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围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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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雾围城-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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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桑勉强笑了笑,安慰他道:“总不至于”
  “我娘就是被他们害死的。”易连恺脸色十分平静,声音很低,听在秦桑耳里,却仿佛是一个焦雷一般。
  她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事情,看着易连恺的脸,他却没什么表情似的。
  “那会儿我还小,他们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心里可明白了。我娘在府里,一直很招忌惮,毕竟她还年轻,又生了我,前头的大太太虽然有两个儿子,可是父亲与她的夫妻情分,早就淡薄似无。
  我娘出身巨族,颇能察言观色,她处处小心提防,可是还是没能够防得了万一。那时候是因为我病,出痘。父亲因为公事还在沧河大营里。太太说两个哥哥都没有出过水痘,一定要挪了我出去,我娘就陪着我挪了出去。”


  一下接出书版手打部分
  “挪出去住在易家在城外的一座庄子里,本来房子挺大的,不过是老房子,南北都是炕。我正出着痘,所以也只占了几间厢房。因为要照料我,所以我娘陪我睡在炕上,老妈子在外面一间屋子里。睡到了半夜,突然前面一阵吵闹,一群人执了火把来砸门。几个老妈子都以为是强盗,正慌乱间,外头已经撞了门进来了。原来是府里上房的管家,领着人二话不说就进到屋子里来,跟抄家一样四处搜检。我娘见了这样的情形,只得抱着我并不做声,立在一旁。我还记得那天晚上的情形,那屋子里并没有装电灯,炕几上搁着一盏油灯油灯的光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照着那群人凶神恶煞的样子,他们那种恶狠狠的脸色,我一辈子都记得。”他说到这里,却不由自主得停下来,秦桑正听到要紧处,只觉得提着一口气。过了好一会儿,易连恺才道:“那时候我娘戴的手镯,就是你手腕上这一对翠玉镯。这样东西也不是父亲买给她的,原是她从娘家带来的,云家虽然败落得厉害,可是还有几件东西是祖辈上传下来的,没有舍得送进当铺里。这对镯子,就算作是我娘的陪嫁了,所以我娘很是爱惜,总戴在手腕上不离身。那时候我出痘整天发着高烧,烧的昏昏沉沉的,只记得那镯子触在我的脸上,却是冰冷的。我娘的手,也是冰冷的。”
  说道这里,易连恺却挺了挺,秦桑想到十六年前的那个寒夜,婆母戴着这对翠玉手镯,却抱着年幼的易连恺,那一种惶恐不安,或者并不是惶恐,只是面对命运的无可奈何。
  易连恺的声音却十分平静,淡淡地道:“他们这样抄家似的大搜特搜,到底从炕柜里搜出一个人,那人是个年轻男子,而且是我娘地一个远方表弟。我并不认识那个人,之听到他们都说:‘表舅爷三更半夜,怎么躲在柜子里?’那远方表舅畏畏缩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其实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我娘也很少跟娘家的亲戚往来,因为怕别人说闲话,毕竟云家败落了,都是些穷亲戚,大太太十分看不惯。可是这个人怎么会半夜躲在柜子里,那时候我是一点也想不出来,我还以为他是跟我们小孩儿一样,在玩躲猫猫。可是我娘连眼圈都红了,她说道:‘你们做成这样的圈套,我自然百口莫辩,可是我要见大帅。’这句话我那时候并不明白,后来等我长大了,才终于想明白过来。原来这是他们设计好的,事先藏了这样一个人在柜子里,然后半夜冲进来捉奸。”
  “那时候父亲远在千里之外,大太太如何容得我娘等他回来?这事情虽然是她指使的,可是做得滴水不漏。管家回上去,她只管发话说,出了这样的事,当然是留不得了,便要将我娘撵出去。那时候亏得我父亲的一个得力幕僚,姓范,府里都叫他范先生。他因为犯了疟疾没有跟父亲到沧河上任去,而是留在符远。他连夜赶到府里来,对大太太说道:‘虽然是大帅的家务事,我们不便过问,不过三夫人素来为大帅爱重,这样的事情,不能不报告给大帅知道。’大太太为人精明厉害,滴水不漏的挡回去,说若是让大帅知道我娘做出这样不知廉耻的事,必然大生烦恼,不如就此打发了去,等父亲到家再告诉他。”
  “这时候范先生才说道:‘大帅临行之前,曾经将三官托付给我,如今三夫人出了这样的事,就不提旁人,因为她是三官生身之母的缘故,在下亦一定得报告大帅知道。’这时候大太太才知道父亲原来早对她有戒备之心竟然暗里预备着这样的安排,所以对我们母子衔恨不已,这个仇怨,可就结大了。不等父亲回来,我那个表舅就莫名其妙病死在狱中。这下子死无对证,我娘虽然知道全是大太太玩的花样,可是又毫无办法。等到父亲回来,这件事已经成了一桩糊涂事,谁也说不清道不明了。”
  “我母亲出身旗下大家,平生最中声誉,自从嫁给父亲,虽然不是嫡配,可是夫唱妇随,诗文相和,鹣鲽情深,极是相得。自从蒙了这样天大的奇冤,虽然我父亲并无一字责备她,但她视作奇耻大辱,从此后就不再同父亲讲话了。终日抑郁难解,只不过半年就一病不起。她病着的时候,父亲数次想来看她,可是皆被她命人拦在房外。她死的时候,父亲痛哭了一场,可是不过半年,又娶了四太太。他娶四姨娘的时候,我看着他满面笑容的样子,就在心里想,我这辈子,绝不娶姨太太。我娘病到最后亦不肯见他最后一面,并不是跟汉朝的李夫人一般自惜容貌,怕他将来不肯看顾我,而是不肯原谅他。只因为他当初接到范先生的急电,若是立即赶回来或者立时命人将那表舅押到沧河去,就不至于死无对证,让我娘蒙受这样的冤枉,我娘一生刚烈要强,没想到最后却被人这样构陷污于名节,所以其实她是活活被气死的,而降她逼死的,正是那位大太太。”
  秦桑听了这样一番话,真的是闻所未闻之感,更兼十六年前的旧事,从他口中一一道来,虽然是波澜不惊的语气。可是当年逊清覆亡不久,其实民风是十分保守的。以为妾氏被原配如此陷害,自然是百口莫辩。而最后竟然抑郁至死,临死前亦不肯见丈夫一面秦桑不由得想,原来这位婆婆,其实性子亦是刚烈到了极点。
  “不过三年。老大从马上摔下来,摔成了个废人。府里下人都悄悄说,这是因为大太太逼死三太太,所以才有这样的报应。大太太心里也十分害怕,到处作法事打樵,说是给老大消灾去厄,其实是祷祝超度我娘。我听她在佛堂里喃喃自语,就觉得好笑。她做出这样的事情,难道还想着不要有报应吗?老大出事,就是第一个报应。”
  秦桑听到此处,只觉得身上发冷,不由自主握住他的手。易连恺的手亦是微凉,可是双颊微红,倒是喝醉了酒一般,他说道:“什么天理循环,都是假的,他们欠着一条人命,可是如今老大那个瘫子,竟然还能够算计我。我这么多年来处心积虑,终究还是棋差一招。”
  秦桑心思复杂,只能勉力安慰他道:“早已经过去的旧事,你不要想太多,不然就是太太在底下有灵,也会爬起来的。”
  易连恺全身冷笑:“我娘如果地下有灵,确实应该爬起来掐死我。我用尽心机,算计了那么久,还算不过一个瘫子。我不能扬眉吐气,替她报仇到也罢了,还把自己也陷在这里,简直是无用到了极处”
  秦桑知道他一身戾气,却是十六年来所积。自己固然是闻所未闻,而其他的人,更是想不到花天酒地的公子爷,原来胸有这样的大志。 可是世事难料,虽然他费尽周折,将易连慎逼走西北,可是到了如今却又陷入易连怡掌中。这一种可叹可怜,连劝亦无从劝起。
  出嫁之时,她本是甚是讨厌易连恺的为人。到了符远兵变,他作为联军司令,坐视家中巨变,她对他更生忌惮。可是如今坐困愁城,夫妻二人相对,他将心中隐晦尽皆道来,让她隐约又生了一种怜惜之意。
  何况明知道他对自己一往情深,若不是这样的机缘巧合,这样的事情想必他是亦不会告诉她知道。
  果然,只听易连恺道:“老大未必会绕过我的命,我死了倒也不可惜,只怕到时会连累你,若是你能活着出去”说道这里,又停了一停,只道:“我知道这几年委屈你了,若是你能活着出去,就当这世上从来没有我这个人,你再嫁旁人也好,出洋去也好,总之别委屈自己了,你还年轻,将来好好地过”
  秦桑眼眶微微一热,说道:“这样不吉利的话,不说也罢,再说原来二哥在时,也没有将我怎么样”一语未了,易连恺却苦笑了一声,说道:“二哥虽然狡诈,可是其实最爱面子,不愿落旁人口实,可是老大不一样了,他在床上躺了十几年,这种滋味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我要是他,非发狂不可。”
  秦桑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她微抬起脸,只见雪光映窗,微生寒意。虽然这里是医院的头等病房,烧着热水管子,可是外面的寒气,似乎仍可以透窗而至。她斟酌着语气,慢慢说道:“幸与不幸,索性也不要去想了,在我觉得,咱们两个在这里,倒比之前我一个人在符远,要好得多。从前你再在城外,我被二哥扣在府中,不知道你的生死,亦不知道你的下落,那时候我就想,倘若稀里糊涂死了,你也未见得知道”说到这里,她到觉得仿佛有点不好意思似的,可是为什么不好意思,其实也不明白。于是止口不言,只是勉强笑了笑。
  她与易连恺结缡数载,却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易连恺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目不转睛。秦桑见他这样望着自己,倒觉得有点别扭似的,说道:“你干吗这样看着我?”
  易连恺却仿佛想到什么,又隔了好一会儿,才若无其事似的笑了笑,说道:“那我答应你,从今往后再不抛下你。不管情势是好是坏,绝不再独自儿抛下你。”
  秦桑说道:“唉,叫你别说这些了,省得心里发乱。”
  易连恺“嗯”了一声。秦桑见他微有倦色,便说道:“起来坐了这么久,你伤口没好,还是躺下歇歇吧。”
  易连恺点了点头,秦桑扶着他站起来,易连恺仍旧靠着她的肩,借着力慢慢走回到床边。秦桑扶着他躺下,又替他脱下长衫,将被子替他掩好。不过就是这么简单的一点事情,因为易连恺伤后无力,秦桑又体弱娇慵,所以亦折腾出一身汗。好在易连恺躺下没有多久,就阖眼沉沉睡去。
  秦桑和衣躺在另一张床上,心想只是休息一会儿,可是不知不觉,亦是睡着了。
  她本来心绪凌乱,这样睡去,却恍惚一阵乱梦。依稀是自己出嫁的时候,穿着大红的嫁衣,一步步从楼下走上去。那个楼梯又长又陡,她素来不惯穿那种长裙,虽然可以走得金铃不摇,可是毕竟怕踩踏着裙摆。没走几步,背心里竟然已经生出一层冷汗。而这时候偏偏易连恺站在楼梯口,冷着脸只是一言不发。
  秦桑见着他那样子甚是奇怪,于是上去就跟他说话,但他并不理睬,拉他的手,他的手更冰冷。她心中惶急,用力想要扯动他的衣角,谁知只轻轻一扯,他整个人就栽倒下来,一扑就扑在她身上,露出背心里原来有茶碗大的一个伤口,不知是枪伤还是刀伤,汩汩地流着鲜血,楼板上更有一大滩血,看样子早就活不成了。
  他身子极是沉重,全压在她身上,她惶急大哭,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哭出声没有,只觉得喉头哽得慌,这么一挣扎,却已经醒了,原来是做梦。可是肩头的重负之感却是真的,原来是易连恺听到她梦中叫喊之声,挣扎着起来,可是他站立不稳,无奈只能揽住她半边肩头,正自焦虑地唤着她的名字:“小桑!小桑!”
  秦桑睁开眼来便知原是南柯一梦,她犹在哽咽,这样抽抽搭搭,自己也觉得挺不好意思的。于是定了定神,说道:“把你给吵醒了?”
  “你也睡没多大一会儿。”易连恺从枕头边拾起一条她的手绢,替她拭了拭额上的冷汗,对她说,“我刚刚睡着,就听见你哭起来,想必是被梦魇住了,就把你摇醒了。”
  秦桑说道:“果然是魇住了”一语未了,易连恺倒撑不住了,伏倒在床侧,大约是牵动伤口,忍不住“哼”了一声。秦桑连忙起来想要扶他,可是他疼得满头大汗,凭秦桑那点力气,委实扶不起他来。于是就势让他躺倒在床上。这么一忙乱,易连恺见她额上已经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她双颊都瘦得陷下去,眼睛底下隐隐透出青黑之色。他知道她素来睡得极浅,这些日子在医院里,自然是没有睡好,更兼每天还要照顾自己,她一个千金小姐出身,从来没吃过这样的苦头,难为她挨下来,还并不抱怨。此时见她鬓发微蓬,说不出的一种可怜。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我陪着你,你睡一会儿吧。”
  秦桑也确实累了,好几天都睡得并不安稳,她虽然不惯与人同睡,而且病房里的这张床又很窄,可是易连恺将她揽入怀中,她隔衣听着他心跳之声,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黑夜
  这一觉就睡到了红日满窗,一直到送热水的卫士敲门,两个人才醒转过来。秦桑难得好眠,趿了拖鞋下床去接了热水,易连恺亦醒了,问她:“你昨晚上睡着了没有?”
  “我睡得挺好的。”秦桑向盆中对好热水,照顾易连恺洗漱,易连恺仿佛自言自语,按着那毛巾,说道:“今天已经是第十三天了,不知道老大是个什么打算。”
  秦桑虽然嘴里并不言语,可是心里也在隐约地着急,这样一天天拖下去,不知道易连怡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没想到第二天中午的时候,易连怡突然遣了一个人过来,此人易连恺也认识,乃是易继培的一个秘书姓谭。对着易连恺还是十分客气,说道:“公子爷,大爷遣我来,想请公子爷回府一叙。”
  易连恺懒洋洋地抬头看了他一眼,说道:“我现在行走不便,老大若是真的想要见我,不如请他过来一趟吧。”
  谭秘书听他如此说,摆明是找碴儿。不过他来的时候心里就知道,这并不件好办的差事,这位三少爷打小脚大帅给宠坏了,那种公子哥脾气发作起来,指不定会给自己什么难堪。所以他打定了主题,一直执礼甚恭:“公子爷,此时不是闹意气的时候。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
  易连恺说道:“你本是父帅的人,此时却为了老大来逼迫于我,也不怕将来父帅得知,见怪于你吗?”
  谭秘书素来知道易继培对幼子十分溺爱,而且这位三少爷刁钻古怪,并不好相与的人物, 不过素来也只是淘气胡闹,少见他在公事上用心。此时他出语咄咄逼人,锋芒毕露厉害得很,确实前所未有之事,几乎像是换了个人一般。所以谭秘书不由得缓了一缓,说道:“这是两位少爷的家务事,本来不该我们这样的外人过问,可是大爷既然遣了我来,自然有大爷的道理。三公子,我劝你还是回府一趟,毕竟大帅还病着。”
  易连恺冷笑道:“他以为扣了父亲在手里,我便会言听计从吗?父亲是什么样的性子。你们最清楚。他要知道老大做的这些事,只怕会活生生再气死过去。你回去告诉老大,要杀要剐由他,我与父亲同生共死,却是不会去见他的。”
  谭秘书微微一笑,说道:“原是我说话不妥,还请公子爷见谅。不过公子爷何必又说这样的气话?便不看在大帅的份上,也应该看在三少奶奶的份上。三少奶奶一介弱质女流,跟着公子爷担惊受怕,公子爷又是于心何忍?”
  易连恺听出他话中的威胁之意。冷冷地道:“你敢!”
  谭秘书唯唯诺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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