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之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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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默之堂-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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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可是
    想要辩解些什么,思维却一片混乱,十六年来,第一次有人对她说这些话,从来没有人教过她这个。
    她也渴望能快乐啊,能幸福啊,但是,真的可以做到吗?
    仿佛看出她内心的挣扎,神父坚定又不失温和地说:“可以的,你连那样的打击都勇敢挺过来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会比它更艰难。只要你愿意让自己幸福,你就一定能够幸福。”
    大楼上的钟声忽然响起,一、二、三七、八、九,整整九下,默未倾的手术时间到了!
    她深深地望了神父一眼,站起来飞快地向大楼走去。是的,那样的磨难她都克服下来了,不会再有什么难得了她,承认自己过去的偏激和改善与家人们的关系去争取以后的幸福,她可以做到的,一定一定可以做到的!
    默未倾,你等等我,我有话要对你说!
    文莱神父望着她的背影,露出了欣慰之色。
    一个人慢慢走到他身边,目光同样望着匆匆离去的程沉,长长地吁出一口气说:“谢谢你了,文莱。”
    文莱神父回过头,对上一双和程沉一模一样的黑眼睛,笑了笑,“这是我应该做的,伯爵。”
    此人正是Werran伯爵,他望着大楼上的时钟,缓缓说道:“现在,只剩下最后一步,如果默的手术顺利成功的话,这个结了十年的结终于可以解开了。”
    “上帝会保佑他的。”神父在胸前划了个十字。
    两人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程沉跑到一楼的手术室时,护士们正好推着默未倾进门,她冲过去,两旁的护土连忙拦住她,“对不起,小姐,你不能进去。”
    她拼命挣扎,挣脱护士小姐的阻拦,硬是抓住了默未倾的一只手,伸出食指在他手心上划:“你要坚持”
    字还没写完,手术车就推了进去,海轮小姐走过来将她拉开。
    两扇门慢慢地在她面前关上,她突然叫了出来“默未倾,你要好起来!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门“啪”地关紧,将他完全遮挡。
    站在门外的海轮小姐震惊地看着她,手指伸出来不停地颤抖,“你你你”
    她诧异地看向海轮,为什么她的反应这么古怪?
    “你会说话了!你能出声了!”
    啊?程沉顿时也被自己吓住了,她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手术室的门,双手轻轻抚摸着喉咙——她能说话了?她真的可以发出声音了?
    “来,美杜莎小姐,不要紧张,放轻松,再试试看。”经验丰富的海轮慢慢地引导她。
    她张着嘴巴,发出一声不连贯的“啊”,虽然声音嘶哑低沉,不复刚才喊那句话时的清脆悠长,但是真的可以出声了啊上帝夺走她的声音十年,又慷慨地还给了她。
    “美杜莎小姐,恭喜你!”海轮高兴地抱着她旋转了一圈。
    她的眼睛忽然开始湿润,艰难地尝试说话:“谢谢你海轮小姐。”
    “真好,美杜莎小姐,真好!真是太棒了!”海轮小姐给了她一个大大的吻。
    程沉将头藏到了她怀中,她恢复声音了,她不再是个哑巴了她说出了最重要的那句话她爱他,她不恨他,她是爱他的啊!
    否则,她为什么会那么在乎他?为什么会在意他对她的漠视,他对她的伤害,他对她所做的一切
    恨与爱之间,不过一线的距离。
    在这长达十年的累积中,已模糊了界限,早已分不出了。
    请你,一定要好起来。
    一定,一定要好起来。
    意识自灰茫茫一片中慢慢鲜活起来,染出红的花绿的草巍轮的屋宇。
    他看见十年前的一切,如被调整过的电影,重新以一种津致缓慢的方式回放——
    洁白华丽的橡木大门被轻轻推开,身穿黑色长裙的伍德夫人向在嬉闹中的孩子们介绍:“露莎碧小姐,这是美杜莎小姐,从今天开始,她和你一起生活。”
    他抬起眼睛,看见那个站在伍德夫人身边的少女,安静的表情,低垂的眼睛。当她向这边看过来时,明眸溢彩,清润流光,仿佛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
    美杜莎
    那个样子的她,是最最初始的模样,美丽还未遭到雅典娜的嫉妒,干净朴素,没有蛇形长发。
    “孩子们,你们还不过来欢迎她吗?”
    娇纵的露莎碧愤怒离去,孩子们过去拥抱新来的成员,她乌黑的眼睛看了他一眼,让他有种被看透了的心虚感。于是合上书本上楼,再看下去,他不能肯定自己是否会就此石化。
    她在庄园里安静地存在,受到排挤和冷落,也从来没有露出过委屈的模样。有时候他在书房的窗子里,可以看见她坐在花园的紫藤树下,手上翻阅着画册,像最最恬静乖巧的孩子。
    然而,他知道她不是。
    沉默只是因为没什么话可说,不叫委屈只是因为她看不起那些人,在她心中,有着超越那个年纪的骄傲和坚强,她独处在她的世界里,尊贵一如女王。
    于是他终于知道,为什么雅典娜会惩罚美社莎,不是因为她太过美丽,而是因为她的不尊敬,当别人都温顺地臣服女神足下时,只有她,敢凉凉地看她一眼,转过身去。
    以她的智慧不可能不知道,只要她表示友好,讨讨露莎碧的欢心,就能得到很好的对待。露莎碧虽然娇纵,但并不狠毒,从某种角度来说,她是那个永远长不大的小姑娘。
    只要她肯哄哄她,逗她笑,她的生活会变得很好。
    然而,她没有。他从她脸上看到了不屑与轻视,仿佛在无声地说:“你们不配,不配和我做朋友。”
    她有一个黑色的小盒子,那是她惟一带来的东西,她只有在看着那个盒子时,表情才会变得完全柔和,目光恋恋、凝凝、痴痴。
    他觉得很好奇,他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完全不像外表所表现的那样清心寡欲。当他对一样事物感到好奇时就势必要找出它的真相,否则他会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于是有一天,他趁她在花园看书时偷偷溜进她的房间,在枕头下找到了那个盒子。
    有一瞬间他觉得这种行为很卑鄙,但是好奇心胜过了一切,他打开盒子,手指因紧张和兴奋而轻微发抖。然后就是——
    完全怔住。
    指甲?竟然是指甲!
    指甲上血迹斑斑,中间还有钳子夹过的痕迹,看样子是从活人身上拔下来的。这是怎么回事?收藏这样恐怖的东西,是性格使然,还是另有隐情?
    他合上盖子走出去,再从书房窗子里看到紫藤树下的她时,便多了几分莫名的心绪。
    她看起来很孤独,唇角或许坚毅,但隐约流淌着凄苦的痕迹;眉目依旧清然,但掩藏不了内在的疲惫。再怎么早熟坚强,也只是个六岁的孩子。
    她才六岁啊不应该受到这样的对待的。
    是不是因为什么都没有,也得不到其他的玩具,所以只能那么固执地去喜欢一盒子的指甲?
    她从花架下站起,拍拍裙上的落叶朝屋子走来,看来她要回房间了。
    他放下窗帘,在书房里坐了几秒钟,忽然觉得整个人很浮躁,于是她再打开门走到楼梯口,依稀传来楼下露莎碧的炫耀声:“这是爹地特地买来给我的爹地最疼我了,我要什么他都会给我,我是他最最最样爱宝贝的女儿”
    这个露莎碧!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就在这时,她从楼下走了上来,抬眸的一瞬,见到他时好像显得有点吃惊,她纯黑色的眼睛露出吃惊之色时仿佛有道流星轻快地闪过,将沉沉的寂寞点燃,绽放出绚丽色彩,迷惑苍生。
    然而,只是一瞬间。
    长长睫毛再度垂下,将神采尽数敛拢,又复静水无波。
    她一步步地走上来,他就故意站着不动,她看上去有些迟疑,但还是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请让一下。”
    如果没有记错,这应该是自从她来这后第一次对他说话,她的声音极好听,清清淡淡,很纯粹也很干净,像她的脸。
    他朝右走了一步,将路留给她。她侧着身子从他身边走过去,身上没有一般这个年纪的小孩所有的侞味,清清淡淡的,和她的声音一样。
    因为有好几秒钟的混沌,回过神来时她已经进房间了,他在楼梯口又停了一会,然后下楼。
    露莎碧气鼓鼓地坐在沙发上,不知道想起什么,忽然将手里的芭比娃娃狠狠地摔到地上。
    一个女仆怯怯地从厨房里探出头说:“露莎碧小姐,那是伯爵指名送给美杜莎小姐的娃娃,你这详做不太好吧?”
    露莎碧顿时跳了起来,“什么美杜莎的?是我的!爸爸给我的,两只都是我的!”
    女仆连忙噤声,又缩回厨房去了。
    他冷冷看着这一幕,走过去拿起桌上礼盒里的卡片,上面果然写着“亲爱的露莎碧和美杜莎,希望你们会喜欢这份礼物。爱你们的爸爸:Werran”。
    他看向露莎碧,露莎碧的脸红了红,但依旧嘴硬地说:“爸爸知道我最喜欢芭比,当然是送来给我的。那个家伙古里古怪的,才不会喜欢这个呢。”
    他放下卡片没有说话,转身走开。
    露莎碧向来有些畏惧他,连忙追上来叫道:“哥哥,你不要走嘛,你陪我玩好不好?你老是自己一人闷声不响地读书读书,都快和那家伙一个样子了”
    “我没有空。你找你的芭比娃娃陪你吧。”
    “哥哥!”身后传来露莎碧抱怨的嘀咕声和不满的跺脚声,他没有停步,径自走了出去。
    外面的紫藤花架下,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气息。他看着看着,目光便飘忽了起来。
    重回楼上时,路过露莎碧的房间,房门大开着,房间里放满了玩具。其中有一只芭比娃娃穿着素色的裙子,双手放在膝上,很文静很内向的样子,看起来很像她。心中忽然产生了一种冲动,他进去拿了那个娃娃,放到了她房间的床上。
    这样,她就不会再死死抱着那盒指甲了吧
    这本来就是该属于她的。露莎碧偷偷藏了她一只,那么,就应该还一只给她。
    后来他知道了,这举动是个错误。
    非常非常糟糕的一个错误。
    当那天事发后,她从楼上摔下去后,在所有人都不敢问她的状况时,他敲响了叔叔的门,直直走到叔叔面前,说:“请您告诉我,美杜莎现在怎么样了?她死了吗?”
    叔叔坐在办公桌后,雪茄在他的指间燃烧着,红红的,慢条斯理地灼烧着他的心。无法忍受那样的折磨,他再次出声:“请您告诉我,她死了,还是还活着?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叔叔拧灭雪茄,把脸转过来,他的心颤了一下——为什么他从来没有发觉,美杜莎的眼睛和叔叔是那么相像?
    “她还活着。”叔叔看着他,每个字都说得很慢,“但是她的情况很不好,以后也许会终生残疾。”
    这个消息被叔叔残忍地分成两截,让他在天堂和地狱中来回走了一趟——
    “她的胸12腰1椎骨折脊髓损伤、脊椎血管已被大部分破坏,病史上这种情况的完全痊愈率只有0。6%。”
    他忍不住蹲下去,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这是个意外。”
    他知道是意外,但是他无法原谅自己。
    “我很高兴见到你这么难过,原来这个家里还是有个人关心着她。”
    不,不,他没有关心她起码,他没有在众人面前表现出来,如果他肯主动去亲近她,和她说话,陪她玩,那些孩子们会跟着对她好的,如果他肯劝劝露莎碧,露莎碧也许会对这个妹妹改变态度
    可是这一切他都没有做,他先是选择了漠不关心,再是明哲保身,最后已经来不及了。
    他捂住脸,无法制止某种悲伤。那悲伤像海浪,一下子把他卷到高空中,再狠狠地抛下去,循环重复,永不停歇!
    “我觉得她不适合跟你们一起居住,所以她以后都不会再回这来,这样大家都会比较好过点。”
    叔叔的声音平淡,没有什么情绪,是他把感情掩藏得太好,还是他对那个女儿并没有太多的关心?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心很难受,从来从来没有那么难受过——
    十年岁月,他一直努力于医学研究,潜意识里企图凭借他的智慧他的努力他的手,亲自帮她恢复健康。他要偿还她所亏欠的健康,他要她幸福。
    然而,他没想到就这样再相见了。
    亦或是,其实心中一直有所害怕,所以不让自己期待有重遇的一天。
    可命运这只手还是把她拉到了他的面前。
    纸张飞散,那双眼睛抬起来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在他面前碎裂,怎么会是她?怎么会是她!
    她分明只有0。6%的希望,难道奇迹已经幸运地在她身上降临?
    然而,那跛掉的右脚慢慢地拖在地上,每走一步都像在提醒他曾经犯下怎样的过错。是他害了她,是他害她摔断了退!
    老天似乎觉得这种惊悸还不够,第二天再借由简的嘴巴告诉他另一件事实:“她是个哑巴,她根本不能说话。”
    菜刀切到手指,鲜血流了出来,那一刹那的感觉,已不仅仅是痛那么简单,她的声音,她那好听到他永远不会忘记的声音,没有了没有了
    没有了。
    他在这世上最大的希望就是她能够幸福。但恰恰相反的,最不幸福的人就是她。
    那一道诅咒本是双生,囚住他,也囚住她。
    自此两个人,都失去生命的光华。
    他在实验室中为救她而刻苦,她在医院里为恨他而生存。他和她,都被快乐所背弃。
    为什么要这样
    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们!
    那一次偶尔从校园经过,看见她跪在地上,浑身都在怞搐,很痛苦的样子。连忙跑过去,她抬起头来时,目光迷惘而散乱,完全不像平时的她。
    癫痫!她有癫痫病?!
    这个发现再度让他震惊,伸手轻碰她,她整个人沉浸在病发的痛苦中很不清醒,因为她没有拒绝他。
    于是他抱起她,带她回房间,走着走着视线就模糊了起来,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水蒙蒙的。但是他绝不会承认自己很想哭。
    把她放到床上,她开始慢慢变得平静,他想走,她却死命地拉住他,她肯定不知道他是谁,否则她不会对他做出这么依赖的动作。明知道不可以留下,因为她随时可能清醒,但还是舍不得丢下那只手,只能一动不动地站着,像被石化。
    幸好她睡过去了,他慢慢扳开她的手指,用被子盖好她。
    她的脸惨白如纸,眉头依旧皱着,残留着痛苦的痕迹。
    伸手抚平她的眉,低声说:“我不能留在这里。如果你清醒了发觉是我抱你回来,你会更加恨我。”
    然后,转身离开。
    他多么希望她醒来后第一眼看见的人是他,但是他更清楚,当她看见是他后只会更加愤怒。
    美杜莎,珀耳修斯砍下你的头,是出自故意,然而,他是无心的。
    他是无心的,无心的,无心的!
    无心之失。
 第十章
    原谅你什么?原谅你为救我而违抗神的旨意?
    原谅你为自责而内疚一生?
    这个男子啊,为何拥有比常人更多的刚毅时同时也拥有比常人更多的脆弱?
    他跪在她面前,天之子的尊贵与荣誉全都烟消云散。
    美杜莎慢慢地蹲下身,平视着珀耳修斯,她的眼睛剔透、纯黑,没有一丝杂色,此时因掺入感情而变得温润了起来,他从她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
    “珀耳修斯”风吹得又轻又柔,像她的声音一样,整个世界就此软软地融化,“我爱你。”
    意识沉沉,纠缠着统紧,默未倾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想起这些,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在何处。
    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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