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回忆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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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回忆录-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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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定格了足足有半柱香工夫。然后,紫衣人慢慢掰开卡在脖子上的手指,轻轻一推,木连城便仰面跌倒下去。

    木瓜在我身边,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爹!”

    木大婶轻轻地拔出那两柄要命的剑,回头对木瓜道:“瓜儿,不要报仇!听娘的话,跟你外公过日子去!”然后对紫衣使道:“俞叔叔,木瓜拜托你交给我爹!若爹还疼丹君,就请好好照顾瓜儿!”言罢,提剑便欲抹脖。那紫衣使只轻轻在脑后一拍,便将木大婶震晕过去。

    “把郡主和那小子带走!”紫衣使此时亦是脸色煞白,汗如豆大,一边吩咐一疾往外走。

    “那三个怎么办?”一名侍卫首领指指我、我娘和木青瓷道。

    “还用我说吗?按规矩办!”言罢率众武士风卷残云般而去。那首领将木阿婆的尸体和我、木青瓷拎进屋里,又抱了些柴薪进来,然后问我:“你家灯油放在哪儿?”

    我说:“今晚月色不错,用不着点灯!”

    那首领笑道:“死到临头了,还嘴贫!”

    我说:“你不能杀我。我今天刚刚参加乡试,考得很好,明年春天我就能参加省试、殿试。私熟先生说我将来肯定是宰辅之材,真的,不信你去问问!”

    “你家灯油放在哪儿?”那首领叹口气道:“我这是为你好,洒点灯油烧得快点,你们可少受些苦楚!”

    我怒道:“你猪脑袋啊!你好事做到底,杀了我们再烧不就完了!”

    那首领一拍脑袋道:“也是!”于是便“蹭”地一声抽出腰间钢刀。

    我瞪着眼盯着月光下寒芒毕露的锋刃,感觉很奇怪!有些人天生对死亡不是很恐惧,我就是这样的人。我只是感觉很惋惜,史家小姐和她的百万家财,即将开始的美丽人生,竟戛然而止,正如木阿婆所说的,我碰上了走江湖最痛苦的死法。

    “你不要杀他。”这时候我身边飘出这样一句话。我和首领不由转脸去看,是木青瓷,她醒了,凄美绝伦的脸在月光里如梦如幻。她斜仰着脸,露出一段泛着瓷青的修长脖颈,嫩鹅黄的薄纱长裙映着月色,焕散着非同凡尘的神彩。一双幽怨的眼睛宛如一潭深水,在你目光遇上的那一刹那,你便成了一个心甘情愿的溺水者。这此之前,我一直认为李延年是个大牛皮桶,但现在我深信世人真有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的女子了。

    那个首领一定也有同感,他脸上的肌肉慢慢松驰下来,手中的刀也垂了下来。

    “我可以不杀你们,但你们必须离开这里。而且,今晚你们所看到的一切,绝不能对任何人提起。”

    我连忙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一样。那首领让我们站到门外,然后点亮火折,丢在柴薪里,不一时,我生活了十八年的宅子便燃起了熊熊大火。



………【第三回 意料外落榜绝仕途 空空手遇险会宾楼】………

    那首领点着了我的家,道声:“各位好自为知!”便出院门跨马飞奔而去。

    于是便只剩下我们三人。我娘是一位老实本分的农村妇女,一向恭谦和顺,这一晚吓得不轻。木青瓷则因木阿婆之死,犹自悲戚!那么我得承担起男人的职责了。

    我想了想,除了十里之外大史庄的外公外婆家,也实在无处可去。便携了母亲和木青瓷高一脚低一脚地往大史庄走。

    走在半路上的时候,我想我应该学武。紫衣人举手投足便致人死命的功夫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即使我练不成那样的武功,也不应该成为那种武功的靶子,最起码要能逃得性命。

    当晚我们就在大史庄安顿了下来,第二天我二舅赶到我爹就职的天龙镖局报信,不巧我爹正在走一趟远镖,一时尚不得回。住了十天,到了放榜的日子,我就骑了二舅家的骡子进江州城看榜。在城门口,我碰到了庞彪那浑蛋,他充满同情与怜悯的对我说:“正德兄,听说你家被一场大火烧成了白地,好不凄惨。不知现今在何处落脚?何不移居寒舍,愚兄家虽非富贵,一两间陋室尚可安置。”

    这家伙这几天一定不知笑晕过多少回了,说不定还把我家那堆残砖碎瓦细细地筛了几遍,巴望筛出我的尸骨来呢。

    “多谢正豪兄挂念,幸喜家中细软尽得救出,止烧了些空屋架子。现在娘舅家安顿,尚无衣食之忧,待家父回来,自请砖瓦木工重整屋宇。”我心里暗想呆会儿看了榜,定要好好奚落奚落这个不学无术之徒。

    我们俩就这样边走边说些口是心非拐弯抹角的话,不一时到得学宫门口,只见一张大红榜单高悬门口,上边密密写了百来个名字,四周围了老大一圈人,也有凝神呆看的,也有双目发直的,也有手舞足蹈的,也有失魂落魄的,更有许多嘤嘤低泣的,也不知是榜上有名喜极而泣还是落榜伤心之泣。我先是第一种人,然后变成了第二种人,接着就成了第四种人。足足一字不落地看了三遍,我没有找到我的名字!

    这太残酷了!

    我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在确信我名落孙山之后,我牵着我的骡子挤出了人群,如果不是因为庞彪也跟在我身后出来,我想我也会变成第五种人。

    “正德兄,千万别泻气,再攻读三年,定能金榜夺魁!”我明白这家伙压根就不是来找自己名字的。

    我懒得理他,只想一个人安静地崩溃一下,可庞彪像只苍蝇一样跟在后面。

    “正德兄,兄弟做个东道,咱哥俩好好痛饮几杯,如何?”

    说实话,我娘舅家的伙食实在不敢恭维,这几日的粗茶淡饭吃得我嘴巴里淡出鸟来了,便不推辞,随庞彪上了会宾楼。

    其时尚未正午,食客不多,只楼梯口三个商贾模样人正大谈经济之道,临窗一个瘦高男子却是古怪,便在室内亦不解包袱,头戴一顶黑竹斗笠,正自吃喝。

    少时酒菜上来,却是丰盛异常,这一顿庞彪倒是诚心之请。我便也不客气,撕条鸡腿,一面大啖一面吃酒。庞彪也不多言,只剥些花生,在旁陪饮。

    “正豪兄,不知你家金师父可收徒弟!”

    庞彪露显惊诧,旋即道:“正德兄若要弃文习武,你爹孙镖师便是极好的把式,何故舍近求远?”

    我道:“一则家父长年在外,不得闲暇;二则习武重在实践,得与师兄弟间切磋,方可进益。”

    “这有何难,待我回家禀明家父与家师,便差人来接正德兄便是。”

    正言语间,忽闻楼下一阵鼓噪,立时便有纷乱脚步声踏阶而上。邻桌那瘦男人便似通了电似的一跃而起,欲从那临街窗户跳下。只听“嗖嗖嗖”一通箭响,窗外飞进十几支利箭来。那瘦男人身法却是异常轻盈,微一晃,尽数避开,只是再不敢冒险跳窗。片刻之间,七八个彪悍捕快便已奔上楼来。

    我忽觉脖上一凉,低头一看,一柄柳叶钢刀已和我的脖子亲密接触了。

    除了和木瓜偶尔偷过几颗桃李,刨过几只地瓜,掰过几根玉米棒子,我真的没干过什么缺德事,咋就这么倒血霉呢?!

    但是对于瘦男人来说,我单薄的体格用来作人质却是再合适不过。

    只听那为首捕快喝道:“霍朗,大爷我已经在江州大牢为你备下上等监牢,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霍朗道:“燕捕头不愧是岭南第一神捕,若不怕枉送了这小子性命,尽管来拿。”

    另一捕快怒道:“你空空手霍朗江湖名头也甚响亮,却挟持个孩子,如此下三滥行径,传出去不怕江湖笑话么?”

    “情非得已,保命要紧!”

    燕捕头冷冷道:“一介蚁民,若拿得你这祸害,便再赔上十个,也是值当。给我拿下!”

    左右捕快应一声,挺刀便上。

    我心下叫苦,情急之下,忙道:“捕快大哥且慢。看在我爹份上,救我则个。我爹是天龙镖局孙镖师。”

    燕捕头皱眉道:“天龙镖局我只认得雷总镖头,却不晓得什么孙镖师。”

    我爹常跟我和娘吹嘘江湖见闻,说甚么一报天龙镖局孙镖师的名头,那绿林好汉莫不屁滚尿流,仓皇逃命等等。哪知今日一试之下,却不灵光。幸而人在性命倏关之间,脑子转得最快,我忙道:“雷总镖头便是我义父。看我义父面上,救我!”

    燕捕头疑道:“当真!”

    “如何不是,”我从脖间摸出一块玉佩,道:“这便是我满月时,义父赠我的认亲之礼。”

    庞彪因我再无资本与其竞争史小姐,便仗义相帮道:“孙秀才所言不谬,大小史家庄一带尽人皆知。”

    见燕捕头面露为难之色,霍朗哈哈一笑,道:“霍某人今日好彩头,随手一抓,便抓了名震江湖的雷总镖头家义子!”当下一手持刀一手搭我肩上,缓步走下楼去。那一干捕快,只是尾随,却不敢强攻。

    行至马厩,霍朗解下一匹神俊异常的大白马来,将我衣领一带,便纵上马来。那马亦通人性,不必吆喝鞭笞,自顾发足飞奔。众捕快亦策马相随,怎奈马匹脚力相差甚远,不一刻,便两相不见了踪迹。

    奔出城外,行至一片松树林,霍朗下得马来,将我拎下,一拍马臀,那白马便绝尘而去,我不由大惊道:“如何弃了这宝马?”霍朗笑道:“小龙驹引开捕快,自来寻我。你这孩子倒是性情,自己性命尚未保全,倒担心起我的小龙驹。”

    我道:“若被那些捕快追上,小可性命又堪忧了。霍大侠既然无虞,必放我回家的。”

    “你这高帽却戴错了。霍某平生最恨大侠二字。放眼江湖,哪个不是贪荣慕贵之徒,欺名盗世之辈。侠义二字只不过是那起伪君子的羊皮而已。小子,你真是天龙镖局雷总镖头的义子!”

    我笑了:“倒是有数面之缘,义子一说却是保命之辞。”

    “好个妙谎!救了你我二人性命。如此算来,霍某倒欠你天大个人情。你有甚难办的事,求我一两件,不拘偷金劫银,杀人放火,但只霍某力所能及,定当全力而为。还了你这人情,我亦好轻身上路。”

    我想了想,道:“我有个叫木瓜的把兄弟,被玉阙门的人抓走了,你可能救他出来?”

    那鸟人一下子把眼球瞪得几乎掉出来,口齿也不甚清了:“你,你说什么?玉阙门的人抓了你把兄弟,为什么?”

    “这你休多问了,你只说能与不能罢。”

    如果我再多些江湖阅历,我断不会提出这样的非份之请,因为这个请求跟“你找个你能想到的最痛苦的死法把自己杀了”的效果是一样了。我和霍朗的交情还没到这份上。

    果然,他道:“小兄弟,天下能从玉阙门手中救个人出来的,恐怕尚在娘胎中哩。我若应承下来,非但救不出你兄弟,恐怕也只枉送了自家小命。你换个别的吧。”

    “那便请让我回家吧。”

    霍朗从包袱中摸出一锭十两来大的金子来,塞我手中道:“聊表谢意,山不转水转,后会有期了。”

    我想家里要盖房子,正用得着银钱,便不推辞,塞入怀里,回头便走。却听霍朗在后问道:“小兄弟,高姓大名?”

    “我姓孙,名复同,字正德。”



………【第四回 何其俊无意泄天机 孙正德呕血誓复仇】………

    我回到江州会宾楼,找到二舅家的骡子,已是日暮时分,城门也关了。只得找了家客栈安顿下来。这一夜,我失眠了。

    眼前一忽儿是惨死的木大叔和木阿婆,一会儿是貌若天仙的木青瓷,一忽儿又是离我越来越远的史小姐和她的百万家财。连日来的遭际在脑中过了一遍,真的只能用三个字来形容:倒血霉!而现在回过头来看,这还仅仅是个开始,我的倒霉事还远未进入**。当然,对于其后的灾难,我也是有主观责任的,我被仇恨攫住了头脑。

    第二天,我吃过早饭,漫无目的的在街上闲荡,不觉又行至学宫门口,再看一遍榜单,并无奇迹发生。我此时灰心至极,原来自己竟是井底之蛙,却不知天外有天,才俊之士何其多也!心中弃文从武之念便愈发急切了。

    我耷拉着脑袋,牵着骡子往外走。

    如果那天我就这样回到娘舅家,我的一生也许便如我平庸的父亲一样,随便学样谋生的本领,过一个如燕捕头口中的蚁民的生活。但是命运之神并不打算这样安排,他设计的我的人生应该在惊涛骇浪中度过。

    于是我便碰到一个人。

    一个二十来岁被一群秀才围在核心的尖嘴猴腮如同一只被艺人链住当街表演的猴子那样手舞足蹈且嘴里高声吆喝得半条街都能听到他那尖利不似喉咙发声的矮瘦男人。

    “解元卷三两,前十甲二两,余者一两,概不还价!”

    我花了老大的劲挤进去,又花了足足一刻钟才搞明白,这家伙居然在卖及第秀才的乡试卷子。我心中一动,摸出三两银子,道:“给我一份解元的。”

    我想知道,这解元的文章究竟何等的惊世骇俗。

    那瘦男人递了一沓大约因仓促印制而模糊粗糙的卷纸给我。我一看之下,当场傻了眼,只觉脑袋一炸,全身血液径往头上涌,喉间一阵腥臊,喷出一口鲜血来。然后眼前一黑,仰面跌倒下去。

    那份卷子分明是我做的。

    当我醒来时,我发觉自己躺在一辆咯吱作响的板车里,蓝天上悠悠地飘着几朵白云,**辣的阳光刺得我眼睛生痛,以至于我认不清坐在我旁边的人影。

    “正德兄,你可醒了,唬我一大跳呢。”我听出来是庞彪的声音,“你昨日被那空空手霍朗劫走,把我急得怎么样了。便不敢回家,今儿一大早出来打探消息,却见一伙秀才乱哄哄地嚷着找郎中,不想近前一看,却是你一身血污倒在地上。幸喜郎中切了脉,说无甚大碍,只是一时急火攻心,血不归经,吃几剂安神定心的药即可。喏,药也给你抓了。”

    庞彪的唠叨好像来自遥远的天际,我一开始没弄明白我为什么会躺在板车里,听着听着,我的记忆恢复了,便问:“今年解元是哪个?”

    “榜单上便有,是钱英啊!”

    “这个钱英是何人物?”

    “亏你也算个博学之士,竟是读了一通死书,连这钱英也不知。他便是如今江州通判钱铖之子,与那林玉柱颇熟稔的。那钱公子祖上便是我朝开国大将钱守俊,据说极有其祖遗风,使得一手好剑,且擅骑射。不想学问文章也如此好,竟是个文武全才!”

    我大病了一场,数日高烧不退,意识模糊。

    人的心中一定同时藏着恶魔和天使,而决定一个人会成为天使还是魔鬼的,除了自身的修习,更关键的还是人生际遇。我花了十八年时间读圣贤诗书学礼义廉耻,努力成为一个懂礼貌有上进心愿为朝廷效力的阳光青年,我几乎快成为了一个天使。但是这致命的不公平遭遇,却在数日之内释放出了我心中的恶魔,我心中充满了仇恨。

    我要报仇!

    报仇的念头在我脑中闪过之后,我的意识开始清晰,病也渐渐好转。

    这时,我爹回来了。

    对于木大叔家的惨剧和我们家的巨变,我爹首先是自责,不该把木连城带回家来。然后是庆幸,庆幸我和娘居然能从玉阙门手中逃得一命。我对爹的无能懦弱感到无奈,对木连城和玉阙门感到好奇。

    “爹,你早就知道木大叔是玉阙门的对头木连城对不对。你差点害死我和娘。”

    “小孩子家懂个屁,走江湖的只义气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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