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此眼中的眸色那般似曾相识,却又不同。长歌问卫衍,以后,他要怎么办。
卫衍让了让身子,继续为长歌梳头,“放心,卫国还不会亡。”
长歌:“?”
卫衍的声音没有一点起伏,“陈人的目标在祁国,为报当年围城之恨。我卫国不过是陈人向祁国宣战的跳板。在我卫国土地上,陈人到时对战祁国,退可攻,进可守,当真是好计策。”
卫衍的声音叫长歌难受起来,鼻尖发酸,好似吃了9月里最酸最酸的橘子,酸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卫衍细心为长歌挽了个小小的发髻,“对不起,我不该对你说这些。”
长歌:“你说不说我迟早都会知道的。”
卫衍摸摸长歌的脑袋,“长歌,我以为可以与你共执手到老的。是我没有这个福气。”
长歌垂下脑袋,“你别这么说。其实,你很好。”
“只是没有好到叫你奋不顾身?”卫衍苦笑,“长歌,我并非在为自己争取。他不会是你的良人。若你点头,我即刻就带你离开,去他的卫国大业,去他的国仇家恨,我拿到这个位子,原本就是为你。若能同你执手,当不当皇帝于我,没有太大的意义。可是,那个人行吗?他会为了你放弃祁国太子位?他是许你太子妃的位置,可陈国朝堂各方势力盘踞,风云变幻,长歌,你应付不来的。纵然他愿为你放下,眼下,陈国已然走到这一步,退无可退。”
长歌幽幽叹气,“我知道的。”
纵然知晓,却仍旧不能控制自己,这叫什么?
活脱脱的孽缘啊
长歌伏在卫衍背上,马儿在他们身下狂奔。
天已破晓,林子里弥漫着薄薄一层雾气。
长歌到底还是同卫衍一道走了。那样的情况下,如果她还坚持留在陈军中,她觉得自己会良心不安的。
卫衍似乎很高兴,策马狂奔时,他都在笑。
但他们不能停下,此刻,仍旧未离开陈军的兵力所及范围。
“长歌,我会对你好的。”在林子里打马转弯的时刻,长歌好似听见卫衍这般道。
长歌鼓了鼓腮帮子,她想说,不是这样的,我跟你离开只是因为,只是因为我觉着心里过意不去但她知道,这话不能在此刻说出来,这会刺激到卫衍,说不定他就没逃跑的心情了。其实,长歌知道,卫衍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坚强,毕竟,他还未满20岁。
卫衍未满20岁,那么,那个人有几岁了呢?
长歌脑袋里无端端就冒出了这么个念头来,且越是压抑,这念头就好似有了生命力,顽强地蔓延开来,直到塞满了她的整个脑袋。
是啊,那个被她唤了那么久四叔的人,他原来不是她的四叔呢?
那么,他有几岁了呢?
长歌突然觉着难受,她把他放在心里这么久,这么久,可她却连他在这个世上活了多少年月都不知道。
他真的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初遇时候她就总结出来了,他是男人中的极品。这个男人中的极品,骗了她好苦呢。
怪不得他不在意同她的血缘关系,也难怪他说对曾经至死相爱的女子没有了感觉,原来根本就是不同的两个人嘛。
他可真是狡猾!
长歌突然想到了一个极其严重的问题,他的身份都是假的,那么,他的名字呢?他告诉她的那个叫苏行的名字,也是假的吗?
他叫什么?
尧旭
他是叫什么名字吗?
好陌生呢。
在逃亡的路上还想着仇人,长歌知道这是不应该的事情。可她心里难受啊,不想他她心里就难受。虽然他对她,对卫国做了很不好的事情,卫衍恨他入骨,可不知怎的,长歌就是恨他不起来。于他,她是爱大过于恨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种情绪还不能上升到恨,是一种不满,对于他欺骗的不满。
早间清冷的空气中,于奔马上,这么一番分析下来,长歌终于理清了对他的感情。就是这样,再多就没有了。
长歌就愧疚了,她知道,若是被卫衍知晓她此刻对那个人存着的此番感情,卫衍搞不好会停下马来掐死她。
可是,她也没有办法啊。这是她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她骗得了卫衍,却骗不了自己。
在长歌的内心深处,她甚至觉得,那个人,他做什么都是对的。当然,除了欺骗她这个事情除外。
长歌发现自己的爱国情操竟然少的可怜。
☆、236。太子(21)
在她的认知里,父亲、卫姜、左左、卫衍,他们是她的亲人。她也只关心他们。卫国的存亡,于她的意义竟然不大。
这个惊人的发现叫长歌震惊了。这也是她选择跟卫衍逃跑的一部分原因。原来自己是这么没节操的一个人,长歌被吓住了。
长歌,所以,你跟卫衍逃跑是为了证明自己有节操?
好像是不能排除掉这个原因的。
长歌真想一巴掌把自己拍死。
狂奔的马儿渐渐停下,马儿的喘息声里,长歌怯怯看卫衍,心说莫不是我方才自言自语,心中所想尽数被卫衍所知。然后,他这是停下来要揍我的节奏?
当然,真是不可能的。
卫衍之所以御马停下,是因为,前头,没路了。
前头也不是没路,而是,前头的路被人所堵。
“上天为何总待我不公?”卫衍低低道,“好不容易你愿抛下一切跟我走了,到头来,你我却根本走不了。”
卫衍的声音苦闷又伤心,长歌更不愿说出心中所想了。只是,前一刻还兴致高涨的卫衍为何突然会
正思忖着,长歌眼角突然就扫见了前方浓雾中的模糊人影。
浓雾破开,他们前方二十米处是列队森然的陈兵。
长歌直直看着那些陈兵,心中有千头万绪。
能让长歌有诸多心绪的,也惟有那人了。
那人恢复了白袍的英姿,洒然立于阵前,说不出的清俊潇洒。他负手立着,纵然看不见他的脸,长歌就是能感觉到,他此刻,是极不悦的。
他在不悦她的逃跑吗?
他认出她来了吗?
长歌下意识就摸摸自己的脸蛋。经了一夜,脸上的妆容淡去,衬得她更丑了。长歌瘪瘪嘴。
那一边,白袍的男人声音冷冽,“她在哪里?”
长歌私以为,这人口中的她,应该指的就是自己。
长歌遥遥去看他的眉眼,晨雾间,他的眉目是模糊的,她真想摸*的脸啊!
回答苏行的是一声马儿的长嘶。
长歌听见卫衍低低又发狠道:“长歌,抱紧我!”
然后,马儿猛地掉头,如发疯一般朝来时路奔去。
长歌大惊失色。他们来时路,应该也被陈兵拦截了吧?
然而,答案是,没有!
马儿没命似的向浓雾里奔着,长歌被颠得晕头转向。
不知怎的,她心中就有一股冲动,令她不得不回过头去。
然后,她就看见苏行手持长弓的落拓英姿。
长弓在他手上张开,形成极有力的弧度。苏行面上寒光一闪,利箭便破空而来——
长歌于马上,趴伏在卫衍身后,纵然要避,这一箭也是避不开的。且瞧那箭的准头的力道,这一箭是向着她而来的。
长歌甚至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利箭就直直钉入了她的后背心。
长歌的身子猛地向后一仰,躬起的弧度如一只小虾米。在后仰的姿势里,长歌抬头望天。太阳不知何时悄然高升,林子里的雾霭散去,在阳光下,一切都显得那么清晰。
长歌痛吗?
她是痛的。在那一瞬间,长歌仿佛清楚地听见利箭霸道破开她的皮肉,直直钉入她骨头深处的声音。
真是痛啊!
然而,更痛的是她的心。
长歌猛地抓住自己胸口的衣襟,她的心中,似有火在烧。
长歌发出一声微弱的如幼兽般的呜咽,她的另一只手自卫衍腰上*。
而随着她手臂的下滑,她的身子也跟着以相同的弧度往下栽倒
长歌的身子滑落下马背的时候,卫衍才意识到情况的不对。
“长歌!”卫衍一声大喝,毫无章法地跃下马去,险险接住就要滚落去草丛里的长歌。
卫衍扶在长歌的背上,长歌的背上满满都是鲜红的血。那一箭,当胸穿过。
“长歌!”卫衍的声音仿佛要响彻天地。
那一边,持长弓的苏行早已身形僵硬。他那一贯淡然的面色在听见“长歌”二字时顷刻间崩塌。
扫向滚落在地的那一对男女时,他的视线甚至是带了从未有过的慌乱。
从他这个角度看去,那个女人娇小的身子埋在卫衍怀中,叫人看不见她的脸。而正因为见不到脸,苏行才在一瞬间便认出了她来。
苏行面上满是惊惧之色,有什么东西在一瞬间,崩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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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狗血鸟,捂脸
☆、237。太子(22)
苏行自卫衍手中抢过长歌的时候,长歌的意识已经模糊。
羽箭尚留在长歌的身体里,可那并不是致命的伤。
陈兵团团将卫衍围住,卫衍的情绪并没有迸发到无可控制的地步。此刻,在他看来,长歌虽伤重,却并不致死。
谁能理解此刻苏行的心痛如狂?
苏行小心翼翼拍打长歌的面颊,只期望她能有片刻的清醒,告诉他,他该如何才能救她。
箭非致命,致命的是他要杀她的心。
他没有认出她来,方才的那一箭里有没有饱含杀意,只有他自己清楚。
有湿润的液体落在长歌的面上,那是苏行眼眶里落下的东西。
湿润的液体濡湿了长歌的面颊,晕染开了她脸上的妆。
苏行拿雪白的袖口一点一点擦去长歌面上的脏,长歌干净的小脸露出来,却白得没有一点血色。
苏行满心都是惶恐,这个样子的长歌,同当日落在沈约怀中的卫姜何其相像?
长歌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入眼皆是茫茫的白色。
她是死了吗?不然,怎会看见茫茫然的飘雪呢?
发带雪,天已凉。
长歌已分不清,哪一个世界才是真相。
长歌时睡时醒,稍稍有一些神智的时候,她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在动,虚虚晃晃的感觉,落不到实处。
长歌的眼里渐渐有了焦距,入目的那一片白除了雪,也是抱着她的那人的衣。
“四叔”长歌听见自己叹息得像小老太婆的声音。
小老太婆长歌睁开眼睛,嗯,果然是四叔在抱着她。
他们身在一处山脚,山风阴冷,长歌把小脸往身前那人怀里又埋了一埋。
对于她的这一细微举动,抱着他的这人显得很激动,“长歌”他叫她的名字,声音里有哽咽。
长歌感觉到脸上湿湿的,下雨了吗?
湿湿的液体滑进她的嘴角,是咸咸的味道。尝着像是泪,可她又没有哭
身子又被这人抱得紧了紧,长歌感觉到他的呼吸喷在了她的耳边,痒痒的,又很舒服。他说:“即便剜了这颗心去,我也要救你。”
剜心?
他在说什么啊?
长歌的小手动动,摸到了这人的脸。胡子拉碴的,一点也不好摸了。可她还是舍不得收手
长歌听见自己的声音更像小老太婆了,“你不是我的四叔,我就不能叫你四叔了”
脸蛋上被人咬了一口,他的呼吸喷在她的嘴角,“你爱唤什么便唤什么。”
长歌就高兴了一些。
可是——
“可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他们说,你告诉我的这个,不是你的名字。”
这一回,被咬的是嘴唇。呜呜生疼生疼的,他可真下得去嘴啊!
“我姓苏名行。这个名字,只有你知道。”
哦哦。
长歌放心了,又彻底没了意识。
华情蛊一旦反噬,施蛊人顷刻间就会毙命。卫姜便是最好的例子。
是以,长歌觉着自己死了,而以上的对话,大概是老天爷瞧着她可怜,特意恩赐了她臆想的权利。她死了那人会伤心没错,可殉情什么的,长歌觉着那太狗血了,那是只有戏本子里才会存在的东西。
这个世上,谁离了谁不能活呢?顶多活得开心些和不开心些的区别。
在长歌的认知里,华情蛊反噬无药可解,要不然她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卫姜死去而没有一点办法了。
可其实是有的。只是这救人的法子太过冒进且烦复,一个不甚前功尽弃不说,连带着受蛊人也会失了性命。
“老夫肯定确定一定传授过这个法子,绝壁是这丫头上课开小差了没认真听!”
长歌觉着自己绝壁是死了,不然怎么听见师父他老人家聒噪的声音?
长歌发现自己没死,她躺在一个破破烂烂的杂货间里,她身下绵绵软软的,应该是床吧。
不知躺了多久,浑身骨头都躺软了。长歌正要坐起来,面前却突然出现了一张放大了的包子脸。
长歌:“啊——”
包子脸:“啊啊——”
“两个臭丫头,喊这么大声,作孽哟!!”
长歌:“!!!”
长歌发现自己在深山老林里,然后她睡的那杂货间,其实是这里最好的房间了。
“长歌,师父喊你回家吃饭!”远远喊着话的人正是那日差点把长歌吓个半死的包子脸。包子脸鼓鼓,又胖又可爱。正是长歌那日在陈军营中偶然遇见的周小悦。
“知道啦,小悦悦。”周小悦喜欢旁人叫她小悦悦。
长歌拍拍屁股自树墩上站起,近日,她常来这个小山顶上,一坐就是半天。
小悦悦问她在想什么。
长歌收回落向远处云海里的视线,“在想男人。”
小悦悦:“”
长歌记得自己快要死掉的时候还是寒冷的冬日,如今,却已变作了春意盎然的时节。当然,深山偏冷,夜风吹得长歌想哭。
长歌每每总是摸自己的胸口,小心肝儿在里头活蹦乱跳着呢。长歌就会想,她怎么就没死掉呢?她怎么又会被送来师父这里呢?
师父这个老家伙却咬紧牙关,死活不告诉她。
☆、238。太子(23)
“你要的答案为师早就交给你了,谁让你上课不专心听讲来着?”师父很凶。师父其实是个容貌英俊的中年大叔,奈何穿着打扮比较挫,远远看去,就像个糟老头子。
其实,长歌更想问师父,有没有见着她的四叔。她眼下没死,那么,之前她意识载沉载浮时的所见,漫天冰雪里,四叔抱着她缓缓前行的一幕幕场景,很有可能都是真实发生的了。他还告诉她,她仍旧可以唤他四叔。然后,他的名字真的叫苏行,他没有骗她。
可是,他怎么在她醒来时,就不见了呢?
他明明知晓她对他的依赖,他怎么就忍心不见了呢?
还是说,对于弄得她差点死掉这件事情,他心存愧疚所以躲起来了?
他一点也没有必要愧疚,她一点也不怪他,真的!
可师父那个糟老头子偏偏不肯不告诉她四叔的下落!!
师父说她身子虚弱,需好好在山上将养身子,多多吸收日月之精华。
精华你妹啊!
长歌脑子里总是不由浮现起那些冰雪里的支离片段:雪花落在她的唇上,他俯下身来,替她拭去,顺带用他的唇温暖她的;她的发丝在风雪中纠结成了理不清的丝线,他的指尖便在她发间穿梭,顺带替她按摩按摩颈子和头皮,那样的触感,无与伦比
好吧,他是占了她很多便宜没错!
这一切的场景和回忆那么模糊,却又清晰地印在她的脑海深处。长歌总是怀疑一切是否纯属她的臆想。可那些触感,又那样真实。
好吧,他一路上都在占她便宜没错。
她相信他对她的感情了,她不觉得他是在骗她。那样悲伤的情感流露,不是装得出来的。
四叔
在寂寥的深山,每日只能看日升日落,小悦悦的包子脸,或者是师父的邋遢撮样子,长歌愈发想念她的四叔。
那个时候,以为她要死了,他该有多伤心啊。
长歌现在明白一句话了——死去的人永远比活着的人要幸福!
最后,还是小悦悦看长歌可怜,告诉了她一部分那时的真相。
山包包上,长歌同小悦悦选了块最舒服的地皮晒太阳。
那时,小悦悦因了某种原因混进了陈军当中。当然,什么原因小悦悦打死也不肯说。但观小悦悦红红的脸皮,长歌估摸着这事儿应该同男人脱不了关系。
嗯,继续。
小悦悦告诉长歌,在长歌中箭之后,本来是要立时死掉的,幸而小悦悦她及时赶到,暂且稳住了长歌的小命。
“你不知道那个男人当时有多凶!”小悦悦战战兢兢道,“你的小指头他都不让我碰。我看他的样子又可怜,跟要殉情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