条堵住嘴巴的左左的脸来。
左左在卫衍手中,长歌又怎能不选她?
四叔想必是对她失望了吧。
可他们间又走入了一个死局,如何也不能解开。那就,权且这样吧。
左左呸呸呸吐了几口唾沫,龇牙咧嘴一番对长歌:“笨女人,你怎么回来了?你没遇见那个家伙吗?我跟那个家伙说了你走的路线了啊。难不成你今日改路线了?可是不像你这个蠢萌的家伙会做的事情啊”
“看见了。”长歌打断左左的絮絮叨叨,“我又把他赶跑了。”
左左先是张大嘴巴,后又闭上嘴巴,龇了龇牙,这回的说话倒是乖了许多,“你们吵架啦?”
长歌:“嗯,吵架了。”
左左怒,但他克制住了自己,他觉着自己这会儿不能刺激了长歌这个蠢萌的丫头,要不然,她受了刺激,指不定会做出什么样蠢萌蠢萌的事情来呢!
于是——
左左:“你们怎么就吵架了?涉及到原则性问题了?”
长歌:“嗯,是的呢。”
左左跳脚:“他找年轻貌美小姑娘了?”一跳跳过了头,左左的脑门“砰”一下就撞上了马车顶,疼倒是不疼,就是令得赶车的车夫吓了一大跳。
☆、224。太子(9)
长歌拉下左左来,给他揉脑袋,“大人的事,小孩子是不会明白的。”长歌惆怅道。
左左哼哼,“明明是大人喜欢把事情想得弯弯绕绕又复杂!你不告诉我,我还不想知道呢哼!”
长歌拍拍左左的脑门:“乖。”
左左:“”
其实,长歌在顾及和烦恼些什么,左左是知道的。凭他聪明的小脑袋瓜子,怎么可能想不出来?只不过,他不愿意说出来罢了!这绝对不是左左傲娇!而是、而是左左小脑袋瓜里觉着,有些事情,别人说得再好都没有,需要当事人的他们自己去体会。
瞧他多聪明!
叫长歌意外的是,卫衍并未带她和左左回宫,而是将姐弟二人安置在了京郊一处隐匿的别院中。
当夜有月,却是残月。一轮残月挂于当空,加之冷风呼呼,无端端叫人觉得肃杀。
左左被长歌关在了房内,房外,长歌同卫衍相对而立。
卫衍背光而立,透过他消瘦了许多的肩膀,长歌能看见廊上的两盏红灯在风中摇曳。
长歌:“真到了这么糟糕的时候?”
卫衍诧异,显然未料到长歌会这般问。
长歌垂了脑袋,“把我和左左带了这个地方藏起来,你是在给我们,还是给自己找退路?”
卫衍只是负手看长歌。在某个瞬间,风吹动灯火,映得卫衍眉间的那一点朱砂痣,鲜红。
半响,卫衍沙哑的声音方响在长歌的耳边,“长歌,你是否觉得我很失败?”
长歌道:“当然不会。你是我的哥哥,剥去了种种权势的外衣,这一层关系犹在。就算、就算卫国真的亡了,你也还是我的亲人”长歌有些语塞,说不想去了。
卫衍失笑。他摸摸长歌的脑袋,“情况并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糟糕。我卫国有百年基业,岂是凭了那些个宵小手段能一举击溃的。”
卫衍提到“宵小”二字,长歌的身子不由就是一缩。她想她知道卫衍在暗指什么。
被摸了脑袋,长歌未拒绝,卫衍显得心情不错。他又道:“各路勤王军以火速赶往卫都,只要我们能坚持到来年的春天”
坚持到来年的春天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长歌头一次觉着,这一年的冬天,持续得那样漫长。
月黑风高的某一夜,长歌在对镜梳着妆。
梳着梳着,她就在铜镜里看见了一张男人的脸。
长歌一惊,梳子落在了地上。
一身劲装的高大男人向长歌抱拳,“惊扰小姐,陈三该死。请小姐随陈三离开。”
长歌脱口道:“你没死真是太好了!”
陈三就要来拉了长歌走,临到头来又不敢,只能催促:“小姐,没时间了。”
长歌后退,身子碰上了冰冰凉的铜镜,“我、我不能跟你走。”眼下她同苏行间有结解不开,她不知道自己该以何种立场去见他。
陈三:“那就得罪了。”
长歌:“!!!”
陈三夹带着长歌跃出房门,几步去到院中。
院中空空落落,冷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空气中隐隐有肃杀的因子在流淌。
陈三放了长歌下来,替她解了*。
长歌瞪圆了眼睛,因她看见突然就有无数禁卫自四面八方涌出来,瞬间就将她同陈三团团围住。
卫衍笔挺挺立于禁卫军的外围,他的暗黑龙袍在在黑夜中显得肃杀。
卫衍手一挥,禁卫便愈发靠拢过来。
长歌反应过来了,她赶紧一步上前护在陈三面前,对卫衍恳求道:“你放过他好不好?”
身后传来陈三的叹息,“别求他了,他是不会放过我的。不过,有了小姐替我求的这一次情,陈三也无憾了。”最后那一句话陈三说得极轻。
“你说什么?”长歌果然没听清。
陈三道:“他日若有机会,请帮我告诉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