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背后嗖地蹿过抹凉意,挺直了背挤出抹笑:“宁公子也是,也是。”
今日的宁公子倒是一身清爽,脸前的青纱换成了半边眯着眼笑的猫面具,笑得很慎人
他一手提着个麻袋子,一手握着根肉骨头啃的津津有味,口齿不清道:“姑娘到阳间时切莫忘了我的嘱托。”
我擦了擦蹦了肉沫子的脸,无言以对地点了点,这才拿到了装着小青梅魂体的袋子。扒开一个小口,就听嘤嘤嘤蚊子一样的哭声飞了出来,断断续续道:“你答应救我的,答应的。”
好了,这肯定是那神神叨叨、脑子不正常的小青梅了。
这才要走,忽然他掐指一算,笑眯眯的猫脸抬起慢着气道:“姑娘是要过鬼门关?”
他这卦算得可真准
他丢了肉骨头,在袖子上擦了擦油乎乎的手:“姑娘一人前去恐是不易,我陪你去吧。”
撇去那些稀奇古怪的嗜好,宁公子这人其实挺符合姑娘对于心上人的标准的,一手通天的权势、无所不知的卦术,相貌么从身形看也应不差。我啧啧称奇地看着他走在前头领着我旁若无人地打那些鬼差的眼皮底下而过,嚣张跋扈得真讨人喜欢啊
清玄君所说的渡口原来是新鬼入阴间的地方,后来由于酆都大帝某道旨意废弃置了下来,清玄君揣着袖候在了那里。
见了我们来,他挑了下眉,没有像上次那样与宁公子剑拔弩张,看都没看他手一伸:“东西呢?”
我吃惊道:“这不是你心上人吗,怎么成东西了?你也太不是东西了。”
他:“”
不满归不满,鬼都给他弄出来不给难道还能弄回去吗?我攥着袋子正欲指示他先解下我脚踝上剑穗时,一连串哼哼奸笑平地冒出,清玄君手疾眼快从我手中夺了魂袋。
转轮王率着数十夜叉,亲自提着锁魂链:“苏采啊苏采,老夫千盼万盼总算盼到你胆大包天的时候了。身为鬼役却私放罪鬼,这次十六小狱和十八大狱你可逃不掉了。”
鬼赃俱获,任我再无赖也百口莫辩,忙要拽出清玄君,想着这污水总不该我一个人担吧。
扭过头,清玄君的小青梅正半伏在他怀里嘤嘤嘤地哭泣:“你说过会来救我的,你果真来了。”
这一幕真是感天动地,只是不太是时候。
清玄君淡漠着神色一把将她推开,仿若不认识她一般居高临下道:“在下与姑娘并不相识,姑娘何处此言?”
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了。
6第六卦
事态急转直下,小青梅无措地匍匐在地上,伸出一只手死死攥着清玄君的袍角,像是急流中的浮萍,抖地越发厉害。这样楚楚可怜的模样,叫人看的心疼,可孰料换来的却是清玄君更陌生冰冷的一眼,轻轻一拉,不留一丝眷恋地将那一角衣裳扯了出来。
他面朝我,淡淡地责怪道:“让你不要多管闲捉拿越狱罪鬼,你耍性子不听。现在惹祸上身如你愿了?”
我看着他犹若看天外飞仙
“难道她会自己从戒备森严的地狱里逃出?”转轮王气得吹胡子瞪眼,明显不信清玄君那套胡诌。
清玄君眉毛都没动:“鬼知道。”接着嘴一撇不屑道:“随随便便都能放出一个罪鬼来,还戒备森严?”
“”
转轮王少见地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半晌幡然醒悟,锁魂链在地上使劲一掼气焰嚣张道:“和你们说这么多废话做什么?老子才是阎王爷,把他两给我叉回去!”背后的夜叉拖着三角戟一拥而上,沉重的铁杆在地上拖出一道道裂缝。
我退了一步,吞了吞口水,在清玄君腰上下狠手拧了一把:“叫你狂妄叫你嘴贱叫你去刺激心智不全的老男人,这回死定啦。”
“”转轮王的脸黑如锅底。
清玄君面上闪过丝痛色,反手钳住我,似笑非笑:“与我做对风流鬼,可是好多姑娘求之不得的。”
“”死到临头依旧能如此自恋,你也算是变态中的一朵奇葩。
夜叉步步逼近,我冷汗淋漓地向后退着,不动声色地四顾寻着可有什么退路。此次酆都大帝未必再会对我这个再犯网开一面,而转轮王对我恨之入骨,落到他手里下场可想而知。
嘴上还在虚张声势:“陛下最忌讳以公谋私,转轮王你公报私仇、欺冤良民,若被陛下知晓非把你剥了皮投了畜生道!”
“你们在做什么?”颓然委顿在地的小青梅忽坐起了身,混沌的眼神稍稍清明了些,疑惑道:“我不应该是在碓捣地狱里面吗?”
转轮王八字胡一翘,嘿嘿笑了笑:“既然你不服,不妨我们就来当场对峙,省得日后一笔糊涂账,倒让旁人以为我冤枉了你。”他和蔼可亲地躬下身对茫然的小青梅循循善诱道:“可是这面前二人将你救出了碓捣地狱中?”
小青梅看向我和清玄君,面上显出一丝激动的红晕来,她揉着衣角含羞带怯的看了眼清玄君,清玄君冷瞪了她一眼。她愣了下,本能地又看向我,我狠狠地冷瞪了她一眼。
“”她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低下了头。
转轮王急了,面上也冷了下来:“快说!”
“有什么好说的?”早被忽略成背景的宁公子突然□了话,舌尖一卷舔掉了唇瓣的芝麻,又挨个舔了舔指尖上鲜血,叹了声:“吃个肉饼也好累。”
“”
宁公子是秦广王的人,转轮王打一开始就忽视了他。十殿之间关系复杂,互相牵制,并非表面上的和谐如一,于转轮王而言,自是能省一桩事就是一桩。可他定没料到,宁公子此刻会主动搅尽这趟浑水来,我也没料到就是了
“居心叵测。”清玄君狭细的眸子眯了起来,淬出两道寒冰似的冷光。
我点头:“你挺有自知之明的。”
清玄君罕有地没针锋相对,抱袖冷眼旁观。
“宁公子不是已卸任在家,避世已久了吗?”转轮王意有所指道:“本王可在秉公执法。”
宁公子摸着猫面具上的三根胡须,左右都摸了个遍后慢悠悠地放了个炸雷:“这女鬼是我放出来的,持的就是秦广王的手令,碓捣地狱的狱卒可以作证。”
当场所有的人和鬼都被这道雷给劈沉默了,宁公子拖拉着步子上了前,弯腰捡起锁魂链一道一道地将自己的手捆了起来:“走吧。”
我最先回过神,立马就要冲出去,可是双腿如灌满了泥浆般沉重地拉不开一个步子,开口说话也只吞了一肚子凉风,飘不出半个音来。
转轮王艰难地消化完了这个炸雷,呐呐念了两句“秦广王”,规劝无果后只得带了女鬼和宁公子悻悻而去。
那张猫面具蓦地转过来,还是那副永久不变的笑脸,轻轻点了下头,就随着一众鬼走了。
待转轮王他们的身影已消失得没有踪影,腿上的束缚霍地松了开,我向前倾的身子没有稳住,膝盖一软跪倒在了地上。嘴巴张了张,舌苔干得发苦。
“回去了,保不准转轮王半路反悔,回头再来。”清玄君懒散地走到我身边用脚尖拨了拨我。
“他是帮你救你的心上人的。”我没有表情道。
他抄着手,眉间闪过丝不屑:“谁说那女鬼是我的心上人?”
“猪说的。”
“”他假意咳了咳,收敛了几分不羁之色:“我早先便与你说了,她在阳世欠了我一件东西,我不过是找她讨要罢了。你心里清楚,都下地狱了,自也非什么良善之辈。”
我心平气和道:“这本是你的事,与别人无关。你说她是个疯子,我看你才是真正的疯子,你的存在太不和谐了,我要代表地府消灭你!”
在他没有反应过来时,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侧身抽出了他腰间的无锋剑,双手握着剑柄拦腰向他挥去。因为我跪坐的缘故,这一剑的力道使得并不足,他双足一错,袍摆一动,避开得并不吃力。
我紧随其上,跪立起身将剑以雷霆之势刺了过去。可那串剑穗再次发挥了可耻的作用,脚上一绊,我扑向前去,眼睁睁地看着剑尖从上落了下来,直指向他的下身
至此我方有所了悟,上天让我与他相遇,大概就是为了让我把他断子绝孙吧
淡淡的血腥气弥漫开来,嫣红的血滴顺着剑身倒流过来,没等我反应过来,一滴血珠子已滚落到了我手指上。这是活人的鲜血,但却没有穿过我落到地面上,反而停留在了我指尖一点点渗进了我的身体。
清玄君满手鲜血地握着剑,原先恼怒的眼神变得和我一样充满着不可思议。
我一把甩开剑柄瘫坐在地上,举高自己的双手:“见鬼了”
他:“”
我沮丧道:“我会不会死啊?”
清玄君提醒道:“你已经死了。”
我顿了顿,挣扎了下:“那会不会得花柳病什么的?你看你一点都不洁身自好,这要是万一”
他忍无可忍地大步上了前,一把将我抓起丢到肩上,重重拍了下我的臀部,柔情蜜意道:“乖,这就回去传染给你去。”
我:“”
被他抗回楼里时,我依旧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金三娘仔细询问的由来,啧啧称奇地围着我转了几圈。
她道:“苏采你现在可有感觉不适?”
我点了点头。
她紧张道:“如何不适?”
我打了个呵欠:“有点困。”
她:“”
清玄君提着剑靠在屏风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忽然转过头温柔一笑:“苏苏困了?那我们睡吧。”
我惊恐地拉高被子,遮在胸前:“你要对我做什么?”
任我把眼皮眨得都快抽筋了,金三娘依然很有职业道德地丢下了我与我的恩客清玄君。
金三娘前脚走,后脚他一转身就坐到了绣床上,托着腮歪着头睁着双漆黑的大眼睛专注地看着我,暖光投在他眸里折出几分水润的光华,白皙的面庞微微鼓起。他居然在装可爱?!
我不自在地朝里面挪了挪:“你离我远点,和你近了会得神经病。”
他抽了抽嘴角,捉住我的脚踝,从被窝里抽了出来。
我胡乱蹬过去:“我已经把鬼给你救出来了,咱们两清了,再动手动脚我真对你不客气了。”
他挑起剑穗上的红缨,淡淡道:“不想日长月久断了腿就别动。”他顿了顿郁闷道:“你不已经对我很不客气了吗?”
我怔了怔,乖乖坐好不敢再动弹。
他的手被剑割了一道道伤痕,阴间能给阳人用的东西不多,金三娘也只能找出一两块清洁的布料简单包扎了一下。他这么一使力,掌心处的碎布颜色渐渐加深蔓延开。许是前不久受的伤还未好全,他的面色不甚好看。
剑穗在我脚上绕得很严实,他低头解了一道又一道。从小到大我还没有被哪个男子握过脚看了这么长时间,虽然他现在的表情很认真,可我却止不住脸上燥红起来。
过了片刻,脚踝一松,他放下了我脚抬头一看,愣了愣,倾过身来神色凝重:“脸这么红,是不是刚才那几滴血阳性上涌,烧了起来?”
我拽起被子蒙住头急吼吼道:“我睡着了,晚安。”
他:“”
屋内很安静,我露出一双眼睛,见他一本正经道:“苏苏,喜欢我就直说吧。”他摸着下巴,细眼飞扬得意洋洋道:“我会委婉地拒绝你的。”
“”我一巴掌甩了过去,不是甩在他的脸色而是他的下/身。
清玄君黑黝黝着脸,咬牙切齿地倒在了床上。
小青梅的事情已经算了结了,我给清玄君最后一次包扎伤口时他受的内伤也好得差不多了,我不得不提醒他,他是时候返阳了。他懒洋洋地翘着腿坐在窗台上,回眸一笑:“苏苏,这么长时间你与我这就一点情分都没有?这么急着赶我走。”
他生着薄茧的修长手掌还躺在我手中,我闷闷地打好结:“阴阳不同,你在这里停留越久,阳间身体受到的伤害就越大。”
还有一件事我没说,宁公子这事已闹到了秦广王那里,追查下来我与他都逃不得干系。我是鬼,左不过也就这样了。可他不一样,金三娘说他是个福泽深厚能成仙的,我想我的心肠还是很软的,当然其中亦有些“他成仙后但愿能来救我出苦海”的私心。
“苏苏,你死前是做什么的?”他话锋一转,缩回手去剥莲子吃,将话题岔了开来。
我翻起一本春宫集,镏金壳面朱砂笔绘,是本帝王枕头下的孤本。一盏茶的功夫后我才道:“当官的。”
他笑了笑,并没当真。看来现在的阳世女子依旧不能出仕做官,六百年前我死时也如此,但我也没有说谎。
“苏苏,和我一同离开这里吧。”这是他第二回同我提起此事。
我百无聊赖地翻了几页群魔乱舞的图片,心神不宁地合了起来:“容我考”
“苏采,酆都大帝下旨召你即刻前去罗酆山。”金三娘带着一道黑金绢轴,面含忧愁地飘了进来:“门外鬼差正候着。”
那件事终归还是闹到了上面,不得善了。容不得多停留,我提了提领口,接了圣旨就要走。
“苏苏。”清玄君唤道。
我对金三娘道:“快让他给我滚蛋。”说罢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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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酆山的皇宫我是第一回来,与人间朱廊金彩不同,这里多以黑白两色做装饰,端庄沉重。
衣着富丽的鬼差将我引到了第六重殿的一座偏殿里,酆都大帝正斜坐在一重黑纱幕后静静地等候。
“苏采我留不得你了。”这是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我立马跪了下来,伏首在地:“苏采知罪。”
“知罪?”他清清凉凉道:“那你说说本帝该如何处置你?”
我小心地斟酌了下,试探道:“陛下可能给个全尸?”
他爽快道:“这个可以。”
心底蓦地一凉,看来是免不了一死了,以往见多了别人跳忘川,这回终轮到了自己。
“新任天帝为给天后祈福,近日大赦天下,福泽八荒六合。地府素与九重天交好,这段时间也不宜动些酷刑见了血气,给你个干净利落如何?”
我慢慢将这话在心里过了一遍,满心欢喜地磕了磕头,粗着嗓子梗咽道:“多谢陛下成全。”
酆都大帝阴凉地笑了笑,手指叩在玉座扶背上:“那便即刻上路吧。”
这么急?可未见殿上有鬼差押送啊。讶然之时,涓涓水流声在脚下响起,顷刻卷成瀑流声。身子倏尔失了平衡,噗通一声,似落入了深潭之中。
这好像不是投胎所走的轮回道
7第七卦
我如一片孤独无依的树叶在幽暗无垠的水中飘荡了很久,这个很久是根据我睡醒的次数确定的,闭上眼再睁开永远都是灰红死寂的水流。相比于死来说,这种无声而又凝固的时间与空间才叫人更害怕。
浮不上来,沉不下去,这何止是坑爹?我爹的爹都被坑了个狗□。
直到一日,我醒来,发现一成不变的画面终于发生了细微的变化。水里有了光,纤细的和蚕丝一样的光线折射进暗沉的水域里,虽然比萤火还微弱,但足以令我喜极而泣。
在我向着这缕希望之光伸出渴求的手臂时,后背的衣裳被一股巨大的吸力扯住,我像个陀螺一样在急速流转的漩涡里被冲进了水底。在千千年后有一项伟大发明的使用原理和我此时状态很像,它的名字叫——马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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