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一月之内必须得手。否则你体内恶毒发作,神仙也救你不得。这狗娘养的,居然早在酒内下了毒。
我就这样被卷入宫廷纷争。孙秀才,你哪里知道,当今神宗皇帝并非曹太皇太后嫡亲孙子。当年仁宗皇帝因无子嗣,方立了濮安懿王之子赵曙为太子,是为宋英宗。英宗即位不久,便因濮安懿王。如今神宗皇帝登基未久,羽翼未丰,便重用王安石搞出个什么变法来,惹得群臣。这一场变故竟未知鹿死谁手,那也罢了,无端却将我扯入进来,架在炭火上烤。
没奈何,我只得一路尾随钱武邦奔江州而来,伺机下手。想是钱武邦那小子贴身而藏,一直没寻着机会。前日见钱武邦进了通判府,两日未出大门一步,必是在谋划什么。这两日夜深之时,我也曾摸入府内,四处翻拣了个遍,哪知竟无一丝消息。偌大一个通判府,找寻一封书信,却不是大海捞针一般。这几日察看钱府人丁往来,寻找机会,不意却遇得你这相识。不瞒孙秀才说,察看你也有两日了,本欲以金银诱你助我盗那见鬼的密函,及至见你调教鹦鹉,方晓得倒是我还你那人情的时候了。”
惬意呀!没有比这一瞌睡就有人来送枕头的事更惬意的了。如果我真能拿到那封密函,找到钱氏与曹太皇太后暗通的证据,神宗皇帝碍于曹氏老祖宗的面,虽不至立时发作,罢黜之心却是一定有的。到时我那可爱的金嘴大八哥再把反诗当面一念,神宗皇帝又惬意了。剩下的就是诛九族还是诛五族的问题了。
我于是连汗毛都兴奋了起来。因为兴奋我变得格外头脑清醒、思路清晰。我说:“如果容易得手,玉阙门找你神盗作甚。别说那么大个通判府,便是我这宅内用心藏封书信,也须你找个三五月。若想得那密函,非有个妙法不可!”
“孙秀才有何妙法?”
“自有妙法。今日却告诉你不得,你明晚再来,到时再授计与你。”我胸有成竹地说。虽然所谓妙计,尚在寻思之中。
次日一早,我便驾着大八哥进了钱府。钱英、钱敏并丫环小子们见了这异物,都不免啧啧称奇,逗弄一番。钱英便携了去寻他那堂兄了。钱敏道:“三哥你可立了奇功。我那武哥哥正愁这事呢。如今好了,我爹回来,必重重赏你。你快想想要些甚么。”
我笑道:“也不要别的,把这钱府并你这疯丫头赏我便可。”钱敏嗔道:“就只嘴贫。便是这般赏你,你可养活得起。”
“这般豪宅大院,坐拥一日短上十年寿命也是值了。我进出钱府也近两个月了,所历景物也不过十之三四,便叫我心驰神往了。”
钱敏笑道:“也不值什么。我且带你四处瞧瞧去。你若喜欢,便求我爹住在府里,也非难事。”钱敏一面说,一面带我进了内宅。咭咭呱呱将那三兄妹住所、父母正室,以及哪处安置哪个姨娘,何处是下人寝室,大小厨房,各处书房等一一指与我瞧。及至后花园,只见一堵大墙围住,北侧开着一扇门,却有两个兵丁把守。原来这钱府乃公私合筑,只这一道墙相隔。这边是居家所在,那端才是正经处置公事的通判府。钱敏正眼也不瞧那两个兵丁,携我进了门,指与我道:“这听雨轩是我爹的大书房,里边藏了书籍兵器古董,可惜落了锁,便是我也轻易入不得。再往前便是通判府衙门,无甚好瞧了。本小姐一向被人服侍的,如今倒服侍了你一回,你说可怎么谢我。”
钱大小姐帮了我这么个大忙,自然要好好谢谢了。
“小妹可知今日玉池镇赶大集,这几日的热闹把江州城最繁华的街面也比下去一截。玉池镇离城亦不甚远,不过十来里地。你去扮了男装,我带你去逛逛,如何?”
钱敏顿时雀跃,果依言换了装扮,也不带丫环,只与我出得钱府。早有管家备下两匹俊马。两人快马加鞭,便往玉池镇赶。
出城门行了一半路程,便见道上捉鸭抱鹅、担米挑面赶集者络绎不绝。待至玉池镇,更是摩肩接踵、人声鼎沸,好一派热闹繁华。我与钱敏寄存了马匹,一路闲逛,不过吃些异样果食,买几件新巧玩意,也无甚可说。何况我心中自有正事思虑。
正行之间,不知哪里窜出两个肮脏小乞丐,围住乞讨。钱敏便摸出银袋,正欲拣几钱碎银打发了,不料那小乞丐劈手一夺,抢了银袋便跑。钱敏哪里肯干休,一腔愤怒,便追将下去。两个小丐甚是灵巧,人流中游鱼一般,一时哪里捉得住。那一袋银子本不算甚么,只是钱敏性子执拗,哪受得这腌臜之气,故是一路紧追不舍。不觉追至那偏僻巷子里,两小丐七拐八弯,慌不择路,竟窜入一条死胡同。我与钱敏大喜,正欲上前捉拿,岂料一只大网从天而降,兜头将我俩网住。两侧墙头上纵下十来个叫化子,口内一面乱嚷“拿住了,拿住了”,一面拿布片塞了我与钱敏嘴巴,随手将钱敏颈上一块玉坠扯将下来,然后又套了只大麻袋。我只觉眼前一黑,被人七手八脚抬上一辆板车,上头又压了些粗硬家伙,似是柴草。然后板车便吱吱前行。
我是倒霉惯了的,倒也处之泰然,只是寻思这丐帮为何无端捉我俩。那钱敏毕竟养尊处优且未经世事的姑娘家,顿时心慌,黑暗里捉住我的手,紧攥住不放。不一时便冷汗涔涔。
欲知孙、钱二人如何脱险,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回 隔墙耳程林泄大密 巧施计霍朗得密函】………
也不辨东西南北地行了约摸两个时辰,那车方停了下来。众人将我俩抬下,搬入一个所在,打开麻袋看时,却是一个地窖。地窖甚小,不过两丈见方,头顶一块铁板封住出口。那起叫化子将我俩只往地窖里一丢,也不多言语,便封了铁板。
地窖内顿时一片漆黑,只听上面隐约有人言语:“认准了是钱府三小姐么?”
另一人答道:“虽扮了男装,却是不差,又是从钱府出来的。”
“锅盖、二胚子,你二人在此好生看守,千万别走了此二人,余人随我依计行事。”
随后一阵脚步声,便寂静下来。
“三哥,你说这些叫化子为什么捉我们?”钱敏向我靠了靠,低声问道。
“也许是那起叫化子瞧你长得俊,捉你来做压寨夫人呢!”我想制造点轻松气氛,但话一出口,马上意识到玩笑开大了。钱敏低声啜泣起来。
“小妹莫哭。这些叫化子该是丐帮的。丐帮众徒虽然形容可憎,却非胡作非为之徒。许是穷急了,不过抓我们来,勒索些金银。待你爹交了赎金,自然放我们回去。你我且沉住气,日后再与他们讨这笔债。”其实我并不相信丐帮抓我们来是为勒索金银。但除此,我也想不到什么好安慰钱敏了。
钱敏慢慢止住了哭,道:“这些叫化子如此可恶,我日后一定见一个抓一个,都关大牢里去受罪。”
沉默了一会儿,钱敏又问:“三哥,你在想什么?”
“自然是想如何从这里出去。”
“可有办法了?”
“还没呢。”
其实我是在想,丐帮究竟想干什么?这比想逃走的方法更重要。他们显然是冲着钱三小姐来的,我不过是陪绑。若按常理来说,丐帮绝不会轻易招惹堂堂一州通判。是什么事值得他们如此冒险呢?
忽然一阵淡淡幽香泌入鼻息,打断了我的思路,原来是钱敏又向我拢了过来,若即若离地靠在我身边。
“三哥,我可以靠靠你么?我怕!”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与一个除我娘之外的女子挨得这么近。那一阵阵淡淡若有若无的少女体香让我魂驰魄散。被钱敏依偎的那一片肌肤顿时火般炙热起来,一股男儿豪气便油然而生,我不由伸手揽住钱敏的肩,道:“小妹,三哥一定有办法救你出去。”
我站起来,仔细摸索了一下地窖。四面敲了敲,均是实心泥胚,上面是一层厚厚木板,实无逃逸可能。要逃,便只剩下唯一一种可能:搞定上面两个守卫的乞丐。我记得古书上曾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绝。我想同样这两个守卫,要找到机会,只有等他们放松警惕的时候。
于是,我决定先睡一觉。
“小妹,我已有了法子,却要待机行事。如今咱们且歇息,养足精神力气。”
“我听三哥的。只是这地方干硬,又无枕头,如何睡法?”
真是个大小姐,这时候还挑三拣四。我叹口气道:“你且枕我腿上睡吧!”钱敏果摸到身边,却依我臂弯里躺下。
这时候,我才明白春秋时期那个叫柳下惠的家伙坐怀不乱确实体现了非凡的毅力。钱大小姐倒是一时鼻息均匀,渐入梦乡。我却陷入如醉如梦的愰乎里,昏昏沉沉似睡非睡也不知过了多久。
忽听一声大响,将我惊醒过来。头上铁板早叫人掀开,外面亦不甚亮,想来已是日落西山。
“这小子倒好艳福,也亏得能睡得香,竟是当丐帮的好料子。快接住饭食。”上面一个人影道。又递下一个竹篮子来。我忙接住,却是几只大馒头,并几根咸菜。那乞丐又砰一声将那铁板封死。我还犹可,吃了大半只馒头,钱敏虽也饥饿,却哪里咽得进。
我便用力去敲那铁板。
“作甚么?”
“这饭食如何能吃。你且去弄些鱼肉来,我算钱与你。”
乞丐道:“莫使花招,只有馒头,吃便吃。不吃收上来给咱兄弟当宵夜。”
“罢了罢了,谁叫我们碰上穷叫化子了。这馒头实在干燥,你倒也盛碗水与我们喝。”
那叫化子便扭头喊道:“你去盛碗水来。”
不一刻,另一叫化子果拿一只豁了口的大瓷碗来,然后打开铁板递下水来。
我喝一口水,“扑”一声吐将出来,然后开始更用力地敲铁板。
“又作甚么?”那乞丐怒目道。
我比他更生气:“凭甚么作弄于我。不过讨碗水喝,你倒说说这水哪来如此怪味。”
乞丐疑惑道:“才从外头井里打的,有甚异味?”
“分明是你这臭叫化的洗脚水。你倒自己尝尝。”
那乞丐果接过呷了一口,细品片刻,道:“有甚味?分明好端端的清水。”
“你这臭叫化,莫不是洗脚水喝惯了,竟尝不出来。你来评评!”我说着转向另一个叫化,这叫化一边接来喝一口,一边道:“也不知这有钱人家的孩子竟如此娇贵,好好清水也叫尝出洗脚水味来。”正说着,对面那乞丐“咕咚”一声栽入地窖下来。这乞丐大惊,张口欲言,亦瘫软下去。
这是我的错,对逍遥散的用量没有很好掌握,放了足足一包,大约是下重了药。
见此变故,钱敏惊道:“三哥,你使的莫不是隔空点穴?”
“我不过跟宇文师傅学了一个月剑,哪里会点穴。我倒知道这两个乞丐,一个叫月,另一个叫花。一见小妹芳容,登时一个闭月一个羞花了。”
钱敏喜道:“又贫嘴。看我不饶你。”
爬出地窖,果见外面月朗星稀,四面一片蛙鸣,却是孤零零一座茅屋,处在一片田野之间。当下也顾不得许多,拣条小径夺路而走。
走了四五里路,竟无一户人家,钱敏腹肌体乏,瞧那路边卧一块三丈见方的巨石,便央我道:“三哥,我走不动了,且歇歇!”说着正欲往那石上坐去,只见远处一支火把,向这边移来。我知道虽逃出地窖,却尚未脱得险境。忙将钱敏一拉,滚入巨石底下草丛里隐匿起来。
不一时,那火把走近,只听一人道:“副堂主,不过四五里地了,咱且歇一歇。”那副堂主道:“带那两人去换兄弟们要紧!”
“兄弟们自要换的,也不在这一时三刻。我如今倒有个天大的事要知晓副堂主。”
两人住了脚,副堂主问道:“有何了不得的事?”
那人道:“我们坐这石上,听我慢慢说与你听。我且问你,今日我们冒些奇险去拿钱府三小姐,却是为何?”
“自是官府不守信用,当日虽答应钟帮主不为难丐帮兄弟,谁知这些时日来,竟寻畔捉了三二十人去。我们捉那钱小姐,去换那牢里的兄弟,你又不是不知,问我作甚?”
“官府寻畔残害我丐帮,也非止一日,为何副堂主前日一听二蒜子进了大牢,便急慌慌作此布置。今日那江州知州初始只答应释放十名兄弟,副堂主又为何点名必要放那二蒜子?”
那副堂主稍作沉默,才道:“程兄弟你有所不知,只因堂主临走时,曾万千交代,便是舍了我江州全堂弟兄的身家性命,也要维护二蒜子周全。我不过依言而行罢了。”
“二蒜子不过一个寻常三袋弟子,憨厚庸常,并无过人之处,如何便当得起我全堂兄弟的性命?”
“这个却不知了。”
“副堂主,你也知我程林原在总舵干事。只因酒后误了事,才下放江州堂口来的。我却知道一件丐帮的大秘密。待我说与你听,你便知道堂主为何如此维护那二蒜子了。我丐帮创下名号以来也有一二百年了,帮主个个武功不凡,你道是为何?”
“丐帮帮主三十六路打狗棒法和一套太平掌,天下谁人不知!”
“正是。这两套武功正是我丐帮立帮之本,也只有帮主才能习此二神功。那么你可知丐帮第七代及第十代帮主皆是暴毙而亡,死前并未授下二神功于后任,这一套棒法与掌法却为何并未失传?这便是本帮的大秘密所在。原来除帮主之外,我丐帮尚有一人熟知此二神功。只是这人必是极忠于本帮,且生性愚钝,武学修为低浅之辈。令其背熟棒法掌谱,隐于帮众之间。如遇帮主遭逢不测,待众长老推举出新帮主之后,此人才能现身,授二神功于新帮主。”
“你是说,二蒜子便是今日丐帮活掌谱?!”
“正是!”
一阵长久的沉默!
末了,只听那副堂主道:“程兄弟,既如此,我等更当竭尽全力庇护二蒜子。这一秘密再不可妄加传递。免那心怀叵测之人知晓,坏我丐帮大事。”
“副堂主。我今日剖心切腑相告,却是望副堂主把握良机,以待他日之变。”
“陈兄弟此话怎讲?”
“今丐帮钟帮主疾恶如仇,武功盖世,我等自是衷心敬佩。只是钟帮主生性暴躁,未免有滥杀滥罚之嫌。江湖上结怨甚多不提,便是本帮弟兄也颇有微词。近日江湖且又风声突变,眼见一场大纷争竟不能免。副堂主未过三旬,已是如此身手名望,如能得此二神功,将来前途未可限量。如今又得一活掌谱,堂主又不家,合该是天意教副堂主成大事。俗语说,当断则断,方才是大丈夫行径。请副堂主思量思量!”
只听那副堂主断然喝道:“程林兄弟,我丐帮皆是穷苦子弟出身,结成丐帮原是相互周济,免遭世人所欺之故。若有余力,则当扶危济困,惩恶除奸,岂能以权势富贵为念。我穆义庭深受丐帮钟帮主恩惠,只以肝脏涂地报答为念,断不肯行那忤逆本帮的大不忠之举。程林兄弟,看在你为本帮出过大力的份上,我只当今夜你我未有这一番言语。你可好自为之!若再与他人胡言乱语,却休怪我不念兄弟之情了!”
一番言语义正词严,掷地有声。那程林忙跪下道:“副堂主义薄云天,程林自惭形秽。日后当追随副堂主及丐帮,再无别念。”
两人又缓下语气,说了几句无干言语,便抬腿离去。我与钱敏翻上大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